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赤壁賦”賞析4篇
“前赤壁賦”賞析1
【原文】
前赤壁賦[1]
作者:蘇軾
壬戌之秋[2],七月既望[3],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fēng)徐來[4],水波不興[5]。舉酒屬客[6],誦明月之詩[7],歌窈窕之章[8]。少焉[9],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10]。白露橫江[11],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12]。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13],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14],羽化而登仙[15]。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16]。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18]。渺渺兮予懷[19],望美人兮天一方[20]!笨陀写刀春嵳撸懈瓒椭甗21]。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22],如泣如訴;余音裊裊[23],不絕如縷[24]。舞幽壑之潛蛟[25],泣孤舟之嫠婦[26]。
蘇子愀然[27],正襟危坐[28],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29]?”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30]!朔遣苊系轮姾?西望夏口[31],東望武昌[32],山川相繆[33],郁乎蒼蒼[34],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35]?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36],舳艫千里[37],旌旗蔽空,釃酒臨江[38],橫槊賦詩[39],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40],駕一葉之扁舟[41],舉匏樽以相屬[42]。寄蜉蝣于天地[43],渺滄海之一粟[44]。哀吾生之須臾[45],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46]。知不可乎驟得[47],托遺響于悲風(fēng)[48]!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49],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50],而卒莫消長也[51]。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52];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53],而吾與子之所共適。[54]”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55]。肴核既盡,杯盤狼籍[57]。相與枕藉乎舟中[58],不知東方之既白。
【注釋】
[1]這篇散文是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所作。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zhàn)的舊址,當(dāng)?shù)厝艘蛞艚喾Q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fā)自己的懷抱。
[2]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歲次壬戌。
[3]既望:農(nóng)歷每月十五日為“望日”,十六日為“既望”。既,過了。
[4]徐:舒緩地。
[5]興:起,作。
[6]屬(zhǔ 囑):敬酒,勸酒。
[7]明月之詩:指《詩經(jīng)·陳風(fēng)·月出》,詳見下注。
[8]窈窕之章:《月出》詩首章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薄榜杭m”同“窈窕”。一說指《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篇中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句,與后文中的“思美人”相應(yīng)。
[9]少焉:一會兒。
[10]斗牛:星座名,即斗宿(南斗)、牛宿。
[11]白露:白茫茫的水氣。橫江:籠罩江面。
[12]此二句意謂: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v:任憑。一葦:比喻極小的船。即謂船小得像一片葦葉一樣!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比纾和A瑁涸竭^。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
[13]馮虛御風(fēng):乘風(fēng)騰空而遨游。馮:通“憑”。虛:太空。御:駕御。
[14]遺世獨立:出離塵世,超然獨立。
[15]羽化:道教把成仙叫作“羽化”,認(rèn)為成仙后能夠飛升,像長了翅膀一樣。登仙:登上仙境。
[16]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jié)拍。
[17]桂棹(zhào 趙)蘭槳:用蘭、桂香木制成的船槳,前推的叫槳,后推的叫棹。
[18]空明:月亮倒映水中的澄明之色。溯:逆流而上。流光:在水波上閃動的月光。
[19]渺渺:悠遠(yuǎn)的樣子。
[20]美人:比喻內(nèi)心思慕的賢人或理想。
[21]倚歌:按照歌曲的聲調(diào)節(jié)拍。
[22]怨:哀怨。慕:眷戀。
[23]馀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zhuǎn)悠長。
[24]縷:絲縷,形容聲音細(xì)絲。
[25]幽壑:深谷,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潛藏在深淵里的蛟龍為之起舞。
[26]嫠(lí)婦:寡婦。白居易《琵琶行》寫孤居的商人妻云:“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艙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边@里化用其事。
[27]愀(qiǎo)然:憂愁變色。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yán)肅地端坐著。
[29]何為其然也:簫聲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30]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31]夏口:故城在今湖北武昌。
[32]武昌:今湖北鄂城縣。
