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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你千只眼散文
不愿做圣人的薩特,手中持有一串叮叮當(dāng)當(dāng)中了邪的鑰匙。潘朵拉大概在某天心情極壞,便與他打賭,說:你若能開啟我這些神奇的匣子,我就給你的鳥哲學(xué)注入魔力。
勝者,當(dāng)然是薩特。
“他人是你的地獄!彼_特仿佛說了一句令人仰合的俏皮話,然后向虛空里擊一掌,就似乎打倒了上帝。
你的鄰人在制造關(guān)于你的流言,但你們相遇時,他仍然毫不吝嗇地給你一個斑斕的笑臉。他家的狗與你家的狗性別不同,彼此成了密友,這是惟一的誤會。
以鄰為壑,這樣做的全部理由是:你可能會妨礙他。猜疑還要進(jìn)一步,你渾身就長出了流言的霉菌。
門上的貓眼幫不了你,不愿意看到的面孔恰恰要在你跟前晃來晃去,如一片片風(fēng)中打旋的枯葉。
生活,只能解釋為一個與你交惡已久的上司,你注定只能在他手下討口飯吃。那么,他并不急于報復(fù),他要慢慢地整治你,將你收拾得像一只拔光了一毛一的雀子。
我看到這樣一幅畫像,你眼窩深陷,顴骨高起,面色灰白,神情呆滯,你身上精銳的部分只剩下那副牙齒,每天定時定量地咬兩回菜根。可悲就可悲在,你還要讀那本該死的《菜根譚》,用它來說服自己,過一種“澹泊的生活”,才是福氣。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你二十歲的時候,一拳幾乎可以打死一頭牛。你淡然一笑,拳頭已經(jīng)捏不攏了。
這只能告訴我,魔鬼的工作往往做得非常出色,他事必親躬,遠(yuǎn)比上帝更勤政。
有一個朋友,混跡在各色人等中,流浪了一年,本想寫些勁口十足的詩來,卻支著一身瘦骨嘆道:好詩早就有了,我還白忙乎什么,且看波特萊爾的《自懲者》——
我是傷口,同時是匕首
我是巴掌,同時是面頰
我是四肢,同時是囚車
我是死犯,又是劊子手
這陰險的世界確實(shí)不好對付,僅僅一個卑微的自我就足以將你弄得一佛生天,二佛出世。
朋友做生意去了,破爛的手抄本只說明他曾經(jīng)在分行排列的句子中將月亮和星星擊落過多次。他賺了錢,娶了個漂亮老婆,臉色紅一潤,拍著凸起的肚皮,心滿意足。
偏偏還有超級的理想主義者,他喝兩杯就醉,哇的一聲就能嘔盡積食,一股惡臭繞梁三日不絕。
他大概屬于希臘神話中那位法力無邊的彌達(dá)斯之類的人物。登峰造極的煉金術(shù)最終將食物也變成了黃金。這位朋友,也是餓得癟癟的,卻執(zhí)迷不悟地追求一些虛幻不實(shí)的影子。若有一個少女肯善意地注視他。我敢說他會情愿立刻死在她的面前。但他得到的只是惡罵和白眼,你要他撕一開胸膛給你看嗎?他周圍都是一些殘忍的人,將他當(dāng)作瘋子和傻瓜。他之所以遭到天懲,是因?yàn)樗拖裣ED神話里的達(dá)那伊得斯的桶,惡魔在桶底鑿了一個秘密的洞一眼,使千載的智慧和機(jī)緣全部漏光。
真正教你吃一驚的是這樣的事實(shí):一生中,愛你的人固然寥寥無幾,你所愛的人也同樣屈指可數(shù)。即便如此,你仍要慶幸自己不是人類中的畸零者。
夢和現(xiàn)實(shí)永遠(yuǎn)都不能相持,但你慶幸還不至于乘上一只在江心漏水的船。
但愿你的愛有千只眼,它們就是你生命的星空。但眾人是多么狹隘,將自己裝在套子里,將套子裝在盒子里,將盒子藏在箱子里。
芟除心中的惡草,植上幾棵花樹,這種努力,有幾人嘗試過?
已少有人愛美。愛,理應(yīng)是癡迷狂一熱的愛;美,理應(yīng)是自然清純的美。像匹格美林那樣雕一座女神,不禁與她發(fā)生戀愛的人,在你身邊絕對找不到一個人。美在人類面前不斷潰退,但人們還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人們手中雪亮的刀斧所為何來?破壞與摧一殘難道是人們惟一樂意和肯做的事情?不少女人被千奇百怪花樣翻新的化妝品欺騙了,臉上敷著一寸厚的脂粉,像一個泥人,灑著隔夜不散的香水,似一朵毫無生氣的紙花。女人們蠢了,你們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男人們還怎么能夠聰明起來?
讓我們眾聲一哭吧,為我們踐踏大自然的惡行,對美的歧解和歪曲。文藝復(fù)興時的畫家高高興興在屋子外面的墻上作畫,明知十年之后就會蕩然無存。這樣的創(chuàng)造精神為什么在你身上泯滅了呢?
我們總是缺乏經(jīng)驗(yàn)去對付這樣一種人:
“我的杯子并不大,可是,我在別人的杯子里喝。”
他們是最快活最幸運(yùn)的一群竊賊,真該讓他們飽嘗當(dāng)泰爾式的痛苦,仰取果實(shí),化為石頭;俯飲河水,水即不見。
——如果你無法躲開他們,就把住自己的杯子,這是惟一屬于你的。
你憤怒地掐痛自己,只想證實(shí)身在何處。在城市的瘴氣里,你活像一部銹跡斑斑的機(jī)器。
人人都需要同情,分到各自手中的只余可憐的一小份。愛,是超出預(yù)算的奢侈;被愛,也是不可多得的受用。單調(diào)的日子如同一個模子里鑄出的鎳幣,在口袋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庙懽约旱母F愁。
誰能給你一千只眼,讓你懂得愛人和愛美,讓你創(chuàng)造多于經(jīng)營,讓你懷著一份柔情對待自然萬物,也讓你洞燭幽微,不為暗箭所傷,不為流言所殺。
布滿一千只眼,這是你最輝煌的星空。
你有大愛,淵闊的情感容納一個完整的世界,沒有殘缺,也沒有隱伏的災(zāi)難。
然而,誰能給你?
你再眺望一下人類的遠(yuǎn)景,戰(zhàn)爭、瘟疫、美的毀滅,這一切正日漸逼近你。
你只能呼天搶地,絕叫:賠我一千只眼!
冬天的夜空中,你看到了星星,然而那是多么陰冷的光。你的心頭覆滿了霜雪。
且罷,你低下頭,正踩著自己煢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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