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吟》李賀唐詩鑒賞
夜坐吟
李賀
踏踏馬蹄誰見過?眼看北斗直天河。
西風羅幕生翠波,鉛華笑妾顰青娥。
為君起唱《長相思》,簾外嚴霜皆倒飛。
李賀詩鑒賞:
《夜坐吟》系樂府舊題,宋·郭茂倩《樂府詩集》歸入《雜曲歌辭》類,其中共收三首,此篇之外,還有鮑照和李白的作品。“題解”云:“《夜坐吟》,鮑照所作也。其辭曰‘冬夜沉沉夜坐吟’,言聽歌逐音,因音托意也。宗(五代梁人)又有《遙夜吟》,則言永夜獨吟,憂思未歇,與此不同。”蓋題為鮑照所創(chuàng),李白、李賀相繼沿襲,遂成為樂府詩中頗具特色的一種體例。通過(主人公)夜間吟唱,抒發(fā)思人的情思,深情綿邈,韻味悠長,是它們的共同特點。與《遙夜吟》不同的方面在于:它所表達的憂思包含著繾綣的戀情和癡心的期待,而非泛泛的哀愁。
設問開篇,“ 馬蹄踏踏誰見過?”這話既象是問自己,又象是問別人,表達了女主人公希望和失望相交織的復雜心情:心上人是騎著馬兒離去的,至今不見歸來,唯有“踏踏”的馬蹄聲不時回響在耳邊,縈繞在心上。接著展示夜不能寐,坐而吟唱的特定時空。“眼看北斗直天河”,直,當?shù)囊馑。這句有雙重含義,一指“夜深”,如注家所詮釋的;一指時屆涼秋。古人有依據(jù)星象的變化來確定季節(jié)的`習慣,所謂“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按北斗星位置的變化來分辨四季,當玉衡、開陽、搖光三星連成的線(俗稱“斗柄”)直指西方的銀河時,我們這片土地便已進入秋天。秋天是自然界由盛而衰的季節(jié),傳遞秋的信息的是西風和落葉,它們都引發(fā)人的傷感之情。況且正值華年,在飽嘗別離的痛苦之后,獨守深閨空闈之中,長夜漫漫,能不愁腸百結?“鉛華笑妾顰青娥”,正是這種愁苦神情的寫照。
人的愁苦愈積愈深,到了不堪忍受的程度,勢必要設法排遣。“為君起唱《長相思》”,就是女主人公選擇的排解方式。她的歌聲是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飽含愛戀,貫串精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連無情的“嚴霜”也為之動情,竟至掉頭而去,不忍卒聽。
“簾外嚴霜皆倒飛”,想象奇詭,極富表現(xiàn)力。比起《金銅仙人辭漢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來似更進一層,因為“天若”句有比喻詞“若”,系或然之辭,而此句表達得如此堅決,就象實際發(fā)生的那樣,不僅有形體,而且有氣勢,使難于捉摸的情幻成新奇美妙、可見可感的物象。這就是藝術魅力之所在。
女主人公感情的可貴突出地呈現(xiàn)在一個“長”字上。自朝到暮,從昏到曉,她的心始終伴隨著離去者的身影和“踏踏”的馬啼,融進一片癡情。她徹夜難眠,長想思,至于長吟唱,抒發(fā)著無盡的戀情,直至東方發(fā)白,朝霞升起。她是如此的一往情深,忠貞不渝,而對方呢?“陸郎去矣乘斑騅”,毫無顧戀之意。
多情換來薄情,女主人公徒然陷入痛苦的深淵。“陸郎”句源自樂府詩《明下童曲》“陳孔驕赭白,陸郎乘斑騅。”“斑騅”是有雜毛的蒼黑色駿馬。“陸郎” 此指無情男子,但具體解釋諸本不盡相同。徐文長說是陸賈,“賈在南中,倡家競留之。”暗示女主人公是青樓中人。王琦以《明下童曲》為本,注云“陳孔,謂陳宣、孔范,陸謂陸瑜,皆陳后主狎客。”狎客薄情,司空見慣,王注似與本意相合。
仔細品味,此詩與鮑照、李白的同題作品有明顯的區(qū)別。后二者屬“聽歌逐音,因音托意”一類,女主人公不是歌唱者,而是在聆聽所愛的歌聲之后,為之沉吟久坐,抒發(fā)愛慕的情意,屬“投桃報李”式的情感交流,帶有喜劇性質;此詩中的坐吟、起唱者皆為女主人公,男方則無反應,以多情烘托無情,更具悲劇效果。就體式而言,鮑照和李白的作品有七字句,也有三字句,屬雜言體;李賀的這首則全是七言句,類似七言歌行。這些表明李賀創(chuàng)作詩歌不愿受前人的縛束,他的主體意識相當濃烈,力圖充分表達自我。
襲用舊題系出于表情達意的需要,而非模仿的沖動。
善于渲染是李賀詩歌的一大特色。這首詩中就多借景抒情的筆墨,不同尋常的是,景物描寫不僅僅用作陪襯而已,常常成為題材的主體部分。例如“為君起唱《長相思》,簾外嚴霜皆倒飛。”乍看起來前一句是敘事。抒情,后一句是寫景。經過仔細體味,就會清楚地認識到兩者都是敘事、抒情、寫景的結合體,不過一者常,一者變;一者正,一者奇而已。“簾外”句運思奇詭,卻不難體味。用奇詭的物象和境界,表達幾乎人人都能體味的情理,正是李賀的特長,也是他的詩歌獨具的藝術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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