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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尋味:汪曾祺談吃》簡介

時間:2024-08-25 21:30:42 汪曾祺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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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尋味:汪曾祺談吃》簡介

【汪曾祺《尋味:汪曾祺談吃》推薦理由】

  汪老之文,淡遠(yuǎn)中蘊含寧靜,沒有十分宏大的主題,卻讓人在細(xì)微之中深受感動。同樣是談吃之文,汪老所寫不僅飽含濃郁的生活氣息,更充滿一種深厚的文化蘊味,讀者們在味覺享受的同時更經(jīng)歷了一場精神的升華。

  汪老所寫的談吃之文頗多,《尋味:汪曾祺談吃》是編輯在閱讀了汪老全集后精心挑選出來的,是目前所有汪老談吃類散文中最全的一本。

【汪曾祺《尋味:汪曾祺談吃》內(nèi)容簡介】

  汪曾祺既是美文家,又是美食家,他寫過很多談吃的文章,《尋味:汪曾祺談吃》所選就側(cè)重這方面的內(nèi)容。汪老所食、所喜的多是地方風(fēng)味和民間小食,無論是談蘿卜、豆腐,還是講韭菜花、手把肉,皆是娓娓道來、從容閑適;所有吃過的和沒有吃過的,一經(jīng)他說,全成了美食。

  汪先生之文,是絢爛至極后的樸素回歸,字里行間,處處流露出對人間至性至情的熱愛,引人無限向往。如此質(zhì)樸美麗的文字,何止是在談吃,更是汪老崇尚恬淡自然的精神境界體現(xiàn)。

【汪曾祺《尋味:汪曾祺談吃》精彩書摘】

  尋常茶話

  袁編《清風(fēng)集》約稿。

  我對茶實在是個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換三次葉子。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是毫不講究。對茶葉不挑剔。青茶、綠茶、花茶、紅茶、茶、烏龍茶,但有便喝。茶葉多是別人送的,喝完了一筒,再開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論什么茶,總得是好一點的。太次的茶葉,便只好留著煮茶葉蛋!侗本┤恕防锏慕┱J(rèn)為喝茶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為還有一種功能,是:提神!短这謮魬洝酚涢h老子茶,說得神乎其神。我則有點像董日鑄,以為“濃、熱、滿三字盡茶理”。我不喜歡喝太燙的茶,沏茶也不愛滿杯。我的家鄉(xiāng)說為客人斟茶斟酒:“酒要滿,茶要淺”,茶斟得太滿是對客人不敬,甚至是罵人。于是就只剩下一個字:濃。我喝茶是喝得很的。曾在機關(guān)開會,有女同志嘗了我的一口茶,說是“跟藥一樣”。因此,寫不出關(guān)于茶的文章。要寫,也只是些平平常常的話。

  我讀小學(xué)五年級那年暑假,我的祖父不知怎么忽然高了興,要教我讀書。“穿堂”的右側(cè)有兩間空屋。里間是佛堂,掛了一幅丁云鵬畫的佛像,佛的袈裟是朱紅的。佛像下,是一尊烏斯藏銅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來燒一香。外間本是個貯藏室,房梁上掛著干菜,干的粽葉?繅τ幸粔“臭鹵”,面筋、百葉、筍頭、莧菜秸都放在里面臭。臨窗設(shè)一方桌,便是我的書桌。祖父每天早晨來講《論語》一章,剩下的時間由我自己寫大小字各一張。大字寫《圭峰碑》,小字寫《閑邪公家傳》,都是祖父從他的藏帖里拿來給我的。隔日作文一篇。還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種叫做“義”的文體,只是解釋《論語》的內(nèi)容。題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義”,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題是“孟子反不伐義”。

  祖父生活儉省,喝茶卻頗考究。他是喝龍井的,泡在一個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興砂壺里,用一個細(xì)瓷小杯倒出來喝。他喝茶喝得很,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義”,有時會另拿一個杯子,讓我喝一杯他的茶,真香,從此我知道龍井好喝。我的喝茶濃,跟小時候的熏陶也有點關(guān)系。