[33]繆:通:“繚”(liáo),環(huán)繞。
[34]郁:茂盛的樣子。
[35]孟德之困于周郎:指漢獻(xiàn)帝建安十三年(208),吳將周瑜在赤壁之戰(zhàn)中擊潰曹操號稱八十萬大軍。周郎:周瑜二十四歲為中郎將,吳中皆呼為周郎。
[36]以上三句指建安十三年劉琮率眾向曹操投降,曹軍不戰(zhàn)而占領(lǐng)荊州、江陵。方:當(dāng)。荊州:轄南陽、江夏、長沙等八郡,今湖南、湖北一帶。江陵:當(dāng)時的荊州首府,今湖北縣名。
[37]舳艫(zhú lú ):戰(zhàn)船前后相接。
[38]釃(shī )酒:斟酒。
[39]橫槊(shuò ):橫執(zhí)長矛。
[40]侶:以……為伴侶,這里為使動用法。友:以為……朋友。麋(mí):鹿的一種。
[41]扁(piān 篇)舟:小舟。
[42]瓠(hù 戶)樽:用葫蘆做成的酒器。
[43]寄:寓托。蜉蝣:一種朝生暮死的昆蟲。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44]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45]須臾:片刻,時間極短。
[46]挾:帶,伴。長終:至于永遠(yuǎn)。
[47]驟:突然。
[48]遺響:馀音,指簫聲。悲風(fēng):秋風(fēng)。
[49]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50]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盈,指月圓,虛,指月缺。
[51]卒:最終。消長:增減。
[52]曾:語氣副詞。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3]是: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 葬):無窮無盡的寶藏。
[54]適:享用。
[55]更酌:再次飲酒。
[56]肴核:葷菜和果品。既:已經(jīng)。
[57]狼籍:凌亂。 籍通“藉”。
[58]枕藉:相互枕著睡覺。
【賞析】
無端受屈、含冤入獄的蘇軾,在"烏臺詩案"結(jié)案后不久,就被貶謫為黃州團(tuán)練副所幸的是黃州地方官吏欽慕他的為人與俊才,非但不加管束,還常常任他在管區(qū)內(nèi)縱情游山觀水,而情豪興逸的蘇東坡則每游一地必有詩文紀(jì)盛,《前赤壁賦》與《后赤壁賦》就是這一時期留下的不朽名篇。
作者以往的游記散文,大多以紀(jì)游寫景或于紀(jì)游中借景抒情為主,而東坡的不少散文,卻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寫法。在這些文章中,作者并不著意寫景,而是以闡明哲理,發(fā)表議論為主。借題發(fā)揮,借景立論的獨特風(fēng)貌貫串于字里行間。《前赤壁賦》就是這種新型游記的一篇代表作。
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也就是蘇軾謫居黃州的第三年初秋,他與朋友駕一葉小舟,來到黃岡赤壁下的長江中賞月游玩,明月一輪映于波平浪靜的江面,涼爽的清風(fēng)徐徐吹來,茫茫白露布滿大江,水光山色與中天夜月相輝映,主客對酌于舟中,酒酣耳熱后和著凄愴的洞簫聲扣舷而歌,然后又從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中引出客人思古之幽傷和對人生如寄的慨嘆,文章也就此由情入理,由感情的抒發(fā)到哲理的暢達(dá),進(jìn)而以蘇子的對答把全文的主旨表露出來,"變"與"不變"的理論和"物各有主"的觀點好似一劑"愀然"的靈丹妙藥,使客人終于“喜而笑”。
《前赤壁賦》通篇以景來貫串,“風(fēng)”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全文緊扣風(fēng)、月來展開描寫與議論。以風(fēng)、月之景開卷,又于文中反復(fù)再現(xiàn)風(fēng)、月形象。歌中的“擊空明兮溯流光"”則是由景入論的轉(zhuǎn)折。客的傷感起于曹操的 “月明星稀”,終于“抱明月而長終”、“托遺響于悲風(fēng)”的悲哀,仍然不離“風(fēng)”、“月”二字。蘇子的對答,亦從清風(fēng)、明月入論:
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jié)構(gòu)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luò),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dá)、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fēng)月,情緒轉(zhuǎn)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fēng)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fù)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fù)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xiàn)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xiàn)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dá)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tǒng)一。
之所以說《前赤壁賦》是蘇軾散文的代表作,是因為這篇文章幾乎包攬了蘇文的主要風(fēng)格特點。宋元明清以來,不少文人紛紛指出,蘇文的風(fēng)格是“如潮”、是“博”,也有的說是“汗漫”,是“暢達(dá)”,是“一瀉千里、純以氣勝”,確實都很有道理,但又都不夠全面、確切。從《前赤壁賦》來看,蘇文的風(fēng)格乃是一種自由豪放,恣肆雄健的陽剛之美。文中無論說理,還是敘事、抒情,都能"隨物賦形"、窮形盡相,寫歡快時可以羽化登仙、飄然世外;述哀傷時,又能拿動蛟龍、泣嫠婦作比;而蘇文的舒卷自如、活潑流暢,在《前赤壁賦》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像"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這樣的句子真是一氣呵成,如同“行云流水”,揮灑自如。至于語言的精練生動、詞簡情真,就更是可以在文章中信手舉來,毫不費力!芭腔灿诙放Vg”的“徘徊”;“渺滄海之一粟”的“渺”,都是一字千鈞,讀來似鏗鏘作金石聲!肚俺啾谫x》一文還充分體現(xiàn)了蘇軾散文自然本色、平易明暢的特色,那種純真自然之美給古往今來的無數(shù)讀者帶來了多么難忘的藝術(shù)享受。
賦是介乎詩歌與散文之間的一種文體,從戰(zhàn)國時荀卿的《賦篇》創(chuàng)其名開始,先后出現(xiàn)了宏篇巨制的漢賦、駢偶講究的駢文。這篇《前赤壁賦》是韻文,從頭至尾換了十二次韻;像漢賦一樣,采用主客答問的方式來闡述作者的思想、認(rèn)識;又似駢賦和律賦,行文之中常使用排比與對偶,具備了"賦"的基本特征,但它又不為"賦 "這種文體所拘泥,多處運(yùn)用散文筆法,句式有時長短、有時整齊,參差錯落,可以稱得上是散韻巧妙結(jié)合、詩文和諧統(tǒng)一的佳篇,對辭賦體的發(fā)展與突破作出了巨大的貢獻(xiàn)。
