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的經(jīng)典散文
一場又一場又冷又濕的雨,把溫柔的三月演繹在凄風苦雨的劇情里。眼看著這苦情戲要像冗長的韓劇無休無止地進行下去,只好躲在裹了一冬沾了潮氣的厚棉服里,繼續(xù)冬眠。
忽然地,太陽出來,所有春天的詞,都從時間的縫隙里冒出來。微信上,人人都在轉(zhuǎn)發(fā)春天發(fā)布的紅橙黃綠。
陽光是存在秘語的。借一捧泥土,一粒草籽,借一枚青苔,一段籬笆,借她們的體溫和手勢,陽光密傳了一組密碼,一組從結(jié)繩紀事起就一成不變的密碼。破譯的是風。風從柳樹梢經(jīng)過,發(fā)出一個輕如蚊語的聲音:春。然后,風到過的所有的地方,都得到了消息。風是春天的傳令官。
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春天就無所不在了,仿佛只是一念之間,身體里的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都被一種“春”的麻藥迷醉了。
腳步迷迷登登地,受了牽引似地,走向了田野。田野是春天的娘家。那些鋼筋水泥打造的都市,是留不住春天的心的。中年的腿腳,經(jīng)了陽光的沐浴,像失了彈性的彈簧,重又回爐鍛造,彈性有了,甚至有些輕盈。蒙塵已久的眼眸,輕風反復擦拭,也變得明凈柔和了。麻衣的飛雀在草叢里東啄西啄,忽爾撲棱著翅膀低空飛掠,只留下婆婆納眨著藍汪汪眉眼羞澀地盛開。一樹桃花在路那一邊的田埂上,妖嬈、嬌媚、招搖,像個輕浮的女子,不懂得收斂,更不知低眉含蓄,是哩,這是她的好日子,不管如何放縱,都可以原諒可以包容的,誰讓這是春天呢!遠遠地,眼光溫柔地問候,像母親對人來瘋的孩子,盡是寵溺和疼愛了。田里的油菜花,成片成片,像一則詔書,聲勢浩大地將春天昭告天下。
往山深處去,就是往春深處去。一道山澗從遠處來,清粼粼的水帶著一股子清逸之氣,這山間的隱士,也受了春天的誘惑,再掩不住心間的歡悅,一路奔涌而來,絲毫不懼俗世的煙塵了;蕨類植物細細的枝頂著打著卷的芽,這春天的曲線,玲瓏如妙齡少女,青澀,又嫩得經(jīng)不起一點點的摧折;野薔薇的白花上停了許多飛蟻,小小的身體,像逗點,給白瓣黃蕊斷句,它們也來汲取春天的香氣吧?春天的氣味里,一分泥味,二分草氣,剩下的,就都是各種各樣的花香了。香氣一路攀援,直把春天推向高潮。
紫云英長得厚實極了,跟毛毯似的綠,坐一坐,躺一躺,打個滾兒,是心底蠢蠢的愿望,可是,又怎么忍心呢,只在路邊石頭上坐下來,與她們默默相對,在心里悄悄記下這厚厚實實的一片綠,不管春去秋來,不管歲月更迭,有這一片綠在心底,心便不會荒蕪,也便足以與光陰化干戈為玉帛,去走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春太好,好到讓人憂傷。詩人說,惜春常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其實,春來過花開過,剎那芳華都是永遠的深情。走在春天的路上,把心浸漬在歡悅里,向滿山滿谷的春天喊一聲:歲月靜好,春暖花開!
