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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雨晴至江渡》全文及鑒賞
雨晴至江渡
唐代:柳宗元
江雨初晴思遠步,日西獨向愚溪渡。
渡頭水落村徑成,撩亂浮槎在高樹。
《雨晴至江渡》譯文
雨后初晴想到遠處的江邊散步,日落西山獨自走向愚溪渡口。
只見洪水消退,村旁的小路重現(xiàn),漂浮的木筏散亂,有的高掛在樹的枝頭。
《雨晴至江渡》注釋
愚溪:即冉溪。柳宗元出于被貶逐的憤激,自稱為“愚”,并把居地永州冉溪改名為“愚溪”。
村徑:鄉(xiāng)村小路。成:顯現(xiàn)。
撩亂:攪亂的意思。浮槎:水中漂浮的木筏。
《雨晴至江渡》賞析
柳宗元的《雨晴至江渡》,只有短短的四句話,二十八個字。初讀起來好像很容易理解,詩的前兩句,寫他在雨后初晴的一天傍晚,獨自到江邊散步。后兩句寫他在愚溪渡口旁,雨停水退后所見到的景像。
河里的洪水太大,大到連村旁的小路都被淹沒了。而且,水中漂浮的木筏,也被沖散了,有的高掛在岸邊的樹枝上。說明這場雨下得太猛,下得太久,自己在屋里憋的時間太長了。久雨初晴,才迫不及待地要到江邊來走一走,放松放松自己被壓抑的心情。第二句中有一個“獨”字,用得非常巧妙,不僅是寫實,也是寫虛。寫實,是指他獨自一人到江邊來散步;寫虛,是指當年一起參加“永貞革新”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們,都被發(fā)配到偏遠的州府,自己孤身一人來到永州,勢單力薄,難以再成氣候。第四句中有一個“在”字,用得鮮活。因為木筏所處的位置,應該漂浮“在水中”,此刻卻被漫天洪水沖到岸邊的樹上,“在高樹”三字,讓人嘆然思然,不勝感慨。真是幾多凄涼,幾許傷感。
永州,在湖南省的西南部,每年的春夏兩季,雨水格外繁多。柳宗元曾經(jīng)寫過一篇《舜廟祈晴文》,其中有幾句的大意是:“濃云密布,陰雨連綿,洪水泛濫,不僅河岸崩塌,而且沖斷河堤,淹沒了稻田和菜地,百姓遭災,苦不堪言”。因此,祈盼舜帝體恤民情,趕快誅殺妖龍,驅散云霧,使陽光重新普照大地,不再讓雨水危害百姓。結合這篇文章,再讀《雨晴至江渡》,反復咀嚼,詩人久雨蟄居之苦、遠謫漂泊之痛、同情百姓遭遇的憂患意識、感嘆自己空有經(jīng)國濟世的抱負,卻又無法施展的憤激心情,皆在不言之中,凸顯出來。詩人采用了小中見大、平淡之中寓含深意的寫作手法,從表面上看來,四句都是寫景,其實字字皆在抒情,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司空圖《二十四詩品》)。
柳宗元這首作于永州溪居的七絕詩,在不同的版本中有不同的解析。如,有的注“槎”為“折、木筏子”,視該詩為一首閑散詩(《柳宗元詩文選注》陜西人民出版社 1985 年 3 月版),有的注“槎”通“楂”即“水中浮木也”,視該詩為“渡口退潮之景”、“偶然景”(《柳宗元詩箋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年 9 月版),有的不作任何注釋只是籠統(tǒng)地視該詩為“抒寫孤寂憂憤的心境”(《柳宗元在永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1994 年 12 月版)……諸多的解析給讀者帶來了諸多的疑竇:“槎”究竟是什么意思?詩的旨趣究竟何在?等等。筆者帶著這些問題,懷揣有關資料,憑著世居愚溪之源和長期工作在永州的有利條件,一腳踏進柳宗元溪居遺址,目光投向千百年前,實地進行了連續(xù)幾個暑假的細致考察,經(jīng)過一番貼近生活的理性分析,似乎找到了一種全新而又真切的理解。
