讀《活著》后的感想
讀《活著》后的感想
一
我對某本書的感覺,常常是在難以預(yù)測的某段時間。很多時候,我都是個慢半拍的人,這注定了我不可能成為一名追風(fēng)者、時尚者。我以為,書與人一樣,也是需要緣份的,合適的時候相遇才是最好!痘钪,這本十幾年前曾炙手可熱的書籍,在當(dāng)時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可在這個涼爽宜人的夏天,在我的生日即將來臨的時候,它自然而然地走進我的世界,雖然姍姍來遲,卻恰是時候。
二
簡單的裝幀,不算厚,夾雜在一溜大部頭書籍中,并不顯眼。從書架上抽下來的時候,感覺很小巧,純黑的封面上兩個醒目的白體字——《活著》,好像一下被擊中了,隨手翻開,只讀了個開頭,便被吸引了。好,就是它了。
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讀余華的作品。沒想到,他的語言如此簡煉、精致,無論人物還是景物,寥寥幾筆便刻畫得淋漓盡致。在描寫靜謐的鄉(xiāng)村及農(nóng)民的生活場景時,他寫道:炊煙在農(nóng)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隱了。女人吆喝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四周出現(xiàn)了模糊,霞光逐漸退去。
描述福貴對父親致命打擊后自己的愧疚心理:我知道他不會和我拼命了,可他說的話就像是一把鈍刀子在割我的脖子,腦袋掉不下來,倒是疼得死去活來。
還有福貴落魄時再著華衣時的感受:那件綢衣我往身上一穿就趕緊脫了下來,那個難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鼻涕做的衣服!氨翘椤碧澦氲贸龊。
他的文字,平淡如水,又意味深長。向來讀書很慢的我,這次卻是一鼓作氣,只用了兩天。正如他文中所說的那樣:他的講述像鳥爪抓住樹枝那樣緊緊抓住了我。
三
這本書的結(jié)構(gòu)十分簡單,從頭至尾未分章節(jié),故事不復(fù)雜,人物也不多,只有幾個,但跨越的年份比較長,從民國時期一直到文革結(jié)束后,故事的主人公徐福貴的一生跌宕起伏、歷盡苦難,通過他的一生,反映了中國歷史的變遷、社會的動蕩以及老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其中有關(guān)于解放后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大煉鋼鐵、三年自然災(zāi)害、文革等歷史場景的生動再現(xiàn)。全書采用第一人稱自述的方式,感覺更加真實親切。而福貴所處的年代,也恰是爺爺奶奶經(jīng)歷的年代,全書讀下來,就像是小時候聽爺爺奶奶講故事一樣,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但也會感同身受。讀到某個特定場景時,會不由地想起父母親以及爺爺奶奶們,情不自禁嘆息一聲。
現(xiàn)在衣食無憂的我們,很難理解貧窮和饑餓的真正涵義。但對于那一代人來說,這是最刻骨銘心也最痛苦的記憶。你能想像有慶——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怕磨破鞋底提著鞋光著腳板踏雪上學(xué)的情景嗎?你能想像人們數(shù)著米下鍋,一天只喝一頓稀粥依然有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感覺嗎?當(dāng)野菜樹皮都被挖光剝光鳳霞和村民爭搶一只地瓜,當(dāng)家珍將一小袋米藏在胸口偷著給家人熬粥的時候……我再也不能無動于衷、安之若素,悲憫的浪潮將我淹沒,我想到了姥姥餓死的那個六歲的女兒,想起母親講起的奶奶將糧食挖洞藏在地底下的故事……我開始理解父母們?yōu)槭裁磳⑹o堃粺嵩贌嵘岵坏玫沟,姥姥為什么說浪費糧食是作孽……
只有經(jīng)歷過饑餓的人,才真正懂得糧食的來之不易,才真正懂得珍惜糧食。那一刻,我想讓兒子還有更多的人,都來讀一讀這本書。
四
而作為福貴一家,面臨的苦難,又何止僅僅是饑餓。對于他們來說,社會動蕩以及戰(zhàn)爭所產(chǎn)生的不可預(yù)知的恐懼,才是更大的不幸。福貴去找大夫給母親看病,半路卻被抓了壯。ㄕ媲桑瑺敔斠苍蛔チ藟讯,或許也不能說是巧合,是那個年代的普遍現(xiàn)象吧),從此與家人分離。在戰(zhàn)場上,他看到傷員像垃圾一樣被倒在地上沒人管,下雪的夜里,福貴說:“我們就聽著躺在坑道外面幾千沒死的傷號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疼得受不了的聲音,我這輩子就再沒聽到過這么怕人的聲音了!蹦鞘撬劳霰平臍庀ⅲ松有什么比這樣的境遇更加令人窒息和絕望?
