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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園絮語經(jīng)典散文
被我稱為素園的地方,是毗鄰西秦嶺的隴南東部淺山丘陵地帶中其中一個狹長的川道河谷,川道中有一條被我反復(fù)吟誦的河流——洛河,千年來它一直由北向南迤邐而行。沿河?xùn)|西兩岸密集、尾隨著十幾個村莊,村莊大多以姓氏命名,稱某家莊或某某寨;川道中的這些鄉(xiāng)村最早分屬兩個縣的兩個鄉(xiāng),有一個集市,逢單日開集,現(xiàn)在是兩個鎮(zhèn),但集市只有一個,還是原來的老集市。河西岸上有一個村莊,它接近這條川道的南端,冬天可以看到南山尖頂上的雪峰。村莊地勢平坦,沒有一塊山坡地;村子也不大,只有百十來戶人家,一千多口人;村子里有我的父母、兄弟等許多親人、親朋好友;村子?xùn)|邊臨河處有我的瓦屋三四間及熟悉的庭院,這,便是人人所謂之的家。這川道、河流、田園、庭院,就是我們的素園;而這幾間瓦舍,半畝場院,三分菜地,幾十棵樹木,組成了我的素園:它散發(fā)著鄉(xiāng)間獨(dú)有的氣味、氣息,它以一種不規(guī)則的生長態(tài)勢經(jīng)歷季節(jié)變換。二十多年前,這里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從妻兒也離開老家之日算起,也差不多快十年時間。而二十多年來,惟有新千年的那個春節(jié),我沒有回家。這些年來,在素園與城市之間奔走,自然是為了獲取更好的生存條件,可無論在什么地方,我的心始終是與素園相通著的。
然而,拋離素園多年,每次回去,都必然會心生許多感慨與感動。感念弟弟在那場墳川大地震后,重新替我修復(fù)倒塌的屋脊;感謝父母對屋舍素園的呵護(hù),才不至于讓它荒蕪破敗。每一次回去,院落是整潔的,屋子是干凈的,炕是熱的,心是暖的。正如一位朋友說,她很羨慕我,說我真幸福。是啊,無論何種幸福,都是有根源的,而朋友所說的這種幸福,是指我的父母健在,是指我還可以讓父親騎著電動車為我又一次的出走,到車站送行。朋友的一席話,即讓我感到切實(shí)的幸福的陶醉,也觸到了我的痛。那是生命深處無法言說總,只能直覺的痛與疼。
這次回來,正值仲夏。素園,也一反往昔四五月間、或十冬臘月回來時的模樣,不但樹木蔥郁,而且菜園也是一派欣然,院落邊上與花圃中的花朵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方興未艾。雖不值得大書特書,倒也值得感念與紀(jì)念,于是我用相機(jī)拍下了素園樹木花草瓜果的影姿,以便讓妻子和孩子們也分享我的幸福感受。
樹木
庭園中的樹木,大體分兩類,一類是果樹,一類是成材樹。果樹大都是二十年前我親手栽的:櫻桃樹、李子樹、桃樹、杏樹;其它如銀杏是妻子十年前才裁的,柿子樹、核桃樹是我父母栽的。最早,院南邊有二十多株桃樹,一到春天桃花盛開時,素園就仿佛被祥云纏繞,這樣我便給書房題名為桃園居;可惜現(xiàn)在只剩下兩株,這個時節(jié),雞蛋大的桃子向陽處已泛紅。最早時,素園中還有幾株梨樹、蘋果樹,它們,在前兩三年前枯死后,才被拔除。
今夏,兩棵柿子樹茂密的枝葉間都綴滿了青澀的柿果,是那樣地喜人。在往年,當(dāng)我偶爾深秋回來時,都會被柿子樹果實(shí)累累、紅紅火火的景象沉迷。有時,則是房檐上一串串掛著的柿餅,它們是父親一只只、一刀刀旋制串好的,只等風(fēng)干,再取下來放入土陶罐中,密封,讓它沁出糖霜,然后等我們過年回家時,取出來分給大家吃。
院邊的核桃樹也掛果了,雖然只是不多的稀疏幾枚,但讓我還是有點(diǎn)小驚喜。記得曾多次栽過核桃樹,但不知是由于地勢過于低洼還是別的原因,都沒有成活。聽說這兩株核桃樹是母親栽的,初時我并沒有太在意,直到這回見它長大掛果,才不由對它多瞅了一會。站在核桃樹下我心想,也許許多的幸福,就如同我對核桃樹的感覺一般,在該抓住的時候都沒有抓住。
