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點惦念散文

　　鳥戀林，魚戀池，蝶戀花，羊戀草。人，戀什么？

　　父母妻兒，兄弟姐妹，青梅竹馬的兒時伙伴，花前月下的初戀情侶，還有故鄉(xiāng)故土、老屋舊居什么的。每個人都可以列出一長串兒。往遠的說，還有多少感天動地的故事：天上人間，牛郎織女翹首以盼，是否鵲橋已架；月中仙娥，悔吃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蘇武北海牧羊十九年，不肯丟掉手中的使臣神杖；韓信拜將成名，忘不了落魄漂母的一飯之恩……

　　但我想說的，是另外一種眷戀。它太平淡了，平淡的如同一滴花瓣上的露珠，一株路邊的小草，一只掠空而過的燕雀，一窩土里默默生成的地瓜。但它的真實、純清、渴望、憧憬，令我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和感動，禁不住拿起筆想記點什么。

　　準確地說，那是當人們長時間地離開，對原來的崗位從心底深處生出的一種揮之不去、如影如隨的惦念。這種惦念，哪怕是短暫的瞬間，或許有一絲淡淡的苦澀。

　　去夏某一日，大雨如注，箭桿似的射向堅硬的地面，飛濺起串串水花。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有朋遠方來訪。冒這么大的雨，趕個大早來，肯定有要事！朋友相見，甚是高興，小吃店里，把酒言歡。末了他告訴我：雨大，明日飛機，本不來。可妻子有令，一定要讓兒子來看看媽媽待過的廠子。這不，就找個車趕來了。哦，我聽明白了，一個當初在廠里僅待過三年的年輕女大學生，現(xiàn)在兒子已初中畢業(yè)，一米八幾的毛頭小伙，自小南方都市長大，頭腦里盡是NBA飛人喬丹大鯊魚奧尼爾姚明科比納什，數(shù)理化作文外語清華北大等等。而媽媽講述的北方小城那個廠，比足球場還大的廠房，當當?shù)腻N聲、轟轟的天車、高高的井架、耀眼的焊花，粗曠豪爽的工人師傅，辦公室小小的繪圖板，兒子怎么也聽不懂。得，一定要讓這小子去看看！

　　站在高大的廠房門口，順著爸爸的手指，兒子看到了媽媽曾經(jīng)工作過的鉚焊車間，似乎記起了媽媽輕聲講過的一切，吐出了幾個字：“��！原來是這樣！”

　　爺倆就這樣，匆匆而來，又要急急而去。來不及送什么，趕忙回家，取來書架上一個精致的鉆機模型，送給小家伙作點紀念。我徹底明白了，一位軍校的高級教官，妻令如山，帶著15歲的兒子探親尋故，與其說讓孩子看看媽媽工作過地方，倒不如說，是深深藏在這位女性心中那點不能忘懷的惦念吧。這位女性，廠里沒有幾個人記得，她叫王小寧，東府人士，交大畢業(yè)，1984年來廠，1987年新婚后調(diào)往丈夫所在廣州工作。

　　下面的兩位，廠里也許有許多人記得，因為他們都曾經(jīng)在這里干過近二十年。

　　王津會，瘦高個兒，先在鑄鋼，后當了團委書記。離開那會兒，是辦公室副主任，據(jù)說已進入梯隊。1992年南下深圳創(chuàng)業(yè)，一路打拼，到了中國“硅谷”北京中關(guān)村，開發(fā)電子產(chǎn)品的成功人士。不過，五十出頭，頭發(fā)已白了。他告訴我，中秋節(jié)回家接老母，常聽朋友講，，廠子這幾年如何好等情況，特想再看看，見了廠頭就一個請求：去井場、泵生產(chǎn)線轉(zhuǎn)轉(zhuǎn)。因為忙抽不出人，再說小年輕也不熟悉，廠辦即委托我陪同。

　　踏上鉆機平臺，忍不住摸摸粗壯的井架鋼梁，像是摸著了工廠平穩(wěn)深沉歡快跳動的巨大脈搏；與現(xiàn)場工人說幾句話，雖不認得，親不親，老廠人。走進F泵作業(yè)線，看到整潔的加工區(qū)兩排并列的幾十臺泵正在安裝，這位當年也曾組織號召青年搞生產(chǎn)會戰(zhàn)的老團委書記禁不住說：“這么大的陣勢！我在那會兒，廠里一年才干十幾二十臺泵，現(xiàn)在一個月要出四五十臺，趕得上過去兩年的產(chǎn)量啦。不容易！不簡單！”臨了他告訴我，后來也常常有人找他，想離開廠子出去闖闖，他勸阻過，還是老廠好。