對于文化大革命,作者持冷峻諷刺的口吻:滿街都是大字報……屋里臉盆什么的也印上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鳳霞他們的枕巾上印著: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床單上的字是:在大風(fēng)大浪中前進。二喜和鳳霞每天都睡在毛主席的話上面。
讀到這里,我不禁啞然失笑,苦笑過后,后背一片冷森森,心底涌起陣陣悲涼,過后又會長出一口氣:真是太幸運了,我出生的時候,文革剛好結(jié)束。
五
好在,還有一些溫馨的片刻,安撫一下我們脆弱的心。在《活著》當(dāng)中,親情是一道主旋律,雖然福貴苦難不斷,但幾代人濃濃的親情貫穿始終,他忍受苦難卻并不孤獨。福貴在輸光家產(chǎn)后,他娘那時卻還在心疼他,舍不得怪他只對他說:“人只要活得高興,窮也不怕!倍m然恨鐵不成鋼卻也沒對他怎么樣,只要求讓他將債務(wù)換成銅錢挑去還債,目的是讓他知道“錢來得多么不容易”。
特別是被他虐打的妻子家珍也沒有埋怨,只是跟他說:“只要你以后不賭就好了。”關(guān)于家珍有一個令人難忘的精彩片斷不得不說一下“那四樣菜都是蔬菜,家珍做得各不相同,可吃到下面都是一塊差不多大小的豬肉。起先我沒怎么在意,吃到最后一碗菜,底下又是一塊豬肉。我一愣,隨后我就嘿嘿笑了起來。我明白了家珍的意思,她是在開導(dǎo)我: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到下面都是一樣的。”她是懦弱可悲的,她又是智慧可愛的,她用簡單的道理開導(dǎo)召喚自己的浪蕩丈夫回心轉(zhuǎn)意。
常言道: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福貴原是個地主少爺,家珍是城里米商的小姐,結(jié)合時二人都是富足人家的子女,可謂是門當(dāng)戶對?僧(dāng)家業(yè)衰敗后,家珍依然不離不棄,與福貴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這樣樸素堅貞的情感,當(dāng)今那些經(jīng)不起貧窮、耐不得寂寞,視婚姻如跳板一心想著攀權(quán)附貴的女人們讀了,不知道她們會不會臉紅?