  后來我到了外面,有時喝到龍井茶,會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反。

  我的家鄉(xiāng)有“喝早茶”的習(xí)慣,或者叫做“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賣、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上一碗干絲。我們那里原先沒有煮干絲,只有燙干絲。干絲在一個敞口的碗里堆成塔狀,臨吃,堂倌把裝在一個茶杯里的作料——醬油、醋、麻油澆入。喝熱茶、吃干絲,一絕!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館”是西南聯(lián)大學(xué)生特有的說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lián)大學(xué)生在茶館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干什么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是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jīng)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說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著看書。他連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里,一起來就到茶館里洗臉?biāo)⒀。聽說他后來流落在四川,窮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館里賣的都是青茶,茶葉不分等次,泡在蓋碗里。文林街后來開了一家“登”茶館,用璃杯賣綠茶、紅茶——滇紅、滇綠。滇綠色如生青豆,滇紅色似“中國紅”葡萄酒,茶葉都很厚。滇紅尤其經(jīng)泡,三開之后,還有茶色。我覺得滇紅比祁(門)紅、英(德)紅都好,這也許是我的偏見。當(dāng)然比斯里蘭卡的“利普頓”要差一些——有人喝不來“利普頓”,說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惡,不能勉強。我在昆明喝過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里,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幾年前在大理街頭看到有烤茶賣,猶豫一下,沒有買。買了,放在煤氣灶上烤,也不會有那樣的味道。

  一九四六年冬,開明書店在綠楊邨請客。飯后,我們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幾個人圍著淺黃色的老式圓桌,看陳蘊珍(蕭珊)“表演”:器、熾炭、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這茶太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婦,有靳以、黃裳。一轉(zhuǎn)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蕭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沒有喝一次功夫茶的興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也不在了。

  我在杭州喝過一杯好茶。

  一九四七年春,我和幾個在一個中學(xué)教書的同事到杭州去玩。除了“西湖景”,使我難忘的兩樣方物,一是醋魚帶把。所謂“帶把”,是把活草魚脊肉剔下來,快刀切為薄片,其薄如紙,澆上好秋油,生吃。魚肉發(fā)甜,鮮脆無比。我想這就是中國古代的“切”。一是在虎跑喝的一杯龍井。真正的獅峰龍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槍,泡在璃杯里,茶葉皆直立不倒,載浮載沉,茶色頗淡,但入口香濃,直透臟腑,真是好茶!只是太貴了,一杯茶,一塊大洋,比吃一頓飯還貴。獅峰茶名不虛傳,但不得虎跑水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我自此方知道,喝茶,水是至關(guān)重要的。

  我喝過的好水有昆明的黑龍?zhí)度。騎馬到黑龍?zhí)叮柴Y之后,下馬到茶館里喝一杯泉水泡的茶,真是過癮。泉就在茶館檐外地面,一個正方的小池子,看得見泉水咕嘟咕嘟往上冒。井岡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溫泉水滑洗凝脂”并非虛語。井岡山水洗被單,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腦”茶,色味俱發(fā),不知道水里含了什么物質(zhì)。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沒有喝出什么道理。濟南號稱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觀賞,以泡茶,不覺得有什么特點。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鹽城。鹽城真是“鹽城”,水是咸的,中產(chǎn)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張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里,備烹茶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澤。菏澤牡丹甲天下,因為菏澤土中含堿,牡丹喜堿性土。我們到菏澤看牡丹,牡丹極好,但是茶沒法喝。不論是青茶、綠茶,沏出來一會兒就變成紅茶了,顏色深如醬油,入口咸澀。由菏澤往梁山,住進(jìn)招待所后,第一件事便是趕緊用不帶堿味的甜水沏一杯茶。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這一天才舒服。無論貧富,皆如此。一九四八年我在午門歷史博物館工作。館里有幾位看守員,歲數(shù)都很大了。他們上班后,都是先把帶來的窩頭片在爐盤上烤上,然后輪流用水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門城樓的展覽室里去坐著。他們喝的都是花茶。北京人愛喝花茶,以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很多人把茉莉花叫做“茶葉花”)。我不太喜歡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

