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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愁是一種樸素散文
四月的風和陽光,都是宜人的模樣。陽光下的村莊有些白,晃眼,像在暗處待久了的人突然站在強光下,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站在高高的房頂,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空房子的村莊”這個詞。
因為舊房翻新,公公和婆婆借了鄰居的空房來住,兒子對這個暫住的房子很感興趣。剛進家門,就蹭蹭蹭踩著朽得令人擔心的木梯爬上了平方頂,我也隨后小心翼翼地跟了上來。他先是看到東家院里的一棵梨樹開滿了白花,又看到西家院里的一棵葡萄藤抽了新芽,于是感慨春天真美!他高高的個子,又是在這樣高的空中,他每走一步都牽動著我們的心,而他只顧對沖上房頂?shù)拇髽涑錆M了好奇,看到每一種不同的葉子,都要驚訝地發(fā)出問號。我從來都是他與自然之間的連接,對他的好奇,我有足夠的耐心和儲備,我一一給他回答,這是我們吃過的香椿芽,那是不久就會開出像云團一樣的紫花的泡桐……
他的視線只限于房頂周圍,對于再遠一點的景象他視而不見。事實上,他從來沒有主動關注過這個被稱為他老家的地方,對于在四十里之外的小縣城長大的他來說,老家,無非是爺爺奶奶和與爺爺奶奶有著至親血緣的三五家親人。作為這個村莊新一代的主人,他并不比我這個“外來戶”了解它更多,盡管我對它也是知之甚少,每次回家都不敢單獨出門,我分不清村莊里的人到底誰是誰,這種尷尬讓我對它有著深深的隔離感。
而我不希望這種隔離感在他身上也逐漸加深,即使不生于斯長于斯,他依然是這塊土地上名正言順的主人,他必須懂得老家對他的全部意義,以及他對于自己家族的未來所擔負的使命和責任。
所以,我希望經(jīng)常帶他回家看看,在每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都盡量讓他親自參與,感受老家的傳統(tǒng)文化,我不厭其煩又自作多情地一再灌輸祭祖和文化傳承的重要性!吧鹘K追遠,民德歸厚矣”,對于一個不注重教育和文化的家族,我認為這是一種倒退。
當然,這種意識需要他在成長中不斷地積累和提高,眼下,他仍只是一個可以在老家放風的孩子。他對一只死貓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對這個村子的興趣。他顫顫巍巍地走在墻頭上,一心想弄明白它為什么死,為什么會死在石頭上,而且選擇了這樣一種體面又安詳?shù)淖藙,他扣掉小石子投向它,幻想著也許它還能活過來。奶奶在下面擔心得要死,一聲緊似一聲地催促他快下來,并伸開兩臂做好隨時接住他的準備。
他下到院子里,房頂安頓下來,我可以在疏落的樹影下停留一會,在輕柔的風和溫暖的陽光里靜靜地看看這個對我來說依然陌生的村莊。
空房子的村莊——沒錯,就是這樣的。我站在這里可以看到大半個村莊,這是一個以石頭見長的小山村,除了上空屈指可數(shù)的大樹,其他幾乎沒有什么綠色,高高低低的水泥房無趣又呆板。他們似乎對花草一律不感興趣,寧愿院子干晾著,也不會去養(yǎng)上幾盆花。他們已經(jīng)看夠了那些山花野草,怎么還會花那破功夫去養(yǎng)毫無用處的花。山上的土地,薄得如同骨瘦如柴的人的皮膚,揭開以后,剩下的全是骨頭。如今,他們都像鳥兒一樣,飛向了四面八方,除了對于小家的眷戀,是否在內心深處還會熱戀著這塊土地?
