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于凝視下的人生的散文

　　記得在去年的四月末，也是經(jīng)遇了一次工作上的挫折，然后寫了一篇心里雜念的文字。感喟了一番那些人的不合意以及路的難走、以及理想的遙茫之后，終于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環(huán)境了。于是那篇東西的最后一句話是宣告式的：是的，我將在不知道時候的時候獨自遠行。

　　然而，在宣告了這個決定不多久，事情卻有了轉(zhuǎn)機，我終于還是沒能離開。到得現(xiàn)在，讓我生出離走之心的確切事端已然忘卻了，而那時或許也并不是遇到什么轉(zhuǎn)機，只是自己隱忍了下來。至于現(xiàn)在重新記起這篇東西來，是因為我正好又遇到工作上的挫折，頹然的感覺比去年那次還要嚴重許多。

　　我的不能兌現(xiàn)的曾被說得信誓旦旦的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少了，這足可以見我不是一個能對自己守信的人。一個人暗自臉紅幾次也就明白，既然不能做到，那就不要說出口，所以這次我并不準備說出一定要走或一定要留下的話。一個明確說出來的目標(biāo)或者行動固然能夠更激勵人前進，但它往往也會成為不能言行一致的肇因。我是個意志力不堅定的人，這些“立言”往往是授人口實時為多。

　　但我確實又在想著要離開了，不知道這一次能否下定決心走掉？人窮則思變，但我總又擔(dān)心變了之后會更無路可走，所以只要還沒到窮途末路，我就總還守著這個需要我付出大部分心力的飯碗，不敢輕易丟掉。每當(dāng)遇到挫折，或者突然特別的記掛理想時，也想要丟掉這些去“背水一戰(zhàn)”，我知道偉大人物自然不會為這樣的繁瑣牽累，但我從來還沒有真正破釜沉舟的勇毅。

　　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總在繁瑣中抱著這個維持生計后幾無余裕的飯碗。生活呵!生活呵!不能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就讓生活將自己淹沒。我就一直被淹沒在這洪流中，但時時也不忘記心中那個理想，不過，我只能以一種愛好式的態(tài)度對待它了。我總相信付出與回報大抵會相當(dāng)，也向來遵從禮尚往來的投桃報李，既然自己以一種愛好式的態(tài)度對待它，當(dāng)然最后它也會以一種愛好式的.方式回報我。所以我的文字到現(xiàn)在仍然只是愛好者的水平，唯有年歲漸增，不知不覺中發(fā)現(xiàn)身邊都是后生輩了。

　　越大了年紀，就越怕回鄉(xiāng)，每一個年齡段，都有不同的對于家鄉(xiāng)的感受。年少時很盼歸，因為還有一點童年時快樂的尾巴，到了該要成家立業(yè)的時候，家鄉(xiāng)就成了一個有著許多監(jiān)考老師以及考生的特別的大考堂。我的成績在這個考堂及不了格，所以我最近幾年都很不情愿回去。

　　曾經(jīng)看到一位哲學(xué)家所發(fā)展的一個“凝視”的意象，就是社會對于個人的行為有一種“凝視”，而這“凝視”往往會成為一種壓力，因為，它里面就有著各樣的規(guī)范、禁忌、比較、評價之類的東西。當(dāng)然，各人感知這種“凝視”的靈敏度是有不同的。一般人們對其的感知途徑就是別人的言行，當(dāng)一個人把這種“凝視”內(nèi)化，進而對自己的行為產(chǎn)生較大影響，這就是對“凝視”感覺靈敏的了。

　　我以為，當(dāng)人處在一個長久熟識的環(huán)境中，這種“凝視”所起的作用往往是最大的。譬如家鄉(xiāng)，終于在我完全感覺到它的“凝視”時而變成了令我卻步的考堂。但這個考堂使我逃不開的，它里面的一些必考課目，也使我不能遠避。譬如“成家”，這應(yīng)該是人生中一個大考，而我一直覺得沒有準備好考這道題，不管在哪一方面。我也一直在逃避這個考題，直到無處可逃。

　　有時候，這樣的過分的“凝視”是讓人難耐的，那些人的談話、他們的作為、人家的成就……等等這些，都讓我不得不離開自己原本想要走的路，我甚至覺得已經(jīng)失去“自我”了。又譬如這個較早“成家”，其實并非我的本意，父母之命難違。但這或許也并非全是父母一定要如此，倘不是同村的一些年紀相仿甚至要小的青年都成家了，他們也未必會逼得這么急切。我想要完全照著自己的意愿走一回，卻一直沒有沖開各樣束縛的勇毅。能活出自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的人，一人走出一條屬于自己道路的人，該又是怎樣的勇敢者和幸福者？

　　我就在這從不曾間斷的“凝視”中，一堂堂的拼力去考人生的那些大小考試，雖然在故鄉(xiāng)那考堂幾次得分都不及格，接下去還是要出外，要去努力拼搏，去獲取考試的資本，以使下一堂考能不這么落魄。然而，現(xiàn)在，我又一次的遇到連平淡都幾乎不能維持的困頓，真的就不想再考了，完完全全的擺脫那“凝視”，只為自己活一次，用全部的心力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我真的幾乎就要喊出：我將要獨自遠行。然而，這一次的轉(zhuǎn)機卻比上次還來得快。上次是我喊出了這個決定而還沒有跨出那一步，這回卻連這想法都沒有直接說出來，就被愛我者給勸阻回去。其實，她不需要多少理由，我也不需要多少理由。她的勸阻本身就是我的最大寬慰，這讓我那顆躁動的心安靜下來了。

　　我想，這苦苦的“凝視”里面，還有愛我者和我愛者，甚至還有我自己。我在這“凝視”里也還照見各樣的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這些都使我不能輕率。

　　人在困頓后轉(zhuǎn)而直視自我時，每每很容易親近莊子，因為莊子就是身境困頓卻率性自由的老祖師。他追求自我的超脫，甚至“物我兩忘”。他寧愿做一只在泥地里打滾的小烏龜，也不做被供奉百年的神龜甲。他在妻子死時可以鼓盆而歌。他無視一切外在的“凝視”，只要道法自然。然而，他終于也要為了生計而去借米。

　　莊子崇尚超脫逍遙，輕視一切外在羈絆，雖然生活困窘，有時甚至要靠借米以維持生計，但他究竟成了一位大賢哲。魯迅卻說過：“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彼�以，路的選擇雖然很難，但決不可輕率。

　　這社會的“凝視”是常在的，我只能改變自己對它的態(tài)度，卻絕不能改變它本身。生活這東西，你不能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就會被別人的生活所淹沒，被無處不在的“凝視”所淹沒。

　　而我從來不想被自己所感知的這個“凝視”淹沒。

　　肖復(fù)

　　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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