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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面醬拌雜面湯的散文

時間:2021-06-20 16:24:57 散文 我要投稿

最愛面醬拌雜面湯的散文

  一

最愛面醬拌雜面湯的散文

  “雜面”是什么?以大豆面為主,再摻點豌豆面,和點小麥面,比例當(dāng)然是以豆為主,不必拿了天平去稱重,毫厘不爽。作為搟面條所用的“布面”當(dāng)然是玉米面最好,嚴(yán)防面皮粘連。這個“湯”字最不應(yīng)該誤解了。“湯”在北方,尤其是我們膠東,絕對是面條,而非沸水。如果你文縐縐拿了“赴湯蹈火”的詞兒來試解“雜面湯”的“湯”,會貽笑農(nóng)人。

  關(guān)于“湯”,想起一個故事。我村早年有一位在外工作的人,曾經(jīng)結(jié)伴出差南方,進(jìn)了飯店,坐定。服務(wù)員客氣地彎腰相問,吃點什么。食客回答說,來兩碗湯。一會兒,服務(wù)員就端了兩碗白開水置于飯桌。兩人覺得這南方人待客就是細(xì)致,飯前讓食客先喝一碗白開水,周到得很。可左等右瞧,他們要的“湯”就是遲遲不上。再問,且略帶火氣,服務(wù)員百般解釋,咬定早就上了“湯”,而鄉(xiāng)人則說服務(wù)員是在戲弄人。后來鄰座一位聽出了端倪,大概也是北方人,見多識廣,兩手分開爭執(zhí)的雙方,才平息了一場糾紛。南方的“湯”如今還是指開水,膠東的“湯”就指面條,只是必須在自家炕頭的小飯桌上說“我要哈湯”,這“哈”就是“吃”“喝”,你看多么費事,沒有“哈湯”早就飽了吧。

  這種根深蒂固的飲食習(xí)慣與語言表達(dá)有著不可瓜分的聯(lián)系。如果回老家,你說“我要喝面條”,當(dāng)?shù)厝藭盅矍颇,是不是出外幾天就忘本了?/p>

  雜面湯適合每個季節(jié),它幾乎是萬能的四季面食。冬雪蓋地,還沒有任何一種飲食可以搶它的風(fēng)頭。當(dāng)大白菜和綠蘿卜從凍土之下扒出來,把大白菜切成塊,綠蘿卜搓成絲,先在水中煮幾分鐘,然后加上適量的食鹽,將搟好的雜面湯倒入其中,幾個翻滾就可以出鍋了。若是春天,萬物復(fù)蘇了,當(dāng)厭倦了蘿卜白菜,就可以拿出秋收的干地瓜葉和干蘿卜葉(我們也叫“綁菜葉”),不過要先在溫水里浸泡,復(fù)原它的本色,再入水加鹽煮熟,雜面湯適時放入。夏季和秋季,幾乎任何時令菜蔬都可以做雜面湯的伴料,野地里的薺菜,無需刀切,摘凈干枯的死葉,連薺菜根也一起放進(jìn)鍋里,不要沸水煮太長時間,趕快把雜面湯放入,否則就煮走了野味。其實有些野味如果不是很喜歡,燒煮就不能“過火”。

  喝一碗雜面湯,品百菜的味道,口感會讓人上癮。

  二

  芹菜的嫩香是雜面湯的絕配。芹菜葉,還有那些細(xì)小的枝兒,仿佛給雜面湯里添加了純粹的可以回環(huán)的韻味。我很偏狹,可能與我知道宋代大才子黃山谷的事兒有關(guān)吧,才跟著喜歡芹菜味的雜面湯。

  時年26歲的黃山谷,中了進(jìn)士以后被朝廷任命為黃州知府。一個奇異的夢讓他有了人生的奇遇。夢中,他走進(jìn)一個村莊,看見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婆婆站在自家的香案前,案上只供奉著一碗芹菜,口中喋喋呼著一個名字。那碗芹菜香勾住了他,他駐足端碗大吃,回到府中,一覺醒來,滿口芹菜香盈齒,一直以為夢境,但咂嘴聞香,的確芹菜香不散。第二日午休還是此夢,嘴中的芹菜香更濃烈了,他按照夢境所示,果真見到了那老婆婆。老婆婆說,昨日是她女兒的忌辰,生前十分喜歡吃芹菜面,所以每次想她就在門前喊她來家吃面。黃山谷問,女兒走了多久?老婆婆說,已26年了。黃山谷想,這26年前的此日也正是他的生日。老婆婆告訴他,女兒生前只喜歡讀書,念佛吃素,但不肯嫁人,26年前就無疾而亡了。死前說,每年要回來看看。黃山谷按照老婆婆所言去她女兒生前的書房,滿架的書籍,但沒有鑰匙不能打開書櫥。黃山谷想起了夢中放鑰匙的地方,果然一把鑰匙還沾滿了塵埃躺在那里。他翻看著那些文稿,都是自己每次考試卷寫作的文章,一字不爽。黃山谷恍然而悟,以為是回到了老家,這母親就是他的老母,跪地而拜,攜了老婆婆回到府衙,最后撫養(yǎng)終生。

