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韓愈(四)《沙場初點兵》講稿
【前導詞】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有百代文宗之稱,文才出眾可想而知,然而不僅如此,在朝廷危難之時韓愈挺身而出,以軍事參謀的身份參加了討伐叛軍的戰(zhàn)爭。那么戰(zhàn)場上的韓愈究竟是紙上談兵還是料敵如神,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康震老師講述《唐宋八大家》之韓愈第四集--《沙場初點兵》。
【畫外音】韓愈在二十五歲時考中了進士,四年后正式開始做官,先后擔任過四門學博士、監(jiān)察御史、中書舍人等文職。由此可見,朝廷看重的還是韓愈的文才。在人們的印象中,他也許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朝廷出現(xiàn)危難之時,韓愈卻能毅然披掛上陣,擔負起軍事參謀的重任,走上了討伐叛軍的戰(zhàn)場。從沒有過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韓愈如何成為一位軍事參謀,戰(zhàn)場上的他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呢?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康震老師講述《唐宋八大家》之韓愈第四集--《沙場初點兵》。
【康震】上一集我們講到,韓愈經(jīng)過了三十年的努力和奮斗,終于從一個很貧寒的讀書人成長為一個國家的高級干部。這中間又經(jīng)過了非常艱難的、曲折的奮斗。咱們說句實話,就是像韓愈這種性格,他在官場上肯定是吃不開的。但是問題是,韓愈這個人在成長的道路當中從來就不是看著權貴的眼色成長起來的。他是靠真本事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的。他是在官場吃不開,但是這樣的人,如果遇到了一個有眼光的好領導,有眼光的好皇帝,有眼光的好宰相,在國家有大事的時候是肯定會重用他的。我們是說這個話不是隨隨便便說的,是有事實依據(jù)的。什么事實依據(jù)呀?唐憲宗元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817年,朝廷任命當時的宰相裴度為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負責全權處置討伐淮西的叛軍。用現(xiàn)在的白話文講。裴度擔任的是個什么職務啊?就是負責討伐淮西叛軍吳元濟的最高統(tǒng)帥部的統(tǒng)帥。朝廷任命韓愈為行軍司馬,這個行軍司馬相當于最高統(tǒng)帥部的參謀長。大家可能會有疑問,說你剛才說韓愈很有才華會被重用,這我們都相信,可是翻一翻以前韓愈擔任官職的歷史,他不是做國子博士就是做監(jiān)察御史,要么就是中書舍人?偠灾,他擔任的都是文職,他是個文官,但是你現(xiàn)在跟我們說參謀長這個位置,這可是討伐叛軍的軍隊里面的軍職,是一個武官的職務,怎么能讓他來做呢?即便要重用他,也用不著繞這么大的彎子。再說了,韓愈自己能不能勝任這個官職,這還兩說呢。我們說,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為什么?大家知道,“安史之亂”以后,唐朝面臨的最大問題有三個,第一就是藩鎮(zhèn)割據(jù),第二就是宦官專權,第三就是朋黨之爭。這里邊尤其以藩鎮(zhèn)割據(jù)最為嚴重,它威脅到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什么叫藩鎮(zhèn)割據(jù)?