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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shù)膬蓚身份現(xiàn)代散文

時間:2024-10-17 14:34:05 散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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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shù)膬蓚身份現(xiàn)代散文

  爺爺走向了田野,最終被曠達(dá)收攏!

爺爺?shù)膬蓚身份現(xiàn)代散文

  二十多年前,心肌梗塞讓爺爺把自己退縮成一具冰冷或者一抔骨灰,躲在暗處,躲在沒有陽光的深處。只用一個小土包的姿勢和這個世界發(fā)生著關(guān)系,孤零零的墳頭上甚至沒有一塊墓碑可以證明爺爺?shù)纳矸,唯一守護(hù)他的就是父親親手栽的柳樹。

  可是,我能準(zhǔn)確無誤地在空曠的田野里很快找到爺爺?shù)膲烆^,因?yàn)闋敔斠恢痹谟盟臍庀槲抑嘎,在他布設(shè)的氣場里一直有光亮照著我們,有燈的路上,即使是黑暗,我也不會迷路,在田野里不會,在生活里也不會!

  “爺爺”這個詞匯,在我的字典里一直是一個熱乎乎的詞語,它溫暖了我的童年,這么多年來一直溫暖著我,不論他在與不在!

  一個節(jié)日,一個屬于爺爺?shù)墓?jié)日,會在陽春三月里勾起了我的一些記憶,一些關(guān)于爺爺?shù)挠洃,只是爺爺沒有生在一個三月一樣的時代,因而爺爺?shù)囊簧嗔艘恍┣锾斓臏嫔、冬天的凄涼。而爺爺(shù)膬蓚身份都是那個時代的符號,都跟那個時代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

  【一】飼養(yǎng)員

  一間矮小的屋子坐西朝東,清晨微弱的陽光照下來,照在它陳舊的麻紙窗戶上,照在它土巴巴的泥坯上,除了能增加一點(diǎn)亮度外,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觀。它低矮潮濕、寒酸破舊。像那個年代的農(nóng)民一樣,像那個時代農(nóng)民的生活一樣。

  緊鄰它的是一排馬房,同樣低矮,同樣潮濕,所不同的是,它們朝著東面的那面大敞著,像許多張開著的饑餓的嘴巴一樣,眼巴巴地等待著。

  爺爺正端了一筐草料往馬房里走去,然后把它們倒進(jìn)馬槽里,然后再端再倒,直到馬廄里都有了草料為止。爺爺站在他們面前,看著它們咀嚼,看著它們反芻,并不住地幫這個攪動草料,幫那個理一理馬鬃。那幅圖畫很容易讓想到一位父親和一群孩子的關(guān)系,實(shí)際的情況是,從朝夕相伴、細(xì)致入微這一點(diǎn)上,又何嘗不是呢?

  它們的名字叫馬或者騾子或者驢,這些繞口令一樣的名字,我是記不住的,至于如何去辨認(rèn)他們,對于我來說不比田野里多如星星的花名容易半分,盡管爺爺曾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從馬鬃或者尾巴或者耳朵來區(qū)分,但我總記不住或者壓根不想記住,因?yàn)槲矣X得記住它們是爺爺?shù)氖拢也幌胱屵@些名詞跟我以后的生活發(fā)生更為親密的關(guān)系。

  爺爺穿著補(bǔ)丁的衣服,箍著白羊肚毛巾,但白并不耀眼,而是密集了歲月和生活的塵灰,看上去土撲撲的,就如那間馬房一樣。晨曦下,唯一閃耀的就是那些鬃毛,棕色的,黑色的,油一樣的光滑,緞子一樣的順溜。帶著格格不入的富貴闖入!驕傲者的顏色!

  是的,比起人,它們是驕傲的!

  人可以餓著,但它們不能!這是時代賦予它們的特權(quán),這個特權(quán),足以讓它們驕傲!在那個社會,沒有比飽著肚子更讓人感到真實(shí)的驕傲了!

