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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趕母親散文
有件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去好多年了,但一想起來,心里仍覺得不安,仍然禁不住要掉下淚來。
母親來我們學校了。在此之前,她從來沒到過這里,包括我的妻子多年前在我們單位生孩子,她也沒有來過。在這之后,她也沒有來過。這并不是說母親不關(guān)心我們。從五十歲開始母親就一直“三高不下”,腿和心臟也不大好使,走起路往往堅持不了多遠,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
這樣來說,我就更應(yīng)該珍惜這次的見面,可我和妻子偏偏都上課去了,沒有見著。母親是父親拉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在村中見到的架子車來我們學校的,大約在上午九點半,距我們下課還有二十來分鐘。我們學校附近的村子里有個赤腳醫(yī)生,聽說很會治腿疼腰疼之類的疾病,父親聽說了,就拉著母親趕過來了。我們的村子距赤腳醫(yī)生的村子大概有二十里地,父親已經(jīng)七十來歲了,他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樣拉著架子車健步如飛了。這里推算,父親應(yīng)該是一大早吃了飯,喂了家里的豬和雞子之后就趕過來了。在赤腳醫(yī)生家里看過病,他們又順便拐到了這里。是順路來看我,還是看病沒錢了拐我這里要點兒錢?我不知道。
聽門衛(wèi)說,父親在我辦公室門口待了一會兒,聽說距下課還有二十分鐘時間,就沒再等,拉著母親回去了。門衛(wèi)一說,我心里就直后悔。從我上課的教室門口望過去,學校大門口的那塊地方是能清楚看到的,上課時我怎么就沒有瞟幾眼呢?我還后悔下課了不該賴在教室里不走,為什么非要給那幾個尖子生吃些小灶呢?
我來不及多想,從學校的大門口推過一輛自行車,騎上就走,火急火燎地趕。怎么說也該留母親他們吃一頓午飯,歇一歇腳?我邊趕心里邊盤算著,父親拉著母親該走到哪了?我在什么地方能追上母親。這樣一盤算,我心里就又后悔起來。從單位到我們村子走上幾里公路,路過鄉(xiāng)里的集市,就該走土路了。無論我騎得多快,等我追上父親,他們也應(yīng)該快下公路了,那么,父親就不可能拉著母親再回來了。這樣一想,我就更后悔了,后悔自己為什么不騎輛摩托或者電動車追趕。
正是楊絮飛舞、槐花飄香的時節(jié),公路兩旁栽種著不少這樣的樹。要是往日,從整天待著的苦悶的校園里突然出來,我肯定會禁不住盡情呼吸的。但那天我卻不敢多吸幾口,望著公路中央呼嘯而去的一輛輛汽車,我恨不得肋生雙翅,使勁蹬著自行車,那輛不算破舊的自行車被我蹬得全身都咔嚓作響。
快到集市的公路邊處,有一家收破爛的攤子,女主人是從我們村子里嫁過來的。她幾乎每天都坐在公路邊,我想母親要是過去了她說不定會看到。我騎著自行車過去,她還沒等我下自行車就急急地說,剛剛過去沒多久,他們還在我這里停了一小會兒,喝了一杯水呢。
她這樣一說,我心里就突然涌起了希望,蹬自行車的.速度就更快了。但我的心里也同時有些隱隱作痛。母親從早上走到現(xiàn)在,他們肯定是口渴了,想拐到我那里喝杯水,可我怎么就不能留他們坐一會兒呢?
很快,我趕到了通往我們村子的土路口處,但我沒有見到母親。下了公路,是通往村子里最長的一段土路,足足有五六里長。公路比土路高了許多,這里是公路的缺口處,沒有樹木遮擋,我站在一片白花花的陽光里,向土路上望去,能一眼望到土路盡頭的拐彎處。但是,白亮亮的土路上,一輛架子車也沒有。
我在陽光下待了一小會兒,雖然真正意義上的夏天還沒有到來,氣溫還不算太高,但我已感到陽光的灼熱,全身的不舒服。我單位里辦公室的門口沒一棵樹,晴朗的日子整個白天都是曬衣服的好地方。我在陽光下想著,父親拉著母親到我們學校,把母親放在我辦公室門口毒辣的陽光下的情景。父親來過我們學校,他肯定會把架子車放下來,走上前拍拍我辦公室的門,從窗子外又向里看了看,然后對母親說,沒人,都上課去了。母親堅持著想站起來,想走到我的辦公室門口也像父親那樣撫摸一下門框,想探起頭向里看看我住的地方,但是父親說,已經(jīng)知道門了,走吧!于是母親只是欠了欠屁股,就又坐了回去,由父親拉著,走出了校門。
從土路口折回來,我推算了一下,認為父親應(yīng)該不會走得那么快。他們是不是拐到集市上的哪家飯館吃飯去了?或者母親好不容易出來走一趟,是不是去哪個服裝店,想順便捎件衣裳回去?不,肯定不會。想起這個念頭我就責怪自己怎么能這樣想呢,怎么能這樣輕易就把母親簡樸的作風給扼殺呢?盡管這樣,折回去的時候我還是把集市上所有的店鋪仔細看了一遍。當然,看到的結(jié)果是我沒找到母親。
找不到母親,我后悔為什么沒給父親買一部手機呢?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但是,打給誰呢?我只能看看時間,時針上的數(shù)字增長了一位后仍馬不停蹄地前進。
找不到母親,我只能回去。回去時路旁的柳絮槐花仍在飄香,我蹬白行車的速度很慢很慢,但我仍嗅不出任何味道,我滿腦子都是母親他們?nèi)ツ膬毫恕?/p>
我辦公室門口常常放著一把小凳子。等回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凳子上斜靠著一袋面粉,在燦爛的陽光下,特別顯眼。不用說,是母親送來的,他們趁看病順便給我捎來的。我記得母親在家里時,常常搬上一把椅子,斜靠在北面的墻壁上曬太陽,那樣子很像眼前的這袋面粉。這樣一想,我的眼淚就禁不住流了下來。
后來,母親說,那天他們急著往回趕,是要順路拐到集市上的鄉(xiāng)信用社,取當年的種糧補貼,怕去晚了人家下班。
我怎么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