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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感傷詩中的孤獨感及其原因
導語:白居易給后人以其樂天、達觀、閑適的形象,對于他的詩歌我們也多關注其中的諷喻詩和閑適詩。然而他真正的內(nèi)心世界卻更多的是在其感傷詩中流露出來的,這其中貫穿著揮之不去的孤獨感。下面我們一起來究其原因?
白居易于長慶四年(824)編定的《白氏長慶集》中,將自己的詩作分為四類:諷喻、閑適、感傷、律詩。對于這四類詩作,歷代研究者多關注其中的諷喻詩和閑適詩,除了《長恨歌》和《琵琶行》,感傷詩一直關注甚少。然而“深于詩,多于情者”(陳鴻《長恨歌傳》)的白居易,他真正的內(nèi)心世界,往往是在“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nèi),隨感遇而形于嘆詠者”(《與元九書》)的感傷詩中才流露出來。
《白氏長慶集》中感傷詩有四卷,然而到會昌六年(846)詩人去世前的二十多年間,又創(chuàng)作出數(shù)量眾多的感傷詩,而且在閑適詩和律詩中也有一定數(shù)量的詩歌抒寫的是感傷的內(nèi)容。如果要對感傷詩做全面了解,對詩人的真實內(nèi)心做全程探究,這些詩作同樣需要我們關注,因此,只要符合“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nèi),隨感遇而形于嘆詠者”這一定義的詩,都應當歸屬到感傷詩一類。
在數(shù)量眾多的感傷詩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些詩歌標題:《曲江獨行》《閏九月九日獨飲》《首夏南池獨酌》《杪秋獨夜》《秋池獨泛》《司馬廳獨宿》……光從標題上我們可以看到詩人獨行、獨飲、獨宿、獨行,在后人印象中樂天知命、交友廣泛的詩人實際上很多時候卻是獨來獨往、形單影只的。再看他的具體作品,我們會更深入地看到貌似無憂無戚的白居易內(nèi)心深處的種種悲苦孤獨。
作于貞元十六年以前的《寒食月夜》:“風香露重梨花濕,草舍無燈愁未入。南鄰北里歌吹時,獨倚柴門月中立。”再如《冬至宿楊梅館》:“十一月中長至夜,三千里外遠行人。若為獨宿楊梅館,冷枕單床一病身。”此時白居易尚未到長安應試,還是位不到三十歲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然而在這兩首詩中卻流露出無比凄涼的情緒和深深的孤單。即便是因為離家遠行、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樣的凄涼感也是太過強烈。
貞元十六年(800),白居易于中書侍郎高郢下,“以第四人及第,十七人中年最少”。貞元十九年(803),“以書判拔萃科登第”,“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806),“應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授尉”,年輕的詩人從此踏入仕途。
然而在這樣前程似錦的風光時刻,白居易卻依然有著令人費解的寂寞情懷。如為翰林學士時所作的《禁中秋宿》:“風翻朱里幕,雨冷通中枕。耿耿背斜燈,秋床一人寢。”元和五年作《秋題牡丹叢》:“晚叢白露夕,衰葉涼風朝。紅艷久已歇,碧芳今亦銷。幽人坐相對,心事共蕭條。”
唐代進士錄取名額較少,士人應試中舉是相當困難的。白居易剛剛三十多歲就如此順利地連中三試,可謂十分幸運!而且元和三年(808),白居易娶好友楊虞卿從妹,對于重視 “婚”“宦”的當時人來說,白居易可以說是事事如意的成功人士。此時出現(xiàn)這樣蘊含無限孤單蕭條之意的詩歌,不能不引人深思。
元和六年白居易丁母憂,退居下。至九年冬,召授太子左贊善入朝。第二年,因上疏請捕刺武相(元衡)之賊,被惡被誣,貶至江州司馬,至十四年轉忠州刺史,直到十五年才被召回。這段人生經(jīng)歷對白居易的打擊較大,在此期間,他也創(chuàng)作了許多感傷詩。如《司馬宅》:“蕭條司馬宅,門巷無人過。”《東樓竹》“空城絕賓客,向夕彌幽獨。”……
長慶元年后,白居易的仕途很順。在外任杭州、蘇州刺史之外,他大都是在洛陽分司。直到會昌二年(842)年七十一歲以刑部尚書致仕。年齡漸老、官位愈高,在大量吟詠、唱和贈答詩中,仍然有一些凄涼孤獨的感傷詩。
如長慶元年作《立秋日登樂游原》:“獨行獨語曲江頭,回馬遲遲上樂游。蕭颯涼風與衰鬢,誰教計會一時秋?”
