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民勤拉面散文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吃母親做的手搟面，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人們生活貧困，每天能吃一頓手搟面，便非常滿足了。面煮熟，上面澆上豬肉臊子，吃著手搟面，從靈魂深處感到這是世間最好的美食了。

　　一九八四年夏，我參加工作到了杭錦后旗原南小召鄉(xiāng)，該鄉(xiāng)深處河套腹地。一次下鄉(xiāng)，一位民勤老鄉(xiāng)給我們做了一頓，面和好后，在案板上揉一會兒餳一會，再揉一會兒，再餳一會兒，直揉的面的表面起泡為止，面在老鄉(xiāng)的手里揉軟如泥，用切刀將面切民勤拉面成條狀，用手揉搓成細條，一根一根擺在茶盤里，然后刷上胡油，于是，滿屋里便飄蕩著胡油的香味，面擺滿茶盤，用一塊塑料布蓋上，放在炕頭，老鄉(xiāng)便去熬豬肉臊子去了，臊子熬好舀到盆里，屋里便溢滿了胡油和肉臊子交織出的香味。這一過程需要好長的時間，這排列整齊的拉面，經(jīng)過了揉、搗、抻、摔、餳后，才可稱其為拉面。

　　鍋里的水開了，老鄉(xiāng)和她女兒站在鍋邊，從茶盤里一根一根拉著拉面，兩只手捏著一根拉面的兩頭，輕輕一拉，面便瞬間變細、變長，老鄉(xiāng)還嫌面不細，兩頭一折，便變成了四根，又輕輕一撐、一抖，那四根拉面便細如發(fā)絲，順手扔到開水里，我看的真佩服，這哪里是在拉拉面，這簡直就是在制造藝術(shù)品。娘倆個不斷重復(fù)著這幾個動作，我看得兩眼發(fā)直，在我記憶里，母親是把面和好后用搟面杖搟，然后用切刀在案板上切成細細的條狀，而今天見到的拉面卻不用刀切，是用手拉出來的，我驚嘆勞動人民的智慧，又驚嘆白面的神奇。

　　拉一會兒，老鄉(xiāng)把煮好的面撈到碗里，上面澆上臊子，碗還沒有端到手邊，一股股香味便直撲人的鼻子、喉嚨，娘倆還在拉著，我們邊吃邊聊，拉面送到嘴里，既筋道又滑溜，用牙輕輕一咬，稍一吸，一串拉面便和著香味，直沖喉嚨而去，我們邊吃邊感嘆，人世間盡然有如此美味在民間。我們一行人每人吃了三碗拉面，這頓拉面也就永遠珍藏在了我的記憶深處，每每想起，總要不由自主的用舌頭舐舐嘴唇。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古詩“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應(yīng)該改為“此面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了。

　　后來，在另一位老鄉(xiāng)家也吃到了拉面，這次的拉面不是拌肉臊子，而是把炸辣椒、炸韭菜、炸蒜泥、炸蔥花油和黃瓜絲、香菜葉、西紅柿醬等佐料分別盛在碗里，大家根據(jù)自己的口味，選擇的拌面，雖然沒有了肉的香味，拌上各種佐料，上面倒上醋，一口拉面，一口咸菜，嘴里便又有了別樣的味道。

　　后來我知道，民勤拉面是甘肅省民勤縣人的家常飯，隨著移民，許許多多的民勤人集中移居到了河套境內(nèi)，杭錦后旗居多，民勤拉面也便傳承過來。

　　在我讀中專的時候，有一位和民勤人久居的同學(xué)說，民勤拉面非常筋道，要用勁才能拉開，拉面時要在胸脯上拍打，方能拉長，真是淮南之橘到了淮北就成了枳，三里不同鄉(xiāng)，十里不同俗，相距幾十公里，盡然把民勤拉面歪曲到了如此地步，當我親眼所見后，我便正式給民勤拉面平反昭雪。

　　河套地區(qū)由于它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光照充足，晝夜溫差大，小麥面筋含量高，所以，白面非常筋道，非常適宜做拉面。

　　有了這兩次吃民勤拉面的經(jīng)歷，我便對民勤拉面情有獨鐘，每每下鄉(xiāng)，老鄉(xiāng)問吃什么，我總是回答：“吃民勤拉面”。吃完那香彈滑溜的民勤拉面，再喝一碗面湯，這叫原湯化原食，頓時，神情氣爽，于是，寒冷一驅(qū)而散，再冷的天，也不覺得冷了。

　　后來，我調(diào)到旗里工作，各個街道上民勤拉面鋪子比比皆是，吃民勤拉面更方便了，于是，每天早上一碗民勤拉面，有時加個荷包雞蛋，這樣的生活成了我的.常態(tài)。

　　雖然街上的民勤拉面做的不如農(nóng)村的民勤拉面好，但是，必竟是民勤拉面，究其原因，還是肉臊子不如農(nóng)村的成本高，唉，生意人嗎，可以理解，成本高了他們賺不了錢��！

