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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散文千年一嘆
《千年一嘆》以感傷、厚重而平實,卻不失優(yōu)美的語言,記錄了伊斯蘭文明、兩河文明、阿拉伯文明、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希伯來文明等文明的衰落,并探討了衰落的根本原因,在對比中又逐漸找到了中華文明之所以延續(xù)的原因。以下是小編為您整理的余秋雨散文千年一嘆相關(guān)資料,歡迎閱讀!
余秋雨散文千年一嘆(節(jié)選1)
余秋雨玄奘和法顯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六日,伊斯蘭堡,夜宿Marriott旅館。
塔克西拉有一處古跡的名稱很怪,叫國際佛學(xué)院,很像現(xiàn)代的宗教教育機構(gòu),其實是指喬里央(Jaulian)的講經(jīng)堂遺址。由于歷史上這個講經(jīng)堂等級很高,又有各國僧人薈萃,說國際佛學(xué)院倒是并不過分的。
它在山上,須爬坡才能抵達。一開始我并不太在意,覺得在這佛教文化的早期重心,自然會有很多講經(jīng)堂的遺址。但講經(jīng)堂的工作人員對我們一行似乎另眼相看,一個上了年紀(jì)的棕臉白褂男子,用他那種不甚清楚的大舌頭英語反復(fù)地給我們說著一句話,最后終于明白,這是我們唐代的玄奘停駐過的地方!他見我們的表情將信將疑,就引著我們走過密密層層的僧人打坐臺,來到一個較大的打坐臺前,蹲下,指給我們看底座上一尊完整的雕像,說這是佛教界后人為了紀(jì)念玄奘的停駐所修,這尊雕像就是玄奘,是整個講經(jīng)堂里最完美的兩尊雕像之一。
他不說這個打坐臺是玄奘坐過的,只說是后人的紀(jì)念性修筑,這種說法有一種令人信賴的誠實。他還說,玄奘不僅在這里停駐過,還講過經(jīng)。這我是相信的,一切佛教旅行家跋涉千萬里,名為“取經(jīng)”,實則是沿途尋訪和探討,一路上少不了講經(jīng)活動。這一來我就長時間地賴在這個講經(jīng)堂里不愿離開了。
講經(jīng)堂分兩層,與中國式的廟宇有很大差別,全是泥磚建造,極其古樸。爬上山坡后首先進入一個擁擠的底層,四周密密地排著一個個狹小的打坐間,中間廳堂里則分布著很多打坐臺,我們只能在打坐臺之間的彎曲夾道中小心穿行?吹贸鰜,坐在中間打坐臺上的僧人,在級別上應(yīng)該高一點,他們已經(jīng)可以把個人小間里的打坐,挪移到大庭廣眾中來了。中間打坐臺也有大小,玄奘的紀(jì)念座屬于最大的一種。這一層的壁上還有很多破殘的佛像,全都屬于犍陀羅系列,破殘的原因可能很多,不排斥后來其他宗教興盛時的破壞,但主要是年代久遠,自然風(fēng)化。這些佛像有些是泥塑,有些由本地并不堅實的石料雕成,這與希臘、埃及看到的“大石文化”相比,有一種材質(zhì)上的遺憾。這是沒有辦法的,一種從兩河流域就開始的遺憾。第二層才是真正講經(jīng)的地方。四周依然是一間間打坐聽經(jīng)的小間,中間有一個寬大平整的天井,便是一般聽講者席地而坐的所在。由此可知,擁有四周小間的,都應(yīng)該是高僧大德,這與底層正好相反。
天井的一角有一間露頂房舍,現(xiàn)在標(biāo)寫著“浴室”,當(dāng)然誰也不會在莊嚴(yán)的講堂中央洗澡,那應(yīng)該是講經(jīng)者和聽講者用清水滌手的地方。與講經(jīng)堂一墻之隔,是飯廳和廚房,僧人們席地而坐,就著一個個方石墩用餐,石墩還留下四個。飯廳緊靠山崖,山崖下是一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涸的河流,隔河有幾座坡勢平緩的山,據(jù)說當(dāng)時來聽講的各地普通僧人,就在對面山坡上搭起一個個僧寮休息。
我們的玄奘,則不必到山坡上去,一直安坐在底樓的打坐臺上,待到有講經(jīng)活動,也能擁有樓上的一小間,偶爾則在眾人崇敬而好奇的目光中,以講經(jīng)者身份走到臺前。
玄奘抵達犍陀羅大約是公元六三○年或稍遲,他是穿越什么樣的艱難才到達這里的,我們在《大唐西域記》里已經(jīng)讀到過。他在大戈壁沙漠上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且不必說,從大戈壁到達犍陀羅,至少還要徒步翻越天山山脈的騰格里山,再翻越帕米爾高原,以及目前在阿富汗境內(nèi)的興都庫什山,這些山脈即便在今天裝備精良的登山運動員看來也是難于逾越的世界級天險,居然都讓這位佛教旅行家全部踩到了腳下。