櫻桃這時已過了時節(jié),樹上只有摘過果子的痕跡還能看出,想象著櫻桃的鮮紅圓潤時,我的口里已然溢滿甜蜜的滋味。這幾株櫻桃樹,立于庭院西側(cè),似一道亮麗的屏風(fēng),隔開與鄰居的院落,也算是鄉(xiāng)村式的楚河漢界,維系著鄰里關(guān)系。菜畦的邊上,李子樹枝上果實(shí)累累,可惜由于多雨的原因,果子大多開裂,裂口處溢出的粘稠果膠,已變成紅褐色,估計若再連續(xù)下雨,這些李子就會在樹枝上霉變、發(fā)紫,一顆顆凋落。李子大者如麻雀蛋,也就是指頭蛋大小,當(dāng)?shù)亟杏顸S果,許多年前小鎮(zhèn)罐頭廠還用它制過罐頭,裝在玻璃罐頭瓶中,果然如黃玉圓潤、透明誘人,當(dāng)時人們走親戚拜年,都喜歡選它做禮物。杏子是大接杏,個大、肉多、核小,它在幾株大樹的陰影下,似乎一直是這樣沒有長大,晚結(jié)的果子正是將熟未熟,在枝頭所剩不多,估計早熟的杏子,已被孩子們享用了。
除了這些果樹,園子兩邊還有七八棵已經(jīng)成材的白楊樹。這幾棵白楊是母親前些年栽的,那些年雖然她年年春天都要補(bǔ)栽幾棵,但現(xiàn)在活下來的還不足她栽植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這些楊樹大的已經(jīng)桶口粗,小的也都碗口粗細(xì)了,高度都在六七丈間,估計再過些年,都能做棟梁使用了。母親的舉動,也正好應(yīng)驗(yàn)了那句古語: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母親最初的想法,也是想著讓這些樹長成以后,在她的孫子們蓋新屋時能派上用場。只是在鄉(xiāng)下,這些年已經(jīng)沒有人再建老式土木結(jié)構(gòu)、人字型屋脊的瓦房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凝土鋼結(jié)構(gòu)平頂房或小二樓。雖然新房以另類方式,讓鄉(xiāng)村顯示出一種新的氣象,但同時,它們又瓦解著田園風(fēng)光。農(nóng)村,并沒有如愿真正地富裕起來,建這樣的房子,目的一是省錢,二是省事,即是如此,許多少人家為建新房,免不了還是要向親戚朋友借錢或到鎮(zhèn)上信用社借款,這些舉債,快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才能償清。但不知為什么,每次回來看到許多新建成的混凝土鋼結(jié)構(gòu)平頂房,我都高興不起來。鄉(xiāng)村的淪落,也許正是從這毫無特色的建筑開始的。
花草
花草,永遠(yuǎn)是庭院的點(diǎn)綴。農(nóng)村人栽花,大多不用盆栽。許多人家會在院落合適地方辟出一個花園,栽植各種花草。當(dāng)然,這些花草的苗木大都不需要花錢去買,都是從鄰居、親戚、朋友家分蘗得來;花種更是簡單,只需和有花的人家打個招呼,到花種成熟時你自已采摘也行,托主人家代為留籽也可,所以鄉(xiāng)村花園中,奇花異草很少,許多人家的花園中,花的品種雖不是一個模式,但總歸有幾份象,當(dāng)然也有許多差異。
素園中的花圃有三塊,兩塊在窗下的臺階前,占地不大,各有五六個平方米,另一塊在院子與菜地的中間,一道隔開的院子花墻后,留有一米多寬、十多米長的地帶種花草,緊鄰這個地帶一側(cè)的便是菜園。其實(shí),這塊花園,與菜地之間,是沒有規(guī)則界限的,所以有時瓜藤會伸進(jìn)花園,有時則會花直往菜地里面跑,比如菊花、石竹此類繁衍力很強(qiáng)的花草。