春水一盞,桃花蘸著開,梨花也蘸著開,墻角的苔蘚踮起了腳尖,踏青的人采了滿捧粉的桃花紅的杜鵑來,都在說,春來,春來。是,春天了?捎筒嘶ú婚_,我的春天,就一直空著,像空枝寂寂的愛情,像蝴蝶飛不過的滄海。我等油菜花,沿著風的足印月的清跡,沿著時光的河道,踩著夢的階梯,馱來一個花枝招展的春天。
而其實,油菜花早就開了,開在那個叫大門的海島上。那個島,離我不近也不遠,隔?上嗤,仿佛近在咫尺,卻要煩勞舟輯擺渡。一重水,十座山哪。何況是海,有風來阻,霧來擋,還有暗潮洶涌。那油菜花便離我忽遠又忽近。春天不短,卻只夠看一場油菜花開。于是,我要把這唯一留給油菜花最華美的時刻。
島上人最解風情,早在春風初漾之時就掐算出油菜花的好日子,今年,他們把日子定在3月22日,就像女兒養(yǎng)到十八歲,要擇個良辰吉時出嫁一般。好風景是要等的,就像好姻緣要等的一樣,就像步子邁大了要慢下來等等靈魂一樣,一年一會的油菜花,也要因等待而更美更好。等待的日子里,我在心里勾畫她們的模樣,她們的亭亭之姿,她們的嫩綠與輕黃。心中的畫一日一筆添上,像畫九九消寒圖,畫好,好日子便到了。
多雨的春天,竟也通人情,不僅收起了連綿的雨,還留了幾縷淡淡的霧,好日子里有個暖暖春陽,已是何等完美,再有霧氣氤氳,更風情萬種了。
坐了早班船去。一船滿滿的,全是看花人,幾百號人唧唧喳喳,聊著花事,竟似一群等著采蜜的蜂。上了島,直奔花事爛漫處。遠遠的,便聽到鑼鼓喧天,便見人山人海,遁著鑼鼓聲去,朝著人群去,是一堵心愿墻,密密麻麻的心愿,如油菜花般,透著香,透著暖,然后,便見著那幾個字了——大門第四屆油菜花節(jié)。平民如油菜花,竟也有了自己盛大的節(jié)日,滿山的油菜花,仿佛一夕之間矜貴了起來。
同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飛入花海中。油菜花開得極好了,不多不少,剛好七八分,花似盛開,細看,卻還幾分含胸低眉的謙遜,枝已亭亭,卻仍在伸枝展葉吐苞綻蕊。春風是最好的設(shè)計師,多少頃風,吹開多少花開,仿佛有精確的指數(shù)。不緊不慢,慢條斯理開來,把春天演繹得如同一出劇情緩緩推進的大戲。
金黃的色塊,是最好的底色,紅綠黑白,都能點染成絕美的畫面,花叢中,一張張笑臉是絕美的風景,淺笑的,大笑的,抿著嘴的,露著牙的,都很春天,都很嬌媚。
一個老農(nóng)在油菜花旁的豌豆地里摘豌豆,摘著摘著卻停下來,直起身,望向遠處的樹,定格了一般,久久不動。遁著他的目光看那樹,不過是一棵平常的桉樹,沒什么好看的呀。他大概察覺到我的疑惑,回頭沖我一笑,竟帶幾分羞赧,說,那鳥叫得,真好聽!
大門的油菜花,最懂得布局。她們不呼啦啦傻開一氣,開得一望無際,讓人喘不過氣來,她們仿佛只是信手涂鴉的孩子,拿一只彩筆,隨意一抹,就把一個島變成一幅田園的畫,哪里該留白給水塘,哪里該點綴個村莊,哪里該有孩子的輕笑蜂蝶的追逐,哪里又該簡靜得只剩花開的聲音,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小荊村的山頂上看油菜花,油菜花的層次更是清清楚楚,高低錯落,寬窄有致,像一首音韻流暢的山歌,高一聲低一聲,直把山坡都唱響了。那些壟間的綠,有時是連接線,有時是休止符,像一闕格律嚴謹?shù)乃卧~,長句是敘述,短句是抒情。人在花中走,蜂在花間繞,這首金黃的歌,這闕翠綠的詞,便流動起來。
穿過長長的歲月回望,花間走著的,是年輕的自己。二十多年前,我從衛(wèi)校畢業(yè),第一份工作,便是在大門島上。年輕的心禁不起春風的慫恿鼓動,被一片油菜花海,迷醉得神魂顛倒,日子仿佛一襲金黃鑲了綠邊的錦衣,滿是新布的香氣。和煦的春陽又切切地釀一壇油菜花的酒,就是要讓人醉的'。從第一朵新蕾初綻,流連到枝頭滿是綠綠的籽莢,一春的花事,一季的春事,都記錄在一片金黃里了。歲月倏忽,二十多年的光陰啊,不過是幾場油菜花黃。