　　我在單位管常務(wù)工作，天南地北的客人接待的多了，只要時間允許，我總要在餐后每人安排一碗民勤拉面，吃完面，客人每每夸贊民勤拉面好吃。于是，我便臉上有光了，雖然是夸民勤拉面，我卻感到似在夸我一樣，跨出食堂門，欣欣然而去。

　　有一年，我在呼市參加一個培訓(xùn)班，在內(nèi)蒙黨校一呆就是一個月，這里沒有民勤拉面。自助餐豐富多彩，可是，幾天下來，胃便要革命了，于是，我再三打問，繞過兩個街道才找到一個民勤拉面館，要一碗民勤拉面，緊三口慢兩口吃完，叭咂著嘴，想這里的民勤拉面雖不算正宗，味道也和家鄉(xiāng)的大相徑庭，但能在首府吃到民勤拉面，也算串聯(lián)起了家的鄉(xiāng)愁，舌尖上的滿足。

　　2012年初夏，我還和往常一樣，坐在民勤拉面館要了一碗民勤拉面，面剛上來，單位劉主任打電話，說單位一位同事昨晚心臟病突發(fā)去世了，我驚呆了，拿起的筷子，怎么也夾不到碗里的面，于是，我便看著那碗民勤拉面發(fā)呆，這位同事也愛吃民勤拉面，好多次早晨約在某個食堂吃民勤拉面。有兩次晚上盡然是老婆在家炒好菜，他搗個鬼出來和我一起吃民勤拉面，他說：“我就好這一口”，我說：“從這點講，我們是香味相投”，然后一起爽朗地笑起來。

　　坐在民勤拉面前，看著這碗民勤拉面，同事的音容笑貌歷歷浮在眼前。面未吃，淚涌動，味飄散，心欲碎。

　　民勤拉面不但是美食，滿足人胃的需要，它還兼有相親的功能。八八年底，我談了對象，她家恰是民勤人，一日，我和她去見準丈母娘，單位見多識廣的同事告訴我：“如果中午給你吃民勤拉面，這婚事就成了，如果吃其它，就沒成”。我問其故，曰：“民勤拉面其意思就是把你拉住”。我聽后覺得很有道理，便記在心里。

　　中午，我眼巴巴看淮丈母娘家的民勤拉面怎么還不動手。到了吃飯時候，端上桌的是豬骨頭燴酸菜，按同事的說法，這是沒看上我的具體表現(xiàn)，不管咋樣，騎個摩托冷凍寒天來了，不管成否，吃飽再說，于是我放開喉嚨，一盤豬骨頭燴酸菜不一會兒便悉數(shù)下肚。歪打正著，后來我才從妻子口里得知，當時準丈母娘對我是有想法，怪我身體瘦的像病秧秧，看我吃一盤豬骨頭酸燴菜，丈母娘說：“能吃就長肉，這個小伙子可能經(jīng)常餓的了”。歪打正著，反正這婚事成了。原來，這天時間緊，短時間內(nèi)是做不出民勤拉面的。如果硬做會壞了民勤拉面的“道行”，丈母娘欠我的民勤拉面是在婚后才補上的。

　　按常理說，找個民勤妻子，吃民勤拉面是經(jīng)常的事，可是婚后，家里很少吃民勤拉面，只能是在家里來人、過節(jié)、兒子提出吃拉面的要求時，我方可沾光在家吃一頓民勤拉面。這是做民勤拉面繁瑣的工序之故，當然了，這民勤拉面是別有風(fēng)味，因為鍋里的水還未開，妻拉出的民勤拉面已吊在搟面杖上，不像放在案板上的民勤拉面，拉長后它又收縮回去了，而掛在搟面杖上的民勤拉面卻是愈吊愈細，煮熟的拉面細的均勻，吃的更加美味。于是我會不失時機地忽悠幾句妻子：“你做的拉面是天下第一拉面，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吃……”。

　　時間長了，單位的同事都知道我最喜歡吃民勤拉面，每每一起出去就餐，請人者總會要碗民勤拉面，吃著民勤拉面，說著葷素段子，桌上蕩起一陣陣笑聲。

　　南方人愛吃米，北方人愛吃面，后來我到外地開會，除南方外，北方的大城市總能找到民勤拉面的身影，雖然這些民勤拉面由于原料的原因，沒有家鄉(xiāng)的筋道、味美，但是能吃上就是一種滿足。

　　祖國幅員遼闊，各地面食做法多樣，在蘭州我吃到了正宗的蘭州拉面，但是，多吃幾頓，便有膩味的感覺；在西安吃到了當?shù)赜忻�的寬條子“褲帶面”，吃完一頓，就不想吃第二頓了。唯有家鄉(xiāng)的民勤拉面，是百吃不厭，久吃久香。

　　前半生，我吃著母親的手搟面長大成人，后半生我吃著民勤拉面工作生活。不管母親的手搟面，還是家鄉(xiāng)的民勤拉面，都有親情在里面，鄉(xiāng)愁在里面，鄉(xiāng)情在里面，愛在里面。

　　我常常想，我這后半生，定是情定民勤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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