我一進(jìn)院子,拿相機(jī)先拍的就是正在盛放的花兒:淺紫的什樣錦,橙色的金錢菊,大紅的石榴花,勾勒著白邊、如蝶兒翩躚的石竹花,花型飽滿姿色艷麗的月季,黃楊頂梢上開的細(xì)屑如星子的白花,紅色、白色的蜀葵。它們依次被我定格,特寫,生動著我那一刻的情緒。
當(dāng)然,花園中不僅只有這樣單調(diào)的品種,迎春花、長壽菊、芍藥、凌霄花們都開放過了,就連那蓬藤本月季,也顯示著昨日鮮活過而今憔悴容顏。至于鳳尾、秋菊、大理花,那要等到秋風(fēng)起時才會展露迷人的笑臉。
除了花園中的花草外,也還有幾盆盆花。窗臺上的玻璃海棠蕊黃瓣紅,若一舞者跳起夏天的探戈;而馬蹄蓮形同一位孤獨(dú)的美人,在風(fēng)起云涌的下午孤芳自賞,有點(diǎn)落寞,有些哀嘆的意味。那盆已有二十多年高齡的萬年青,似才步入青春期的勃盛。還有十二年前栽的一叢竹子,已蔓延成蔭;同樣是十二年前栽下的棕櫚,一株在西窗前已高過屋檐,另一株在它半人高時,不知被那個玩皮的孩子順手牽羊擄走了。我把棕櫚歸類于花草,原由在于它既成不了棟梁之材,也結(jié)不了甜美的果實(shí),只好委曲它這一回了。
蔬菜
前面說庭院邊有一菜畦,其實(shí)是一塊不大的菜地,這些年隨著三面樹木的長大,濃蔭不斷地擴(kuò)張,菜地自然地就縮小了一些。說它是菜畦的原因,是這塊菜地由于旁邊路面年年墊修不斷抬升,院子也隨之不斷的墊高,使它真正成了一塊低畦地。最初,菜地、院落、鄉(xiāng)村公路,三者都在同一水平面上,后來路升高了,院子也不得不往高里墊,這樣雨水才不會倒灌進(jìn)院。一年又一年,就形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菜畦中種的蔬菜,無非是西紅柿、豆角、辣椒、黃瓜、茄子之類,而且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會種一排蒜苗、一綹香菜、一塊波菜,還有小蔥大蔥,韭菜則是從春天開始,長長就割,一方方輪換著割、輪換著長,一直吃到秋天。
那年秋天,金城一幫朋友到三灘玩了半圈順道來我家,他們直接跑到菜地里拔蘿卜,摘豆角,開心得不得了。還記得光蘿卜大家就吃了三盤,至于那只土雞的香,至今他們還念念不忘。自然,鄉(xiāng)土生活對于長年生長于斯的人們,已沒有什么詩意可言,但對于城市生活的人們,是充滿新鮮感和具有誘惑力的。特別是近兩年,隨著食品、瓜果蔬菜暴露出的安全隱患,許多人開始懷念、留戀鄉(xiāng)土簡樸的生活方式了。
走進(jìn)菜畦,看著那縱橫交叉竹架上的豆角,那一排排開著白花、掛著青綠辣椒的陣勢,心想年近七旬的父母是很為這塊菜地費(fèi)心費(fèi)力了。瞅著這滿園茄子紫,西紅柿紅,豆角青的場景,簡直都不想回到省城去了。然而這只是一閃念間的不舍,畢竟,我生活的場景早就不歸屬這里了,但我依然可以選擇最后的回歸,再過幾年回到素園,陪同父母人生最后一程。
當(dāng)我用相機(jī)拍著菜畦這些精靈般的蔬果時,我覺得自已還從未如此留戀、盼望早日再次回歸素園,回歸鄉(xiāng)土生活。我也深深覺知,素園,將是我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歸宿,是心靈、肉體的最后歸屬地。素園依舊安然,只是父母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知道最終是否會實(shí)現(xiàn)心中的這個允諾。
別了,素園。不說再見,因?yàn)椴皇撬貓@這個概念,也不是素園的詩意,也不是素園的情景讓我念念不忘,而是素園是我正在雕塑著的一個標(biāo)的——一個有難度、有高度、有厚度的,有方向感的精神的標(biāo)矢。
暫別了,素園——我的親人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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