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氣里的村莊處暑散文
處暑，七月中，處，止也，暑氣至此而止矣。
——《月令七十二侯集解》
還沒有瘋夠的孩子們轉(zhuǎn)眼間又要開學(xué)了，趕緊趁上學(xué)前再到河里瘋一把，一個激靈，河水不再是那么可愛，水珠兒濺到人身上涼了許多，孩子們正猶豫間，處暑正笑盈盈地向他們款款而來。
差不多村莊里的孩子個個是記吃不記打的脾性，夏天在清清的河水里洗澡是孩子們最愜意的事。他們泡在河水里，頭頂著火火的太陽，仰泳、踩水、鉆猛子這些是孩子拿手的技藝。每年的發(fā)水場，再小的河水都是缽滿缽滿的，稍不留神，村莊的河里總會淹死一兩個小孩。因此一般情況下，大人是禁止孩子們隨意下河的。可長長的暑假焦燥難捱，偷著下河洗澡便成了孩子們每天必做的功課。大人煩的時候會懶得管；有時高興了，也會順便問一句，今天下河洗澡了嗎!如果說沒有，細心的母親只需在他們的曬黑的膀子上一撓，立刻原形畢露，因為在火太陽下經(jīng)河水長時間一泡，一定會撓出一道白印子，白印子成了挨母親巴掌的證據(jù)。當然，也有下河洗澡，不會挨罵的時候，還會得到父親一番贊許，母親被鄰居感謝的話語。那就是孩子在下河洗澡時摸了一盆河蚌回來。莊西頭的玉伙，去年冬天害了一場病，一春怏怏的，經(jīng)一夏的河水一洗，把他曬得精黑，健康而結(jié)實著。
而村莊的河溝廢塘也不閑著，到處都長著菱角，遠遠看，綠油油的盡是涼意，嫩綠甚至還有些羞紅的菱角，剝了皮，咬一口，水靈清甜。
這時候，村里的女孩子們相約到河里采菱角，拿一只木桶，往木桶里一坐，小腳往木桶邊一掛，雙手不停地在木桶邊劃著，微風吹來，笑語盈盈地蕩漾在水中，往菱塘的深處采摘菱角，而此時河里淑女的倒影，參差掩映在夕陽之下，成了鄉(xiāng)村一道特有的風景，讓人想起“菱角清唱不勝春”的詩來�？粗锇閭儩u漸駛向菱塘的隊伍，不會水的孩子曾央求母親放他同去，可始終沒有得到允許，原因是，菱蓬在水里千絲萬縷地相纏著，再加上不會水，一旦翻桶，后果不堪設(shè)想......農(nóng)家一到中秋月圓時,都會有菱角。然而，菱角都是隊里分的。
一進八月，瘋了沒處瘋的棉花，仍用密不透縫的眼神看汗淋淋農(nóng)人，正一把一把地往自己的根部丟花蕾肥，嘴里還不住地討好著:我會多結(jié)早秋桃和大桃；而臨盆的水稻也撒嬌般向農(nóng)人提著意見......