　　聽出來了，唉！老朋友，你也是那點人生割舍不了的惦念。或許，含有“莫莫莫”的感慨吧！

　　王長漢，北京知青，延安插隊。1972年與女友王延素同時來廠安家落戶，1990年后雙雙回京。十幾年過去了，女兒已大學畢業(yè)工作了。一家三口，惦念這兒的那多的去了；班組的小姐妹啦，同事朋友啦，幼兒園的小伙伴啦，等等，一節(jié)車皮可能裝不下。長漢告訴我，西寧參加了會，誰勸也不坐飛機，坐火車，因為火車來回都過寶雞。近鄉(xiāng)情更怯，君是寶石人。所以，剛過斗雞，他就禁不住對同車的人叫嚷起來：快看！那就是我們廠，瞧！那座最高的樓，那個叫鉆機，這里是廠房！火車眨眼就過，與人家毫不相干，誰關(guān)心這個。但他難以抑制的興奮和神態(tài)，讓周圍的人記住了，這位蠻有風度的北京人，在這干過，寶雞有個廠，叫石油機械廠。

　　美麗的青海湖，誘人的手抓飯，可以飽眼�？诟�，卻擋不住那點念想。電話很快打來了：明早到寶雞。我調(diào)侃：“急什么，是不是老情人催了？”這兩口都是老實人，廠里人緣極好，朋友一大堆，奧運紀念品帶來不少，沒幾下就送完了。京官當了十幾年，還是老樣子，見人笑瞇瞇，特熱情。同上面兩位“王”姓一樣，也是提出要去廠里。

　　不巧，又碰上個雨天，細細密密的下著，像是游子歸來輕輕的訴說，又像是即將離別綿綿的愁緒。走在寬闊的廠區(qū)馬路上，瞅著兩旁的綠蔭，醒目的標語，堆滿產(chǎn)品的專用線以及新建的鑄鋼、鉚焊廠房、井場，長漢邊走邊感嘆：變化太大了，變得太快了！他在尋找，尋找曾經(jīng)干活的鍋爐房，尋找親手安裝過的水壓機，我告訴他，早都拆了，鍛壓幾年前安了新設(shè)備，改用了天然氣了，南廠100T鍋爐供熱中心十年前就建成了。他聽了，高興之余還有點傷感。慶幸的是，終于在另一處看到了妻子當年在三車間開過的小銑床，趕緊拍了照，說是帶回去讓媳婦瞧瞧，歡喜的像是撿著了老古董老寶貝似的。

　　哦！這還是那點不能忘懷的惦念罷了。

　　人生苦短，青春幾何，往事如風，過眼煙云。你不是哥倫布、鄭和，不是長征二萬五千里的老紅軍，不是探險家，不是偉人，所以，沒有驚天動地的經(jīng)歷值得回憶。但是，普普通通的人，也有普普通通卻是人生珍貴無比的往事值得永記。如同孩童，永遠記得母親的懷抱，記得可以瘋玩的那座小山，那條小河；如同成年，忘不了充滿理想進入的第一個工作單位，那個令你愛怨交織的職業(yè)崗位，那份微博但能養(yǎng)家過日子的工資，那群與你共事的老少爺們，哥兒姐們。

　　世事就這么怪。上班下班加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廠里干工作，過日子，你慣性的走著，沒有多少感想。一旦離開了，或象風箏一樣飄遠了，你往往會生出異樣的感覺，慌慌的想，幽幽的想，會覺得老單位有一根無形的絲線，不時牽動你的心，傳遞著說不清的東西。當年匆匆離去，事出有因，再回來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可能就是根還在，情依舊，斬不斷，理還亂的惦念吧！要不，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曾經(jīng)寶石人，會像上述的幾位王姓朋友一樣，天南海北，近處遠處地常�；貋怼疤接H”呢！

　　惦念，是人生的永恒；若少了惦念，就不叫人生。惦念，是一種美好的享受；若惦念什么，就不要等待，趕快行動，了卻心愿吧！但別學法海老和尚，自己愿入空門，不談情說愛，不食人間煙火，卻偏偏惦念白蛇與許仙那點事，硬是不讓人家相愛，尋個雷峰塔，把那么個美麗的女性囚禁起來。

　　被惦念，大多也是幸福的。最能表示母子惦念，莫過于那首千古絕唱：“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的三春暉。”所以，我以為，真誠的惦念和被惦念，大到國家，小到個人，是雙方或多方共有，相互的，是值得永遠地贊揚和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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