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一家之主的周樸園，出身于封建家庭，因此這是一個帶有濃厚封建性的資產(chǎn)階級人物，具有兩面性，在當時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是富有代表性和典型意義的。我們除了要看清他的專橫和冷酷，還要看到他人性中深深埋藏的懷念舊情的一面，體會他做人的艱難和孤獨無助。
關鍵詞：專橫、冷酷、感傷、孤獨無助
“我念起人類是怎樣可憐的動物，帶者躊躇滿志的心情，仿佛是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時常不是自己主宰著。我用一種悲憐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zhí)。我誠懇的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憐的眼光來俯視著大地的人們�！瓉響z憫地俯視著這堆在下面蠕動的生物。他們怎樣盲目地爭執(zhí)著，泥鰍似的在情感的火炕里打著昏迷的滾，用盡心力來拯救自己，而不知千萬仞的深淵在眼前張著巨大的口。他們正如一匹跌在沼澤里的羸馬，愈掙扎，愈深沉的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①
這是曹禺在《雷雨》序中發(fā)人深省的一段話。這段話對《雷雨》所有人物的一種概括和準確解釋。不僅周萍、蘩漪、侍萍、四風、魯大海、魯貴、周沖這些人物，就連周樸園，作為一個很有力量的一家之主，在生意場上風雨馳騁的人物，最后一個人煢煢孑立，面對妻離子散的結局。試想周樸園縱然有千錯萬錯，專橫冷酷，他難道就不想讓家庭和睦、幸福美滿？所以說，不能把所有的悲慘結局歸于周樸園一個人。曹禺曾經(jīng)說過，《雷雨》顯示的并不是中國封建的傳統(tǒng)的思想的因果報應，而是他所覺到的“隱秘的天地間的殘忍”， 也就是希臘古典悲劇中命運的東西。性格即命運，就悲劇沖突的特征而言，《雷雨》傾向于奧尼爾的描寫情欲的悲劇，情欲和情結充滿悲劇人物的整個生命，由此來激發(fā)他們奮起與各種命運抗爭，他們的欲望使他們走向毀滅。
《雷雨》 是一部優(yōu)秀 的現(xiàn)實主義的家庭悲劇，有社會與人性的的抗衡，對周樸園來說，他以為他能力挽狂瀾，并且一度輝煌，他以為是家庭的中流砥柱；有階級意識的時代投影，對周樸園來說，出身根深蒂固的封建家庭，崇尚舊道德，但在德國留過學，有資產(chǎn)階級思想先進的一面。這就塑造了一個性格復雜、性情多變的反映時代的主要人物。
這是一部匯合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樂章。周樸園便是手拿指揮棒的總指揮。換句話說，對于這樣一曲人生、人性、命運的大悲劇，他扮演怎樣的角色呢？這就如同連鎖反映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劇情在24小時內(nèi)展示30年的情節(jié)，從表面上來看，確實是與周樸園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令他倍感心煩和頭疼的是家門不幸，而這一切的不根源來自他對侍萍始亂終棄的罪惡。這一切罪惡并沒有在30年前的風雪夜中了結。讓我們看一看8個主要人物的關系和歸宿，這樣就會更深入了解周樸園這個中心人物。周樸園與侍萍始亂終棄，侍萍的大兒子周萍和父親隔閡，與繼母蘩漪亂倫報復父親；為了維護家庭尊嚴與蘩漪也要始亂終棄。兩個家庭的家長周樸園，蘩漪，侍萍，魯貴和兩個家庭的子女--周萍，周沖，魯大海，四鳳。周萍與四鳳在亂倫的羞辱中死去，周沖救四鳳觸電身亡，魯大海出走，魯貴暴飲喪生，蘩漪，侍萍精神失常。周樸園獨守空房，內(nèi)心是何等的痛苦和自則，他的內(nèi)心痛苦程度可想而知，就連表面上家庭的繁榮都失去了，他連這一點點的安慰也失去了。那么，我們的內(nèi)心，對他還是強烈的譴責和抨擊嗎？我們?yōu)槭裁床唤o他一點同情呢？他畢竟內(nèi)心是心亂如麻，欲哭無淚，命運的造化弄人，真正使得這樣一個事業(yè)上曾經(jīng)輝煌過的男人如此頹廢和落魄。
周樸園是作品中塑造最成功的形象。周樸園與其他人物的矛盾關系也許體現(xiàn)他的性格中的專橫和殘酷。在他逼著蘩漪喝藥這一節(jié)中，我們可以看出周樸園作為封建家長的一手遮天，這是他事業(yè)如日中天的反映。對人們的規(guī)范存在多種方式。法律以罪與非罪為準繩，通過國家機器的強制力量，對社會生活和人們的 行為進行干預；宗教通過某種神秘力量，使人們產(chǎn)生或保持某重行為。周樸圓與家人的所作所為屬于道德范疇。道德既不用來自某種組織力量的強制懲罰力量，也不用凌駕現(xiàn)實的神秘力量的，而是運用社會成員長期以來形成的道德公式。正是這種無形的力量，使周樸園自高自大。他以自己的意志為最高法則，強烈要求蘩漪為自己的兒女做一個服服帖帖的榜樣。他這樣做其實是大錯特錯，這樣他不僅籠絡不了一顆年輕而又躁動的心，兩個人年齡上的差別，這就在情節(jié)上埋下一個伏筆，為周萍的插入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這是劇情發(fā)展的必然。周樸園在感情上的處理確實是一個敗筆。在他的眼里，妻子根本沒有與他平等的機會，他是高高在上的，蘩漪只能是他意志的絕對服從者，這又怎能讓一個追求自我解放的女性心服口服呢？既然妻子都這樣，何況是兒子呢？但是是不是能如他所愿呢？在周樸園心里，他認為這樣的家庭才是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這種觀念實際上就是封建社會的一個縮影，注定家族的最終失敗。
