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與評書有關(guān)的記憶碎片散文

　　評書，或許它已經(jīng)淡出人們的視線，但它會印在許多人的記憶里，溫暖的、深沉的，并在某一時刻，昔日熱血奔涌而出化作淚盈于睫。

　　田連元，第一位將評書引入電視的著名評書表演藝術(shù)家，近日因推出《田連元自傳》受到廣泛關(guān)注，同時也使評書這門傳統(tǒng)藝術(shù)再次走進(jìn)人們視線，并對它的發(fā)展與未來充滿擔(dān)憂，盡管有人說，在娛樂多元化的今天，評書正在成為人們的一種記憶，淪為邊緣的娛樂形式，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評書曾是那樣的興盛，那樣的萬人空巷，當(dāng)年在《中國文化報》評出的20世紀(jì)中國十大娛樂事件中，劉蘭芳的《岳飛傳》與費城交響樂、卡拉OK、樣板戲同樣的富有深意和影響。而在許多人的記憶中，評書已不僅僅是評書，它還是庸常歲月里的生動、青澀記憶里的美好、已逝青春的詠嘆。

　　田連元說，人不可能不聽故事，只要有人類存在，評書就存在。也有人說，聽眾雖然會老，但喜愛不老，感動不老，曾經(jīng)的追隨不老。

　　我是個60后，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鄉(xiāng)下人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文化生活極其貧乏，甚至可以說寒酸。公社的放映員一年里只能光顧我們生產(chǎn)隊一次，會樂得大人孩子像過年似的，高興上好幾天。在那個生活拮據(jù)的歲月里，如果聽說誰買了一本小人書，大家都會排號等著借閱，聽評書更是那時常見的也是最受人們喜愛的文化生活方式，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也不管是大人孩子有文化的沒文化的，都以聽評書為樂，那時候，誕生了很多鐵桿“評書迷”，而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吧，那段有評書相伴的日子也隨著歲月流逝成為我記憶里最溫馨的印跡……

　　【一】

　　兒時常聽身邊的大人講故事，所講的那些經(jīng)典歷史故事和民間故事，其實都應(yīng)該屬于評書的范疇。

　　冬季里，母親每晚都編席子到很晚，在我睡覺前，母親常常一邊編席子一邊給我“說書”，到現(xiàn)在我還記憶猶新。

　　母親沒有讀過書，講的時候也不具備評書演員的那種表演才能，但總能讓我聽得很入迷，伴隨著母親講的故事，我便在那寒冷的冬夜，進(jìn)入甜美的夢鄉(xiāng)。

　　有一年初夏，也就是剛種完地的農(nóng)閑時候，我跟著父親去集上買東西回來，路過一個屯子時，發(fā)現(xiàn)路邊有一家開著窗戶，窗外圍了一些人。

　　我湊過去問怎么回事，有人回頭告訴我：“里邊在說書。”

　　我向父親擺了擺手，示意他過來。

　　這時只聽屋子里“啪”的一聲：“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父親剛要過來，這邊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散去，我和父親都很失望。走出很遠(yuǎn)了，我還非常遺憾地回頭看了幾眼那家的房子。

　　12歲那年的寒假里，我去很遠(yuǎn)的姑姑家串門。正趕上姑姑家的屯子里來了說“大鼓書”的，大鼓書以彈唱為主，但與說書十分相似。

　　吃完晚飯，表哥領(lǐng)著我早早來到生產(chǎn)隊的喂馬站，說大鼓書的是兩位藝人，一位彈弦一位說唱，記得其中那個說唱的還是位盲人。有人說盲人因為什么都看不到，也就不分心，所以記憶力就更好。