婆婆說東家西家都出去打工了,房子就這樣鎖著。我說再遠處的那些住戶呢,為什么見不著人影?哪還有多少人啊,年輕的都出去打工了,年紀大的,有的去給兒女帶孩子,有的自己也找點零工干了。婆婆弱不禁風的身子如一蓬干草,說著話在院子里轉來轉去。院子有些空曠,這個村莊如此落寞。
去年,也是四月,去看望在北京讀書的女兒。中午吃過飯,我們漫步在什剎海邊。沿著水邊的林蔭大道,我們參觀了幾處王府花園和名人故居,感受到了老北京人在此處的安閑生活。遺憾的是,也許是我那幾天的身體狀態(tài)差到了極點,我竟然一點也沒喜歡上這里。我說,我更喜歡我們的東泇河,開始想念東泇河。女兒說,那是因為你對東泇河有了感情,一條河的美,不是它的本身有多美,而是在河邊來來往往的人美。她一語道破了天機。我對東泇河的喜歡一下子找到了根由,根深蒂固,向四處蔓延。
東泇河,我們縣城一條歷史悠久的河流,二十年前我讀高中時,就在它的身邊度過了青蔥歲月。工作以后,我又回到它的身邊。我走遍了它的每一個河段,撫摸過它的每一根欄桿,看過它的每一棵柳,聽過它春夏秋冬的風,賞過它寒來暑往的景,走到哪里它都是我生生不息的長河。
如果把我四十年的生活空間從中間劃一道杠,前二十年屬于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林屯村,后二十年屬于我現(xiàn)在生活的小縣城蘭陵縣,而且還會有多個二十年,讓我在小縣城里去步量日新月異的東泇河,也步量我微波蕩漾的生命之河。
所以,去到帝王之都我依然想念我的東泇河。那一刻,我擁有了一種至為寶貴的奢侈品——鄉(xiāng)愁,仿佛我的人生分量陡然增加,異鄉(xiāng)人對故鄉(xiāng)的赤子之心斷腸之情,竟然會因為女兒的一句話,如此真切地在不曾離開過故鄉(xiāng)半步的我的心中撞擊。
小村莊,小縣城,都是故鄉(xiāng)。但歸根結底,小縣城只是故鄉(xiāng)這棵大樹上的一個分支,那些叫做鄉(xiāng)愁的綠葉,最濃密處還是在小村莊這個主干上。小村莊對我的影響深入骨髓,我不可能把自己從那里抽離出來。我在每一塊曾經(jīng)耕種的土地上揮灑過汗水,在每一條連接田地和家的土路上往返,我干過了祖輩和父輩干過的各種農活。有時苦,有時累,但從來沒有抱怨過。相反我樂在其中,冥冥之中認定了那就是我的生活本質。走出村莊以后,那二十年的農民生活,成為對我生命的恩賜,成為我心中流淌的歌謠。如果忝言自己是一位寫作者,那么我的主題永遠離不開鄉(xiāng)土,正是小村莊給了我取之不盡的寫作靈感。這就是為什么我的文字總是那么土氣,繞來繞去也繞不出那股土腥子味。
所以每次回家,我都心懷感恩,都有著與它無比親近的沖動。
只是,我們現(xiàn)在的小村莊,正與二十年前的村莊漸行漸遠。我?guī)缀鯚o法自己辨認哪條是我原來走過的路,哪一戶人家我曾經(jīng)在他門前經(jīng)過。村莊里人煙稀少,每個路過的人都面帶陌生。每次弟弟和他們打招呼,都要把我像個累贅似得介紹給他們,然后他們揉揉昏花的眼,轉著眼珠回想,來確定我們家是否有過這樣一個女兒。我的故鄉(xiāng)已垂垂老矣,而我回家的腳步也算不上勤快。
五月里,我們回家去割油菜。通往油菜地的小路,已被樹木雜草阻隔。我們只好繞道而行,經(jīng)過我不熟悉的那些房門。房前屋后都被雜草所覆蓋,亂象叢生,好像這里從來都不會有人踏足,也沒見到一只散養(yǎng)的雞,沒聽到一聲狗叫。陽光透過瘋長的大樹披灑下來,我感到一種沉寂中的荒涼。
整個割油菜的過程中,我們沒見到一個親人。地里的小麥兀自抽穗揚花,只有等待麥子成熟時,才會有轟轟隆隆的收割機,孤獨又豪邁地把它們收回家。中午,我爬上哥家高高的房頂,村莊在我眼底雜亂無章。曾經(jīng)滋潤過我整個童年、魚蝦豐富、生機勃勃的大水汪,坍塌的又小又淺,死水里生滿了雜物和泡沫。父親和母親的老年房,被高大的樹木掩映,只露出一角屋檐。他們從來沒在里面住過,才蓋幾年已有明顯的破舊景象。收完油菜,我們將把它們送往小鎮(zhèn)上父母的暫住處。平時,父親每天晚回早出,幫在外跑大車的哥嫂看護房子。每每在電話里聽到父親疲勞又低沉的聲音,總覺得父親是那樣的衰老。
同父親一起老去的還有我們這個空洞洞的村莊。
距離我們新單位不遠,有一塊任性的土地,從三年前我們搬過來,它就一直荒著。一年四季,它的周圍都是綠油油的莊稼和各種果樹林,而它卻完全是野草的家園。春天里它會熱鬧上一陣,有挖野菜的人們不斷地趕來,把它的淺層土翻個遍,之后便會感嘆這樣的好地浪費著真是可惜。
可是從來沒見過他的主人,只有那些肆意生長的野草和起起落落的飛鳥,告訴這個似乎與它不相干的世界:這里依然生機勃勃。