我們從柳子的《愚溪詩序》得知,柳子“永州溪居”是一座“八愚”(愚溪、愚丘、愚泉、愚溝、愚池、愚堂、愚亭、愚島)園林群景。由于柳子詩文直到他死后兩百多年才公之于世,所以這群景點對當時人來說就根本不曉得,因而也就沒有認傳下來。加之后代人們未看到其能表明的“八愚”群景位置的關鍵一景“愚亭”之所在,所以這座群景的位置究竟在哪里就成了一個謎。這了解開這個謎,永州學人做了大量的考尋工作。 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有專家考證,發(fā)現(xiàn)柳子永州溪居“八愚”群景就在今天永州柳子街 120 號至 126 號之間的愚溪北畔注①,背山面水,座北朝南。筆者曾反復實地察看,看那“八愚”各景點方位與《愚溪詩序》所述吻合,唯一空缺的就是“愚亭”,但見得“愚亭”所在位置正處于愚溪北濱,其址是一座用青石方料鋪筑起來的呈圓形(直徑約 五米 )的碼頭——但決不是什么碼頭。因為在“其流甚下……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連小舟也進不去的愚溪,當?shù)乩习傩詹粫矝]有財力去砌這樣一座規(guī)模甚大的碼頭閑置在那里或專作洗衣用。筆者認為,它是“愚亭”基址無疑。想必是筑在這個位置上的三面環(huán)水的“愚亭”被哪年的洪水沖毀罷了(注②)。
“愚亭”被哪年的洪水沖毀了呢?有沒有被洪水沖毀的事呢?請看下面的分析!坝蕹亍闭奔s 十米 遠的小山坡上(今天柳子街 120 號至 126 號街道靠北)建有一個當?shù)厝藗兪来喾Q的“十五亭”,據(jù) 張緒伯 先生考證就是柳子重建的“愚亭”(注③)。何以知之為柳子重建?從其命名以知之。因為柳子有“以數(shù)代名”的習慣。例如他稱劉禹錫為劉二十八,稱周韶州為周二十二,稱婁圖南為類二十四等!坝蕖蹦耸c畫,怎么用“十五”稱之? 張緒伯 先生說,柳子寫有《永字八法頌》(《外集補遺》)。同朝文人盧肇云:“永字八法,乃點畫爾”;《翰林禁經(jīng)》亦云:“八法者,永字八畫也……古人用筆之術,多于永字取法。以其八法之勢,可通一切字也”(注④)。由此可見唐代文人是把“愚”看作十五點畫的。這樣看來,“十五亭”即“愚亭”之別稱無疑,既是柳子命名又是柳子所建也無疑。而柳子把當初建在“池之南”的“愚亭”遷建到“池之北”去的事,便無可辯駁地說明了:其亭的確被大水沖毀了,毀于哪年夏天,我們不得而知,但毀在柳子永州溪居期間無疑。
研究家們認為,《雨晴至江渡》詩大致寫于元和六年的夏天,即是說,誰也無法知曉其詩的準確寫作時間,但寫在柳子永州溪居期間則是可靠的。那么,“池之南”的“愚亭”被洪水沖毀可能就成了《雨晴至江渡》詩的寫作背景。
依據(jù)這樣的情境,再來品讀柳宗元這首七絕,我們就不難理解其內(nèi)容了。“江南初晴思遠步,日西獨向愚溪渡!蹦憧,“江雨初晴”,詩人首先想到要出去走一趟;已經(jīng)到了“日西”時分,詩人卻還“獨”自一人向愚溪渡口(愚溪入瀟水處)走去。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大雨初停,時近黃昏)出去?一個“思”字,表現(xiàn)出作者心中有一樁難以割舍的心事。什么事?且看后面的詩句:“渡頭水落村徑成,撩亂浮槎在高樹!痹娙颂ぶ鴦偮冻鏊娴哪酀粜÷罚D難地走到愚溪渡口一看,只見一些木料和稻草已經(jīng)“撩亂”變成“浮槎”并掛在愚溪兩岸的高樹上!原來,詩人是尋找因下大雨漲大水而被沖毀的“愚亭”來了!愚溪“幽邃淺狹”,“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愚溪詩序》),小舟也不能進,無運放竹、木筏子事,自古至今皆然。所以,末句詩中的“槎”既不是“竹、木筏子”,也不是其他“水中浮木”,而是“愚亭”被大水沖毀后散落的那些“木頭和草料”。
至此,我們可以看出,柳宗元這首七絕既非“閑散詩”,又非“偶然景”,更非“抒寫孤寂憂憤之心境”,而是一首即事興懷詩,它記敘了“愚亭”被大水沖毀瞬間瓦解的真實懷景,流露出一種對“愚亭”被毀的十分惋惜而又無可奈何的心情,實質(zhì)上表現(xiàn)了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好事物的懷念與追求。
柳宗元詩的總特色可概括為“冷峻”二字(前人有所謂“秾秾纖簡淡、清峭森嚴”的說法),這是詩人謫居永州十年“恒惴栗”的主觀心緒和那“南夷”“凄神寒骨、悄愴幽邃”的自然環(huán)境相互交織在詩中的必然反映,但這并不是說他的每一首詩都如此。在他的永州山水詩中,也有一些寫得“冷”而不“峻”,“清”而不“峭”的,如古體詩《漁翁》和這首《雨晴至江渡》的七言絕句就是這樣,它文筆簡淡卻描寫傳神,畫面清幽而意境深遠,給讀者以廣闊的空間想象美而絕無絲毫森嚴峻峭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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