　　說唱的盲人左手敲鋼板，右手握鼓槌，“咚咚咚”的幾聲鼓響之后，便開始說唱，那天晚上我聽到的是《白求恩》。

　　這是我第一次聽大鼓書，說心里話，那固定的鼓聲韻律并不是很好聽，白求恩的故事我在課本里也學(xué)過，但那唱詞還是深深地吸引了我。

　　遺憾的是那天晚上是最后一場，第二天就沒有了。

　　【二】

　　有那么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我們生產(chǎn)隊糧食產(chǎn)量獲得了大豐收，據(jù)說已經(jīng)跨過了“綱要”，也就是畝產(chǎn)超過了400斤。于是，集體和各家的收入也就多了。當(dāng)進(jìn)入清閑的貓冬時節(jié)，生產(chǎn)隊便找來個說書先生，一直給大家說了半個月的書。

　　每天暮色降臨時，家家戶戶便開始扶老攜幼，歡歡喜喜地叫喊著前去聽說書。

　　書場也是設(shè)在生產(chǎn)隊的喂馬站里，棚桿子上掛著一個燈鉤，鉤下掛著一盞馬燈，說書先生坐在桌子后，桌子上有折扇，有驚堂木，還有一個水壺和一只大茶缸子。

　　等聽書的人們來得差不多了，說書先生征求了一下隊長的意見后，便干咳一聲站起身來，驚堂木“啪”地一拍，說書先生開始扯起開場序白，也叫“定場詩”。此時還在趕赴書場的人，聽到那邊驚堂木響了，便加快腳步一溜小跑。

　　說書的內(nèi)容一般以長篇大書為主，說書先生語言通俗流暢，時而還夾雜著很多本地的方言，讓大家聽得明白透徹。

　　書場里鴉雀無聲，我們聽得神情專注，如癡如醉。武書里每到高潮處會使人心驚肉跳、熱血沸騰；文書里如泣如訴的兒女情長，愛恨情仇，使人心碎神傷、肝腸寸斷。每到精彩處，說書先生便手舞足蹈神采飛揚，聲高時如電閃雷鳴、聲柔處如綿綿細(xì)雨。到了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時，說書先生就會一摔驚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書先生開始喝水歇息，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舒展一下筋骨，有人就趁機擠到說書先生身邊，打探著書中情節(jié)的發(fā)展變化或主人公的命運，侍弄局子的這時就會來到書場中間給說書先生續(xù)上茶水。

　　幾段說下來，小孩子早已在大人的懷抱里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大人也開始打哈欠，卻還央求說書先生再往下送一段。

　　我們屯子里有個“趙半拉子”，特別喜歡聽說書。

　　我們那里把干活時干整勞力的一半、剛剛下地學(xué)農(nóng)活的年輕人叫作“半拉子”，他們掙的工分也只有整勞力的一半。

　　別看“趙半拉子”干活不行，聽書卻要湊到最前邊。由于他擔(dān)心說書先生到關(guān)鍵的時候停下，就偷偷地將驚堂木揣到自己的兜里。結(jié)果說書先生要摔驚堂木的時候，找不到了。

　　“趙半拉子”說：“你接著講吧，散場時我給你找�！闭f書先生只好硬著頭皮又講一會兒，到了又要停一下的時候，只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欲知后事如何，等我找到驚堂木再接著說。”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還有一個故事不能不在這里說。

　　那一年，有個年齡不太大的說書先生，在我們鄰?fù)驼f了半個月的書，結(jié)賬那天晚上他就連夜走了。按說，評書說完了走就走吧，然而就在這一夜，屯子里還失蹤了一個大姑娘。那大姑娘二十好幾了，本來聽完書回家睡下，卻在半夜里背著父母跑了。父母覺得這事挺沒臉見人的，也就沒有報案，后來還把家搬到很遠(yuǎn)的地方。

　　按說那位大姑娘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跟喜歡的人私奔是無可厚非的，但從這件事上，足見評書在人們心中所產(chǎn)生的影響和誘人的魅力。

　　【三】

　　后來，村里條件稍好一些的家庭開始有了收音機，評書自然是最受歡迎的節(jié)目，甭管農(nóng)忙還是什么時候，只要評書開始了，收音機旁邊立馬圍上來一堆人，屏息靜氣，跟著“說書的掉淚，替古人擔(dān)憂”。

