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陸游
陸游的《釵頭鳳》 抒發(fā)了作者怨恨愁苦而又難以言狀的凄楚癡情,是一首別開生面、催人淚下的作品。
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①酒,滿城春色宮墻②柳。東風(fēng)③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④。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⑤鮫綃⑥透。桃花落,閑池閣⑦。山盟⑧雖在,錦書⑨難托。莫、莫、莫!⑩
【注釋】
、冱S縢(téng):此處指美酒。宋代官酒以黃紙為封,故以黃封代指美酒。
②宮墻:南宋以紹興為陪都,紹興的某一段圍墻,故有宮墻之說。
③東風(fēng):喻指陸游的母親。
④離索:離群索居的簡括。
、輿(yì):濕潤。
⑥鮫綃(jiāo xiāo):神話傳說鮫人所織的綃,極薄,后用以泛指薄紗,這里指手帕。綃,生絲,生絲織物。
、叱亻w:池上的樓閣。
、嗌矫耍号f時常用山盟海誓,指對山立盟,指海起誓。
、徨\書:寫在錦上的書信。
、饽、莫、莫:相當(dāng)于今“罷了”意。
【白話譯文】
紅潤酥膩的手里,捧著盛上黃縢酒的杯子。滿城蕩漾著春天的景色,你卻早已像宮墻中的綠柳那般遙不可及。春風(fēng)多么可惡,歡情被吹得那樣稀薄。滿杯酒像是一杯憂愁的情緒,離別幾年來的生活十分蕭索。錯,錯,錯!
美麗的春景依然如舊,只是人卻白白相思地消瘦。淚水洗盡臉上的胭脂紅,又把薄綢的手帕全都濕透。滿春的桃花凋落在寂靜空曠的池塘樓閣上。永遠(yuǎn)相愛的誓言還在,可是錦文書信再也難以交付。莫,莫,莫!
【創(chuàng)作背景】
詞人陸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姓士族的一個大家閨秀唐氏(一說唐氏即陸游的表妹唐琬)。結(jié)婚以后,他們“伉儷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對情投意和的恩愛夫妻。而陸母恐陸游兒女情長,荒疏功業(yè),時遷怒唐婉,責(zé)罵不已。不到三年,棒打鴛鴦。最初陸游暗想雪藏唐婉,但陸母當(dāng)下,給兒子另娶王氏成妻,二人終于在母命難違的逼迫下,被迫分離,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趙士程,彼此之間音訊全無。[6] 七年以后的一個春日,陸游在家鄉(xiāng)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城南禹跡寺附近的沈園,與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唐氏安排酒肴,聊表對陸游的撫慰之情。陸游見人感事,心中感觸很深,遂乘醉吟賦這首詞,信筆題于園壁之上。
【賞析】
這首詞寫的是陸游自己的愛情悲劇。詞的上片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嘆被迫離異的痛苦,分兩層意思。
開頭三句為上片的第一層,回憶往昔與唐氏偕游沈園時的美好情景:“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雖說是回憶,但因為是填詞,而不是寫散文或回憶錄之類,不可能把整個場面全部寫下來,所以只選取一個場面來寫,而這個場面,又只選取了一兩個最富有代表性和特征性的情事細(xì)節(jié)來寫。“紅酥手”,不僅寫出了唐氏為詞人殷勤把盞時的美麗姿態(tài),同時還有概括唐氏全人之美(包括她的內(nèi)心美)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具體而形象地表現(xiàn)出這對恩愛夫妻之間的柔情密意以及他們婚后生活的美滿與幸福。第三句又為這幅春園夫妻把酒圖勾勒出一個廣闊而深遠(yuǎn)的背景,點明了他們是在共賞春色。而唐氏手臂的紅潤,酒的黃封以及柳色的碧綠,又使這幅圖畫有了明麗而又和諧的色彩感。
“東風(fēng)惡”數(shù)句為第二層,寫詞人被迫與唐氏離異后的痛苦心情。上一層寫春景春情,無限美好,到這里突然一轉(zhuǎn),激憤的感情潮水一下子沖破詞人心靈的閘門,無可遏止地宣泄下來。“東風(fēng)惡”三字,一語雙關(guān),含蘊很豐富,是全詞的關(guān)鍵所在,也是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癥結(jié)所在。本來,東風(fēng)可以使大地復(fù)蘇,給萬物帶來勃勃的生機,但是,當(dāng)它狂吹亂掃的時候,也會破壞春容春態(tài),下片所云“桃花落,閑池閣”,就正是它狂吹亂掃所帶來的嚴(yán)重后果,因此說它“惡”。然而,它主要是一種象喻,象喻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惡”勢力。至于陸母是否也包含在內(nèi),答案應(yīng)該是不能否認(rèn)的,只是由于不便明言,而又不能不言,才不得不以這種含蓄的表達(dá)方式出之。下面一連三句,又進(jìn)一步把詞人怨恨“東風(fēng)”的心理抒寫了出來,并補足一個“惡”字:“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美滿姻緣被迫拆散,恩愛夫妻被迫分離,使他們兩人在感情上遭受巨大的折磨和痛苦,幾年來的離別生活帶給他們的只是滿懷愁怨。這正如爛漫的春花被無情的東風(fēng)所摧殘而凋謝飄零。接下來,“錯,錯,錯”,一連三個“錯”字,連迸而出,是錯誤,是錯落,更是錯責(zé),感情極為沉痛。至于到底是誰錯了,是自己當(dāng)初“不敢逆尊者意”而終“與婦訣”,還是對“尊者”的壓迫行為的否定,或者是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否定,詞中沒有明說,也不便于明說,這枚“千斤重的橄欖”(《紅樓夢》語)留給了讀者來噙,來品味。這一層雖直抒胸臆,但又不是一瀉無余,其中“東風(fēng)惡”和“錯,錯,錯”幾句就很有味外之味。