寶歷二年作于蘇州的《偶作》:“闌珊花落后,寂寞酒醒時。”
會昌二年作于洛陽的《寒亭留客》:“冷落若為留客住,冰池霜竹雪髯翁。”
總之,縱觀白居易一生的詩作,有羈旅懷鄉(xiāng)、思念親友,有春愁秋感、老病之悲,還有貶官之痛、失親之哀……不再是松間泉畔、佛殿道觀中樂觀豁達的白居易,而是籠罩在愁云凄霧中孤獨難以自拔的詩人。
原因何在呢?
一、身世遭遇
白居易出身孤寒之族,盡管他在為祖父撰寫的《故鞏縣令白府君事狀》中將自己的門閥提升很高,然而通過前人考證事實并非如此,如陳寅恪先生在《白樂天之先祖及后嗣》一文中提出了質疑,并指出其中的矛盾?梢哉f在講究門閥出身的唐代他是沒有任何優(yōu)勢可言的。自曾祖以下,大都官位較低,只能算是脫離了農(nóng)民的 “中人”之家。
貞元十年(794),白居易二十三歲時,父親白季庚卒于襄陽官舍,白家的經(jīng)濟狀況就更加艱難了。他在《與元九書》中清楚地講述了家貧多故的艱難:
家貧多故,二十七方從鄉(xiāng)試。……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策蹇步于利足之徒,張空拳于戰(zhàn)文之場。
貞元十五年,白居易在《傷遠行賦》中寫道:
貞元十五年春,吾兄吏于浮梁。分微祿以歸養(yǎng),命余負米而還鄉(xiāng)。……茫茫兮二千五百,自鄱陽而歸洛陽。……況太夫人抱疾而在堂。
這一段人生經(jīng)歷,白居易切身體會到生活的艱難和滄桑。他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
時難年荒世業(yè)空,弟兄羈旅各西東。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
吊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
家貧族寒,少年多故,這樣的出身和經(jīng)歷,對白居易一生的心態(tài)都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為衣食奔波的勞苦,仕途孤立無援的辛酸,都在詩人心中刻下了永不磨滅的創(chuàng)傷和陰影。
進入仕途后,詩人又遭遇了一次更大的打擊,那就是被誣貶官事件。本來白居易是“志在兼濟”,滿腔抱負,“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入眾耳,跡升清貴,出交賢俊,入侍冕旒。”誰知“使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與元九書》),頗以為傲的諷喻詩居然成了走向厄運的導火線,命運再一次的打擊讓白居易徹底回到 “獨善”的世界中:“劍匣塵埃滿,籠禽日月長。”(《九日醉吟》) 有這樣一段評論十分中肯:“白居易生當治平之世,直道見黜,高才難展。……糾結于內(nèi)心深處的悲苦情結。這種情結因了白居易樂天知命曠達超然遂被掩蓋,一般人不易察覺,但他對詩人的影響卻是深遠的,甚至當白在脫離謫籍之后,也還一再陷入痛苦往事的回憶之中。”
二、婚戀之哀
白詩中被后人普遍關注的一個女性就是“湘靈”,據(jù)前人考證,她就是白居易的初戀情人。他有《寄湘靈》和《冬至夜懷湘靈》兩詩,分別作于貞元十六年和貞元二十年,后詩云:“艷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可見“湘靈”應該是與詩人相戀的女子!堕L相思》云:“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感情》云:“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兩人應該算是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戀人。
不過這份美好的情感卻無果而終,原因不得而知,只是從“蔓短枝苦高,縈回上不得”(《長相思》)可知,大概是門戶不當,最后只能是《潛別離》:“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深籠夜鎖獨棲烏,利劍春斷連理枝。”
這對白居易是個深深的遺憾,“十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不孤眠?”(《獨眠吟二首》)直到元和三年(808),三十七歲的白居易才與楊氏夫人結婚,之后他仍然無法排遣內(nèi)心的痛苦。元和十二年被貶江州時,仍寫下《感情》懷念贈送他鞋子的戀人:“因思贈詩語,特用結終始。永愿如履綦,雙行復雙止。”物是人非,少年情真,留給多情詩人的只能是永遠無法磨滅的惆悵寂寞。