“前赤壁賦”賞析2
前赤壁賦
宋代:蘇軾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馮 通:憑)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笨陀写刀春嵳,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朔遣苊系轮姾?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fēng)!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賞析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lǐng)略其間的清風(fēng)、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jīng)·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tài)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yīng),“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辈⒁鱿挛淖髡咚宰鞯母柙疲骸巴廊速馓煲环健保楦、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fā)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边@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fēng)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nèi)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diào)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zhuǎn),其悲咽低回的音調(diào)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zhuǎn)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zhuǎn)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shè)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zhuǎn)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fā)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dāng)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zhàn)船千里相連,戰(zhàn)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yáng),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fēng)”,通過簫聲傳達(dá)出來。客的回答表現(xiàn)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驮傲w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rèn)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zhuǎn)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xiàn)了蘇軾豁達(dá)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dá)、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tài),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qiáng)求予以進(jìn)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fēng)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fēng)月長存,天地?zé)o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fēng)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jìn)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zhuǎn)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yīng)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shù)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fēng)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fēng)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fēng)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xiàn)作者復(fù)雜矛盾的內(nèi)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xiàn)實的苦悶;最后闡發(fā)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xiàn)了曠達(dá)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寫景、抒情、說理達(dá)到了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tǒng)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zhì)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diào)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diào),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xiàn)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jié)構(gòu)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luò),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dá)、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fēng)月,情緒轉(zhuǎn)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fēng)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fù)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fù)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xiàn)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xiàn)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dá)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tǒng)一。