詞的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現(xiàn)實,進(jìn)一步抒寫妻被迫離異的巨大哀痛,也分為兩層。
換頭三句為第一層,寫沈園重逢時唐氏的表現(xiàn)。“春如舊”承上片“滿城春色”句而來,這又是此時相逢的背景。依然是從前那樣的春日,但是,人卻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唐氏,肌膚紅潤,煥發(fā)活力;而此時的她,經(jīng)過“東風(fēng)”的無情摧殘,憔悴消瘦。“人空瘦”句,雖說寫的只是唐氏容顏方面的變化,但分明表現(xiàn)出“幾年離索”給她帶來的巨大痛苦。像詞人一樣,她也為“一懷愁緒”折磨著;像詞人一樣,她也是舊情不斷,相思不舍。寫容顏形貌的變化來表現(xiàn)內(nèi)心世界的變化,原是文學(xué)作品中的一種很常用的手法,而在“人”“瘦”之間加一個“空”字卻另有深意。“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古詩·陌上!)從婚姻關(guān)系說,兩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那這個“瘦”就是白白為相思而折磨自己。著此一字,就把詞人那種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痛傷之感等等,全都表現(xiàn)了出來。“淚痕”句通過刻畫唐氏的表情動作,進(jìn)一步表現(xiàn)出此次相逢時她的心情狀態(tài)。舊園重逢,念及往事,她不能不哭,不能不淚流滿面。但詞人沒直接寫淚流滿面,而是用了白描的手法,寫她“淚痕紅浥鮫綃透”,顯得更委婉,更沉著,也更形象,更感人。而一個“透”字,不僅見其流淚之多,亦見其傷心之甚。上片第二層寫詞人自己,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這里寫唐氏時卻改變了手法,只寫了她容顏體態(tài)的變化和她痛苦的心情由于這一層所寫的都是詞人眼中看出的,所以又具有了“一時雙情俱至”的藝術(shù)效果?梢娫~人,不僅深于情,而且深于言。
詞的最后幾句,是下片的第二層,寫詞人與唐氏相遇以后的痛苦心情。“桃花落”兩句與上片的“東風(fēng)惡”句前后照應(yīng),又突出寫景雖是寫景,但同時也隱含出人事。桃花凋謝,園林冷落,這只是物事的變化,而人事的變化卻更甚于物事的變化。像桃花一樣美麗姣好的唐氏,也被無情的“東風(fēng)”摧殘折磨得憔悴消瘦了;詞人自己的心境,也像“閑池閣”一樣凄寂冷落了。一筆而兼有二意很巧妙,也很自然。下面又轉(zhuǎn)入直接賦情:“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兩句雖只寥寥八字,卻很能表現(xiàn)出詞人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之情。雖說自己情如山石,癡心不改,但是,這樣一片赤誠的心意,卻難以表達(dá)。明明在愛,卻又不能去愛;明明不能去愛,卻又割不斷這愛縷情絲。剎那間,有愛,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顏和悲戚情狀所產(chǎn)生的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真是百感交集,萬箭簇心,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再一次沖胸破喉而出:“莫,莫,莫!”意謂:事已至此,再也無可補救、無法挽回了,這萬千感慨還想它做什么,說它做什么?于是快刀斬亂麻:罷了,罷了,罷了!明明言猶未盡,意猶未了,情猶未終,卻偏偏這么不了了之,而在極其沉痛的喟嘆聲中全詞也就由此結(jié)束了。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特定的空間來安排自己的筆墨,上片由追昔到撫今,而以“東風(fēng)惡”轉(zhuǎn)捩;過片回到現(xiàn)實,以“春如舊”與上片“滿城春色”句相呼應(yīng),以“桃花落,閑池閣”與上片“東風(fēng)惡”句相照應(yīng),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歷歷如繪地疊映出來。全詞多用對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時的美好情景寫得逼切如現(xiàn),就越使得他們被迫離異后的凄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顯出“東風(fēng)”的無情和可憎,從而形成感情的強烈對比。
再如上片寫“紅酥手”,下片寫“人空瘦”,在形象、鮮明的對比中,充分地表現(xiàn)出“幾年離索”給唐氏帶來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詞節(jié)奏急促,聲情凄緊,再加上“錯,錯,錯”和“莫,莫,莫”先后兩次感嘆,蕩氣回腸,大有慟不忍言、慟不能言的情致。