關(guān)于福貴爹和娘之間的愛情,小說中雖然著墨不多,但當(dāng)福貴賭光了家產(chǎn)之后,想借錢到城里開鋪子時,他娘一聲不吭,過來半響才說:“你爹的墳還在這里!眴芜@一句,勝似重捶,讓我們的心靈為之一震。從她們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式婦女善良隱忍、博大包容的傳統(tǒng)品德,我為什么沒有用“美德”,是因為太過隱忍也是對人性的扼殺,但如果沒有忍耐,這世界將會增加多少紛擾與喧囂。
鳳霞與二喜的婚姻,是文中最亮麗的一道風(fēng)景線。文中的描寫令人歡悅:那天鳳霞被迎出屋去時,臉蛋紅得跟番茄一樣……個頭比鳳霞矮的二喜一把將鳳霞抱到了車上,看的人哄地笑起來,鳳霞也哧哧笑了。
這些溫馨的片斷,像是從烏云的縫隙中漏下來的一絲絲陽光,令他們苦難的生活也閃閃發(fā)亮,使他們不至于完全絕望。
六
不得不說,這是我目前讀過的最壓抑的一本書,名為《活著》,但卻一個個都死了,總是在有一絲絲歡欣的時候,厄運突然降臨,讓人稍稍舒展的心再次抽作一團。在讀的過程中,那種深沉的痛讓我無法喘息,卻又欲罷不能。
龍二的死有些戲劇性,他的家產(chǎn)是福貴輸給他的,也因此,他被定為地主而福貴免過一劫。所以龍二說:福貴,我是替你死的。還有一個是春生,先是苦難,接著富貴,后又慘死。他們二人的死頗有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的意味。最讓人心痛的是有慶,他曾是文中最活躍的因子,但卻因縣長的老婆生孩子需要輸血,結(jié)果他被一不負(fù)責(zé)任的大夫抽血過量致死,令人噓唏不已。這樣的事情看似偶然,但在那樣的年代,死于非命并不稀奇。鳳霞嫁了個好女婿,可不久死于產(chǎn)后大出血;兩個孩子去后,妻子家珍也撒手人寰,只剩下福貴和女婿二喜、外孫苦根祖孫三代相依為命;幾年后,二喜在一次事故中慘死,福貴便把外孫接到了鄉(xiāng)下和他一起生活,小苦根的機靈可愛讓我們稍稍放松一些。讀到這里,我們以為福貴可以和小外孫過尋常安寧的日子了,我甚至想祈求作者存一點憐憫之心,讓福貴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主角過幾天安生日子吧?蔀(zāi)難再一次降臨,幾年后,小苦根在一次意外中也失去了幼小的生命。
隨著小苦根的離去,我們心中最后的一點希望也完全破滅。在那個年代,生命脆弱得如此不堪一擊。但福貴代表的卻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那個時代的普遍存在。在歷史的長河中,生命只是一段過程,轉(zhuǎn)瞬即逝,在大自然面前,人更卑微渺小的如同草芥螻蟻。
七
家人盡去,萬事皆休。故事的最后只剩福貴和一頭老牛相依為命。“老人和牛漸漸遠去,我聽到老人粗啞的令人感動的嗓音在遠處傳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傍晚像風(fēng)一樣飄揚,老人唱道:
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讀到這里,似乎已經(jīng)塵埃落定,但卻沒有完全卸下的輕松感。
活著是什么?為什么活著?這是我們不約而同發(fā)出的疑問。
余華答曰:活著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叫喊,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人們的責(zé)任。忍受,忍受生活賦予的快樂和痛苦、幸福和不幸、悲傷和高興以及興奮和無奈等等……哪怕生命里難得的溫情將被一次次死亡撕扯得粉碎,也要堅強的忍受。
這樣的結(jié)論太過冷酷殘忍,我固執(zhí)地不想認(rèn)同。此時,我更不想去探究什么思想內(nèi)涵和文學(xué)造詣,那是哲學(xué)家、文學(xué)家或者老師學(xué)生的事情。我只是一介家庭煮婦,我有些自欺而又略帶欣慰地從福貴身上看到一樣難以磨滅的東西——活著的信念與意志,但這絕不是簡單消極被動的忍受。
我想起家珍說: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我記得福貴說:做人還是平常點好,爭這個爭那個,爭來爭去賠了自己的命。像我這樣,說起來是越混越?jīng)]出息,可壽命長。
與福貴相比,當(dāng)今的我們似乎啥都不缺,可為什么很多人依然感覺不到幸福?是欲望的過度泛濫,還是價值觀人生觀的混淆錯位?《活著》讓我明白,生命是一個過程,有繁華也有荒涼,有共同跋涉,也有寂寞堅守,活著,就會經(jīng)歷風(fēng)風(fēng)雨雨,活著,就要接受起起伏伏,活著,就要像張海迪那樣:“很痛,但痛我也要活著,我要活得好好的。我還要活出生命的詩意!
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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