作者小傳:
蘇軾(1037-1101),北宋文學(xué)家、書畫家、美食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漢族,四川人,葬于潁昌(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一生仕途坎坷,學(xué)識淵博,天資極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dá),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藝術(shù)表現(xiàn)獨具風(fēng)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對后世有巨大影響,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chuàng)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畫學(xué)文同,論畫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著有《蘇東坡全集》和《東坡樂府》等。
“前赤壁賦”賞析3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fēng),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笨陀写刀春嵳撸懈瓒椭。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朔遣苊系轮姾酰课魍目,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fēng)!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游玩。清風(fēng)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勸酒,吟誦《明月》中“窈窕”這一章。不一會兒,明月從東山后升起,在斗宿與牛宿之間來回移動。白茫茫的水汽橫貫江面,水光連著天際。放縱一片葦葉似的小船隨意漂浮,越過浩瀚無垠的茫茫江面。浩浩淼淼好像乘風(fēng)凌空而行,并不知道到哪里才會停棲,飄飄搖搖好像要離開塵世飄飛而起,羽化成仙進(jìn)入仙境。
在這時喝酒喝得非常高興,敲著船邊唱起歌來。歌中唱到:“桂木船棹啊香蘭船槳,擊打著月光下的清波,在泛著月光的水面逆流而上。我的情思啊悠遠(yuǎn)茫茫,眺望美人啊,卻在天的另一方!庇袝刀春嵉目腿,配著節(jié)奏為歌聲伴和,洞簫的聲音嗚嗚咽咽:有如哀怨有如思慕,既像啜泣也像傾訴,余音在江上回蕩,像細(xì)絲一樣連續(xù)不斷。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婦為之飲泣。
我的神色也愁慘起來,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問道:“簫聲為什么這樣哀怨呢?”客人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么?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郁郁蒼蒼。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么?當(dāng)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zhàn)船首尾相連延綿千里,旗子將天空全都蔽住,面對大江斟酒,橫執(zhí)長矛吟詩,本來是當(dāng)世的一位英雄人物,然而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何況我與你在江中的小洲打漁砍柴,以魚蝦為侶,以麋鹿為友,在江上駕著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于廣闊的天地中,像滄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慕長江的沒有窮盡。想要攜同仙人攜手遨游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知道這些終究不能實現(xiàn),只得將憾恨化為簫音,托寄在悲涼的秋風(fēng)中罷了!
我問道:“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時間流逝就像這水,其實并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像這月,終究沒有增減?梢,從事物易變的一面看來,那么天地間萬事萬物時刻在變動,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停止;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同我們來說都是永恒的,又有什么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萬物各有主宰者,若不是自己應(yīng)該擁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fēng),以及山間的明月,聽到便成了聲音,進(jìn)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感受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憂慮。這是大自然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寶藏,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
客人高興地笑了,洗凈酒杯重新斟酒。菜肴果品都已吃完,杯子盤子雜亂一片。大家互相枕著墊著睡在船上,不知不覺東方已經(jīng)露出白色的曙光。
注釋
選自《經(jīng)進(jìn)東坡文集事略》卷一(《四部叢刊》本),這篇散文作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在此之前蘇軾因烏臺詩案(元豐二年)被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zhàn)的舊址,當(dāng)?shù)厝艘蛞艚喾Q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fā)自己的懷抱。