說白了,就是掌握著地方軍政大權的這些藩鎮(zhèn)的將領,不想再聽朝廷的號令,想要跟朝廷分庭抗禮、獨立山頭。在韓愈的時代,有四個這樣的藩鎮(zhèn),與朝廷有二心。第一個是平盧節(jié)度使,他的管轄范圍大體在現(xiàn)在山東地區(qū),他位于東部;第二是成德節(jié)度使,他的管轄范圍在現(xiàn)在的河北的中南部地區(qū),他位于北部;還有一個是淮西節(jié)度使,他的管轄范圍在現(xiàn)在的河南南部,位于南部;最后一個是魏博節(jié)度使,他是位于河南和河北的交界地帶。在這四個節(jié)度使當中,魏博節(jié)度使處于其他三個藩鎮(zhèn)的環(huán)繞之中。就這四個節(jié)度使。那么怎么才能讓這四個藩鎮(zhèn)效忠朝廷呢?換句話說,朝廷怎么才能夠收復他們呢?唐憲宗也不是個一般的人,他是各個擊破。首先就拿中間的魏博節(jié)度使下手,這是個眼中釘。他采取的不是武力的方式,而是采取的懷柔招安的方式,兵不血刃把這個魏博節(jié)度使先給拿下了。他宣布向朝廷效忠,這樣一來就造成一個很好的形勢,剛才不是說了嗎?其他三個節(jié)度使環(huán)繞著他,把中間這釘子一拔掉,其他三個節(jié)度使之間的聯(lián)系就被切斷了,尤其是位于南部的淮西節(jié)度使,就成了什么呢?形只影單之勢,要打他就很容易。可是有一樣,你要打他,你得師出有名啊。你不能說你要揍他,你就隨隨便便就揍他,那別的藩鎮(zhèn)也不服啊。這俗話說得好,想什么來什么,在唐憲宗的元和九年,淮西節(jié)度使吳少陽去世了,他的兒子吳元濟自己宣布自己為節(jié)度使留后,就等于自己宣布自己是候補節(jié)度使,這等于是公開地向朝廷叫板,跟朝廷要官做。抓住這個機會,唐憲宗下令,討伐淮西節(jié)度使吳元濟。
【畫外音】唐憲宗決定武力真壓位于河南蔡州的淮西節(jié)度使吳元濟,然而討伐蔡州的戰(zhàn)爭并不順利。蔡州已經(jīng)和朝廷分庭抗禮了近五十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的軍隊遭到了頑強的抵抗。戰(zhàn)爭延續(xù)了四年仍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究竟是戰(zhàn)是和,唐憲宗也沒了主意。就在這時,韓愈的一封奏章給皇帝吃了一顆定心丸。那么,奏折上究竟寫了什么內(nèi)容呢?
【康震】可是這個戰(zhàn)爭進行得很不順利,而且這些藩鎮(zhèn)的將領秘密派刺客刺殺了當時主戰(zhàn)的宰相。這樣一來,朝廷上下震動,朝廷里面出現(xiàn)了兩種聲音,第一種聲音認為應該接著打,堅持這種聲音的是宰相裴度;還有一種聲音認為什么呢?這樣打不成了,還是坐下來談吧,還是坐下來談和了比較好。就在這樣一個動搖的,松動的狀態(tài)當中,韓愈站出來了,給皇上寫了一封奏章。這封奏章的名字叫《論淮西事宜狀》,用我們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論淮西地區(qū)的形勢以及我們目前的任務。在這封奏章當中,他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就非常明確。這句話是什么呀?說“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說我告訴你,你看著現(xiàn)在這淮西叛軍非常猖獗,上躥下跳地打了幾個小勝仗。我告訴你,他就跟成天上躥下跳的大力士一樣,他喊上幾天之后他就沒勁兒了,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他沒勁兒的時候,我們讓一個小孩子用一個掃堂腿就給他弄倒了,F(xiàn)在對您來講,并不是淮西的局勢有多么危險,而是您能下多大決心,您是不是下定決心要平定淮西的叛軍,要把這場仗打到底。