三、失親之悲
白居易一生承受了太多失去親人的痛苦。尚未應舉父親就去世,貞元十六年剛剛及第,辛勤撫養(yǎng)他和弟弟的外祖母去世,剛剛走上宦途有俸祿奉養(yǎng)母親,元和六年(811)母親又去世。小弟弟幼美九歲夭折,元和十二年,長兄白幼文卒,僅剩的唯一親人弟弟白行簡在寶歷二年(826)也離開人世。
至于他的子女更是讓他傷心欲絕:四十歲長女金鑾子夭亡,在江州又夭折了一個女兒。最讓白居易痛心的是五十八歲才姍姍而來的兒子阿崔,也只活了三歲就夭折。
沒有了生命延續(xù)的希望,至親之人又一個個離他而去。再高的官職、再多的俸祿、再好的詩文、再響的名聲,也就無人分享、無人傳續(xù)。他在詩中寫道:
悲腸自斷非因劍,啼眼加昏不是塵。懷抱又空天默默,依前重做鄧攸身。(《哭崔兒》)
文章十帙官三品,身后傳誰庇佑誰!(《初喪崔兒報微之晦叔》)
朝哭心所愛,暮哭心所親。親愛零落盡,安用身獨存?(《自覺二首》)
凄涼欲絕不忍卒讀。失去親人的痛苦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帶給人的是無法排遣和消除的孤單寂寞。正如他在《祭弟文》)中所寫:“哀纏手足,悲裂肝心。痛深痛深,孤苦孤苦!”所以詩中一再出現(xiàn)的寂寞環(huán)境與孤單心情,也是與他的失親之痛不可分開的。
四、交游零落
白居易交友廣泛,從貞元至會昌年間,幾乎有名的詩人和政治人物都與他有所來往。這其中包括早年的朋友楊氏兄弟,一同中舉的元稹、李復禮、呂穎、哥舒恒、崔玄亮,之后認識的李紳、陳鴻、李建、劉禹錫、元宗簡、張籍、韓愈,為制策考官時登第的牛僧孺、皇甫、李宗閔,甘露事變中被殺的舒元輿、賈,中年以后交往的王建、姚合、李商隱……
正如前人所說,糾纏于中晚唐的牛李黨爭中,白居易與兩黨人物都有交往。然而,正如葉夢得在《避暑話二則》寫道:
白樂天與楊虞卿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與元稹、牛僧孺相厚善,而不黨于元稹、僧孺;為裴晉公所愛重,而不因晉公以進;李文饒素不樂,而不為文饒所深害。
盡管白居易盡最大可能做到與人為善,我們還是能夠想象他的矛盾和困難處境。從以下兩件事中就可以看出:
元和三年。是年,策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牛僧孺、皇甫、李宗閔登第,以三人對策切直,宰相李吉甫泣訴于上,均出為幕職?脊贄铎读辍㈨f貫之、王涯等皆坐貶。居易上《論制科人狀》,極言不當貶黜。其后李吉甫子德裕與牛李等“黨爭”數(shù)十年,即種因于此。后居易屢為德裕所排擠,亦與此有關。
長慶元年,充重考試進士官,覆試禮部侍郎錢徽主試下及第進士鄭朗等十四人。時李宗閔婿、楊汝士弟皆及第。李德裕、元稹與李宗閔有隙,因同李紳上言,以為不公。詔居易與王起重試,黜朗等十人。錢徽、李宗閔、楊汝士皆遠貶。自是李德裕及李宗閔各分朋黨,相傾軋垂四十年。{4}
處在如此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中,可以想見白居易必須要小心謹慎、務求兩全。后人只看到詩人的外在行為,卻很少考慮到那樣復雜動蕩的政局中詩人內(nèi)心的孤獨。早年他寫:“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別元九后詠所懷》)晚年他寫:“丘園共誰卜?山水共誰尋?風月共誰賞?詩篇共誰吟?花開共誰看?酒熟共誰斟?”(《哭崔常侍晦叔》)大和七年他在《感舊詩卷》中這樣總結:“夜深吟罷一長吁,老淚燈前濕白鬢。二十年前舊詩卷,十人酬和九人無!”無限辛酸孤苦,只有在詩歌中反映出來。
親情、友情、愛情,是支撐圓滿人生的全部情感,而在白居易身上,我們會看到這任何一種情感都讓他嘗盡了痛苦和孤單!
總之,盡管白居易一生寫下那么多詩酒林泉、忘形佛道的閑適篇章,在他感傷詩中,我們?nèi)圆浑y看出他內(nèi)心孤獨的一面。雖然老莊、佛教思想給了白居易極大的安慰和解脫,然而作為一位比常人更為敏感多情的詩人,在面臨人生種種遭遇時,內(nèi)心的孤獨感也是比常人更加深刻、更難以擺脫的,在他的感傷詩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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