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歲在壬戌。
既望:既,過了;望,農(nóng)歷十五日!凹韧敝皋r(nóng)歷十六日。
徐:舒緩地。
興:起,作。
屬:通“囑(zhǔ),致意,此處引申為“勸酒”的意思。
少焉:一會兒。
白露:白茫茫的水汽。橫江:籠罩江面。橫,橫貫。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v:任憑。一葦:像一片葦葉那么小的船,比喻極小的船!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如:往,去。凌:越過。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茫然,曠遠(yuǎn)的樣子。
馮虛御風(fēng):(像長出羽翼一樣)駕風(fēng)凌空飛行。馮:同"憑",乘。虛:太空。御:駕御(馭)。
遺世獨立:遺棄塵世,獨自存在。
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jié)拍,舷,船的兩邊。
擊空明兮溯流光:船槳拍打著月光浮動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彰、流光:指月光浮動清澈的江水。
渺渺兮予懷:主謂倒裝。我的心思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渺渺,悠遠(yuǎn)的樣子;媚宽痦鹳獬钣鑏_《湘夫人》懷,心中的情思。
美人:此為蘇軾借鑒的屈原的文體。用美人代指君主。古詩文多以指自己所懷念向往的人。
倚歌而和(hè)之:合著節(jié)拍應(yīng)和。倚:隨,循和:應(yīng)和。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傾訴。怨:哀怨。慕:眷戀。
余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zhuǎn)悠長。
縷:細(xì)絲。
舞幽壑之潛蛟:幽壑: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使深谷的蛟龍感動得起舞。
泣孤舟之嫠(lí離)婦:使孤舟上的寡婦傷心哭泣。嫠:孤居的婦女,在這里指寡婦。
愀(qiǎo巧)然:容色改變的樣子。
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yán)肅地端坐著危坐:端坐。
何為其然也:曲調(diào)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繆:通"繚"盤繞。
郁乎蒼蒼:樹木茂密,一片蒼綠繁茂的樣子。郁:茂盛的樣子。
舳艫(zhúlú逐盧):戰(zhàn)船前后相接。這里指戰(zhàn)船。
釃(shī)酒:斟酒。
橫槊(shuò):橫執(zhí)長矛。
侶魚蝦而友麋鹿:以魚蝦為伴侶,以麋鹿為友。侶:以...為伴侶,這里是名詞的意動用法。麋(mí):鹿的一種。
扁(piān)舟:小舟。
寄:寓托。
蜉(fú)蝣:一種昆蟲,夏秋之交生于水邊,生命短暫,僅數(shù)小時。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渺滄海之一粟: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須臾(yú):片刻,時間極短。
長終:至于永遠(yuǎn)。
驟:數(shù)次。
遺響:余音,指簫聲。悲風(fēng):秋風(fēng)。
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
卒:最終。消長:增減。長:增長
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語氣副詞。以:用。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佛家語。指無窮無盡的寶藏。
共食:共享。蘇軾手中《赤壁賦》作“共食”,明代以后多“共適”,義同
更酌:再次飲酒。
肴核既盡:葷菜和果品。既:已經(jīng)。
狼籍:又寫作“狼藉”,凌亂的樣子。
枕藉:相互枕著墊著。
既白:已經(jīng)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創(chuàng)作背景
《赤壁賦》寫于蘇軾一生最為困難的時期之一——被貶謫黃州期間。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因被誣作詩“謗訕朝廷”,蘇軾因?qū)懴隆逗葜x上表》,遭御史彈劾并扣上誹謗朝廷的罪名,被捕入獄,史稱“烏臺詩案”!皫捉(jīng)重辟”,慘遭折磨。后經(jīng)多方營救,于當(dāng)年十二月釋放,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但“不得簽署公事,不得擅去安置所!边@無疑是一種“半犯人”式的管制生活。元豐五年,蘇軾于七月十六和十月十五兩次泛游赤壁,寫下了兩篇以赤壁為題的賦,后人因稱第一篇為《赤壁賦》,第二篇為《后赤壁賦》。
鑒賞
此賦記敘了作者與朋友們月夜泛舟游赤壁的所見所感,以作者的主觀感受為線索,通過主客問答的形式,反映了作者由月夜泛舟的舒暢,到懷古傷今的悲咽,再到精神解脫的達(dá)觀。全賦在布局與結(jié)構(gòu)安排中映現(xiàn)了其獨特的藝術(shù)構(gòu)思,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在中國文學(xué)上有著很高的文學(xué)地位,并對之后的賦、散文、詩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lǐng)略其間的清風(fēng)、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jīng)·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卑衙髟卤扔鞒审w態(tài)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yīng),“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fā)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边@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fēng)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nèi)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diào)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zhuǎn),其悲咽低回的音調(diào)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zhuǎn)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的回答,表現(xiàn)一種消極的人生觀和虛無主義思想。