　　有一年收音機里播送長篇評書《閃閃的紅星》。那時我家還沒有收音機，每天放學(xué)后我飯也顧不上吃，就借口去同學(xué)家寫作業(yè)，其實就是跑到同學(xué)家聽評書。我們邊寫作業(yè)邊聽評書，甚至聽得忘了寫作業(yè)，真可謂走火入魔了。那時每到放學(xué)前的最后一節(jié)課，最擔(dān)心老師壓堂，一壓堂就誤了去同學(xué)家聽評書。所以，如果下課鈴響了，老師還不說下課，我就打心里恨老師，那種如坐針氈的滋味就別提了。

　　那時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家里能有一臺收音機。

　　1974年夏天，我家條件稍好一些了，父母也認(rèn)識到聽收音機是了解外界，學(xué)習(xí)知識的一個好渠道，尤其是可以從聽評書中了解到更多的'知識，便商量等上集賣了席子就買一臺收音機。我聽到后真是心花怒放，于是就盼啊盼啊，覺得那幾天慢得度日如年。

　　趕集那天，是我?guī)椭�母親扛著席子去的。

　　母親在集市上將4張炕席賣了42元，錢剛到母親手里我就一把搶過來，直奔供銷社跑去，因為我早已選好了一臺“向陽牌”的收音機，價格是40元。收音機是臺式的，差不多有一尺長，半尺高，前邊是黑底銀絲線繡的樹葉，十分漂亮。我當(dāng)時激動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因為這意味著我再也不用去別人家聽評書了。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我在收音機里聽到過《大刀記》、《萬山紅遍》、《敵后武工隊》等很多革命題材的評書，那一段段蕩氣回腸的革命歷史，一個個高大偉岸的英雄形象，一直留在我的心中，在我后來的成長過程中，對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使我受益匪淺。

　　通過收聽評書，我又喜歡上讀長篇小說。我在小學(xué)的時候就已經(jīng)讀完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一大批評書類的古典名著，后來又發(fā)展到讀長篇小說《林海雪原》、《金光大道》、《暴風(fēng)驟雨》、《艷陽天》……

　　可以說，聽評書、讀小說是我喜歡文學(xué)的啟蒙。

　　【四】

　　改革開放后，最初收聽到的是劉蘭芳的長篇評書《岳飛傳》。岳家父子的英雄事跡，經(jīng)過劉蘭芳洪亮嗓音的述說，真是活靈活現(xiàn)，讓人敬仰，而潘人美、秦檜等賣國賊則讓人深深地痛恨。記得那時無論人們正在忙什么，只要到了收音機里講評書的時段，都會停下來，聽上半小時的《岳飛傳》。如果生產(chǎn)隊來了電影，也要等人們收聽完《岳飛傳》之后，再開始放映。那時候，劉蘭芳、單田芳的名字簡直如雷貫耳，婦孺皆知，絲毫不遜色于當(dāng)今最紅的影視明星。

　　后來，評書又從收音機走上了電視，每天全家人邊吃晚飯邊圍著電視聽評書，真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文化時刻，這時的評書記憶，夾雜著昏黃的燈光、滿屋的飯香、時不時的爭議和媽媽的嘮叨，真是溫馨極了！

　　多年過去了，隨著經(jīng)濟和科技的飛速發(fā)展，人們的生活質(zhì)量越來越高，文化生活也不斷繁榮，多種媒體讓人們目不暇接，電腦、手機、光碟、數(shù)碼相機、MP3……于是，聽收音機再也不是人們不可或缺的選擇了，當(dāng)然，也很少有人聽評書了。

　　現(xiàn)在，雖然每個廣播電臺都有評書節(jié)目，但它的聽眾群和受到的矚目已今非昔比，每當(dāng)行走在城市的街道，偶爾還會從出租車?yán)飩鞒鲆欢卧u書聲，偶爾打車時，也會在出租車?yán)锫犐弦欢危��?dāng)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總是有一種奇妙的情愫在心中涌動，同時也令我無比懷念小時候聽評書的日子。

　　評書，或許它已經(jīng)淡出人們的視線，但它會印在許多人的記憶里，溫暖的、深沉的，并在某一時刻，昔日熱血奔涌而出化作淚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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