  老舍先生一天離不開茶。他到莫斯科開會,蘇聯(lián)人知道中國人愛喝茶,倒是特意給他預(yù)備了一個熱水壺。可是,他剛沏了一杯茶,還沒喝幾口,一轉(zhuǎn)臉,服務(wù)員就給倒了。老舍先生很憤慨地說:“他媽的!他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茶喝到晚,也許只有中國人如此。外國人喝茶都是論“頓”的,難怪那位服務(wù)員看到多半杯茶放在那里,以為老先生已經(jīng)喝完了,不要了。

  龔定庵以為碧螺春天下第一。我曾在蘇州東山的“雕花樓”喝過一次新采的碧螺春。“雕花樓”原是一個華僑富商的住宅,樓是進(jìn)口的硬木造的,到處都雕了花,八仙慶壽、福祿壽三星、龍、鳳、牡丹……真是集惡俗之大成。但碧螺春真是好。不過茶是泡在大碗里的,我覺得這有點煞風(fēng)景。后來問陸文夫,文夫說碧螺春就是講究用大碗喝的。茶極細(xì),器極粗,亦怪!

  在湖南桃源喝過一次茶。茶葉、老姜、芝麻、米,加鹽放在一個缽里,用硬木的棒“”成細(xì)末,用開水沖開,便是茶。我在《湘行二記》中對茶有較詳細(xì)的敘述,為省篇幅,不再抄引。

  茶可入,制為食品。杭州有龍井蝦仁,想不惡。裘盛戎曾用龍井茶包餃子,可謂別出心裁。日本有茶粥!顿饺说氖澄铩氛f俳人小聚,食物極簡單,但“唯茶粥一品,萬不可少”。茶粥是啥樣的呢?我曾用粗茶葉煎汁,加大米熬粥,自以為這便是“茶粥”了。有一陣子,我每天早起喝我所發(fā)明的茶粥,自以為很好喝。四川的樟茶鴨子乃以柏樹枝、樟樹葉及茶葉為熏料,吃起來有茶香而無茶味。曾吃過一塊龍井茶心的巧克力,這簡直是惡作劇!用上海人的話說:巧克力與龍井茶實在完全“弗搭界”。

  袁編《清風(fēng)集》約稿。我對茶實在是個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換三次葉子。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是毫不講究。對茶葉不挑剔。青茶、綠茶、花茶、紅茶、茶、烏龍茶,但有便喝。茶葉多是別人送的,喝完了一筒,再開一筒,喝完了碧螺春,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論什么茶,總得是好一點的。太次的茶葉,便只好留著煮茶葉蛋!侗本┤恕防锏慕┱J(rèn)為喝茶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為還有一種功能,是:提神!短这謮魬洝酚涢h老子茶,說得神乎其神。我則有點像董日鑄,以為“濃、熱、滿三字盡茶理”。我不喜歡喝太燙的茶,沏茶也不愛滿杯。我的家鄉(xiāng)說為客人斟茶斟酒:“酒要滿,茶要淺”,茶斟得太滿是對客人不敬,甚至是罵人。于是就只剩下一個字:濃。我喝茶是喝得很的。曾在機關(guān)開會,有女同志嘗了我的一口茶,說是“跟藥一樣”。因此,寫不出關(guān)于茶的文章。要寫,也只是些平平常常的話。