正所謂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在這個奏章里頭,韓愈的核心思想是要給唐憲宗鼓勁兒,要給他打氣,同時還告訴他,這個仗您要想打好了,您得聽我的,我有四點主張。第一點主張是什么呢?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韓愈跟皇上說,您開始打仗的時候,為什么老失利、戰(zhàn)果不明顯?主要是您的展現(xiàn)拉得太長,兵力太分散。您應該怎么樣呢?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不能打擊潰戰(zhàn)。正所謂“與其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這個戰(zhàn)略思想是非常重要的。第二點是什么呢?要發(fā)動群眾,走群眾路線。我們知道,MAO澤東原來說過一句話,說什么呢?說“戰(zhàn)爭的偉力的根源存在于民眾當中”。換句話說,人民群眾的人心向背是決定戰(zhàn)爭成敗的最核心的因素。他說,根據(jù)情報我們獲悉,現(xiàn)在在敵人占領的地區(qū),老百姓都自己把自己武裝起來了,成立了“聯(lián)防隊”。我建議您把這部分老百姓編入軍隊里邊,這樣的話,動員當?shù)氐睦习傩諈⒓榆婈牐麄儗城榉浅A私,只有這樣您這軍隊才能無往而不勝,這是第二點。第三點,韓愈給皇上出主意說,你應該各個擊破,分化瓦解。什么意思?說您看,現(xiàn)在您正跟淮西叛軍打著呢,那不是還有倆呢嗎?你跟他們倆也打啊,那叫兩線作戰(zhàn),是兵家大忌。我跟您說,您跟那倆別來硬的,您下一道詔書就跟他們說,說其實啊,這個吳元濟,我們本來就是要給他這個節(jié)度使的,沒想到他反了,反了我就要跟他打。我知道你們一向是忠于朝廷的,所以你安心做你們的節(jié)度使,朝廷絕不會怪罪你們,可有一樣,如果你們也不老實的話,可別怪我們丑話沒說在頭里。所以他對這邊是打,對這邊是安撫,這叫各個擊破、分化瓦解。第四,韓愈說,對于敵人的陣營、敵人的軍隊,應該做到什么?區(qū)別對待、寬大為懷。說對那些挑頭謀反的將軍,應該繩之以法,處死?墒菍δ切┟{從的將士,就沒有必要了,都是大唐王朝的老百姓,被這些謀反的將領,脅迫之下參加了叛軍,應該對他們要仁慈一些,這樣你才能夠真正收復人心。第四條。我們看到,韓愈原來在我們心中是個文學家,是個思想家。但是通過這個奏章,我們感覺到,他更是一個政治家,而且由于對當時的政治局面、政治局勢非常的熟悉,了如指掌,所以它能夠提出系統(tǒng)的軍事的戰(zhàn)略和軍事的策略,后人對于他這個奏章有一個評論,怎么說的?說“可謂料敵如神,非文士紙上談兵套語”(林云銘《韓文起》)。他干的這都是很實際的,你看,我們看了他的奏章就知道韓愈為什么能做這個參謀長,朝廷也是很有眼光的。
【畫外音】在宰相裴度和韓愈等人的決意堅持下,唐憲宗任命宰相裴度為最高統(tǒng)帥去前線親自督戰(zhàn),韓愈作為行軍司馬,隨裴度去前方作戰(zhàn)。這場討伐藩鎮(zhèn)之戰(zhàn),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戰(zhàn)果?從來沒有帶兵打過仗的韓愈,他的軍事理論能否實現(xiàn)?戰(zhàn)場上的韓愈會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呢?
