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件神秘散文
我本來已經(jīng)遺忘了要說什么的,只是不曉得怎么地,我要說的又回到了我自言自語的唇邊。我要說:我愛你。
橫撇豎捺勾所構(gòu)成的線條涵義豐富,我應該用其講述一個傳說。就像波多里諾在羊皮紙上構(gòu)筑一個幻象的祭司王約翰的王國。我當然明白這很難達到,所以我在道路轉(zhuǎn)角處遇上了一株小葉榕,線條轉(zhuǎn)換之后的說法是,我碰壁了。這夠簡潔。
這些幸運的人過早地意識到自己該做什么。也許說過早并不合理,他們生命的脈搏似乎就是暗合著他們的理想的,跳到齊一僅是今天明天、今年明年的問題。高斯自然屬于這類人中的之一。他大學一年級便發(fā)現(xiàn)了用尺規(guī)作正17邊形的方法;解決了這個兩千年的幾何難題,令人尊敬的高斯就說,這個圖形要刻在自己的墓碑上。(我突然想到,其實我說過無數(shù)次“目的”這個詞,卻從來沒想到過“墓地”這個詞,如今我發(fā)現(xiàn)這兩個讀音一樣的詞存在某種遙遙渺渺的聯(lián)系。另外一個人使我覺得在天才們而言這種聯(lián)系更為強烈。哈代的墓志銘便來自他的著作,墓志銘:當我感覺沮喪,和被迫聽一些浮夸而無聊的人說話的時候,我仍然會對自己說:“是的,我做了一件你們永遠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我在一些諸如整數(shù)的分拆問題上與李特伍德和拉瑪努金進行了合作!保┝硗飧咚14歲就能手算高斯算術幾何平均數(shù)列,20歲時的日記便發(fā)現(xiàn)了一些橢圓函數(shù)的雙周期性。
索菲·吉爾曼當然也屬于這類中的之一。她自學完代數(shù)、幾何與微積分時才18歲。她家里是富有的,當父母看到女兒將飯菜之類的遺忘于自身,一初是阻止她這樣“摧殘”自己,不許她夜晚看書,后來感動于女兒的毅力、刻苦,改而為熱心支持。
愛講“諸君”的老成年青人宗白華在我看來也是“他們”中的一個。他早年不大讀書,但正如他自己說的,“有自己的奇異的夢與情感”。17歲在上海讀書時才真正走進書的世界,哲學的世界;他當時有一句口號——“拿叔本華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從這里我明白,為什么他后期的美學論文里那么多地提及歌德與浮士德。他對舊體詩有興趣,自己寫過幾首,但又覺得太過老氣(我倒覺得這種老氣不是詩的體裁的問題,而是他自身老成的品質(zhì)所致),21歲之后開始寫哲學文字,又非常喜歡新詩,然后了解到人生的悲壯劇、都會的韻律、力的姿式等等,并懷著樂觀的心態(tài)(這點倒跟叔本華大有差距)。宗白華給我的印象,他就是一個老成的年青人,但我喜愛這個老成的年青人,如喜愛自己一樣喜愛他。
生命和理想總會跳到一起的,是14歲,18歲,21歲,都不重要;所以我在22歲時使自己的生命和理想跳到一起來是一件足以讓我興奮的.事,盡管我是在一年之后——也就是現(xiàn)在——才意識到這一點(事情發(fā)生之時,是難于感知其將導致的結(jié)果的,我們同樣不能通曉該事情將產(chǎn)生什么樣的意義),但我也說過何時意識到不是重要的所在,關鍵是它們確實跳到了一起,并將帶著無限的精力不斷跳動。無意之中,我將自己歸屬到了“他們”的行列。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應該是幸運的,不應該悲觀——因為我?guī)缀醺羧砦寰蜁岩勺约旱闹橇,可是我怎么能要求在什么基礎都不具備的情況下,要我的腦袋理解二次互反律呢。我總陷于懷疑與悲觀之中是不可避免的。這就好比我站到太陽下總會看見自己的影子一樣不可避免。事實是,我將那么多的散發(fā)著無比光亮的創(chuàng)造物置于我的思考之上,如果我不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與悲觀,那么只能說明我同時撐了一把傘,使得我不必為淋雨而感到懊喪。而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在雨天打過傘了,這項重要的行為使雨水飄在我的頭上,飄在我的嘴唇,飄在我的胸膛,打濕了褲腳,滲進了鞋子。
我這樣說,仿佛上述的都是命定的,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其事”;我是實實在在地給它們罩上了神秘主義的色彩。這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擺脫神秘主義。1+1=2是一件神秘的東西。當我說出這個等式時,好像它是自明的,它的存在也不需要任何的原因;可是到底是誰確立了這個規(guī)則,誰規(guī)定1+1就一定等于2,又是誰將這條自明的規(guī)則放在我的腦子里的,我的腦子又為什么能夠思考這個規(guī)則。往后推,似乎一切都無法解釋。無法解釋就是神秘的,或許我有一天能明白所有的為什么,但這一刻它是神秘的,正如以前的西方人認為東方神秘一樣。
世界上所有的定理、規(guī)律都是自含的?這成為哲學永遠在爭論的基本點。人類所能做的是去發(fā)現(xiàn)它們,而不是創(chuàng)造它們。斐波那契發(fā)現(xiàn)了斐波那契數(shù)列,而不是創(chuàng)造了斐波那契數(shù)列。誰能解釋為什么松果、菜花、向日葵的正反向螺旋的數(shù)目都是斐波那契數(shù)呢?誰能解釋為什么花朵的瓣、樹木的杈的數(shù)目也都是暗合著斐波那契數(shù)呢?誰能解釋斐波那契數(shù)列與黃金比列之間的關系呢?或許有人解釋了這一切,可誰來解釋那個人呢?我往上推進一層發(fā)現(xiàn)了原因,可原因的原因是什么,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又是什么?所以我說,世界可以認識,但永遠籠罩在神秘主義之下。我又怎么能擺脫神秘主義呢?古人說倉頡造字:“頡首四目,同于神明,仰觀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鬼文鳥跡之象,博采眾美,合而為字。”倉頡通神而造字,我們所使用的文字自然就有了神秘主義的色彩了。古希臘人說詩人是神的代言人,他們寫的詩是在為神傳話,他們在神的授意之下傳諭,你可以說他們是巫師。他們寫詩的才能來源于繆斯,繆斯喜愛誰,誰就能像拉稀一樣地吟誦詩歌,不喜愛誰,誰就像便秘一樣寫不出一句詩,徒自痛苦。詩是一種神秘的東西,不管是敘事詩、抒情詩,抑或頌詩都如此。詩因其神秘而成其為詩;透白淺明,那只能是一般人的隨口而談。所以神本身不寫詩,神說的話不是詩,神說的話是一切。詩三百是神秘的,楚辭是神秘的,山海經(jīng)是神秘的,老天還知道什么是神秘的,興許世說新語也是神秘的,大唐西域記也是神秘的,法華經(jīng)之類的也是神秘的。
我說我愛你,這同樣是神秘的。所以我無法告訴你我為什么愛你,無關于體,無關于形,無關乎品,無關乎行;我只能跟你說我愛你。我愛你,這就是原因。任何的目的,作用,都不能是原因,原因只是原因本身,我連原因都是不能知道的。因而你必須相信,我基于原因本身而說的我愛你是真的愛你。就如你是你,我愛你也就是我愛你。
我想講述一個傳說的背后是神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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