把人類社會同宇宙自然對立起來,又把個體的人同社會整體加以分割,那當(dāng)然看不到全部歷史舞臺上威武雄壯劇的持續(xù)演出,也看不到人類雖然依賴自然但更有改造自然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力,這就是悲觀厭世或消極出世思想的認(rèn)識論根源。對于封建社會的文人士大夫來說,當(dāng)他們政治失意或生活上遇到挫折的時候,往往就陷入這樣的苦悶與迷惘。蘇軾也是如此。客的回答,其實正是蘇軾自己貶謫黃州后思想感情的一個方面。《念奴嬌》詞不也說“人生如夢”么?而這樣的思想感情,作為社會人生的抽象認(rèn)識,卻被蘇軾結(jié)合著景物地點的特征,從歷史到現(xiàn)實,從具體到一般,用詩一般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使讀者一點也不感到任何枯燥的說教意味。更為重要的是蘇軾同樣結(jié)合著景物、地點的特征,同樣用詩一般的語言,批評了客的回答,表現(xiàn)了蘇軾當(dāng)時思想感情的另一個主導(dǎo)方面,全文至此遂以“蘇子曰”開始而進(jìn)入第四段。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驮傲w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rèn)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zhuǎn)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xiàn)了蘇軾豁達(dá)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dá)、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tài),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qiáng)求予以進(jìn)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fēng)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fēng)月長存,天地?zé)o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fēng)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jìn)而深化之。
因為客曾表示“羨長江之無窮”,又希望“抱明月而長終”,所以蘇軾還是拾取眼前景物,從地面上的江水和天空里的月亮說起:“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這一句仿佛京劇行腔中的“導(dǎo)板”,將引出一節(jié)精彩的唱段,而那種疑問式的語調(diào)則又表明客其實不能從江水、月亮得出關(guān)于短暫與永恒這一哲學(xué)范疇的正確認(rèn)識。關(guān)于江水,蘇軾認(rèn)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意思是江水不舍晝夜地滔滔流去,作為某一段江水,確乎從這里消失了,而作為整個江水,則始終長流不絕,因此可以說“未嘗往也”。關(guān)于月亮,蘇軾認(rèn)為“盈虛者如披,而年莫消長也”,意思是月亮有時圓滿,有時缺損,但它缺了之后又恢復(fù)圓,這樣周而復(fù)始,終究無所增減,因此可以說“莫消長也”。列舉江水、月亮說明去留、增減的辯證關(guān)系,作者再歸納到一般的認(rèn)識原理:“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就是說,變與不變,無論宇宙還是人生,都是相對的。如果從變的角度來看,豈但人生百年,頃刻即逝,就是向來認(rèn)定的天長地久,其實也是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曾保持常態(tài);而如果從不變的角度來看,則宇宙萬物固然無窮無盡,其實人生也一樣綿延不息。因此,對人生而言,那天地宇宙萬事萬物,“而又何羨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前人說過“清風(fēng)明月不用一錢買”,恰好切合蘇軾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風(fēng)”有聲,“山間之明月”有色,江山無盡,天地?zé)o私,風(fēng)月長存,聲色俱美,他正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這,又回到了“樂”字上來。
文章寫了主客對話,表達(dá)了正反兩方面的觀點,最后以第五段作結(jié)。第五段寫客被蘇軾說服了,滿面春風(fēng),換卻愁顏!翱拖捕Γ幢K更酌!边@次更加歡快,不免開懷暢飲,直到“肴核既盡,杯盤狼藉”。客解決了思想問題,心情舒暢,無所憂慮,于是同蘇軾“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跟文章開頭的“泛舟”“月出”遙相呼應(yīng)。一枕好睡醒來了,一宿晚景過去了,一次赤壁之游結(jié)束了,一篇《赤壁賦》也隨之收尾了。而讀者則在經(jīng)歷了一番江上月夜泛舟,聽取了一場關(guān)于宇宙人生的對話之后,卻還久久地沉浸在作者優(yōu)美筆調(diào)所表現(xiàn)的詩一般的意境之中。
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只能說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作者不同意看問題絕對化,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辯證關(guān)系;但不能認(rèn)為是科學(xué)的,因為作者沿襲了莊子的相對主義觀點,而相對主義否認(rèn)衡量事物的客觀標(biāo)準(zhǔn),抹煞事物與量的實際界限。同時,蘇軾這種宇宙觀和人生觀固然表現(xiàn)了他對政治迫害的蔑視,對于所追求的理想的堅持,身處逆境依然那么豁達(dá)、開朗、樂觀、自信,但也表現(xiàn)了他隨緣自適、隨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態(tài)度。這種生活態(tài)度往往包含著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從流連光景中尋求精神寄托。所以他在“而又何羨乎”一句之后,掉轉(zhuǎn)筆鋒寫道:“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碧K軾認(rèn)為人對自然萬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須臾”而羨慕其“無窮”,反倒要使“無窮”的自然萬物為“吾生”所享受,從中得到樂趣。