再說周樸園與侍萍的關系..。在兩人的關系中，體現(xiàn)他的自私與虛偽，又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一種深深的思念，但作為一個身份特殊的家長來說，他不能象平常人那樣盡情吐露內(nèi)心的感受，表面上還要冷若冰霜，矛盾的心情可想而知。周樸園難道就不曾有過對侍萍的深情厚誼嗎？身份，地位，家庭，社會，都是斷送兩個人幸福的根源。周樸園付出努力卻無力反抗，應該得到同情。那是多么痛苦的一段經(jīng)歷。他因為父母之命而拋棄侍萍，那時侍萍已經(jīng)為他生育了兩個子女，周樸園與侍萍的關系，在30年后又掀起波瀾。面對現(xiàn)實他把一切埋在心底，他懼怕侍萍打破表面上家族的平靜。如果說這是始亂終棄，那么這種非人性的做法在他個人思想和道德上是一種自責，自己把自己推到罪人的位置，痛苦難以自拔。為了表示內(nèi)心的悔罪，他用了很多的方式來紀念侍萍，為什么呢？一方面是真情的流露，另一方面是他對蘩漪的失望，她追求自我解放，與自己格格不入，還不柔順，與侍萍形成鮮明的對比，雖然這樣做可以使痛苦的深淵得到解脫，從道德上樹立一種“娶新人不忘舊人”的正直、富有教養(yǎng)、重視感情的道德形象。他對于侍萍的懷念也許是葉公好龍式的，以他為代表的資本家和以侍萍為代表的下層勞動人民的沖突和對立才是最尖銳的，暴露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罪惡。但是，從人性的角度來看，周樸園還是想念著侍萍的。周樸園與侍萍的30年后的見面是偶然的，侍萍認出周樸園，周樸園卻沒有認出她。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兩人開始談話。從一些細節(jié)來看，周樸園并沒有忘記魯侍萍。比如，“侍萍關上窗戶的動作：很自然的走到窗前，關上窗戶，慢慢的走向中門。”從侍萍關窗的舉動而感到似曾相識，“你--貴姓？姓魯。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你好象有點無錫口音�！薄澳阍跓o錫是什么時候”“三十年前你在無錫？”“三十年前，在無錫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我問過許多哪個時候到過無錫的人，我也派人到無錫打聽過�？墒悄莻�時候在無錫的人，到現(xiàn)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著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不過也許你會知道。三十年前在無錫有個姓梅的�！雹谒坪趼唤�(jīng)心，但有些預感，從細節(jié)上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周樸園在問的過程中不露聲色，心里早已作好了準備。雖然是兩人對峙，但是這已經(jīng)關系到家族的利益。究竟怎樣去做才最好呢？他不漏聲色的掩飾內(nèi)心的緊張，這才是一個資本家的素質(zhì)。雖然周樸園最害怕的事情終于不可逆轉的來臨了，但是，他已經(jīng)有了最壞的打算。魯侍萍呢？并不象他所想象的那么出人意料。魯侍萍在周樸園的不斷追問下，情緒悲憤，使周樸園緊張和驚恐起來，他害怕侍萍與他老帳重算，那會給他帶來不可想象的后果，對他的聲譽會威風掃地，家庭的負面影響。在地位和感情交織的斗爭下，他選擇了第一種。但是這樣并不能否定他的感情上的投入�！翱嗤础碑斈晟聿挥杉�，愛過侍萍，做了對不起侍萍的事；回想這些，他不禁“汗涔涔地”，“抬起頭來”，“喘出一口氣，深思地”，這些表情和動作表明周樸園內(nèi)心矛盾和左右為難，在侍萍的身份得到確認時，周樸園“驚諤”，“徐徐立起”，“忽然嚴厲地”，“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你可以冷靜點�，F(xiàn)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覺得心理委屈，這么大年紀，我們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從前的舊恩怨，過了幾十年，又何必再提呢？”“我看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吧�！薄澳沆o一靜。把腦子放清醒些。你不要以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為一個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會忘記么？你看這些家具都是你從前頂喜歡的東西，多少年我總是留著，為了紀念你�！薄澳愕纳�--四月十八--每年我總記得。