  爺爺也是驕傲的,那個“飼養(yǎng)員”的身份,給了爺爺一個驕傲的資本。它像一個白面饃饃一樣發(fā)著飽滿的光,誘惑著村人一個個干癟著的胃,只可惜白面饃饃就這么一個,它就幸運(yùn)地落在了爺爺?shù)氖掷,攥著它的爺爺,感覺這是上帝賜給他的犒賞。而伴隨著這個身份落定的是村人一聲聲的嘆息,在他們落寞的背影里我似乎看到了它光環(huán)一樣地罩在了爺爺?shù)念^上,我隱隱地感到這種光環(huán)會在照進(jìn)我們的生活。

  爺爺夾著鋪蓋卷走了,走向馬房,走向了一條用飼養(yǎng)員這個身份鋪就的光亮的路,但,我覺得爺爺走進(jìn)了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孤獨(dú)。

  在我還沒有來得及記住奶奶的模樣時,她就急匆匆地撒手人寰了,把爺爺一個人推到一種孤獨(dú)里,盡管有兩個未出嫁的姑姑陪伴,還有父親、我和弟弟妹妹,但有些陪伴是不能代替另一些陪伴的。如今,這些朝夕相伴也將變得零零落落。從此,爺爺面對的是一間低矮潮濕的馬房和幾十頭不通言語的牲口。

  爺爺?shù)匿伾w卷單薄,就像爺爺單薄的身板子一樣;爺爺?shù)谋秤皽嫔X䞍E,就如秋天里割剩的一株高粱。他夾著他的鋪蓋卷,走出街門,穿過一條巷子,再拐過一條巷子,穿過空曠的大隊(duì)廣場,最后變成一個點(diǎn),被馬房一口吞了。

  即使是掉進(jìn)了一種更大的孤獨(dú),爺爺也是興奮的,只是這種興奮包含著太多的無奈和自責(zé),我知道,爺爺從此開始被一種矛盾和無奈撕裂著,他常常疼痛。我甚至懷疑置他于死地的心臟病,會不會跟他的這個身份有關(guān)。

  爺爺知道這個身份的深層含義,我們也知道。好在我們知道,不然,我們會一直餓著。只是,爺爺用行動去一層層地剝著它,就像剝著一個洋蔥時會淚流滿面,不同的是,爺爺?shù)男脑诹鳒I,腸子在擰。爺爺是冒著毀壞一生英名的殘酷,下了很大的決心的。盡管被生活所迫,但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爺爺開始穿大檔褲,一種大出腰圍很多的褲子,爺爺?shù)难澴邮菦]有松緊帶的,也沒有褲鉤的,折回來后就用一根紅褲帶系住。爺爺除了吃飯回家外,常常在夜黑的時候,披著一件破棉襖,披著一身夜色回到家。屋外,漆黑的夜里傳來了一聲聲的狗吠,撕扯著黑夜,也撕扯著爺爺?shù)男摹?/p>

  爺爺從他的褲腰里解下一個布袋,里面常常是一些玉米棒子或者高粱穗子或者谷穗,盡管外面伸手不見五指,但爺爺也會習(xí)慣性地朝四周看看,確信無人后,就會急匆匆地把它放到耳廂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再回到里屋。布袋從爺爺身上解下來,但爺爺并沒有輕松多少,他蹲在炕頭上,從棉襖里摸出他的旱煙袋,瞬時,煙霧把他籠罩成一種沉默,那種沉默帶著一種殘酷,讓我戰(zhàn)栗,爺爺本來對我們是溫和的,但這時候,我是不敢靠近他的。我感到一個帶著恥辱性的詞語在猛烈地撞擊著我,我想,此刻,爺爺?shù)男囊欢ū凰矒羲毫殉商弁,這種疼痛一直持續(xù)了好幾年。

  夜幕降臨的時候,母親和姑姑就被反鎖在耳廂房里,這個時候,她們以種種理由企圖設(shè)置一種理所當(dāng)然,一扇木門能遮住我的眼睛,但我的心里明鏡似的。其實(shí),那扇門里并不神秘,只是在掩蓋。那里面飄出的莊稼成熟了的味道,是不會替她們守住秘密的。

