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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草書的散文
真想做一回草書呀,在生命的掌心里,如魚得水,自在游弋,像大雪一樣,在廣袤的天地間,任意東西。
在一方宣紙上弄墨,只寫兩個字:大雪。是草書。狂放,不桀,飄逸,輕靈,有醉態(tài)。紙是白的,雪的白,墨是蒼老的,是黑的,魂魄的黑,再大的白雪都無法照亮它。
那紙似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吧?蒼茫遼闊。那墨,似誰游走的身體?有醉態(tài)之美,一任裹著的素袍在風里翻飛。
那雪是唐朝的雪吧,風雅,詩情,它以它磅礴的氣勢激蕩著唐朝人柔軟而又有廣度和硬度的情懷。那墨是狂狷的詩人李白,他好似“大雪”那一行狂草,放蕩不羈,一輩子醉酒,吟詩,交友,一輩子都搖搖晃晃的走,好不風流,逍遙,灑脫,豪放!是宣紙上落下的狂草的派頭和氣質(zhì)!把嗌窖┗ù笕缦德滠庌@臺”,他用一支生花妙筆,替一位婦人訴說著無邊的離愁別恨,雪花吹啊吹,吹落軒轅臺,卻吹不落一場遠古,浩瀚而又疼痛綿長的相思。
再寫,依然是草書——瘦的狂草,枯筆,是一副瘦骨支撐起的一架身體,瘦得只剩下風骨可感,瘦得只剩下相思可嘆,瘦得讓人忍不住覺得那是咳了血的。這雪是寶玉雪夜別父時的雪,下了幾天幾夜。寶玉光著頭,赤著腳,他向賈政倒身下拜后,隨一僧一道飄然而去。那夜,身后的大觀園成了流光碎影,成了幻夢,成了嘆息,林妹妹走了,一切都空了,了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凈呀,真干凈,從此紅塵里的一切都和他無關(guān)了。他是那雪地里的一行枯瘦的,蒼老的,疼痛的草書,風雪中踉蹌著,魂魄在軀體里奔突,奔突。
再寫?再寫就是北宋的雪了。那紙上蒼勁的墨跡的`走勢,分明就是《水滸》里的林沖在大雪之夜,踩著碎瓊亂玉,頂著獵獵的寒風,去買酒,然后挑著仇人的人頭,在雪地里狂奔呀,他奔赴梁山,從此在那片血雨腥風的江湖里,刀起刀落,快意恩仇。他無疑是落在宣紙上的狂草,恣意的性情,放縱著,但不是無收無管,而是遵從著自己內(nèi)心的章法和人情。
想想,這些都是先民門用才情,用性情,用抱負,用命運,抵死濃情書寫的草書,他們在歷史的長河里,盡顯著各自的風骨。
阡陌紅塵里,我亦是抵死濃情的,只是人生的這一頁宣紙上,我只能是一行行書,格局不大。因了身上的牽絆太多,束縛太多,做不了大開大闔,只偶爾兩筆瀟灑起來弄弄風云,已覺是穿墻越戶了。步子剛邁出去,趕緊又收回來,生怕從此擔了個“不安分”的“罪名”。為人妻,為人母了,終究不敢放肆了,亦放肆不了了!再委屈,再有滿腔憤懣的情愫,也沒有“梁山”可上了,也沒有江湖可寄了,只在廚房里的那一方菜板上刀起刀落吧,或者,偶爾在負氣之下,甩了鍋碗瓢盆不顧,去商場,去長街淘衣去,穿一次逸地的長裙,涂一次墨綠色的蔻丹,度一回蓮花一樣的步子,花半天的時間看看護城河畔的風景,吹吹天際滑過來的暖風,看著太陽緩慢落下河岸去,就算是一次自我撫慰了,就算是制造的一點“小動亂”,“小聲勢”了,就算是自己弄起的一點風云了,可待回頭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錢包,又對自己當初付款時的那種“豪邁”氣概感到后悔不已,算計著那么多錢得買多少油鹽醬醋呀……咳,真是出息不大!哪里還敢學李白那樣去買醉?去云游四海?即使偶爾也會有“懷才不遇”的愁緒,即使偶爾也想去游歷萬千山水,即使……
若明日大雪,且讓我放縱一回吧,優(yōu)雅從容地傾瀉下那三千煩惱絲,褪下華衣,褪下人生里所有的負累和牽絆,在雪地里狂奔,狂奔,奔往哪里?不是如寶玉那般隨一僧一道飄然而去,斷念紅塵,而是奔往屬于我的那片未及,未知的美好。我的塵世安暖祥和,愛我的和我愛的親人們都還在,我又怎會舍得割舍?或者,只一襲獸皮裹身,在雪地里升起熊熊篝火,和勢如狂草的雪花一起,都以最原始,最樸素的生命形態(tài)狂舞!狂舞!
真想做一回草書呀,在生命的掌心里,如魚得水,自在游弋,像大雪一樣,在廣袤的天地間,任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