【康震】應該說,裴度率領的這支大軍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戰(zhàn)果。裴度手下有一員大將名叫李愬,這個人很會打仗,他探得情報,知道吳元濟的老巢蔡州城內(nèi)防御空虛。為什么呢?他的兵都調到北方的前線去。于是,李愬向裴度提了個建議,請求讓他自己率領一支精兵,夜襲蔡州城,活捉吳元濟。這是個非常大膽的建議,為什么呢?你說得容易,你夜襲人家,你要是夜襲不成那就叫有去無回,是不是?夜襲成功了那就是擒賊擒王。裴度很有眼光,李愬很有膽量,他們就批準了這個計劃。在唐憲宗元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的晚上,李愬率領了九千精兵,冒著暴風雪,一夜急行軍一百三十里,到達蔡州城下,一路上凍死凍傷了一千多人。這支大軍里面的將士聽說孤軍深入,要去到蔡州城,大家都感到很恐懼,但是李愬治軍甚嚴,他這個決戰(zhàn)的意志不動搖,終于到達了蔡州城下。那些蔡州的守軍想都想不到,做夢都想不到,這深更半夜下這么大的雪,唐朝的軍隊會來攻打他們。幾乎是在睡夢當中,唐軍占領了整個的城池,等到第二天早上吳元濟本人從被窩里爬出來的時候,滿城盡是唐朝軍隊。他再要抵抗為時已晚,只好舉手投降。李愬呢?把吳元濟押解到長安,這等于說把淮西叛軍的老窩給端了,這帶來的效果是一連串的,跟多米諾骨牌似的。為什么呢?那些正在觀望這場戰(zhàn)爭的藩鎮(zhèn)將領們一看吳元濟倒了,都紛紛地一邊倒地發(fā)生了180度的大轉彎,給唐憲宗上表,表示效忠朝廷、歸順朝廷。唐憲宗時期平定藩鎮(zhèn)之亂的這個事件,就此告以結束,取得了全面的勝利。大家說,你說得挺熱鬧,那韓愈作為行軍司馬,作為全軍的參謀長,他在這個平定淮西叛軍的戰(zhàn)爭當中他的主要貢獻到底是什么?我們說,除了在日常的軍隊事務當中協(xié)助裴度處理這些軍政要務之外,他的貢獻主要有三點。第一就是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協(xié)助裴度理順人事關系,協(xié)調軍隊之間的關系。這是怎么回事呢?大家可能有所不知,剛才我所說的這四個要謀反的藩鎮(zhèn)都聚集在中原地區(qū),而在中原地區(qū)最受朝廷重視、勢力最大、地位最高的節(jié)度使是宣武節(jié)度使韓弘。這個人可不得了。他在這個地方駐扎了二十多年,他本人又兼著宰相的職務,他的官品非常高,正一品。當初第一次唐憲宗要討伐淮西軍的時候,曾經(jīng)任命韓弘為淮西行營兵馬都統(tǒng),讓他負責統(tǒng)一協(xié)調指揮中原地區(qū)的這個軍隊。但是韓弘一開始作戰(zhàn),出于種種原因戰(zhàn)果很不利。那現(xiàn)在問題就來了,朝廷又派了裴度作為宣慰招討處置使,作為軍事統(tǒng)帥來領導這次作戰(zhàn)。那怎么樣協(xié)調裴度和韓弘之間的關系呢?韓愈自告奮勇去見韓弘,為他陳明利害,說服他服從裴度的統(tǒng)一調遣。史書上記載說“弘悅用命”(皇甫湜《韓文公神道碑》)。韓弘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韓愈的建議,愿意統(tǒng)一聽從裴度的調遣。大家要知道這是很不容易的。為什么呢?韓弘這個人呢,不但手握重兵,而且他的資歷、他的地位、他的職位并不在裴度之下,所以要說服他統(tǒng)一地聽命于裴度的調遣,而不是窩里斗、后院起火,給裴度造成掣肘,這也是很困難的。所以在這個過程當中,韓愈的說服力、協(xié)調力就要得到充分體現(xiàn)。我們說,這可不是一般書生,在紙上隨便談談兵就能談好的。他去面對的這些人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要說服他們,那是很能見出韓愈的水平來的,這是第一大貢獻:協(xié)助裴度協(xié)調關系;第二,剛才我說了,李愬向裴度提出雪夜偷襲蔡州城,立了大功一件。可是大家可能都很難想到,第一個相裴度提出這個請求的,不是別人,正是韓愈。韓愈當時從情報部門已經(jīng)獲得了這個消息,說蔡州城內(nèi)守備空虛。他向裴度提出申請,讓自己帶一支精兵,夜襲蔡州城。這根李愬的申請是一摸一樣的,但是裴度沒有批準。