  后來清代詩人袁枚讀到這個故事,便發(fā)出感慨——“書到今生讀已遲”。意思是說,如黃山谷這樣的大文學(xué)家,一生詩書畫三絕的人,并非今生才開始讀書的,前世已經(jīng)是學(xué)富五車了。我卻不這樣看,山谷是被芹菜香勾住了魂兒,難逃一菜的芳香。

  每想起這個故事,我以為那碗芹菜香是最易懷舊或者思念的菜味。所以,每當(dāng)在飯店吃飯最后要上雜面湯時,我都叮囑給我一碗芹菜香的,“戀香之情”隨時泛起。聞香,就想起我媽媽系上灰布圍裙為我搟雜面湯的情境,母愛也在那碗雜面湯中。

  后來我固執(zhí)地以為芹菜香的雜面湯很傷感,無端地因一碗雜面湯而想起那個時代,任何香難以抵消湯面的香。往往一物就可以勾起一種情愫,是有道理的?茨屈S山谷,把所有的道德都放進(jìn)了他的夢境而終于擔(dān)負(fù)起行孝的重任,還不是因那碗芹菜香?

  一個人若懷舊情緒很重,千萬不要去吃芹菜香雜面湯,如果想懷舊,那就慢聞其香吧。

  其實,我還是很挑剔的,也很固執(zhí),這是就飲食而言的。吃雜面湯一定要有面醬,那是絕配。抑或是我的味蕾特別?抑或是那面醬里有著特殊的味道?抑或是一種人生的最初感覺和記憶在其中?也許都有。

  三

  我家的面醬是世上無與倫比的,連口味最刁的六母也都要在過年的時候問我媽媽要一碗。如果沒有我家的面醬,過年就沒有了純正的味兒。

  隱約記得,那面醬的原料也沒有什么復(fù)雜,但卻特別。自留地產(chǎn)下的大黃豆要洗凈泡好,張開了瓣兒,再放在陽光下暴曬幾日,大約是其中的味素會充分析出。陽光歷來是最無償最廉價的,只要把握住秋日里每天的日頭,就可以了。我媽媽最聰明,凡是可以采自自然的,她一定都合理地用,也許貧窮也不是一無是處,也許這是她唯一可以奢侈的。她還要時不時地加進(jìn)一些佐料,如碾碎的胡椒和花椒,也加點芋頭,我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對面醬的味道有什么作用,其實她也不一定知道,只是知道味道這樣的好。

  人怕出名豬怕壯,媽媽做面醬的手藝在村里很聞名,有幾年,媽的身體好,總是做一大缸面醬,可到了春節(jié)臨近,缸底就掏空了,很多鄰居端著碗盆來要面醬,媽媽也不吝嗇。到最后我家沒有了面醬,人家來要的就把自家的面醬端來,以物易物。

  能夠給鄰居點念想就好。這是我媽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她也知道我不滿意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

  磨面醬才是我記憶非常好又很特別的一幕。老家的房子就與那座低矮的只用來磨面醬的小房子銜接在一起,那是七四叔的房子,似乎唯一的用途就是在年前給各家各戶磨面醬磨豆腐用,從來也沒有看見使用者繳什么租金,也從來不鎖門,七四叔也從來不去看,他的腿不大好吧。

  磨面醬前,一定要把暴曬的豆瓣兒在鍋里煮熟,蒸騰著熱氣。凡是去磨面醬的,都要帶一個碗,留出一碗放著,拿著小搟面杖在碗里搗碎,碗里還放一點點芝麻。

  那年,大約是上個世紀(jì)60年代初吧,下了一場我有生之年記得非常清楚的暴雪。媽媽說,今年的面醬會非常好吃。面醬會與下不下雪有關(guān)?我沒有問,現(xiàn)在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也許是雪的晶瑩之魂會悄悄走進(jìn)面醬。

  那雪下得悄無聲息,我們是關(guān)了門磨面醬,從窗棱子可以看見下雪,但沒有想到那些面醬磨好后,我們推門卻不能推開了。那時候還沒有高度厚度的概念,現(xiàn)在想,大約也有半米多的樣子,媽媽說,離家近,莫著急。一會兒,雪停了,七四叔拿著木锨鏟出了一條很窄的小路,一直到那間小房子的門口,在門上敲了幾下,算是告訴我們可以回家了,他便返回了。

  沒有說什么,甚至連一個眼神一個問候也沒有留下就走了。是他不善言語?是他和女人說話就赧顏?是他沒有功夫說話還要去別處開路?真的不知道,但他的舉動總是讓人默默地記住了。

