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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赤壁賦》的真空妙有之境
導語:《前赤壁賦》為千古名篇,其語言的一氣灌注,精神的飄逸豪放自不必說,更重要的在于此文的哲理色彩和超越品質(zhì)為中國古代散文所罕有。以下是由應屆畢業(yè)生網(wǎng)為您整理的前赤壁賦》的真空妙有之境,歡迎閱讀!
望美人兮天一方
壬戌之秋為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這一年,蘇軾四十五歲。七月既望,就是七月十六,望為每個月的十五,既望為十六。七月為秋季,蘇軾的生命亦處于秋季:四十五歲,已過不惑之年,飽經(jīng)人世滄桑;遭受烏臺詩案的打擊之后,生命的青蔥綠色凋零,恍如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在此之前,蘇軾少年得志,名滿天下,尚處在“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以現(xiàn)象為實有的人生第一境。
如此月明之夜,蘇軾正當泛舟赤壁,吊古傷今,一抒心中郁積之氣。此處“與客泛舟”的“客”疑為虛構(gòu),因為虛擬主客對話的形式乃漢賦慣用手法;而獨處窮鄉(xiāng)僻壤的黃州,蘇軾要尋求到能夠進行精神交流的人,其可能性亦是非常小的。“歌明月之詩,誦窈窕之章。”是指歌誦《詩經(jīng)-陳風-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一詩,“窈糾”同“窈窕”。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在大江上泛舟的美妙感覺已經(jīng)融合了道教修仙的體驗。在政治上遭受毀滅性打擊之后,治國平天下的儒生夢想就此破滅,生命價值無從寄托,蘇軾遭受了極大的精神危機,由此產(chǎn)生了超越塵世飛升彼岸之想,真是“我欲乘風歸去”呀!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懷,望美人兮天一方。”桂棹蘭槳,香草美人以喻高潔之品格,其志潔,故其稱物芳。此喻蓋出自《楚辭》;“望美人兮天一方”則出自《詩經(jīng)-蒹葭》之“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現(xiàn)實永遠黑暗殘缺,而心中的理想國則在彼岸。此一“扣舷而和”之歌已經(jīng)融合了《楚辭》和《詩經(jīng)》兩大中國詩歌的源頭。經(jīng)典一定是有來歷的,想拋開傳統(tǒng)進行所謂獨創(chuàng),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
接下來對洞簫聲的描寫可謂一絕,幾可與白樂天《琵琶行》里對琵琶樂的描寫相媲美,展現(xiàn)了蘇軾絕妙的文字才能。“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寫其情感,“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狀其音聲,“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則自效果而間接形容之。
云空未必空
當此月明之月,泛舟于傳說中的赤壁古戰(zhàn)場,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曹孟德《短歌行》中詩句。之后一氣灌注,氣勢如虹的描寫和形容,把曹操的蓋世英雄氣渲染備至。如此蓄勢,不過為的是顛覆。“操,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時間之中的死亡讓政治功業(yè)成空,意識到此則可謂“向死而在”,然此虛無意識之產(chǎn)生正是使被外在的功名利祿遮蔽的本真生命得以敞開和澄明的契機。有死者頓生偶在于此時此地而人生如寄的悲愴意識和過客之感:蜉蝣之于天地,生命可謂短暫矣;一粟之于滄海,此身可謂渺小矣。真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悵然而涕下”啊!于是產(chǎn)生了如道教仙人一般“攜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飄然出塵之想,可謂處虛幻之凡界而慕永恒之圣境。中國文化中頗為缺乏如基督教一般的彼岸意識和永恒天國,道教的神仙世界多少承擔了此一功能。“知不可乎驟得,托遺想于悲風”,可是得道成仙究竟渺茫,于是只好用音樂來抒發(fā)自己的悲傷之情了。蘇軾因此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得窺現(xiàn)象之空,可是卻執(zhí)著于空,是謂“頑空”,真是“云空未必空”。
真空妙有之境
之后的水月之辯,蓋悟道見體之言也,可謂桶底脫落,突破頑空之牢獄,而入于真空妙有之境矣。“逝者如斯”、“盈虛者如彼”,蓋言現(xiàn)象在時間中之流變,本無自性,因緣而起,其性本空也;“未嘗往也”、“卒莫消長也”,乃言不隨現(xiàn)象之流變而消失的本體。“自其變者而觀之”言觀其現(xiàn)象,得時間相之短暫虛無;“自其不變者而觀之”蓋即象見體,悟得真空之永恒本體。
一個人的痛苦之所以產(chǎn)生,乃是“我”因此自我意識之故而從自然之中分離了出來,痛苦的根源就在于此自我的執(zhí)著,“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去”即是對自我之私的超越,而“喪我”“無己”乃是歸道的前提。如能無我,則空亦不執(zhí),如此則“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主客之間的對立頓然消除,物來則照,無適而非道也,大自然在擺脫了自我執(zhí)著的真我面前顯現(xiàn)出無窮的精神魅力,這就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現(xiàn)象即本體,本體即現(xiàn)象,即現(xiàn)象即本體,體用不二的真空妙有之境。如此,才可能“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因為道體乃是精神生生不息的源泉。如無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之禍,蘇軾焉能突破此生死牢關(guān)!自悟道眼光觀之,此禍實為福也。
最終,蘇軾克服了由被貶而來的絕大精神危機,虛無之暗夜消散而現(xiàn)道體之大光明,所謂“東方之既白”。如此方有“相與枕藉乎舟中”的解脫自在。悟道之后,蘇軾此后的人生中還將遭受貶謫之禍,也還會有心靈的痛苦,但他都能夠以超然的心境從容應對。因為赤壁之夜一悟之后,他已經(jīng)得窺道體,從此海闊天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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