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
關(guān)于宋六陵校園的那些往事。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有些問題,但是有些問題,我這樣回答……
(一)
又一次,走過這片漫山遍野的綠了。
依舊是為之駐足了。
夏天的太陽照在茶樹上,爆出一片清新郁烈的芬芳,遠望又似泛著一海的光芒。我在那樣的光芒和香味里,眼前出現(xiàn)了那塊銀幕。一塊白色的銀幕,用兩根木棍固定著,燈光提前打在上面,使靜謐的夜生活出現(xiàn)了一個明亮歡快的窗口。
操場上人聲早經(jīng)喧鬧起來。從教室、宿舍出來的人腳步變得焦灼。凳子是早就放著占位置的。也有不帶凳子,愿意在人群背后站著的男同學(xué),視線越過電影捕捉女生的目光。銀幕反面也有人坐著,顯得孤傲一些,為了不擁擠情愿欣賞一部左撇子電影。
電影開始了。人們熟悉的白楊來了,油頭粉面的陶金來了,咿呀呀唱著越劇的來了。在他們出場之前早已有同學(xué)報道過電影的消息。于是這是一次人群與電影人物老友重逢的歡聚。操場上的同學(xué)們憑借經(jīng)驗等待那些朋友的來訪。遇到風(fēng)起的日子,那些出現(xiàn)在電影里的人,男的,女的,他們的臉都隨風(fēng)歪斜著。我記得,唱《碧玉簪》的女演員整個晚上始終歪著嘴巴悲悲戚戚的。但這并不影響歡樂。這片發(fā)亮的銀幕,迅速改寫了一個原先略帶單調(diào)枯燥本質(zhì)的夜晚。
隨著銀幕上出現(xiàn)一個“完”字,夜色已經(jīng)重了。宋六陵特有的端肅凝重加深了夜的陰森。我試過一個人走回教室又走回宿舍。沒有燈光,只有螢火蟲在山林深處盲目飛行著,留下一些無用的光線,還有一些莫名亮起來的人們所說的“鬼火”。我是學(xué)物理的,又是唯物主義者,也仍然加快著步子。只有當宿舍的燈光出現(xiàn)在視線,成為新的依靠,急切的步伐才緩緩從容了。在歷史的厚重面前,人仿佛迅速渺小了。而在急切的步伐里,我開始急切地想念宿舍的挑燈夜讀……
農(nóng)人走過來,問我在看什么。我不知道怎樣回答。我在看什么,我看到的并非往日時光中的露天電影。我想告訴他,我看到的是三年師專生活中驚人的安靜,但這種安靜使它成了一條最純粹的河。它有點荒涼、卻拒絕驅(qū)使;它萬分寂寞,卻安然自得。
(二)
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自然熄滅往常誤以為燦爛的浮火,靜靜地去體會人生的厚味。在這一過程中,總會有些身影總會越來越鮮明地晃動在眼前。
(寫幾段老師。校長給我講個老師的事兒?)
2015年8月,我在杭州出差,得到一個訊息,說是某老師在杭州。
門衛(wèi)把我攔住,問我找誰,我回答了他,他又問我找他干什么。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只是想看看那三年時光里那些亮眼的回憶。我只想把30多年還沒有忘記的校訓(xùn)背給他聽。我只想看看一同活著一同燃燒著的有恩于我的老師。
我這樣回答:我是他30多年前的學(xué)生。你說,我找他做什么。
(三)
除了記憶,應(yīng)該還有很多其他的信號,把我們的生命連貫起來。
入職不久的女兒指著一張老照片說:“爸爸,你念大學(xué)那時要穿棉褲呀。”
“是的,30多年前的冬天是很冷的!
“爸爸,那時的雪這么厚?走在路上是什么感覺?”
……
大學(xué)。大雪。宋六陵的冬天是很冷的。冷走了喧鬧的附加,冷回了安詳?shù)谋倔w。
地上會長出結(jié)結(jié)實實的冰,要在膠鞋的鞋底上綁一段草繩來防滑。雪,一下便是半個冬天。我對送、宋六陵冰雪的記憶不是打雪仗,不是冷,是一段,路。
那年冬天,宋六陵照例成了白茫茫的雪野。經(jīng)過期末大考的雪,早已變得乏味難熬?纪旰,學(xué)校便放寒假了。欣喜背上行囊,卻發(fā)現(xiàn)這樣的雪天已經(jīng)不可能有車了。而我得走回諸暨店口了。
我斜跨著包,拎著被褥,站在學(xué)校門口猶豫了很久。從門口望出去,有一些站著的身影,是雪原上稀稀疏疏的樹。而那長長的路,有一些凄涼和悲壯暗生,一漫一大片。
幾個同是諸暨的同學(xué)搭伴兒開始上路了。路過學(xué)校小吃店,門關(guān)著,店老板和那個好看的女兒已經(jīng)回家過年了。透過窗子看到小店里面的桌椅翻起來,顯得空曠潦草。鼻子里卻似乎聞到陽春面的暖香。陽春面8分錢一碗,對于每個月18元的補貼但需照顧家里的日子仍是一種奢侈。這碗面條對于當是時的境地不啻為一種更大的失望:要肚里空空地走回家了。
山路本就難走,何況冬天下過雪的山路。山風(fēng)漸漸凜冽了,吸吮著單薄的身體。天也黑得越來越早,越走越冷了。鞋子綁了油紙袋和繩子,還是濕透了。有同學(xué)開始小聲抱怨:這鬼地方,下學(xué)期不來了。沒有人搭腔,但心里有一樣的怨惱。直至走過一戶農(nóng)家,我看到里面暖黃的燈,燈下一群人坐在油膩的飯桌后面,各捧一杯熱茶,輕輕松松地聽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孩子說學(xué)校故事,看上去一點也不冷。我當時就想,等我到家,我家也有這樣溫暖的場景了。大家也都是這樣想罷。默默走了一會,那個抱怨的提議唱歌,我們開始唱起歌來,唱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唱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共前進……
6個小時后,到家了。敲開家里的門,一張張的溫暖的笑臉。我想,宋六陵冬天也有點意思了。新學(xué)期一到,大家齊刷刷地早早到學(xué)校了,并且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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