走在剛漫過印腳水的稻田邊，聽稻子的撥節(jié)聲，看稻穗正在吸奶（灌漿）樣子，農(nóng)人們知道水稻馬上由青轉(zhuǎn)黃了，又該是稻草人與麻雀們爭個高低的時候了。你瞧稻草人戴頂破草帽立在稻田中央，平伸著手臂上系著一塊塑料布，在風中飄蕩，煞有其事的樣子，很是威風。此時，只見父親彎腰信手摘一束尚未飽滿的稻穗在手，細數(shù)整穗的籽粒數(shù)，然后揉搓著，籽粒未成米狀，嗅嗅沾滿手的白白的漿液，再往嘴里丟幾粒，嚼著，一臉的喜氣在臉上凸現(xiàn)，哼著走腔的淮調(diào)，背著手走路的姿勢里仍掩飾不住得意的心情。
隔邦上的芝麻割了，花生扯了，這些邊隙地就空了下來。勤勞的農(nóng)人是不會讓它歇著的，趕忙扛上釘耙把筑翻一遍，種些菜兒什么的。而另一邊的山芋正在拚命地伸展著自己的藤蔓，很快就把剛空下的地也占領(lǐng)了。正當它得意間，晚歸的婦人丟下手中的農(nóng)具，朝它嫩嫩的頭部掐去，盤算給老公的下酒菜，然后再把藤一拎，露出已伸出半個頭的山芋來，喜得農(nóng)人用力地把山芋藤提了起來履掩在埝上。
最繁瑣的要數(shù)棉花田里的活了，要對有早衰趨勢的棉田噴施葉面肥，對旺長田塊郁閉嚴重的，剪空枝打老葉，改善它們通風透光條件，整修好棉田一套溝，確保暢通無阻，以防連綿秋雨對棉田的損害。這時正是四代盲蝽象和金鋼鉆猖獗的時期，幾乎是三天一遍藥水，雖然農(nóng)藥毒性又大，很容易中毒，但農(nóng)人不擔心。只要地里有收的，再苦再累，他們的心里都是樂呵呵的。
鄉(xiāng)諺說：丟了翻耙拿掃帚。棉田里的棉花是從揀第一朵棉花開始，到最后一朵棉花收手，基本上是從秋拾到冬。其實不要以為農(nóng)民收的都是開放的棉花，棉桃也是要收的。一旦遇上陰雨天，那些脫青還沒完全炸開的棉桃也要摘回農(nóng)家，剝開。剝棉桃又是一個細心的勞作，有些直接剝，有些只能曬干了再剝，剝的指甲上都染黑黑的。那一瓣一瓣的棉瓣，形狀像橘瓣一樣，白白的又像蠶蛹一般。棉殼很硬，殼頂尖尖如刺，手經(jīng)常被戳痛，特別是夜深時你要打瞌睡了，猛地被它刺一下，一下驚醒！看看地上還一堆沒剝好，勁又上來了，待到到第二天早晨起來發(fā)現(xiàn)原本很細膩的手指變得毛糙，指甲旁半耷拉著肉刺。村東首的根伙一般剝棉桃剝到夜深時就會哼起《王樵樓磨豆腐》：一更里磨豆腐，什么東西來吵鬧？蚊子來吵鬧哪……
女人聽了，說：“別哼哼了，你快點把這簸箕里的棉花剝完了，要不瞌睡蟲就來了……”不由得，自己打了一個呵欠，低低的看著丈夫，偷偷的淺笑了。一下子精神起來，手里的活更快了。
一轉(zhuǎn)眼到了七月半（七月十五）。老學(xué)究的爺爺總喜歡用他的語言來講，今天是“中元節(jié)”。“中元節(jié)”，與一年里的'“上元節(jié)（正月十五）”和“下元節(jié)（十月十五）”形成三元一體。這天從村巷里走過，農(nóng)人們虔誠地蹲著或半跪在地上，焚燒著紙錢，濃濃的煙味，一陣陣裊繞，直撲入眼鼻。
小時候，不知道什么是迷信與不迷信，總覺得這個節(jié)令雖沉悶，卻很有趣，大人們依然領(lǐng)著孩子們在門前的板桌上納涼，講起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明洪武三年，倒高寶郢，里下河地區(qū)一片汪洋，昭陽興化七層寶塔頂掛滿水草，洪武九年，梨花溝以東不通人煙，洪武十三年，劉伯溫試行從蘇州閶門三丁抽一進行移民，為了防止返鄉(xiāng)，對抽過來的先人們將一只腳的小指甲剪破，以示印記，永不許回鄉(xiāng)。無奈的先人們只好將故鄉(xiāng)記在心里，默默地在這一片荒蕪的土地上艱辛的生活著，望望破碎的指甲，農(nóng)歷七月十五是離家的日子，故鄉(xiāng)的家人是否安康？于是，他們在這個離家的日子里，焚燒幾把紙錢，聊表自已無法盡的一份孝心鄉(xiāng)愿。
秋風中，這個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從大人的記憶里重復(fù)疊加，而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恍惚間，伸手摸一摸----依稀可見的破指甲。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我并不知道它的真與否？而我和家人們一樣，都有一只破碎的指甲。
提起處暑，我就會記起這個流傳了很久的鄉(xiāng)愿故事，并會在一定時候講給我的后人們聽：那個久遠的年代，那群顛簸的人群里還有一雙望鄉(xiāng)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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