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聽鳥聲散文

　　一生當(dāng)中，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離鳥聲這么近、這么親。

　　睜開眼睛是明亮的鳥唱，晨練是跳躍的鳥嗚，早餐是清越的鳥聲；寫字是純凈的柔板，雨中是奔放的協(xié)奏，午間是倦怠的囈語，黃昏是浪漫的夢寐。

　　每個早晨，都是在盈耳的鳥鳴中醒來的。所居的小城，冬天六點了，天還只是從一片沉黑中慢慢透出一絲絲亮光來。鳥聲就在亮起來的當(dāng)口，一陣陣敲碎那完美的寂靜。天氣是那樣冷，而晨起尤甚，羽絨服之外，我又裹著厚厚的大衣，坐在電腦桌前，雙腿還是冷得如置冰庫。可是奇怪的是，聽上去，鳥聲和其它季節(jié)并沒什么兩樣，難道，小小的麻雀、黃鸝、喜鵲都不畏冷么？看看窗前的網(wǎng)線上，幾只麻雀和尋常一樣，并沒有增加更多的羽毛來御寒。細(xì)細(xì)的腳勾在黑線上，穩(wěn)穩(wěn)地站著，不時地張開它們那精致的小嘴，對著不同的方向，或者就是對著廣大的虛空，精神抖擻地叫喚一番，引來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應(yīng)和。這小而又小的精靈，竟?jié)摬刂�奔涌的熱流，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fù)敉硕�晨的黑暗和寒冷，直叫人精神為之一振�?/p>

　　現(xiàn)在是春天，那清脆的鳴聲不僅響得早而且散得也晚。寅時一過，天就蒙蒙亮了。不管你是否熬夜，他們每天準(zhǔn)時趴在窗臺，早早地用喙隔窗啄人，唯恐你的春夢過于悠長，“唧唧，唧唧”地叫喚不休，好心地提醒，一天的日子該從容登臺啦。而晚起的混亂，倉促間會胡亂挽了如云的秀發(fā)，甚至早餐時不小心打翻咖啡，使整整一天都被洇染成褐色。勇于和鳥一起醒來的人，自然能避免這樣的尷尬。

　　在無數(shù)個鳥聲相伴的清晨，每每對鏡梳妝，總是不由得想起寶二爺來。這個精于研花做脂粉的怡紅公子，是多么希望，世間的每個女子，不管是傾國傾城的黛玉，花容玉貌的寶釵，還是賢淑端良的襲人，嫵媚嬌俏的晴文，甚至于那些苦命的丫環(huán)婢女，都能如花盛放，都得到應(yīng)有的呵護(hù)。為此，他費盡心思，流盡“相思血淚”。他總是愿意，如水一般的女子，總該似清雅的花朵，由他終生插在凈水花瓶里，不使染塵埃。不用提寶黛那驚世駭俗的絕戀，單看他頗費周折給香菱換裙這一幕，細(xì)心救護(hù)，妥貼保密，就能體諒他一顆仁愛多情之心——“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紅樓一夢，千紅一哭，萬艷同悲，有情世間，畢竟曾有那樣一介須眉男子，如此體貼入微、深深憐惜過我們的哭聲，是多么珍貴��！就像這紛擾世間，春夏秋冬里，若是缺乏這些鳥聲，那日子該是多么乏味�。�

　　如雨的鳥聲里，特別是在春雨霏霏的薄暮，最適宜于看古典小說了。正看得沉迷處，天地間啾然一聲，仿佛一聲聲的嘆息，落入心湖里，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向歷史深處擴散。鳥聲總是古意的、華麗的、唯美的，有著絲質(zhì)的旗袍的質(zhì)感。日子有了鳥聲相伴，猶如《紅樓夢》鑲嵌在文學(xué)之窗、藝術(shù)點綴著文明，琴棋詩酒花妝飾著油鹽醬醋茶。

　　夏天，天氣燥熱，就在結(jié)束夜晚的工作后，獨自走向附近的公園，街上人煙還并不淡，三三兩兩的行人在吹風(fēng)納涼。到了古木參天的公園，人煙寥落多了，鳥聲則更加零七八碎、模糊不清了。大概高歌一天的精靈們都入夢了吧。到此清靜的，除了戀人們，就是像我這樣來散心的人吧？圍湖沿著城墻走著，默默地梳理著心事。國事、天下事自有社會精英們費心操持，家事也寡，無須過多費神，唯有如何安頓好自己這件事，終其一生，未嘗不是一件要務(wù)。有時，什么也不想。把一切雜念空掉，“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鳥聲仿佛就是清明的自性，就是來喚醒我們，在繁雜的日常生活里，在一日三餐的間隙，退居一隅，撫摸自己的靈魂，能夠和自己怡然獨處。感謝鳥聲讓我獲取一個又一個回歸自身的契機，一切本具足，何假向外求？