  我讀小學(xué)五年級那年暑假,我的祖父不知怎么忽然高了興,要教我讀書。“穿堂”的右側(cè)有兩間空屋。里間是佛堂,掛了一幅丁云鵬畫的佛像,佛的袈裟是朱紅的。佛像下,是一尊烏斯藏銅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來燒一香。外間本是個貯藏室,房梁上掛著干菜,干的粽葉?繅τ幸粔“臭鹵”,面筋、百葉、筍頭、莧菜秸都放在里面臭。臨窗設(shè)一方桌,便是我的書桌。祖父每天早晨來講《論語》一章,剩下的時間由我自己寫大小字各一張。大字寫《圭峰碑》,小字寫《閑邪公家傳》,都是祖父從他的藏帖里拿來給我的。隔日作文一篇。還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種叫做“義”的文體,只是解釋《論語》的內(nèi)容。題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義”,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題是“孟子反不伐義”。

  祖父生活儉省,喝茶卻頗考究。他是喝龍井的,泡在一個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興砂壺里,用一個細(xì)瓷小杯倒出來喝。他喝茶喝得很,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義”,有時會另拿一個杯子,讓我喝一杯他的茶,真香,從此我知道龍井好喝。我的喝茶濃,跟小時候的熏陶也有點關(guān)系。

  后來我到了外面,有時喝到龍井茶,會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反。

  我的家鄉(xiāng)有“喝早茶”的習(xí)慣,或者叫做“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賣、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上一碗干絲。我們那里原先沒有煮干絲,只有燙干絲。干絲在一個敞口的碗里堆成塔狀,臨吃,堂倌把裝在一個茶杯里的作料——醬油、醋、麻油澆入。喝熱茶、吃干絲,一絕!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館”是西南聯(lián)大學(xué)生特有的說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lián)大學(xué)生在茶館里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干什么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是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jīng)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說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里,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著看書。他連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里,一起來就到茶館里洗臉?biāo)⒀。聽說他后來流落在四川,窮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館里賣的都是青茶,茶葉不分等次,泡在蓋碗里。文林街后來開了一家“登”茶館,用璃杯賣綠茶、紅茶——滇紅、滇綠。滇綠色如生青豆,滇紅色似“中國紅”葡萄酒,茶葉都很厚。滇紅尤其經(jīng)泡,三開之后,還有茶色。我覺得滇紅比祁(門)紅、英(德)紅都好,這也許是我的偏見。當(dāng)然比斯里蘭卡的“利普頓”要差一些——有人喝不來“利普頓”,說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惡,不能勉強。我在昆明喝過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里,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幾年前在大理街頭看到有烤茶賣,猶豫一下,沒有買。買了,放在煤氣灶上烤,也不會有那樣的味道。

  一九四六年冬,開明書店在綠楊邨請客。飯后,我們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幾個人圍著淺黃色的老式圓桌,看陳蘊珍(蕭珊)“表演”:器、熾炭、注水、淋壺、篩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功夫茶,印象深刻。這茶太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婦,有靳以、黃裳。一轉(zhuǎn)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蕭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沒有喝一次功夫茶的興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也不在了。

  我在杭州喝過一杯好茶。

  一九四七年春,我和幾個在一個中學(xué)教書的同事到杭州去玩。除了“西湖景”,使我難忘的兩樣方物,一是醋魚帶把。所謂“帶把”,是把活草魚脊肉剔下來,快刀切為薄片,其薄如紙,澆上好秋油,生吃。魚肉發(fā)甜,鮮脆無比。我想這就是中國古代的“切”。一是在虎跑喝的一杯龍井。真正的獅峰龍井雨前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槍,泡在璃杯里,茶葉皆直立不倒,載浮載沉,茶色頗淡,但入口香濃,直透臟腑,真是好茶!只是太貴了,一杯茶,一塊大洋,比吃一頓飯還貴。獅峰茶名不虛傳,但不得虎跑水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我自此方知道,喝茶,水是至關(guān)重要的。