拓展閱讀:陸游的愛情故事
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游,一生遭受了巨大的波折,他不但仕途坎坷,而且愛情生活也很不幸。
宋高宗紹興十四年,二十歲的陸游和表妹唐琬結(jié)為伴侶。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婚后相敬如賓。然而,唐琬的才華橫溢與陸游的親密感情,引起了陸母的不滿,以至最后發(fā)展到強迫陸游和她離婚。陸游和唐琬的感情很深,不愿分離,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親懇求,都遭到了母親的責(zé)罵。在封建禮教的壓制下,雖種種哀告,終歸走到了“執(zhí)手相看淚眼”的地步。
真相:根據(jù)陸游自己在晚年的詩作(《劍南詩稿》卷十四)是因為唐琬不孕,而遭公婆逐出。
陸游迫于母命,萬般無奈,便與唐琬忍痛分離。后來,陸游依母親的心意,另娶王氏為妻,唐琬也迫于父命嫁給同郡的趙士程。這一對年輕人的美滿婚姻就這樣被拆散了。
十年后的一個春天,31歲的陸游滿懷憂郁的心情獨自一人漫游山陰城沈家花園。正當(dāng)他獨坐獨飲,借酒澆愁之時,突然他意外地看見了唐琬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趙士程。
盡管這時他已與唐琬分離多年,但是內(nèi)心里對唐琬的感情并沒有完全擺脫。他想到,過去唐琬是自己的愛妻,而今已屬他人,好像禁宮中的楊柳,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這里,悲痛之情頓時涌上心頭,他放下酒杯,正要抽身離去。不料這時唐琬征得趙士程的同意,給他送來一杯酒,陸游看到唐琬這一舉動,體會到了她的深情,兩行熱淚凄然而下,一揚頭喝下了唐琬送來的這杯苦酒。然后在粉墻之上奮筆題下《釵頭鳳》這首千古絕唱。
釵頭鳳(陸游作)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在這首詞里抒發(fā)的是愛情遭受摧殘后的傷感、內(nèi)疚和對唐琬的深情愛慕,以及對他母親棒打鴛鴦的不滿情緒。
陸游題詞之后,又深情地望了唐琬一眼,便悵然而去。陸游走后,唐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將這首《釵頭鳳》詞從頭至尾反復(fù)看了幾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失聲痛哭起來;氐郊抑,她愁怨難解,于是也和了一首《釵頭鳳》詞。
釵頭鳳(唐琬作)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唐琬不久便郁悶愁怨而死。
此后,陸游北上抗金,又轉(zhuǎn)川蜀任職,幾十年的風(fēng)雨生涯,依然無法排遣詩人心中的眷戀,他六十三歲,“偶復(fù)來菊縫枕囊,凄然有感”,又寫了兩首情詞哀怨的詩: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在他六十七歲的時候,重游沈園,看到當(dāng)年題《釵頭鳳》的半面破壁,觸景生情,感慨萬千,又寫詩感懷:
楓葉初丹桷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詩人七十五歲時,住在沈園的附近,這年唐琬逝去四十年,“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重游故園,揮筆和淚作《沈園》詩:(其一)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煙雨沈園中,恍恍惚惚間,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詩人,正緩步踱過傷心橋,躑躅在滿地落葉中。已無蟬聲,也無畫角,只有一個默然凝望斷墻柳絮的老人
詩人八十一歲,又作夢游沈氏園亭詩,寫下了: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這兩首詩以梅花作為主要意象關(guān)聯(lián)到一起,既表示自己的情操“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老而彌堅,至死不變,也寓示唐琬高潔的品行,堅韌的節(jié)操,更表現(xiàn)出兩人的愛情,盡管經(jīng)歷了塵世風(fēng)霜,天荒地老,但不變依舊。
詩人八十四歲,離逝世只一年,再次重游沈園,懷念唐琬,此情至死難忘。
《春游》詩云:
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dāng)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自知不久于人世,仍然念念不忘當(dāng)日眷侶,這一夢長達(dá)五十年——半個世紀(jì),雖然仍自感匆匆,卻贏得了天長地久,這正是詩人高尚的情操與崇高的精神境界。
從那首膾炙人口的《釵頭鳳》詞、傳說中唐琬的唱和開始,加上他幾十年后陸續(xù)以沈園為題悼念唐琬的幾首詩,陸游用自己的一生寫下了一段流芳百世、凄婉感人的愛情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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