　　按理來說，鳥聲應(yīng)該與森林小屋、綠色長廊相依，而我居住的小樓，并非花園小區(qū)，夾雜在日新月異的民居之間，房前屋后只是零星地長著幾株水杉、玉蘭、石榴、臘梅，卻也引來無數(shù)的鳥雀，用動人的歌喉，給寧靜的歲月錦上添花，“如同積雪的巖石上落著一只純白的雛鷹”，“好比野核桃樹林里飛來一只翠綠的鸚鵡�！本拖翊丝�，窗外春意盎然，美麗的音符更是不絕于耳，世上最美好的事，莫過于以一顆素凈的心，聆聽到空山鳥語。

　　特別在雨天，竟然也能聽到高音美聲。

　　今天正是個雨天，雨滴的千軍萬馬仿佛扶著索道過江，先是淅淅瀝瀝，繼而滴滴嗒嗒，后來干脆丟盔棄甲，縱身入水……“嘩嘩”之聲不絕于耳，所有其他的聲音都坍蹋為泥，讓我?guī)缀跽也坏搅㈠F之地。

　　晚飯的時候，雨勢略小。突然間，不知什么鳥，動情地唱起情歌來，一波三折，抑揚頓挫，既委婉又清脆，有著不可言說的妙趣。我立刻飛身窗邊，拉開窗玻璃，踮起腳，望了又望，我把目光無助地投向比大地更遼闊的蒼茫，如同尋找彌天霧簾上，一枚玲瓏的蝴蝶結(jié)。天空也舉目張開了臂膀伸出援手。可是，我始終找不到那只邀請我的云雀。它到底憩落哪個角落？對面鄰居的屋檐下并沒有它的絲毫足跡。也許它藏在被雨淋濕翅膀的樟樹里？或者是在斜對面那棵爆出新芽的石榴樹上？我努力睜大眼睛，似乎搖著小船，穿梭在風(fēng)雨里，在茫茫海域?qū)ふ覠羲�。雨點繼續(xù)在天地間倉惶地奔逃著，鳥鳴更加密集悠揚，一聲聲敲碎沉悶的雨聲。可是，如果捕獲不了一聲鳥鳴，我將把靈魂安放在何處呢？

　　這是一段極其安靜的歲月，素心從簡，生命走到半山腰，一路的激流漸漸退去，未來的道路隱隱在望，沉淀在耳邊的仿佛只有這一陣又一陣清亮的鳥鳴。在這靈魂的臺階上，就讓如雨的鳥聲洗凈滿身的風(fēng)雨泥漬，脫胎換骨如新生嬰兒，張開嶄新的眼睛，重新打量這山上的風(fēng)月吧。鳥聲總在響起，山路盤旋蜿蜒，讓一切安然繼續(xù)吧，河流總有沿著風(fēng)向標(biāo)走它該去的道路。

　　往事如煙，終將逝去，唯有這滿耳的鳥鳴，總是回蕩在生命的流年。也許，我真正喜歡的，不僅僅是這淡淡閑閑的日子，也不止是那起起伏伏的鳥聲，而是這一切之上，那永恒的透明與空無吧！

　　正如詩人沃倫在詩歌《世事滄桑話鳥鳴》中所言：

　　那只是一只鳥在晚上鳴叫，我認(rèn)不出是什么鳥

　　當(dāng)我從泉邊取水回來，走過滿是石頭的牧場

　　我站得那么靜，頭上的天空和木桶里的天空一樣靜

　　多少年過去，多少地方多少臉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謝世

　　而我站在遠(yuǎn)方，夜那么靜，我終于肯定

　　我最懷念的，不是那些終將消逝的東西

　　而是鳥嗚時那種寧靜

　　有過多少這樣的時刻，我們能夠與自己的靈魂，與自己的本來面目相遇？那么當(dāng)這樣神性的瞬間偶爾造訪時，讓我們擺脫忙碌，走出“牧場的石子”，放下“沉重的水桶”，擺脫過去的糾纏，停下結(jié)繭的腳步，學(xué)會凝神細(xì)聽吧！隨著這一聲婉轉(zhuǎn)的呼喚，我們的深陷的紅塵紛擾，將憩身于靈魂之塔，頃刻間變得像羽毛一般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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