寧靜的小荊村,托了油菜花的福,一年只熱鬧一回。這一天,人比花稠。光鮮的衣著,在小村的屋舍間,織出一段繁盛的花事,村莊竟似仰了臉,沖著春天笑開了。村莊是新的。新建的樓房,粉墻上涂了各色脂粉,鮮亮得像一段明麗的快三眼。也還有許多舊石屋。舊石屋的墻角籬落,春花春草樂顛顛地,長得隨意和散淡,一股子自家院落的輕松和自在。都是舊石屋,卻也有區(qū)別。人住著的,石屋有煙火薰著,便有濃濃的生機,苔蘚最怕人氣,有人守著,它們便遠遠地就止了步,好像守衛(wèi)森嚴的城池,侵襲者只好在遠處觀望。一旦屋子空下來,草們苔們,就當仁不讓地占了勢,做了主人。門前的石臼也是古老的。歲月的青苔給青石臼披了一件綠蓑衣,臼面和臼槽內(nèi)卻光潔如新。持石錘的,是個穿彩衣的中年婦人,健壯墩實,石錘在她手中,猶如拈枚繡花針般輕巧。站在旁邊翻動米粉的,也是中年女子,滿臉是笑,仿佛那隨石錘起落翻動一下米粉,是世間最美好的差事。臼邊圍滿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眼睛都跟著石錘一上一下轉(zhuǎn)動,咽部也不時滾動一下,米粉的香,早引得人垂涎欲滴。清明草煮過了,汁液青翠,被石錘一下一下地搗進蒸好的米粉里,雪白的米粉漸漸變成一塊碧綠的翡翠。這米粉,原是要做成清明粿的,可翻米粉的大嬸心軟,聽到了咽口水的聲音,便扯下一塊塞進身旁的孩子嘴里。就這么一扯一扯的,一塊足球大的米粉,還未搗好,就所剩無幾了。吃精細食物長大的孩子,也是沾了油菜花的光,才嘗到這種摻雜了鄉(xiāng)間野趣和民俗文化的滋味吧。
夜來,人散了,村莊靜了,鬧騰了一天的油菜花,也歇了。一群人飯后閑步消食,走著走著,就走進沙巖的油菜花地。沙巖的油菜花與小荊村不同,小荊的油菜花是一浪一浪高上去的,沙巖的油菜花,則是與大海一堤之隔的另一片海,所以,走在沙巖油菜花旁,你會恍若枕在一片濤聲里,這濤聲,是極細極微的花香,是極幽極黯的花語。一群人邁不動腳了,坐下來,在海堤上,雙腿在堤邊打著隨意的節(jié)拍,左擁著大海潮起潮落的澎湃,右抱著花海若隱若現(xiàn)的怒艷,龜巖上,一彎下弦月掛在山梁上,清輝淡淡,風從遠處來,有海的氣息,有花的香馨,仿佛釀了一冬的酒,開壇時又加了幾味清香的料,更是醉人了。想起老樹的詩:“無奈生于世間,日子真不清閑。與其與人糾結(jié),不如與花纏綿!迸c花一夕纏綿,便足以抵擋無數(shù)庸常與煩擾,就像一輩子,愛過一場,便可消磨漫長歲月。
染了一身花香,睡去,夢也香。清晨,竟被寧靜喚醒。推窗,只見油菜花在薄霧里更加嬌怯可憐,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想撫慰。隨手抓了本書出去。清晨在村頭讀書,還是少年時的事。如今,不讀書已多年,這一刻只覺得唯有書方配得上這樣的清晨,這樣成片成海的花。與花對坐,花自綻放,我自在書中抵達另一方天地,各自無猜各自閑。讀著讀著,煙嵐散去,山野眉清目秀,油菜花沾滿晨露,在陽光下如新過門的媳婦,嫵媚,羞澀,又眉眼含情。不遠處,一位農(nóng)人抽著煙,望著花海,神情恬淡,眼神幽遠;蛟S,他看到的是,不久后,花落籽成,新油飄香吧。不由得嘆服起這油菜花來,人家開花純粹為著美為著香,只有它,美之余,香之余,還有累累果實,豐實農(nóng)家的生活。它,是最值得善待的,也最深得農(nóng)人歡心。
離開大門島時,從蜂農(nóng)家買了兩罐新釀的蜂蜜。捧著這兩瓶蜂蜜,坐車,坐船,又坐車回家,如那些踏青歸來采了滿把花枝的人一般,我兜回一懷甜蜜,用來將日子里一衣一飯的瑣屑,腌制成一壇芳菲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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