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漸行漸遠的記憶雜文隨筆
偶然之間,我在朋友圈發(fā)了一組照片:麥浪滾滾中,當代鄉(xiāng)親們正在割麥收麥。艱辛依在,笑容滿臉,田野里依然蘊藏著無限的希望與生機。
記憶中,我們的父輩及同輩的兄弟姐妹里最辛苦的體驗當屬三夏大忙時候了。
芒種還沒過幾天,麥子剛隨微風沙沙響,還青得逼眼時,外爺會隨手拽下幾穗放在火上一烤,端詳端詳手里熱乎乎的飽粒兒,自言自語:“該在麥子里套種玉米和黃豆,蛋娃星期天隨我去點種啊,咱就那一塊地,不多,一晌就中”,一剎那間麥香的誘惑全沒了,我不再和弟弟去搶他手中的烤麥穗了,撅著嘴大喊:“我不去!变z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經歷去年已扒了我一層皮!
麥子青中泛黃,外爺就在集上買全了鐮刀長繩和木梭子,挑麥子的扁擔用著不舒服,再買。他一次次從地頭回來,紫銅色的臉上平復了好多好多褶子,沒平的也蓄滿了汗水,一邊用泛黃的白色中式布褂擦著汗,一邊說“這兩天大年溝那塊坡地的能割了,南莊前的平地還得兩天,那兒能澆著是寶貝……”,外婆總嗔怪著“你真是魔怔了,這幾天總是這幾句話”,外爺嘿嘿干笑,吃飯時卻仍在重復,惹得媽媽對著我們抿嘴瞇眼偷偷笑。
于是外爺和鄰居一起挑選一塊麥田附近的平地,先墊平,再挑水撒潑在平地上,晾曬一天,再用不知從哪里找到又有多少人合搬過來的石磙子碾壓,一個臨時的打麥場就成了。年年修理年年用,外爺六十多歲,不光干活也成了顧問。
外爺終于盼來了那一天。“開工啦——”他大聲一喊,媽媽爸爸哥哥妹妹六口人全上陣,我和妹妹拾麥子,媽爸哥三人割,外婆在家領著小弟專門當后勤。天不亮四點多,各自拿著工具一起出動,哥哥還唱著《朝陽溝》選段,嗬嗬,那陣勢!
主力是外爺、媽媽和爸爸。他們彎下腰,曲起腿,握起月牙形的鐮刀,左手擼起一大把麥秸,“镲——”一聲,只留下三四寸的麥茬兒,在麥茬上擱整齊;再一聲,又一大把,再和原來的麥秸擱一溜兒;只聽見嚓——嚓——嚓——十分鐘不到,我面前就有一間房大小的空地了。他們卻是神定氣閑,臉不改色,讓我佩服之至。而上高中的哥哥,十幾分鐘內已三次直起腰來,對我露出羨慕的神色,拾麥,是多輕松的活兒。
太陽升得老高了,白花花的掛在頭頂,烤得我額頭身上汗水漣漣,放眼一望,微風挾著熱浪,沒割的塊塊片片仍是熱浪滾滾,沙沙聲似無實有,嚓嚓聲仍是那么有力,刀刀砍下,麥子根身分離,讓他們越發(fā)興奮。田間地頭只有幾小塊兒可憐的隨風而動的蔭涼地,那兒和白開水一樣讓我向往,可我仿佛看到大草帽下外爺他們通紅通紅的臉,他們彎下的腰就像一座長長的石拱橋,正在烈日下被炙烤被熔化,不知啥時候才能挺起來直直,我只得咂巴咂巴干澀的嘴巴把散落的麥穗子拾進竹籃,把散落的麥秸整進麥堆,手腳并用,彎腰不停,卻也有通體出汗的'舒爽。
晌午時分,大功告成該回家了,媽媽外爺哥哥各挑一小擔麥捆子,爸爸要挑一擔大的,據說有一百多斤,剩下的要趁大中午還要爸爸一擔一擔挑完。爸爸頸上搭條手巾,高一腳低一腳地走,防不著啥時要跌倒的樣子,我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說“爸,你放下歇一回唄!彼鹈碱^抹一把汗水,說“別吭氣,我用你說?”我趕緊閉嘴,后來想起可能是爸爸覺得一放下?lián),就再也擔不起來了吧?/p>
麥場上一群人在打麥機旁邊忙活,打麥機隆隆隆震天響,麥子粒從旁邊分離出來,機子尾部出來的碎麥桿夾雜著塵土滿天飛。一家人正在打麥,需一人專門往機子里塞麥秸,另外三人專門給他遞,一人得在機尾往遠處排麥秸,一人專門在旁邊往布袋里灌麥子,速度快得人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他們全都神色凝重,快而有序。
用機器打麥得掏電費,有些人少地少的家兒就用傳統(tǒng)的老式碾壓法。我最佩服的一位大哥,30多歲的年紀吧,身材本就魁梧,立在石碾子上真乃頂天立地,特高大。更神奇的是他立在圓磙子上,雙只腳動動竟讓石磙子往前滾滾,再后退著磙磙,還悠然自得吹起口哨,似乎要和打麥機聲一決高低,真英雄啊!可我立在上面,磙子紋絲不動,真乃百絲不得其解,暗暗決定,以后要拜他為師,掌握這項獨門絕技。可過了那村就沒了那店兒,至今仍是未了的心愿。
最快樂的莫過于打麥場上的嬉戲。
晚上,涼風習習,不管打麥人揚場人如何忙碌,打麥場上的幾個麥秸垛都是我們幾個小犢子的天下,因為麥機旁邊高高掛著個一百瓦的燈泡呀。爬垛時一個個賽猿猴,那個上小下大還沒搭好的圓垛光溜溜的并不好上,有幾個個子小手腳不夠麻利的,干著急。再往下跳,不爽,干脆像小熊貓似的往下面滾,越滾越興奮,嘻嘻哈哈,惹得大人一頓臭罵才罷休。
有幾個想出個新游戲,叫警察捉小偷。麥場里麥垛多啊,曲里拐彎的,隨便哪里弓身一瞄,就讓“警察”們抓耳撓腮,他們軟硬兼施,就是不見“小偷”現身。稍微有一點動靜,還沒摸到頭序,旋即線索掐斷,無從找起。最后,誰都想小偷,不愿當警察。有一次,兩個“小偷”竟然鉆麥秸垛下面的洞里,誰知他們啥時候發(fā)現在麥垛下藏著個前后通達的小洞,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用心。
曬麥就不用我們咋操心,除了夏雨驟來,讓外婆看到我身影,快速裝袋往家運以外。小小男子漢,正月十五里吃過布袋饃饃,總要派上用場吧。
再看朋友圈里的照片,新一代鄉(xiāng)親們在地里就能從割麥機里收獲麥粒,從割麥機出來的碎麥秸直接落在田里和麥茬一起漚在田里增加土壤肥力,這不過是過了三十年,科技創(chuàng)新無止境,鄉(xiāng)親們騎著摩托車、開著電動車去地,捎帶著整打啤酒已不是怪事,碾麥、揚場、男女老少齊上陣去割麥打麥的緊張場面越來越少,他們再不是我記憶中的外爺外婆及爸爸媽媽們的形象,他們弟弟妹妹的及下一代的生活方式也再不是我們小時候的成長游戲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幸運,這些與麥子有關的記憶雖然漸行漸遠,卻總在提醒我不能忘本,提醒我通過勞動取得收獲,通過勤奮收獲真情,通過真誠收獲快樂。
這,才是我的人生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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