  這種味道,盡管接下來由無形變成有形,讓我們的胃口豐盈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是忐忑,它像放在耳廂房里的一顆炸彈一樣,隨時都有被引爆的危險(xiǎn)。這樣擔(dān)心的并非我一人,還有我的家人,爺爺?shù)亩摃r時在我和弟弟妹妹的耳邊響起。以至于,我和同伴們在院子里玩耍時,我總是編各種借口不讓她們靠近半步,那里關(guān)著我們一家人的秘密,是不能泄漏出去的。

  泄漏出去的后果那將是帶著毀滅性質(zhì)的,這點(diǎn)我是清楚的。

  村人三小老漢,一家七口人,勞力少,公分薄,一家老小吃了上頓愁下頓,可能實(shí)在餓得憋不住了,趁著夜色,匆匆鉆進(jìn)玉米地,那時的玉米正水嫩著,掰下來吃了個飽。又順著腰別來一圈玉米棒子,可惜,剛出玉米地,就被一束手電筒的光照得軟癱在地。第二天,掛著牌子在在大隊(duì)院子里被批斗。那股從高音喇叭里傳來的深深寒意一直向著我的心襲來,那場面的浩蕩,像一張網(wǎng)一樣罩著我的生活,我一想到那個場面心就會不由戰(zhàn)栗。

  我知道,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爺爺要比三小老漢幸運(yùn),爺爺有飼養(yǎng)員這個保護(hù)傘,爺爺躲在它的下面,只要把它撐開,刮風(fēng)下雨都不怕。

  爺爺?shù)倪@個特殊身份,被三種全會的風(fēng)給刮進(jìn)了時代的縫隙里,后來就被疊進(jìn)了歲月里,從此,爺爺沒了這個身份,這個代表爺爺身份的詞語也一并消失在光陰里。

  【二】廚子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爺爺被村人冠以“廚子”的身份。

  其實(shí),爺爺?shù)囊浑p腳一直走在馬房或者田野中,它厚實(shí)寬大,長滿老繭,鍋臺那方小天地是經(jīng)不住他的腳丈量的。再說,圍著鍋臺轉(zhuǎn)的都是女人,這是農(nóng)村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我總覺得,爺爺?shù)氖治諔T了鋤頭,是握不了刀的。

  記憶里,爺爺總是坐在熱炕頭吃飯、抽旱煙,偶爾也喝兩口燒酒。圍著鍋臺的先是奶奶,后來是姑姑,再后來是母親。不管灶臺前是怎樣的繁忙,怎樣的熱氣騰騰,都似乎跟坐在炕頭的爺爺無關(guān),爺爺?shù)淖值淅,似乎沒有“做飯”這個詞語,爺爺?shù)纳钤撌沁h(yuǎn)離這個詞語的。

  可是生活就是這樣,看似不大可能的事情,往往會出乎意料地發(fā)生。爺爺?shù)倪@個身份來得有點(diǎn)突然,突然到他自己也沒有招架住,但,帶著這個身份生活的爺爺無疑是高興的,尤其是這個身份真正地發(fā)揮著作用時,它仿佛就是爺爺?shù)囊粔K頭巾,能把他的孤獨(dú)包裹住,哪怕是暫時的,對于他來說,也是滿足的。

  我所在的村子是一個比較大的村子,一條河像一條邊界線一樣把我們隊(duì)跟村子隔開,這種無意的劃分,總是讓我感覺一種被拋棄被遺忘的孤獨(dú)之感,實(shí)際隔在我們和村子之間的還有語言上的差別,說著山東話的幾十戶人家無形之中就成為一個小團(tuán)體,因被排斥在外而更加緊密地抱成一團(tuán)。因此,一家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

  爺爺作為王姓家族的長者,又有著長者的威信,大家遇到紅白喜事的,自然是以爺爺為主的幾個管事的人全權(quán)操辦。幾十桌的飯菜,自然少不了廚子,可幾個男人和爺爺一樣都是飯來張口的主,而這樣的大事,女人也就做切切菜、洗洗碗這樣的瑣碎小事尚可,掌勺這樣沖鋒陷陣的事還是得男人的。