  我喝過的好水有昆明的黑龍?zhí)度rT馬到黑龍?zhí),疾馳之后,下馬到茶館里喝一杯泉水泡的茶,真是過癮。泉就在茶館檐外地面,一個正方的小池子,看得見泉水咕嘟咕嘟往上冒。井岡山的水也很好,水清而滑。有的水是“滑”的,“溫泉水滑洗凝脂”并非虛語。井岡山水洗被單,越洗越白;以泡“狗古腦”茶,色味俱發(fā),不知道水里含了什么物質(zhì)。天下第一泉、第二泉的水,我沒有喝出什么道理。濟南號稱泉城,但泉水只能供觀賞,以泡茶,不覺得有什么特點。

  有些地方的水真不好。比如鹽城。鹽城真是“鹽城”,水是咸的,中產(chǎn)以上人家都吃“天落水”。下雨天,在天井上方張了布幕,以接雨水,存在缸里,備烹茶用。最不好吃的水是菏澤。菏澤牡丹甲天下,因為菏澤土中含堿,牡丹喜堿性土。我們到菏澤看牡丹,牡丹極好,但是茶沒法喝。不論是青茶、綠茶,沏出來一會兒就變成紅茶了,顏色深如醬油,入口咸澀。由菏澤往梁山,住進(jìn)招待所后,第一件事便是趕緊用不帶堿味的甜水沏一杯茶。

  老北京早起都要喝茶,得把茶喝“通”了,這一天才舒服。無論貧富,皆如此。一九四八年我在午門歷史博物館工作。館里有幾位看守員,歲數(shù)都很大了。他們上班后,都是先把帶來的窩頭片在爐盤上烤上,然后輪流用水坐水沏茶。茶喝足了,才到午門城樓的展覽室里去坐著。他們喝的都是花茶。北京人愛喝花茶,以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很多人把茉莉花叫做“茶葉花”)。我不太喜歡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

  老舍先生一天離不開茶。他到莫斯科開會,蘇聯(lián)人知道中國人愛喝茶,倒是特意給他預(yù)備了一個熱水壺?墒,他剛沏了一杯茶,還沒喝幾口,一轉(zhuǎn)臉,服務(wù)員就給倒了。老舍先生很憤慨地說:“他媽的!他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茶喝到晚,也許只有中國人如此。外國人喝茶都是論“頓”的,難怪那位服務(wù)員看到多半杯茶放在那里,以為老先生已經(jīng)喝完了,不要了。

  龔定庵以為碧螺春天下第一。我曾在蘇州東山的“雕花樓”喝過一次新采的碧螺春。“雕花樓”原是一個華僑富商的住宅,樓是進(jìn)口的硬木造的,到處都雕了花,八仙慶壽、福祿壽三星、龍、鳳、牡丹……真是集惡俗之大成。但碧螺春真是好。不過茶是泡在大碗里的,我覺得這有點煞風(fēng)景。后來問陸文夫,文夫說碧螺春就是講究用大碗喝的。茶極細(xì),器極粗,亦怪!

  在湖南桃源喝過一次茶。茶葉、老姜、芝麻、米,加鹽放在一個缽里,用硬木的棒“”成細(xì)末,用開水沖開,便是茶。我在《湘行二記》中對茶有較詳細(xì)的敘述,為省篇幅,不再抄引。

  茶可入,制為食品。杭州有龍井蝦仁,想不惡。裘盛戎曾用龍井茶包餃子,可謂別出心裁。日本有茶粥!顿饺说氖澄铩氛f俳人小聚,食物極簡單,但“唯茶粥一品,萬不可少”。茶粥是啥樣的呢?我曾用粗茶葉煎汁,加大米熬粥,自以為這便是“茶粥”了。有一陣子,我每天早起喝我所發(fā)明的茶粥,自以為很好喝。四川的樟茶鴨子乃以柏樹枝、樟樹葉及茶葉為熏料,吃起來有茶香而無茶味。曾吃過一塊龍井茶心的巧克力,這簡直是惡作劇!用上海人的話說:巧克力與龍井茶實在完全“弗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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