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或遠或近的時光短文散文
冬日午后,陽光暖暖地鋪陳開來。
母親說,趁著晴好,要去理個發(fā)。自回到小鎮(zhèn)后,我已經好沒出過門了。于是,放下書,陪母親一道去。一路行來,走走停停。母親不時和鄰居們打著招呼。
“這是你趙姨。”對面,走來一位衣著干凈、個子矮小的老婦人,母親忙給我介紹。
趙姨?這就是小時候,常給我們縫制衣裳的趙姨?趙姨是從外地嫁來的,跟母親相處得姊妹一般。趙姨年輕時很漂亮,細眉細眼,聲音也極細柔。她家有一臺縫紉機,心靈手巧的趙姨做的衣服非常好看,遠近聞名。記得小學四年級暑假,母親買了一塊碎花布,讓趙姨給我做了一條漂亮的連衣裙。穿上連衣裙的我,臭美了一個夏天。
我喊了聲“趙姨”,微笑著打量面前這個清瘦的婦人,面容滄桑,頭發(fā)飛霜,哪兒還有一絲當年的痕跡啊。再看看母親,竟也同趙姨一般蒼老了。在我的記憶里,母親一直都那么年輕,那么美麗。曾幾何時,母親也老了啊。
我的眼里,似有水汽彌漫。
“小英理發(fā)店”到了,母親常在這兒理發(fā)。母親的一個老姐妹的女兒開的。
還有3個人才輪到母親理發(fā)。母親跟她的老姐妹嘮著嗑。陪母親坐了一小會兒,我起身出去走走。
隔了幾個店鋪,是一家彈棉花的。棉花平平地鋪在竹簾上,兩個中年男女戴著大大的口罩,掩了耳鼻,身上背著兩米多長的弓,將弓弦壓平,和棉花接觸,用棒槌敲打弓弦,一上一下地彈著。雪白的棉花輕輕飛舞,“咚咚嗡嗡”的聲音如琴聲般悠揚悅耳。
耳畔,隱隱傳來了童年時聽到的歌謠:“彈棉花啊彈棉花,半斤彈成八兩八喲,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
繼續(xù)前行。我獨自在老街巷里緩緩地走著,傾聽著古鎮(zhèn)里沉靜、安詳?shù)臍庀ⅰ?/p>
經歷了那場“5.12”特大地震后,這座千年古鎮(zhèn)已開始慢慢向鎮(zhèn)外發(fā)展。但鎮(zhèn)里老街上,除了損毀的地方,大多還是保持著原來的風貌。
街道兩旁種著梧桐樹,葉子落光,褐色的枝條上有一個個凸起的小點,仿佛春意開始萌動。西斜的陽光透過縱橫交錯的枝椏投射到地面上,光影迷離。街道不寬,灰白的路面斑斑駁駁。地上散落著嫣紅的鞭炮紙屑,細細密密,似花瓣鋪了一地,美得驚艷,不忍踏之。
一間緊挨著一間的店鋪,狹長而幽深,光線陰暗。年代久遠的鋪板門油漆剝落,被歲月侵蝕成暗黃,蟲眼密布,輕輕一碰,似有木渣簌簌地掉落。門上墨跡簇新的對聯(lián),鮮紅的燈籠,喜慶而祥和。
小鎮(zhèn)不大,穿過回民聚居的半邊街,走過我曾就讀的學校,不一會就走到了上場的.三支角。因為已近黃昏,賣菜壩子里沒了早晨的喧囂、熙攘,冷冷清清的。中央,“況繼勛烈士紀念碑”寂寂的矗立著。石碑風化嚴重,上面字跡已模糊不清。陽光斜斜照著石碑,碑影被拉得老長老長,如同一個孤單而年邁的老人。小時聽父親說,這座小鎮(zhèn)解放時,犧牲了一位戰(zhàn)士,便立了一座碑在這里。
正月里沒什么生意,三支角周圍的店鋪都早早的關了門,原先生意興隆的“陳花椒干雜店”搬到了熱鬧的孝齊路口。邊上,啞巴夫妻的餛飩攤,不再是以前那簡陋的街邊小攤了,已經有了一間20多平米的店鋪。依然干凈整潔。此刻,店里人不多,啞巴夫妻坐在門口,打著手勢比劃著什么,悠閑安然,情意充沛。不知夫妻倆那兩個漂亮勤快的女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也該出嫁了吧?
餛飩店對面,那家國營老理發(fā)店還在。店內,幾把油漆幾乎落盡的老式椅子沉沉穩(wěn)穩(wěn)地擺放著,石灰粉刷的老磚墻,墻皮一塊一塊地往下掉。墻上,掛著幾面長方形的老鏡子,上面那大紅大綠的喜鵲枝頭叫喳喳的圖案已模糊了。鏡面也灰蒙蒙的。
靠里的椅子上坐著一位老者,頭發(fā)花白。同樣是兩鬢斑白的老理發(fā)師,系著污漬斑斑的圍裙,用油乎乎的推子在老者的頭上忙活著。神情那么專注,動作那么細致,仿佛一位畫家,在雕刻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又仿佛一位作家,在抒寫一篇優(yōu)美的散文,一首深情的詩歌。
淺黃的陽光緩緩地照射進來,洇染在兩位老人身上,細碎、溫暖。一幅靜謐而凝重的油畫。∽屓讼肫鹆速Z樟柯的電影。
巷子口右邊,楊二嫂米粉店已經不在了。因為那場地震,這一片損毀嚴重,正在重建。巷口左邊,庭院深深的王氏家族老宅只剩下臨街的這間王家藥鋪了,其他都搬到了鎮(zhèn)外新建的房屋了。
走進藥鋪,兩鬢斑白,戴著副老花眼鏡的王大先生,端坐在深色的條桌后,正在給一個患者把脈。見有人進來,抬眼一望:“姑娘,你回四川過年來了?”
我面露疑慮,很是驚異,先生怎么認識我呢?
“去年春節(jié),你感冒了,來這里瞧過病啊。”王大先生微微一笑。
時隔一年,先生居然還記得,記性真好啊!
旁邊柜臺里,一中年婦人,一手持小秤、藥方,一手嫻熟地拉開那些裝藥的抽屜抓著藥。
“我認識你。你以前在巷子里的學校教書! 婦人一邊抓藥、稱藥,一邊對我說。
我點點頭,甚是欣喜。
多年來,我都以為自己是一個被故鄉(xiāng)遺棄的孩子。在異鄉(xiāng),始終學不會本地話,別人一聽,就知道我是外地人;氐焦枢l(xiāng),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雖然這里是我的故鄉(xiāng),但我已只是這座小鎮(zhèn)的過客。在多年前我選擇離開時,我就被她拋棄了。
走在故鄉(xiāng)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我常常是那樣的孤獨,迷茫。心里空蕩蕩的,似乎迷失了自己。
此時此刻,我才知道,故鄉(xiāng)并沒有拋棄我,她一直在等著我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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