我們想他沒有批準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一,韓愈畢竟從來沒有帶兵作戰(zhàn)過,他缺乏在一線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第二,這個情報到底是否準確還需要進一步核準,F(xiàn)在雖然無法預測說,假設說韓愈要是去了到底能不能打贏呢?起碼韓愈不僅在戰(zhàn)略上是有眼光的,從這件事情來看,他在戰(zhàn)役和戰(zhàn)術上也是非常有眼光的。這我們說是他在第一次平定淮西叛軍的過程當中第二個很重要的貢獻:提供正確的戰(zhàn)術;第三個主要貢獻是什么呢?就是這個淮西叛軍平定了,還有那倆呢。剛才不是說了嗎?韓愈給皇上出主意說,你把那倆先給安撫住,別讓他們也跳起來。但現(xiàn)在淮西叛軍已經(jīng)平定了,你怎么辦?你同時再跟那倆開戰(zhàn),大家知道,我剛才說了,打仗靠的不僅是戰(zhàn)略戰(zhàn)術,還要拼什么呢?拼經(jīng)濟,要靠錢的。你現(xiàn)在平定了淮西叛軍之后,朝廷已經(jīng)花了大筆的銀子,再接著發(fā)動討伐那兩個藩鎮(zhèn)的戰(zhàn)爭,打得起嗎?能支撐得下來嗎?這都是大問題。這時候韓愈就給裴度出了一個主意,說什么呢?說你得分析,說這平盧節(jié)度使的這頭叫李師道,他是死磕這要跟著朝廷抗到底的,一條道走到黑,對這個家伙,咱們現(xiàn)在先別碰他。讓咱們軍隊休整一年,等明年咱慢慢收拾他?墒菍τ诔傻鹿(jié)度使王承宗,就不一樣了。為什么呢?王承宗這個人是個首鼠兩端的人,見風使舵慣了,現(xiàn)在他一看咱把淮西給平定了,你現(xiàn)在派一個人,我們給他寫封信,給他勸降,他一看到這封信之后,肯定是就坡下驢,他肯定馬上就,說不定就接受了我們這投降條件。裴度一聽非常贊成,就修書一封派人去見王承宗。其實這個建議也非常大膽,為什么呢?里頭也有很多問題。第一,這勸降信去了,王承宗一看大怒,反而謀反了,跟朝廷對著干,這怎么辦?第二,他是想要投降,他提一大堆條件,你根本無法答應,這又怎么辦?所以這種建議,它里邊都隱含著多樣的可能性,最能夠看出韓愈和裴度的膽識和膽略。這還不只是一個打仗的問題,還要分析對方的心理,好在這使者一去,王承宗就接受了條件,而且獻出了自己管轄的兩個州,向朝廷表示忠心,這是我們說的他的第三條很重要的貢獻:成功勸降其他藩鎮(zhèn)。所以從這兒我們就能看出來,韓愈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呢?他在作戰(zhàn)之前他給皇上上奏章,堅定皇帝作戰(zhàn)的決心;在作戰(zhàn)當中,他不斷地能夠提出建設性的有遠見的戰(zhàn)術和策略,我們應該說韓愈是一個很杰出的戰(zhàn)略家,也是一個很杰出的戰(zhàn)術家。說句實話,在唐代的文學家里面,在中國古代的文學家里面,像韓愈這樣的人,的確是不多見的,尤其是親自帶兵上戰(zhàn)場的,這是很少見的。
【畫外音】班師回朝之后,朝廷論功行賞,韓愈因為在這次征戰(zhàn)中有出色的表現(xiàn),被提升為刑部侍郎,位居四品。此時的韓愈可以說是春風得意,然而好景不長,一件震驚朝野的碑文事件,不僅讓韓愈的心情跌入谷底,也為他最終被貶官埋下了伏筆。那么,這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的呢?
【康震】大獲全勝之后,朝廷上下是一片振奮,有的大臣就提出來,我們是不是應該立一個碑,來紀念這個不朽的盛事呢?所謂“刻石記功,明示天下,為將來法式”(韓愈《進撰平淮西碑文表》)。說白了一句話,就是建個英雄紀念碑,建了紀念碑,在碑上得刻碑文。那么這個由誰來寫這塊碑文呢?思來想去,最合適的人就是韓愈。為什么呢,原因有二:第一,韓愈作為行軍司馬,全過程地參加了這次戰(zhàn)役,而且在這次戰(zhàn)役的過程當中做出了很杰出的貢獻;第二,韓愈是當代最杰出的散文家、最杰出的文學家之一,由他來寫,再合適不過。所以朝廷下了旨意,讓韓愈來承擔這項光榮的工作。