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船山對杜甫詩歌的批評論文
王船山在《姜齋詩話》、《古詩評選》、《唐詩評選》、《明詩評選》等著作中對杜甫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出了許多不同流俗的看法,這些看法不僅體現(xiàn)了他對杜詩的獨特理解,而且也與他的詩學思想是和諧一致的,因而值得我們認真總結(jié)和研究。
一些評論家認為王船山的基本態(tài)度是“貶多于褒”、“側(cè)重于譴責”,對此筆者不敢 茍同!短圃娫u選》共選杜甫詩九十一首,遠遠高于處第二位的李白(李白詩入選四十三首)。王船山在盛贊李白的同時,也把杜甫看作是和李白一樣的文學“大家”。王船山在《姜齋詩話》中說:“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李、杜所以稱為大家者,無意之詩十不得一二也。煙云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寓意則靈”;“李、杜則內(nèi)極才情,外因物理,言必有意,意必由衷。或雕或率,或麗或清,或放或斂,兼該馳騁,唯意所適,而神氣隨御以行,如未央建章,千門萬戶,玲瓏軒譽,無所窒礙,此謂大家”。對杜甫現(xiàn)實主義詩歌的藝術感染力,船山進行了充分的肯定。船山在《讀通鑒論》中曾這樣感慨:“讀杜甫《石壕吏》詩,為之隕涕”;“讀杜甫無家、垂老、新婚三別之詩,千古猶為墜淚”;“讀杜甫庭絕天驕、花門蕭瑟之詩,其亂大防而虐民生,禍亦棘矣”。對杜甫詩歌自然含蓄、深宏蘊藉的藝術風格,船山也表示了由衷的贊賞。
誠然,王船山對杜甫的詩歌創(chuàng)作總體上是肯定的,但這并不意味他對杜詩沒有否定的意見;相反,船山對杜甫詩歌的批判有時還是相當尖刻的。對杜甫詩品人格進行質(zhì)疑。如船山在評杜甫《漫成》一詩時說:“杜又有一種門面攤子句,往往取驚俗目,如‘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裝名理名腔彀;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擺忠孝為局面:皆此老人品心術學問器量大敗闕處;蚣右圆挥葜u,則紫之奪朱,其來久矣”;在評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時認為:“杜有‘劍外忽傳收冀(薊)北’諸篇,大耍此一法門,聲容酷肖,哀樂取佞口耳,大雅之衰也”;在評初唐詩人王績《野望》時甚至罵杜甫“誨淫誨盜”,并指出“大都讀杜詩學杜詩者皆有此病”。第二,把杜甫揭露現(xiàn)實矛盾和統(tǒng)治集團腐朽的詩斥之為“風雅一厄”。最典型的例子是王船山對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所作的評價:“為宋人謾罵之祖,定是風雅一厄”。第三,認為杜甫的現(xiàn)實詩是用“史法”寫成,雖然“以逼寫見真”,但“苦于逼肖”,從而迷失了詩性,使詩歌“士氣大損”。船山的原話是這樣說的:“詩有敘事敘語者,較史尤為不易。史才固以隱括生色,而從實著筆自易;詩則即事生情,即語繪狀,一用史法,則相感不在永言和聲之中,詩道廢矣……杜子美仿之(指《上山采蘼蕪》)作《石壕吏》,亦將酷肖,而每于刻畫處猶以逼寫見真,終覺于史有余,于詩不足!辈⑦M而認為以“詩史”譽杜詩是“見駝則恨馬背之不腫”、以“詩史”稱杜詩是“定罰而非賞”。第四,認為杜詩在批判現(xiàn)實時,“直刺而無照耀,為訟為詛而已”。船山在評李白的《遠別離》時就這樣說:“工部譏時語,開口便見,供奉則不然,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也。工部緩,供奉深!贝讲坏J為杜甫的“譏時語”不如李白,甚至也比不上李賀:“長吉長于諷刺,直以聲情動今古,真與供奉為敵,杜陵非其匹也!钡谖澹裾J杜甫的詩體風格及在詩體創(chuàng)新上的成就:“凡杜之所為趨新而僻、尚健而野、過清而寒、務縱橫而莽者,皆在此出……清新已甚之敝,必傷古雅……健筆者,酷吏以之成爰書而殺人。藝苑有健訟之言,不足為人心憂之乎?況乎縱橫云者,小人之技,初非雅士所問津。”并還武斷地認為把杜甫“推高之以為大家,為元氣,為雄渾壯健,皆不知詩者以耳食不以舌食之論”。
客觀地說,船山對杜詩的指責遠不如他對杜詩的肯定來得公正。作為一個在詩學理論上和詩歌批評實踐中都卓有建樹的'學者,王船山為什么會對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進行如此不公正的指責呢?筆者認為主要有如下三個方面的原因:第一,如劉緒義先生所言:“源于船山躬行實踐,強調(diào)知行統(tǒng)一的哲學主張”。為了更好地理解這一結(jié)論,我們還是引劉緒義的一段話來進行解釋:船山先生是一個知行合一者,他認為杜甫在安史之亂中沒把愛國熱情化為實際行動,因此他“判定杜甫是一個滿紙?zhí)撀,空話連篇,只知呼窮叫苦,不知憂國憂民的人”,故而對杜甫的人品和詩品提出批評。第二,杜詩不完全符合被船山奉為圭臬的“溫柔敦厚”的儒家詩教原則。船山明確指出:“故聞溫柔之為詩教,未聞以健也”。在船山看來,詩歌應該以委婉含蓄之辭來寄寓諷諫的意義,具有一種神清韻遠、意味蘊藉的美。正是由于過分強調(diào)詩歌的委婉含蓄,過分夸大“神韻”于詩的作用,所以船山就簡單地把杜甫詩作中現(xiàn)實性和人民性極強的好作品給否定了。第三,與明清詩壇爭相言杜、學杜的潮流不無關系。唐以降,杜甫的詩日益受到人們的青睞,明清之際,“凡杜之所為……一切枯菅敗荻之音,公然為政于騷壇”。在船山看來,人們競言杜、仿杜,以至造成了“詩亡盡矣”的局面;谶@樣一種認識,船山對杜詩的批判也就變得愈加苛刻了。
綜上所述,王船山對杜甫詩歌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他的認識里既有精華,也有糟粕,對此我們必須加以揚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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