  媽媽推門蹲下,雙手捧著白雪,然后放進(jìn)了剛剛磨好的面醬里。哦,的確是雪也有芳香。

  媽媽再把放在窗臺上的一碗沒有被碾碎的豆瓣兒,倒進(jìn)了剛剛磨好的面醬里,拿了勺子攪了攪。好像我后來才知道的,那些倒入的豆瓣兒是為了不破壞它本來的豆味兒,加上芝麻香,吃起來會通體完整地嚼到純粹的豆香,細(xì)嚼還有芝麻的口味。

  越是在土地里勞作的人就越懂得土地和上天給人帶來什么,就連那種些微的香氣她都要刻意地留下。就像一個在生活里結(jié)識的朋友,常常會因朋友的一句話而懷念銘記,這種“友香”的感覺也來自于人的敏銳細(xì)膩。

  四

  曬面醬最需要一連幾個好日頭,媽媽把面醬放進(jìn)缸里,準(zhǔn)備了一根干凈的木棍,敞開了缸口,在日下暴曬十天八日,每天都去用木棍攪動幾次,直到泛起了白色的發(fā)酵泡沫,還要拿鼻子嗅一嗅,似乎是在鑒定面醬的成色與質(zhì)地。

  媽媽告訴我,面醬在每個階段去吃,味道和色澤都不同。我非常注意這個口傳和提醒,她,沒有說何時是何味,但足夠了。媽媽在熥菜的時候喜歡舀一勺面醬放在菜的上面,待熟了就攪拌一下,使味勻。我則最喜歡吃雜面湯的時候在旁邊放一碗面醬,如果是加上少許的姜末和蔥花,和著面醬在鍋里一炒就更好了。把面醬舀一勺在雜面湯上面,輕輕勻拌幾下,使勁聞香,然后可以大口呼嚕呼嚕地喝雜面湯了,來不及品味什么,味香催飯量。我父親常常說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是“豬八戒食人參果,知其美不知其味”,他盯住看我吃飯的眼神告訴我,他喜歡我毫不挑食的習(xí)慣。

  面醬顏色微黃的時候,那一定是不出一個月的新醬;如果微黃與醬紫摻插互現(xiàn)的時候,那是過了兩三個月了;再后來就是純粹的醬紫色了,那是沉淀到最后的'必然。面醬的味道在于小品,就是微微一點,必須是在雜面湯里品出那種發(fā)酵之后的沁香或者醇香。

  一個甲子過去了,吃雜面湯要吃面醬的習(xí)慣一直跟隨了我,但沒有了媽媽的磨面醬的味道了,從超市采購來的,吃前,必須回味那時吃面醬的口味感,在心底泛起美妙的回憶。

  膠東的蜢子蝦醬是天下第一,我聽說在二十幾年前的北京飯店,一盤就要800元,這是駭人聽聞的。在飯店喝雜面湯,知道的人都催要膠東的蜢子蝦醬,這種東西在別人那,是上乘的鮮美,我可覺得趕不上面醬的醇香。

  那年回家,鄰居信伯硬要留我吃頓飯,也許他知道我的口味簡單偏狹,不費事吧,信母就搟了一竹蓋子雜面湯,從院子里的醬缸舀一碗面醬。

  雜面湯上桌,顧不得謙讓寒暄,就深嗅一口味道。

  信伯說,從咱們“東北耩”老街走出的人沒有一個忘本的。

  鄉(xiāng)土的味兒,對鄉(xiāng)土的感情,不是看你說幾句家鄉(xiāng)話,寫幾篇懷念故鄉(xiāng)的散文,在信伯眼里,是你能不能一如過去,盤腿坐在炕上吃一碗家鄉(xiāng)飯,喝一碗雜面湯。

  我常常想央視《舌尖上的中國》這個節(jié)目,題目瞄準(zhǔn)了“舌尖”,要翻看中國人的口味,真是入骨三分了。容顏可以改變,而味蕾這個器官,多少年不變,如果理解為一種偏狹,是沒有參透舌尖上飽含的故鄉(xiāng)情愫。有些東西的味道,可能會因歲月而漸淡,唯有故鄉(xiāng)的情結(jié)不會因時光打磨而消失。白白的雜面湯,紫紫的豆面醬,最容易把人領(lǐng)進(jìn)故鄉(xiāng)。

  很多愛好,是最偏狹的,常常聽到街談巷議,說他怎么就愛上了她,真的是大跌眼鏡的事情,搞不懂了。但恰恰就是這樣。我偏偏愛上雜面湯,說不清了,孩時留下來的口感和習(xí)慣使然?是雜面湯里的豆香勾引了不能消失的味蕾,而且持久?其實是淳樸的親情鄉(xiāng)味造就了我口味的偏執(zhí)。

  雜面湯和豆面醬都是屬于同一物源,因食用方法不同,才有了絕對不同的食途。有些東西是可以造就的,只要不拘泥,很多驚喜就在等著我們。

  我最愛面醬拌雜面湯。妻說,今晚吃雜面湯?這不是商量的口氣,只是通報,這無需商量,她也很喜歡面醬拌勻了的雜面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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