  爺爺就這樣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糊里糊涂地就有了這么一個“廚子”的身份。

  炒瓢、笊籬、鐵勺、肉鉤……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地?cái)[在堂屋里。一堆堆地在鋪設(shè)著一種浩大的生活氣息,在盡可能地詮釋著“廚子”這個詞語的含義,它們靜靜地躺在爺爺?shù)哪_旁,陽光從窗戶里照下來,在爺爺?shù)哪樕箱佌归_,把爺爺?shù)臐M足襯托得很飽滿。

  爺爺?shù)膹N房都是搭在院子里的,或者是寬敞,或者是逼仄,但都不屬于爺爺。即使是使用權(quán)也是暫時的,就那么兩三天。但幾乎全隊(duì)的每戶人家的院子里都有過爺爺?shù)膹N房,一家到另一家,爺爺輾轉(zhuǎn)穿梭于其中,樂此不疲。

  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爺爺站在火爐邊揮動著手臂,有力地翻動著炒瓢,沉重的炒瓢在爺爺?shù)氖掷镒兊幂p松,那些翻飛的菜在上下跳躍著,火苗撲哧撲哧的聲音,打在鍋底上碎成了一束束燃燒的火焰,它們把爺爺?shù)哪橗嬘吵闪思t色,我知道,這個時候,爺爺?shù)男睦锸侨紵粓F(tuán)火的,這把火,把失去奶奶的孤獨(dú)感暫時給燒化了。此時,充滿在他心里的是一種被認(rèn)可和價值得到體現(xiàn)后的自豪和滿足,有一段時間它幾乎成了爺爺?shù)木裰е,支撐著爺爺孤?dú)的生活。

  爺爺更深的孤獨(dú)在最小的姑姑出嫁后,就從心里走到了臉上。尤其是我到外地上學(xué)之后,弟弟后來結(jié)婚,偌大的一盤炕上,晚上睡覺就只有爺爺一人,我真不知道,那些夜晚的黑是怎樣一點(diǎn)點(diǎn)地侵蝕他一顆孤獨(dú)的心的,只是看到他抽煙比以往更為厲害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也比以前更緊湊了。他的那些咳嗽聲,重重地砸在我心里,砸出了一個一個的坑,我疼!

  好在,他的這個身份就像是漆黑天幕上的幾顆疏星,多多少少給了他一些撫慰。對于這些撫慰,他是以積極的姿勢迎接的,盡管是義務(wù),盡管是勞累,但如果能用帶著價值的勞累換取片刻的愉悅,他也是樂意的。

  爺爺在家里是很少行使他的這個“廚子”身份的,那個年代,家里的粗茶淡飯是不能為他大顯身手鋪設(shè)場景的。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爺爺才會系上大圍裙,像一個家庭婦女一樣忙前忙后,而他忙活的往往是母親和姑姑無從下手的。比如,他用一根燒紅了的火柱去燒豬頭上的毛,那種燒焦了的難聞的氣味,一直縈繞在我童年的“年”里;比如,他用一根長長的鐵鉤扎了肉放到油鍋里。比如,他會把紅撲撲的酥肉和土豆剁碎,制成一個個圓滾滾的丸子。尤其是他做的“四盤八碗”色香味俱全,想起來都會讓我嘴角泛起一股股口水。

  我喜歡爺爺?shù)倪@個身份,他也喜歡,只是我們各自喜歡的原因不同。爺爺清楚我喜歡它的原因,我也清楚爺爺喜歡它的原因。

  只是,爺爺老了的時候,老得再也沒有力氣握住炒瓢的時候,爺爺也就連這最后引以為榮的身份也握不住了。

  再以后,爺爺連生活也握不住了。

  關(guān)于爺爺?shù)狞c(diǎn)點(diǎn)滴滴,以及爺爺?shù)膬蓚身份,我也只能用回憶去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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