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優(yōu)美散文
若非萬不得已,她是怎么也不會接下游樂場的工作的?稍谌撕CC5拇蠖际欣铮粫r間,她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工作——這個游樂場扮裝員的工作,也還是通過同鄉(xiāng)的小姐妹幾經(jīng)周折,才謀求到的。
于是,在那春末夏初綠柳拂岸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會在臉上涂滿金色的油彩,穿上高蹺,套上金色的禮服,仿佛一個古代雕塑,面目僵硬、目光凝重地在那個大型游樂場里游蕩。一群群的游客從她的身旁走過,滿面笑容,可她卻無法分享這歡樂,大家找她合影,一個、兩個,成群結(jié)隊的,她總是擺出同一個姿勢,用一種冷酷表情去配合。
化身為遠古世界奇異的女子,成為這游樂場的一個裝點,對她來說,只是一種枯燥的工作,在這個制造夢幻的地方,她找不到自己的奇境。
有一天,她踩著高蹺站在太陽地里,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的瑪雅景區(qū)里,竟來了一個滿身碧藍色油彩的西方紳士——他長長的藍色假發(fā),帶了頂漆過的藍色禮帽,穿著藍色的長西裝、藍色皮鞋,同樣也是面無表情地,在景區(qū)里同游人合影。他是她的新同事。
在那個炎熱的夏日里,她和他就這樣“一金一藍”,像兩道流動的風(fēng)景,在這個叫“亞特蘭蒂斯”的游樂場所里,走來走去。因為游樂場要求扮演者一律不能說話,他和她始終也未交談過,偶爾擦肩,他們亦沒有笑容。只是在休息的'時候,她靠在巖壁旁,遙望對面樹蔭下的藍色小人,間或地,她能捕捉到他的眼神,只是在交錯的瞬間,他常常又轉(zhuǎn)頭望向別處。有那么幾次,她用金色的袖子朝他那邊揮動,仿佛是在舞動著信號旗,他也會摘下藍色的禮帽朝她致敬。他作為她的風(fēng)景而存在,她也是他的風(fēng)景,她當(dāng)然是不愛他的,可是他的存在,到底是為她這一段苦悶的夏日,增添了一些別樣的色彩。她覺得,他是同她一道的,有他在,她感到欣慰。
每到天黑,游樂場里燈火暗下來的時候,她和他很容易走散,她落寞地前行著,一不小心便會迷失在夜色里,歡樂四溢的馬戲團邊,一個小金人的心里,總會裝著滿滿的憂傷。每到這時,她總會覺得,要是他在就好了,雖然她和他不曾說過一句話,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只是需要一個人在身邊。
連日的暴曬,讓她的身體一天天壞下來,她終于下定決心要離開了。對于他,她卻還有點小留戀,這留戀當(dāng)然不是愛,而是一種近乎于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憐憫。她始終覺得,她和他是一道的。
上班的最后一天,她看見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突然朝他走了過去,大方地邀請他下班后一起走走。他用大大的眼睛望著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那個深黑的夜里,游人們散去了,她和他都卸了妝,默默地低著頭,并排走在旋轉(zhuǎn)木馬旁邊的草坪上。她說,我明天就要走了。他“嗯”了一聲,便又默默地朝前走。在游樂場門口,她和他告別,他微笑著說了聲保重,朝她揮了揮手臂,她把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微扛著肩膀說再見。
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向這一段艱難的歲月告別——那是她,在這個大都市里,艱難生存的一天又一天。她當(dāng)然不愛他,他只是她前進道路上一個擦肩而過的無聲同伴,可即便如此,在轉(zhuǎn)身奔向未知的生活的一剎那,她還是感覺到了悲傷,那淡淡悲傷好像一條細細的音線,渺渺茫茫,隨著夏天,一直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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