韓愈接到這個詔令之后心情非常的激動,他激動到什么程度呢?他自己說:“聞命震駭,心識顛倒,非其所任,為愧為恐,經(jīng)旬涉月,不敢措手”(韓愈《進撰平淮西碑文表》)。聽到這個偉大的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我激動得渾身發(fā)抖,誠惶誠恐,我覺得我根本無法完成這個任務,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我根本不知道這篇文章應該怎么寫。其實我們知道,韓愈肯定是會寫這篇文章的,只不過他太激動了,有點找不著北了。為了寫這篇文章,韓愈花了七十多天的時間,寫成之后,皇上命人把這封碑文抄寫了數(shù)份,散發(fā)給那些立功的將士,然后刻成碑,立在蔡州城內(nèi),這就叫鎮(zhèn)妖石,讓以后蔡州城里邊不可能再發(fā)生這樣的叛亂。對于韓愈來講,作戰(zhàn)打勝了,文章寫成了,這可謂是既立了功,又立了言,兩全其美,人生也不過如此。可是我們知道,這個世上它就不太平,無風不起浪,為什么呢?這個事可能就太圓滿了,所以就快要出差錯了。他這個碑剛立起來沒多久,就差點被人給推倒,起因是什么呢?李愬手下有一員部將,這個人姓石名孝忠,這個石孝忠在蔡州城內(nèi)見到了這塊石碑,讀罷碑文之后義憤填膺、勃然大怒。他是個大力士,武將,他想要推倒這塊碑。他是大力士,這塊碑比他還大,推來推去沒推倒,看護這個碑的將士非常的吃驚,也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就告訴當?shù)氐墓俑。這還了得,這碑誰立的?這碑是天子立的。你推這碑等于是在推皇上啊。就把這石孝忠抓起來了。抓到監(jiān)獄里頭,石孝忠進了監(jiān)獄里頭,可能知道自己犯的罪很嚴重,反正也活不了,他就想了一個辦法。想了什么辦法?他在里頭裝孫子,別人都以為這個人沒什么本事,就不太重視他,結果有一天,他趁這個獄卒不備,就用自己手上的這個枷鎖把一個獄卒給控制住了,并且殺死了他。結果這個事情鬧得很大,唐憲宗知道了以后非常的震怒,不但要推倒我的碑,還要殺我的獄卒,這到底什么人啊?我要見一見他。就把石孝忠?guī)硪娏颂茟椬冢茟椬趩査,說你為什么又推我的碑,又殺我的人?你到底要干什么?石孝忠說,我總算見著您了,我跟您說實話吧。等我把這話說完了,你要殺要剮就由你來。我是李愬的部下,我可以跟您說,李愬雪夜偷襲蔡州,把蔡州城拿下了之后,那時候裴度和其他的將領,還都不知道這事呢,這是大功一件,對于這次淮西的戰(zhàn)役,有決定性的勝利?墒俏铱催@碑上寫的有點奇怪啊,怎么凈是寫的裴度怎么怎么好,裴度怎么怎么打的,沒有我們大人什么事,頂多把李愬的名字跟其他將領的名字列到一起,沒有特別地予以隆重推出,和特別地予以隆重贊揚。這石孝忠你別看他是個武人,他挺會說話的,他說其實啊,我們李愬將軍本人可能不以為然,但是我就在想,如果再發(fā)生一次淮西叛軍的叛亂,到那時候還會有誰愿意為皇上賣命呢,您就這么個評價體系,撒胡椒面似的誰的評價都一樣,那將來誰還會認為您的評價是公正的,為您去打仗呢。我覺得,您這個問題得去想一想,說實在的,我不是為我考慮,甚至不是為李愬考慮,我是為您考慮。你看這個談話啊他要有水平,要有高度,一旦上升到高度的時候啊,皇上就覺得,這人還是個忠臣,壯烈之士,那還殺他干什么呀,應該保護起來,應該表揚;噬暇秃苤匾曔@個事,覺得討伐淮西,夜襲蔡州,還有這一番故事,那么他后來就做了一個決定,什么決定,就把韓愈寫的那塊碑的碑文磨掉了,讓朝廷里面的翰林學士段文冒重新寫一塊,刻在那塊碑上。
【畫外音】韓愈的這篇花費了兩個多月心血創(chuàng)作的碑文,曾經(jīng)得到了唐憲宗的盛贊,立碑之后也一時間被“國人視為奇文,爭相誦之”。然而,就是這樣一篇曠世之作,卻被唐憲宗出爾反爾地輕易抹煞,讓一位不知名的翰林學士重新創(chuàng)作,這對于一代文宗韓愈來說,有些難以接受。那么,這個看似荒唐的事件背后,究竟存在著怎樣的玄機呢?