當(dāng)他看到這么多犍陀羅佛像的時候立即明白,已經(jīng)到了“北天竺”,愉悅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把一路上辛苦帶來的禮物如金銀、綾絹分贈給這兒的寺廟,住了一陣,然后開始向印度的中部、東部、南部和西部進發(fā)。這里是他長長喘了一口氣的休整處,這里是他進入佛國圣地的第一站。
因此,我在講經(jīng)堂的上上下下反復(fù)行走的時候,滿腦滿眼都是他的形象。我猜度著他當(dāng)年的腳步和目光,很快就斷定,他一定首先想到了法顯。法顯比玄奘早二百多年已經(jīng)到達過這里,這位前代僧人的壯舉,一直是玄奘萬里西行的動力。法顯抵達犍陀羅國是公元四○二年,這從他的《佛國記》中可推算出來。
法顯先是穿越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然后也是翻過帕米爾高原到達這里的。他比玄奘更讓人驚訝的地方是,玄奘翻越帕米爾高原時是三十歲,而法顯已經(jīng)六十七歲!法顯出現(xiàn)在犍陀羅國時是六十八歲,而這里僅僅是他考察印度河、恒河流域佛教文化的起點。考察完后,這位古稀老人還要到達今天的斯里蘭卡,再走海路到印度尼西亞北上回國,那時已經(jīng)七十九歲。從八十歲開始,他開始翻譯帶回來的經(jīng)典,并寫作旅行記《佛國記》,直至八十六歲去世。這位把彪炳史冊的壯舉放在六十五歲之后的老人,實在是對人類的年齡障礙作了一次最徹底的挑戰(zhàn),也說明一種信仰會產(chǎn)生多大的生命能量。
站在塔克西拉的犍陀羅遺址中,我真為中國古代的佛教旅行家驕傲。更讓我敬佩的是,他們雖然是佛教徒,但他們也是中國人,中國文化的史記傳統(tǒng)使他們養(yǎng)成了文字記述的優(yōu)良習(xí)慣,為歷史留下了《佛國記》和《大唐西域記》。結(jié)果,連外國歷史學(xué)家也承認(rèn),沒有中國人的這些著作,一部佛教史簡直難于梳理。甚至連印度的普通歷史,也要借助這些旅行記來填補和修訂。
記得我和孟廣美坐在塞卡普遺址的講臺前聊天時,她曾奇怪,為什么這些融會多種文明的浮雕中沒有中華文明的信息?我說,喜馬拉雅山和帕米爾高原太高,海路又太遠,中華文明在公元前與這一帶的關(guān)系確實還沒有認(rèn)真建立,但你可知道這些遺址是靠什么發(fā)現(xiàn)的?靠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和法顯的《佛國記》。中國人的來到雖然晚了一點,但用準(zhǔn)確的文字記載填補了這里的歷史、指點了這里的蘊藏、復(fù)活了這里的遺跡,這說明,中國人終究沒有缺席。
余秋雨散文千年一嘆(節(jié)選2)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印度瓦拉納西,夜宿TajGanges旅館終于置身于瓦拉納西(Varanasi)了。這個城市現(xiàn)在又稱貝拿勒斯(Benares),無論在印度教徒還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個神圣的地方。
偉大的恒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僅把它看成母親河,而且看成是一條通向天國的神圣水道。一生能來一次瓦拉納西,喝一口恒河水,在恒河里洗個澡,是一件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體不好就慢慢向瓦拉納西走來,睡在恒河邊,只愿在它的身軀邊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入恒河。
洗滌了。貼著恒河一夜酣睡,今早起來神清氣爽。去哪里?這要聽我的了,向北驅(qū)馳十公里,去鹿野苑(Sarnath),佛祖釋迦牟尼初次講法的圣地。很快就到,只見一片林木蔥蘢,這使我想起鹿野苑這個雅致地名的來歷。
這里原是原始森林,一位國王喜歡到這里獵鹿,鹿群死傷無數(shù)。鹿有鹿王,為保護自己的部屬,每天安排一頭鹿?fàn)奚,其他鹿則躲藏起來。國王對每天只能獵到一頭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能獵到也就算了。有一天他見到一頭氣度不凡的鹿?jié)M眼哀怨地朝自己走來,大吃一驚,多虧手下有位一直窺探著鹿群的獵人報告了真相,這才知,每天一頭的獵殺已使鹿群銳減,今天輪到一頭懷孕的母鹿?fàn)奚,鹿王不忍,自己親身替代。
