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雜文隨筆
王生打電話約了我七點鐘去看電影。
我知道他準時會開車來接我,于是放心地用火柴棒仔細描我的眉毛。劃亮一根火柴再吹滅不過瞬間,勾畫出好看的眉毛才是要花費成倍的時間來保持敏銳的注意力。我需要很多根火柴。我也不怕浪費時間。浪費時間算什么,男人愿意等待的時間越長久,昭示著他等待的女人的身份和妝容越發(fā)值錢。我了解王生的秉性,他是個體貼的男人,從不讓人失望。
七點鐘了。門外響起了車鈴聲。
推門出去,王生的車就停在外面。外頭已經(jīng)暗了許多,我一時忘記王生的汽車車身究竟是黑色還是深藍色。王生也是許久沒來接我了。等我攏了開司米的大衣和長裙坐到他身邊,他看著我新燙的卷發(fā),喜歡得很,問我,“哪里做的?”
我有意要逗他,便裝作吃醋道,“問完了好回去告訴你太太?”
“告訴她也好!蓖跎α,“卷了也沒有你好看。”
我冷冷地轉(zhuǎn)過臉,心里只覺得王生的笑容比吞了蒼蠅還讓人惡心。
我又何苦去逗他!
一路上王生和我說不到幾句話。他怕我生氣,好言哄我,我不想理他。能被男人三言兩語哄好的女人是最不值錢的。一個好女人可以表現(xiàn)出耍賴,可以矜持,最后再不動聲色地原諒這個男人,切記還要不能過了頭。否則這個男人下一秒就要去哄另一個女人了。而我對女人的另一個忠告是,最好不要輕易去試男人的心。我偷看他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的耳側(cè)有一處細小的刮痕。小得幾乎看不見。我伸手摸了那兒一下。
王生料不到我會碰他的臉,他緊張地看著我。
“怎么,覺著我會打你的臉?”
我挑著眉。并非刻薄,只是不想給他面前露出好脾氣。何況是他氣我在先。
“不會!蓖跎闪艘豢跉。他沒問我為什么要摸他的耳側(cè),一心只顧著開車。
“你太太真的很要命哎,”我摸著身上大衣的細絨狀似無意地開口。那些短短的立起來的粉色細絨被我拂來拂去,得意忘形地在我指頭間舞蹈!皦牧诉@張臉,看你還敢不敢在外頭找人。”
王生聽懂了我的話,也懂了剛才我為什么會碰他的臉。他從嗓子里發(fā)出“咯”的'一聲,像是在打嗝。平日里王生極少做出如此失禮的行為,而我竟然也只是片刻的吃驚,這讓我深感意外。今晚的我和他確實太不尋常。這一聲沉悶的喉音似乎在此刻點亮了我某種幻想。我不免幻想在他家中,面容嬌好、賢惠大方的太太做了豐盛的晚餐供他享用,討他歡心,然而等飽餐之后,丈夫開車接了另一個女人外出。他們開心地在車里聊天,在電影放映的間隙親吻,雙雙躺倒在旅館的床上撫摸對方汗津津的皮膚。
“真是個好丈夫。”
我語帶諷刺地針對王生,王生眉頭不出意外地皺了起來。
對于男人來說,步入中年的婚姻不過是午休后的一餐飯,想要飽餐只會讓人困乏反胃,意圖打發(fā)時間其實也不缺這一頓,刻意忘了它又會覺得這一天少了什么。
渴望婚姻的人是愚蠢的,想方設(shè)法躲開婚姻的人是聰明的。王生曾意亂情迷中與我求婚,我只當他玩笑,他見我笑,也跟著笑,不再多談。豈料這一次我竟然有些可憐起他家中的妻子來。
“你今日,很不尋常。”王生這樣開口對我說。
我聽他的聲音很不開心,但還是保持了風(fēng)度不與我爭辯。如若是平日,我定會贊美王生體貼紳士,可如今王生的聲音讓我覺得他極盡所能的虛偽。
“哪里不尋常了,”我回道,“不是要看電影么。”
“咯!蓖跎职l(fā)出這樣的聲音。
我忍了忍沒在回話。
“今日看什么電影?”估算著時間,我開口問他。
“麗人行!
無聊透頂?shù)钠樱碌吕蛳钠家财接沟米屓讼胍饨?赐炅税雸,我隨著王生出來喝咖啡。就像一貫的那樣,他抓幾下我的小拇指,幾分鐘之后,我掀開放映廳的門簾就會看到王生站在門口等我。我喝咖啡,王生吸煙。我的咖啡喝完了,王生也吸上了第二支煙。他并不打算吻我。
在他身后的桌子坐了一對小情侶。他們輕輕地說著話,又頭挨頭在一起笑。我一眼就可以看到女孩子穿著黃色碎花的裙子,男的穿著最簡單的校服款式。真年輕的一對。我不禁眉頭舒展地艷羨起這兩個花一樣嬌艷的人兒,那么天真,不知愁苦。
王生問我,“還要看嗎?”
我搖搖頭,“走吧。沒心情了。”
回去王生和我就這部糟糕的電影發(fā)表了相似的言論,其余時間我們就像兩只巨大的冰塊,誰也不比誰更冷。
車停在了旅館門口。霓虹燈管交換著紅色綠色黃色的燈光,映在王生的臉上,帶著晦暗的表情可怕得嚇人。
“可以嗎?”王生問我。
“隨便!蔽易鴽]動。
“你今日,真的不同尋常。”王生湊過來想要吻我。或許是為了報復(fù)剛剛在電影院他先破壞約定沒有吻我的事實,我拒絕了王生柔軟的親吻?吹轿野櫭季芙^,王生的眼神里涌過一絲訝異,有那一瞬間我的心里體會到了快感,大腦也隨之發(fā)漲。
“生氣什么?”王生做到了紳士應(yīng)有的禮儀,只將他的氣息變大了一些,“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太太麼!
我回答不出。我當然知道他有太太。我還知道他的太太愛穿一條翡翠色的長裙,喜愛噴茉莉花的香水,還有一只白貓叫做白雪。
要成為這樣賢良淑德的女人實在太可悲了。不知怎的我瞬間想通了這個道理,突然想笑。
王生望著我,表情古怪。他一定是覺得我瘋了。畢竟我今日的一切都太不尋常。
“回去吧,”我對王生笑笑,“快回去呀!
我瀟灑地下車,笑著對著王生揮手。
王生只當我真的瘋了,他發(fā)動車子,趁還在人少的時候離開了我。
我盯著那美麗的霓虹燈,數(shù)著那些耀眼的燈泡和它們投在地上的光斑,夜出奇的安靜。四周都是黑暗,只有這家旅館美麗得像座孤島。
走過玻璃窗,窗口映出我的身影。仔細端詳,在我臉上,兩道的黑色眉毛尤其生動漂亮。我對著影子一挑眉,歡快地跑進前面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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