【康震】你看大家一聽,就覺得這個事情弄得有點復雜了,韓愈這就有點臉上掛不住了。那大家可能就在想,首先第一個問題,說這石孝忠是個武將而已,他哪兒那么多心眼,他想出這么多彎彎繞來,我們首先想了,這是不是李愬覺得對他的評價有失公允,派這個家伙在這來作秀。我給大家說,李愬還真不是這么個人,為什么呢,李愬是唐代的名將,他的父親李晟也是唐代名將,有一個例子特別能說明這事兒肯定不是他干的。李愬當初拿下了蔡州城之后整頓軍隊,歡迎裴度入城,他自己身穿鎧甲,站在馬前,對著裴度行很恭敬的宰相之禮,就是他把(這個)裴度當成宰相,給他來行禮。裴度覺得李愬是有功之人,而且又是唐朝的大將,不敢接受,說你這有功之人,你怎么能對我行這么大的禮呢。李愬講了一番話,說我跟您行禮啊,您還真得接受,為什么呢,因為這個蔡州城被叛軍占據(jù)多年,這里的叛軍和老百姓,不懂君臣之禮,不懂得上下之禮,不懂得尊卑之禮,不了解大唐的軍隊的軍威何在,我讓他們看一看,像我這樣的上將,見了您這樣的宰相,也依然要行尊卑之禮。你看,他不是一個單純的軍人,他很有軍事頭腦。這樣一個胸襟的人是不可能干出這種小肚雞腸的事情來?墒俏覀冎,李愬本人不驕傲自大,并不代表老婆不驕傲自大,說老婆有時候就很重要。為什么呢,李愬的老婆來歷不平常,她是唐德宗的孫女,從輩份上來講,她要么是唐憲宗的堂姐,要么就是他的堂妹。所以像她這樣的人,能自由出入宮內(nèi)。我們在猜測、揣測,也許是他的這位夫人呢,在進宮以后就經(jīng)常跟唐憲宗嘮叨,比方說我們家老李,你看這次立這么大功勞,就給寫了一百多字,要我想怎么也得給弄上三百多字,是不是?怎么著那一段得弄成黑體字,還加粗的,反正就是越醒目越好,弄得太少了?赡芴茟椬诓]有重視,所以他這夫人就唆使著他的手下演出了這場秀。這個秀演出之后她能見到唐憲宗,才能說出這個話。而唐憲宗的想法可能沒有那么復雜,我們在想,唐憲宗其實也覺得,不就這么點事兒嗎,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在平定藩鎮(zhèn)的過程當中要重用將領,他不愿意為這點小事惹惱了軍隊,所以就和稀泥,算了算了,你們不是對這個不太滿意嗎,寫得少嗎,多加上幾百字,不就那么回事嗎,行了,韓愈那個不用了,叫段文昌重寫一塊。段文昌那個碑文,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把李愬怎么樣晚上出發(fā),怎么樣偷襲,怎么樣把吳元濟抓住,整個的過程寫得非常地細致、生動,*靈*很富有文學化的色彩。那不就是想要字多嗎,就多碼點字。但是有一點,段文昌和韓愈是完全一致的,這兩個人都沒有在碑文里頭說,李愬雪夜偷襲蔡州是整個戰(zhàn)爭獲得勝利的關鍵的一步,核心的一步,沒有。也沒有說,他是整個戰(zhàn)爭里面決定性勝利的第一人。都很聰明,決定的因素是誰呢,唐憲宗啊,決定因素是裴度,誰會把李愬作為最后的決定因素呢。但是呢,都很清楚唐憲宗的意圖,不就是安撫將領的人心嗎,你就多寫點,寫得生動點,寫得激烈一些,寫得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這他們看了就心里舒服了。那話是這么說,畢竟韓愈的碑讓人給磨了,畢竟現(xiàn)在碑上刻的是段文昌寫的東西,韓愈心里能好受嗎。你想好歹人家也是打勝仗回來的,好歹人家也是四品的刑部侍郎啊,再好歹人家是整個當時朝廷上下公認的第一流的大文章家,這么大事寫七十多天,說磨就磨了,心里頭肯定不高興。還好,后人對他的碑文評價比較高,比方說蘇軾。我們發(fā)現(xiàn)蘇軾對這韓愈是情有獨鐘,對他的評價一直都比較高。蘇軾有四句詩,評價他的碑文。蘇軾的詩曰:
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蘇軾《記臨江驛詩》
很簡單的意思。大唐平定了淮西叛軍,功業(yè)彪炳千秋,韓愈的文章彪炳千秋,誰是段文昌?不知道。但問題是這是蘇軾寫的,韓愈見不著啊,他眼前當下這心里難受,他窩心得慌,是不是。所以我們想啊,韓愈在當時對唐憲宗可以說一百個不服氣,也一百個不舒服。韓愈這個人,遇到挫折,遇到不快,那是不吐不快的,遇到不平之事,那是不平就要鳴的,可是這回呀,韓愈吐的不是時候,鳴的呢也不是當口,他這回不平一鳴,不快一吐,差點就把命給丟了。那到底是一個什么事,讓韓愈幾乎喪掉了身家性命呢,我們到下一集再接著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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