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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書的作文
這小鎮(zhèn)只有一家書店,賣書的 — 微型小說。書店只有一位鎮(zhèn)上人稱呼為“賣書的”,就是她。
她賣了多久書了?沒有人說得清。在人們的記憶中,似乎這里有了書店就有了她,也只有她。老年人記得:她剛賣書那陣兒還是個剛出校門的學(xué)生娃。撅著一雙羊角小辮,斯斯文文,見了誰都是笑模笑樣。
她很忙。書店里的事全由她一個人辦理:進(jìn)書,賣書,下鄉(xiāng)送書,賣畫,預(yù)訂書,包括每日一次的結(jié)帳,店堂里的內(nèi)外清掃……她忙得過來嗎?不知道。也沒有人認(rèn)真想過。反正她是忙過來了,幾十年如一日地忙過來了。怎樣忙過來的?說不清,也沒人注意。像地上的草,綠了,黃了,黃了,綠了,“一歲一枯榮”吧。除了詩人們,一般人是不大注意到這些小草的變化的。
歲月流逝。如今,讀過她賣出的小人書的小姑娘早已當(dāng)了媽媽,連她們的孩子也已不大喜歡小人書而喜愛抱著厚厚的小說看了。書架上的書,也如同變幻的人生,歷經(jīng)了不少坎坷,但畢竟是越來越豐實,光看看那些五花八門的書名,看看那各具風(fēng)格的封面,就知道書是越來越多了。
人愛書了,生意能不紅火么?
歲月無情,我們的主人公看去50上下了,額際和眼角已隱隱刻上細(xì)細(xì)的皺紋?伤且浑p眸子卻如秋日潭水般清明。那傳神的眸子中有的是單純,真誠?此谎郏窨匆蛔皆阂荒渴毡M,一覽無余,坦坦蕩蕩。大概也正因此,那些素來拘謹(jǐn)、甚至怯懦的賣雞蛋的老婆婆們敢于不買書走進(jìn)店來,坐在店堂歇乏,拉家常,向她討水喝。當(dāng)然,她們也一反生活拮據(jù)的家庭主婦的錙銖必較,大把大把地掏出鮮棗、紅果,強(qiáng)留在柜面上。她們以自己的直感信任了她:她雖是個掙錢的女人,但不傲世欺民,她是個好人。
有一天,小書店里來了一位年輕的客人。
這時辰正是書店里的冷清時刻。我們的主人公正倚靠在柜臺上看剛剛收到的報紙。見有客人,她站起來:“您要買書?”
“不,看看,先看看……”年輕人有一股文氣。光那一副眼鏡也足以證明他讀了不少的書。
“請您取一下那本書。”他指著書架正中的一冊36開本的小書。那是一本詩集,裝幀精美,雅致。書名是《孩子和書》。
“您看過這本書嗎?”他撫摩著手中的詩集,問。
她赧然了:“沒有……”真的,她賣過的書太多,多得無數(shù)。但她讀過的書太少,少得屈指可數(shù)。這實在是因為太忙了。她常常只能把每次新進(jìn)的書翻一翻:看看封面、內(nèi)容提要、插圖、定價。這也是為了向客人們介紹、推薦。讓顧客買了不合適的書,她覺得對不起人家,尤其是那些農(nóng)家孩子們——她的小主顧、小客人。
她知道他們手中的一把鎳幣是從媽媽的鹽錢里一點一點摳來的。
那年輕人并未注意她的窘態(tài),繼續(xù)問道:“這本書買的人多嗎?”
“不少。進(jìn)了50本,已快完了!边@她心中有數(shù),答得挺爽快。“主要是中學(xué)生和老師買。聽說報紙上有介紹,向?qū)W生推薦!彼a(bǔ)充說。
“您,認(rèn)識我嗎?”他突然一句,兩眼盯住了她。
她愣了。仔細(xì)觀察他,希望能記得起來。可是回憶帶給她的是一片空白。
客人笑了,笑得很輕,很動人!澳婧谩闭f著,他放下手中的詩集,從身邊的提包里取出一本書,送到她的面前,“這是我送給您的……”她茫然,甚至有點不知所措,賣書的 — 微型小說!盀槭裁此臀視?”
他見她不接,就把那書放在柜面上,凝視著她:“您還記得15年前一個偷書的孩子嗎?”他頓了一下,似乎為了喚起她的記憶。“他偷了您的書,您沒有打他……您自己付了書錢把書送給他……還給他取了兩塊點心,是白皮的,一杯水,放了糖……那時他很餓,很可憐……他的爸爸、媽媽都死了……他受人欺侮……”他的話終于使她漸漸記起了一件往事。是的,十五、六年前,對,那時正是“大革命”的時代,書遭殃了,她店里的書被封,只留下些紅皮書。不少封存的書放在柜臺后面,貼上了封條。有一天,她聽到一陣“認(rèn)為是老鼠,但老鼠不會有那么大的聲音。她走過去,!一個孩子,蓬頭垢面,一臉汗珠,他正從一個書捆里掏出一本書匆匆往懷里塞。她咳嗽了一聲。他靜止了,一動不動,爾后又抬起頭。于是她看到一雙慌張中帶著倔犟,倔犟中帶著粗野的眼睛……后來,像他所說的,她沒有訓(xùn)他,送了那本書給他,自己付了錢,她記得那本書好像是《牛虻》。他被感動了,哭了,告訴她,他的父母不久前都被“革了命”……他無依無靠,四處流浪,沒有錢,沒有吃的,可是他愛讀書……她聽了,愛憐地為他擦去汗珠,挑了幾本書送給他,還給了他一點錢和吃食。為了這件事,她后來也吃了點苦頭。從那以后,他就失蹤了。她雖然不時想到,但十幾年過去了,已漸漸淡忘,難道眼前的他就是當(dāng)年的他。
當(dāng)她從回憶中醒來,發(fā)現(xiàn)那年輕人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她趕緊走出店門,想把他找回來,問問他現(xiàn)在的情況,可是,一眼可以望盡的小街上,沒有他的影子。她走回來,翻看年輕人留給她的那本書,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是同樣的一本詩集:《孩子和書》。
她打開扉頁,上有幾行秀氣的字。
阿姨:您也許還記得一個偷書的孩子?
送這本書給您——是我寫的——一個關(guān)于您、我、書的故事。
我,是一個詩人了。但,沒有您,就只是一個偷書的孩子。
也許您早已忘記我了,那證明了您的崇高:崇高的人不記得自己的善舉:那正是她的偉大。
偷書、愛書、寫書的人×年×月她驚詫了。“天哪,他是詩人了!”詩人在她、在小鎮(zhèn)人的心目中如同古希臘人心目中的太陽神阿波羅。而且,使人驚異的是,這詩人的成就竟和她有關(guān),她不敢相信。
……“我要買書……”一聲營營細(xì)語從柜面下發(fā)出,驚醒了她。
她彎下高大的身體,看到一個不盈三尺的小女孩,一只胖胖的小手中攥著幾枚分幣,另一只手隔玻璃指著一本小人書。她急忙招呼這位小客人,“興許,她將來也會成為詩人的。不寫詩,能成為有文化、有學(xué)識的人也好嘛!”她心里好高興。
她的客人中出了詩人,而且和她相關(guān),她感到榮耀,感到欣慰,就像自己當(dāng)了詩人一樣。
門外傳來一陣孩子的喧鬧。這是信號:放學(xué)了,成群的小客人們來了。小書店的“高峰”到了。她又要忙起來了。
忙中,可以看出她滿臉滿心的興奮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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