這篇賦在藝術(shù)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fēng)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fēng)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fēng)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xiàn)作者復(fù)雜矛盾的內(nèi)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xiàn)實的苦悶;最后闡發(fā)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xiàn)了曠達(dá)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寫景、抒情、說理達(dá)到了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tǒng)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zhì)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diào)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diào),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xiàn)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jié)構(gòu)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luò),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dá)、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fēng)月,情緒轉(zhuǎn)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fēng)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fù)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fù)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xiàn)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xiàn)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dá)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tǒng)一。
“前赤壁賦”賞析4
《前赤壁賦》寫于元豐五年(1082)七月,這時蘇軾謫居黃州已近四年。作者無辜遇害,長期被貶,郁憤之情,實在難免。但他又能坦然處之,以達(dá)觀的胸懷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不被頹唐厭世的消沉情緒所壓倒。他在這篇賦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這種復(fù)雜的心情。
《前赤壁賦》主要抒寫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從泛舟而游寫到枕舟而臥,利用主客對話的形式提出矛盾、解決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隱憂,同時也表現(xiàn)了他曠達(dá)的人生態(tài)度。
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觸產(chǎn)生:一是赤壁一帶的江山觸發(fā)他想到歷史上的英雄人物,當(dāng)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況吾輩漁樵江渚之上!二是由江水無窮想到人生須臾,渺如滄海一粟。三是要擺脫現(xiàn)實處境,渴望能“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卻“知不可乎驟得”。賦寫“客人”的生悲之因,實為下寫蘇子的開導(dǎo)之詞蓄勢。文中蘇子的話針對“客人”的感觸而發(fā)。他從宇宙的變化說到人生的哲理。認(rèn)為從變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會不變,人生短暫,自然可悲;但從不變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與我同生,萬物與我為一,都會無窮無盡。況且天地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間的榮辱、得失、憂樂便不足為念了。最后他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尋求精神上的寄托。顯然,賦中客人和蘇子的話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識。他所談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積極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隨遇而安、惟與自然相適的消極因素。因而“客人”的話卻很真實地反映了作者內(nèi)心的痛苦,所以當(dāng)他把手書的《前赤壁賦》寄給好友欽之時,特地寫信叮囑道:“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賦分三層意思展開,一寫夜游之樂,二寫樂極悲來,三寫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層層深入。文筆跌宕變化,熔寫景、抒情、議論于一爐。景則水月流光,情則哀樂相生,理則物我相適,雜以嗚嗚簫音,悠悠古事。體物寫志,妙在不離眼前景,而議論、見識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發(fā),景以情顯,兩兩相觸,縹緲多姿,創(chuàng)造出美妙的神話般的境界。又借景說理、寓理于情,使得賦充滿詩情畫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筆調(diào)作賦,中間有駢詞、儷句,也用了韻,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這種賦稱為文賦!肚俺啾谫x》除采用賦體傳統(tǒng)的主客問答形式外,句式長短不拘,用韻錯落有致,語言曉暢明朗,其間有歌詞,有對話,抒情、說理自由灑脫,表現(xiàn)力很強(qiáng)。這些都是對賦體寫作的一種發(fā)展。
《前赤壁賦》賞析文章,希望對于同學(xué)們的《前赤壁賦》有所幫助和裨益,希望同學(xué)們對于《前赤壁賦》的學(xué)習(xí)更加的扎實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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