國王聽了如五雷轟頂,覺得自己身為國王還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獵鹿,不再殺生,還辟出一個鹿野苑,讓鹿王帶著鹿群自由生息。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大概是在公元前五三一年的某一天,來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來找尋他的五位伙伴。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釋迦牟尼,前些年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連禪河畔修煉,五位伙伴跟隨著他。但后來他覺得苦行無助于精神解脫,決定重新思考,五位伙伴以為他想后退,便與他分手,到鹿野苑繼續(xù)苦修。釋迦牟尼后來在菩提迦耶的菩提樹下真正悟道,便西行二百公里找伙伴們來了。他在這里與伙伴們講自己的參悟之道,五位伙伴聽了也立即開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擴大到五十多名,都聚集在這里聽講,然后以出家人的身份四處布道。因此這個地方非常關(guān)鍵。初次開講使一人之悟成了佛法,并形成第一批僧侶,佛、法、僧三者齊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釋迦牟尼初次開講的地方,有一個直徑約二十五米的圓形講壇,高約一米,以古老的紅砂石磚砌成。講壇邊沿是四道長長的坐墩,應(yīng)該是五個首批僧侶聽講的地方;講壇中心現(xiàn)在沒有位置座位,卻有一個小小的石栓,可作固定座位之用,現(xiàn)在不知被何方信徒蓋上了金箔,周圍還撒了一些花瓣。講壇下面是草地,草地上錯落有致地建造著一個個石磚坐墩,顯然是僧侶隊伍擴大后聽講或靜修的地方。
講壇北邊有一組建筑遺跡,為阿育王時代所建,還有一枚斷殘的阿育王柱,那是真正阿育王立的了,立的時間應(yīng)在公元前三世紀(jì)七十年代初,那時這里已成為圣地。這份榮譽帶來了熱鬧,差不多熱鬧了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紀(jì)玄奘來的時候還“層軒重閣,麗窮規(guī)矩”,《大唐西域記》中的描寫令人難忘。佛教在印度早已衰落,這里已顯得過于冷寂。對于這種冷寂,我在感嘆之余也有點高興,因為這倒真實地傳達了佛教創(chuàng)建之初的素樸狀態(tài)。沒有香煙繚繞,沒有鐘磬交鳴,沒有佛像佛殿,沒有信眾如云,只有最智慧的理性語言,在這里淙淙流瀉。
這里應(yīng)該安靜一點,簡陋一點,藉以表明,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智者文明。先有幾個小孩在講壇、石墩間爬攀,后來又來了翻越喜馬拉雅山過來的西藏佛教信徒,除此之外只有我們。樹叢遠遠地包圍著我們,樹叢后面已沒有鹿群。聽講石墩鋪得很遠,遠處已不可能聽見講壇上的聲音,坐在石墩上只為修煉。我在講壇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主持人李輝和編導(dǎo)張力、樊慶元過來問我在想什么。
我說:“我見過很多輝煌壯麗的佛教寺院,更見過祖母一代裹著小腳跋涉百十里前去參拜。中國歷史不管是興是衰,民間社會的很大一部分就是靠佛教在調(diào)節(jié)著精神,普及著善良。這里便是一切的起點。想到這么一個講壇與遼闊的中華大地的關(guān)系,與我們祖祖輩輩精神寄托的關(guān)系,甚至與我這么一個從小聽佛經(jīng)誦念聲長大的人的關(guān)系,心里有點激動!
作為一個影響廣遠的世界性宗教,此時此刻,佛教的信徒們不知在多少國家的寺廟里隆重禮拜,而作為創(chuàng)始地,這里卻沒有一尊佛像、一座香爐、一個蒲團!這種潔凈使我感動,我便在草地上,向著這些古老的講壇和石座深深作揖。鹿野苑東側(cè)有一座圓錐形的古樸高塔,叫達麥克塔(DhamekhStupa),奇怪的是塔的上半部呈黑褐色,下半部呈灰白色。一問,原來在佛教衰微之后,鹿野苑與這座塔的下半部都湮滅了,只留下塔的上半截在地面上,年代一久蒙上了塵污。
十八世紀(jì)有一位英國的佛教考古學(xué)家?guī)е聹y開挖,結(jié)果不僅挖出了塔,也挖出了鹿野苑。這個佛教圣地的重新面世還是在二十世紀(jì),為時不久。沉寂千年的講壇又開始領(lǐng)受日光雨露,佛主在冥冥之中可能又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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