一切都照著你是正式嫁過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為生萍兒，受了病，總要關窗戶，這些習慣我保留著，為的是不忘你，彌補我的罪過�！雹鬯赃@不能全面否定他對侍萍的感情，他以一種特別的方式----保留室內(nèi)家具的擺放來紀念自己深深眷戀過的女人，這是真的，而不是形式，這樣做容易嗎？這不是一種真愛嗎？“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周樸園內(nèi)心中，侍萍的位置不可以被取代。但是，比感情更殘酷的是現(xiàn)實。所以，侍萍的出現(xiàn)，將帶來一場風波！這些是利益的權衡和斗爭，誰都無法左右，他只能這樣痛苦的選擇。另一方面，他驚恐萬分，他以為侍萍真的要來威脅和毀滅他的家庭了。于是，處世老練的周樸園決定軟硬兼施，要把事情的結果消滅在襁褓之中，他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來最大限度的挽回損失。他要用他認為最有力量的----金錢來彌補侍萍，封住她的嘴，目的是茍猶殘喘，保證家庭的平靜。金錢萬能，有錢有德是資產(chǎn)階級道德最基本的 道德規(guī)范。在資本主義國家里，由于一切可以作為等級交換的產(chǎn)品，因此，作為貨幣----金錢成為主宰社會一切的、高于一切的首選手段。這種思想使人們的思想感情和遠大志向都化為金錢的魔影。是非善惡都可以用金錢來彌補。周樸園認為這種觀念可以解決他與侍萍的關系。但是不行。身在江湖，左右為難，傷透腦筋，我們不處于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我們不處于周樸園的位置，不身臨其境，又怎能體會周樸園的痛苦呢？周樸園用金錢解決問題并不能說明他忘記了他的侍萍！現(xiàn)在的周樸園，不是當年莽撞的青年，他的所作所為，不都是為了大局嗎？雖然他不能左右大局，只是在做無謂的掙扎----困獸猶斗！
至于魯大海，從側面反映周樸園對待親情和工人階級的態(tài)度。周樸園在知道魯大海是自己的親骨肉是時，對他的態(tài)度是比較溫和的，并提醒大海不要繼續(xù)被蒙蔽，當然更希望他能倒戈相向，“你這么只憑意氣是不能交涉事情的”，“你以為你們那些代表們，那些領袖們都可靠么？”“對了，傻小子，沒有經(jīng)驗只會胡喊是不行的�！敝軜銏@表現(xiàn)出老練和斗爭能力；既然不能說服大海，就是階級之間的斗爭了，即便父子，立場不同，勢不兩立。但是，周樸園對大海還是做出一些讓步的，“不許多說話。（回頭向大海）魯大海，你現(xiàn)在沒資格跟我說話----礦上已經(jīng)把你開除了�！雹茉谡勁兄�，周樸園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所以，表面上是文明了一些，但是，又不失資本家的尊嚴，難道他不心疼嗎？這是自己的兒子在和自己的父親作對，他是多么的痛苦 ！多么的悲哀！也許他的冷酷與專橫就在處理工人的問題上這里得到了體現(xiàn)，也就是資產(chǎn)階級和工人階級斗爭的殘酷體現(xiàn)，所以不能把一切罪責都歸于周樸園。就在魯大海說出真相時，這是關系到整個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時，周萍打了魯大海，周樸園還（厲聲）喊道不要打人！沒有親情的一面，他會這樣做嗎？但是這是很現(xiàn)實的事情，在階級立場上永遠都是你死我活。周樸園別無選擇，他要受親情和階級立場的雙重折磨。利己主義是資產(chǎn)階級的道德的核心，也是他的基本原則。資產(chǎn)階級為了發(fā)展自己的經(jīng)濟利益，激烈抨擊封建道德和宗教神學道德。周樸園正好處于這兩種夾縫中。合理利己主義是資產(chǎn)階級利己主義的一種，既資產(chǎn)階級的道德原則。合理利己主義就是在追求在追求個人的利益和幸福的時候，必須兼顧他人的利益和幸福，顧及他人是手段，為了自己才是最終目的。自私自利是資本家的奉行的普遍原則。利益和親情啊，在周樸園心中反復掂量，這是單項選擇，必須有人受傷。周樸園不也是受傷者么？資產(chǎn)階級在他的身上打下痛苦的烙印，社會和家庭的烙��！他要打掉牙齒往肚里流。做人之艱難，從周樸園身上得到完全的體現(xiàn)，從人性的角度講，從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講，痛苦掙扎的周樸園不值得我們的同情嗎？
所以說，我們在分析周樸園這個人物的形象時，要全面、具體的分析，設身處地的在他所處的位置為他想一想，不僅要看到他在階級斗爭中的專橫和冷酷、惟利是圖、自私自利、競爭第一、投機取巧、爾虞我詐，還要看到他人性中懷念舊情的一面，體會他做人的艱難和孤獨無助。
注：
①曹禺《〈雷雨〉序》，載《曹禺文集》第1卷，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年版，第213頁。
②③④節(jié)選自《曹禺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1978年版）里的《雷雨》第二幕。
賽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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