雖然,這一帶有良田沃野,視野開闊。但這些土地已經(jīng)被征用完畢,隨時都會機器轟隆地展開作業(yè)。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都倍加珍惜這短暫的擁有,還是認認真真地播種收割,懷著僥幸的心理,希望施工的日期會無限地拖延下去。
僥幸終歸是僥幸。今年春天,一場爭斗驅散了旭日的溫暖,也打破了這些土地的安寧。前一天晚上還一如往常,第二天早晨,那塊任性的土地和它緊鄰著的一塊桃樹林周圍,就豎起了藍色的圍墻,幾十口子群眾和一批頭戴安全帽的施工者一同出現(xiàn)在地頭的大路上。我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有一種不詳?shù)念A感。果然,很快有人上傳了毆斗的現(xiàn)場視頻,幾把鐵锨拍倒了幾個群眾,被送往醫(yī)院。最后經(jīng)過了公安機關。
施工又暫時停止,但那塊任性的土地從此在我們的視線里消失。那一圈刺眼的藍,不是風景,卻是風景。里面的桃花奮力地開過墻頂,又頹然地枯萎下去。
因為我臨時負責一個家鄉(xiāng)刊物的散文編輯,經(jīng)常去一些網(wǎng)站選稿,并收到大量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信箱投稿。當近日讀到當?shù)刂骷亿w德發(fā)老師的《鄉(xiāng)土與文學》時,不知怎么,這個名字像針一樣刺痛了我的知覺,我猛然醒悟,這幾期的選稿,無形當中形成了一種明顯的風格——鄉(xiāng)土?蛇@并不是我們提前預定的主題,我為此驚出一身冷汗。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受了我個人風格的影響。在海量的選稿中,只有那些散發(fā)著泥土清香的文字,才能讓我眼前一亮。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鄉(xiāng)土作家,都在借助強大的文字,表達著同一個主題:追憶,追憶。那些遠去的田園牧歌,那些已經(jīng)或即將消失的物件,那時人世的安靜和淳樸、勞累和豐收、貧窮和落后,都成為人們心頭拂之不去的回憶,并由此而生出更多的留戀、惋惜和贊美。鄉(xiāng)愁,成為80年代之前的人們的一種普遍心理渴求,猶如斷乳期的孩子,一邊承受著失去的不適,一邊又貪戀著回味的美好。大量鄉(xiāng)土文學的創(chuàng)作,是不是挽留無望時一種無助的掩飾。越是脆弱時,我們越想以強大示人,越是失去的,我們總是越想把她追回。
熊培云在《一個村莊里的中國》里,用極為理性和慈悲的筆觸,解說了農村的過去和現(xiàn)狀。文字中有對鄉(xiāng)村的回憶、熱戀以及毫無掩飾的擔憂和心痛。本書開篇就是《誰人故鄉(xiāng)不淪陷?》,正是一種無以解脫的心酸和無奈。
如此說來,我們當前還能奢侈擁有的鄉(xiāng)愁,是以兩種形式存在著,一種是遠離故土,拋家舍業(yè),做了我們自己的村莊的候鳥。另一種則是,我們的根,被生生地拔離,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土地被城市化,鋼筋混凝土化。后者,才是籠罩在鄉(xiāng)愁之上最濃厚的烏云。離開了,還可以回來,可一旦被硬化,我們的家園就再也沒有喘息的機會,我們每一個個體,都將像輕飄飄的葉子一樣在空中飄蕩。所以,熊先生說,城市里不過住著一群有房屋沒家園的可憐蟲。
五月份,我去觀看了兒子學校舉行的太極拳表演。當他們的配樂《鴻雁》響起,我被深深地震撼了,不禁沉浸其中且心潮澎湃。呼斯楞那滄桑、遼闊的聲音,把鄉(xiāng)愁推到很遠很遠,又拉到很近很近。大屏幕上,排排鴻雁,飛翔在廣袤無邊的草原之上。屏幕之下是青春的容顏和青春的身段,它們運氣,擰身,每一個動作都像模像樣,如此青春的年紀,竟然也能表現(xiàn)出幾分音樂的神韻。只是,他們真的能理解《鴻雁》所表達的鄉(xiāng)愁嗎?
我們,還可以借助一個村莊,一條河流,一塊土地,來聊寄鄉(xiāng)愁,還能夠在時代的發(fā)展的洪流中理清鄉(xiāng)愁的來龍與去脈。那么他們呢?他們的子孫后代呢?
但愿,如熊培云所云——沒有故鄉(xiāng)的人尋找天堂,有故鄉(xiāng)的人回到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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