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白詩歌中的“水”意象 推薦度:
- 相關(guān)推薦
李白詩歌中的水
【導(dǎo)讀】李白有詩仙之稱,李白所作詞賦,宋人已有傳記(如文瑩《湘山野錄》卷上),就其開創(chuàng)意義及藝術(shù)成就而言,“李白詞”享有極為崇高的地位。
世界上最初的聲音,是微風吹動流水的聲音;水流到哪里,花開到哪里,生命延續(xù)到哪里——那是天籟。天才的詩人如李白,捕捉風,捕捉水,讓人籟變成天籟。李白正是這么一個與水有著不解之緣、被水滋養(yǎng)的詩人。
李白詩歌的中的水,不僅僅是用水的意象,裝飾自己的詩歌。而是水的清冽,水的流動,水的生命,滲透到李白的靈魂之中。李白的詩里充盈著水,水即是情,情亦似水;水即是天,亦是歸處,是李白靈感的源泉。在李白的詩里,有如絲的黃河,奔涌的大江,既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行路難》)的慨嘆,也有“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外”(《清溪行》)的清冽與安靜。
為什么說李白詩中水即是情,情亦似水?且看膾炙人口的《金陵酒肆留別》: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李白為什么要“請君試問流水”?流水可曾知道他的別意?這一刻不停的流水是他的知音。李白心中那些的惆悵,吳姬不知,金陵子弟亦不解,即便花香滿店也不曾稍減,只有這東流水,可與之訴衷腸。逝者如此水,方可與別意相當,都不曾停止,都不會消亡,綿延著不知流向何方。何者是水,何者是情,誰還分得清?此時李白眼中的水是活的,是有情的,與他相似甚至就是他自己。
李白直把流水與情相對舉,有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有時又將水擬作人,有如“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清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秋浦歌》)、“秦水別隴首,幽咽多悲聲”(《古風》其二十二)。有時他還會更加直白地吟道:“洞庭瀟湘意渺綿,三江七澤情洄沿”(《當涂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
為什么說李白之水即是天?人間何物與天最相似?必然是水了。李白《送別》曰:
水色南天遠,舟行若在虛。
遷人發(fā)佳興,吾子訪閑居。
日落看歸鳥,潭澄羨躍魚。
圣朝思賈誼,應(yīng)降紫泥書。
在李白的詩里,水最有情,爽朗時有水,惆悵時有水,寂寥時亦有水,F(xiàn)在李白在閑中,不得意,思念賈誼,覺得只有賈誼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時候,也是水。因為他不得意的時候,老在途中,老在船上,于是四周一片皆水了。
水天一色,天照著水,水映著天,如此便不知有天,亦不知有水。一葉扁舟在至清至凈的水波中劃行,讓人誤以為飄在空中。如“人游月邊去,舟在空中行”(《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遠處水與天融為一體,水從何處來?從天際來。水到何處去?流向另一處天際,一如漂泊的人生。
為什么說李白之水即歸處?《山中問答》曰: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宛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在李白的心里,伴著“桃花流水”,“別有天地非人間”的桃花源,是他向往的地方。“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源”(《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尤其在他失意的時候,更是將水作為歸隱之處。“俱飄零落葉,各散洞庭流”(《贈王判官時余歸隱居廬山屏風疊》),“歸去瀟湘沚,沉吟何足悲”(《古風》其四十九),無一不訴說著水對李白的意義。
水在詩仙李白筆下流淌著。李白不僅以水為題,更是寫遍三江五湖,名句迭出。詩題如《橫江詞》、《夜泊牛渚懷古》,詩句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贈王倫》),真是不勝枚舉。
即便詩中沒有提到水,卻依然有水的韻律!肚锲指琛菲涫澹
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箇長。
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
全詩無一“水”字,卻處處透著水,與水有一種微妙的聯(lián)系。“白發(fā)三千丈”讓人聯(lián)想到“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望廬山瀑布》)。“緣愁似箇長”更與“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金陵酒肆留別》)相似。三千丈的白發(fā)就像是流淌著的水,不僅顏色相似、形狀相似,更是神似。如果說“‘秋浦——秋——愁’的聯(lián)想是整個組詩十七首的基調(diào)”[1],那么《秋浦歌》其十五由“白發(fā)”至“愁”的聯(lián)想中則夾雜著水的成分,雖然看似“白發(fā)”至“愁”無需任何中介,然而白發(fā)似水,水似愁,故而才道愁長,愁若不似水,怎可長?白發(fā)若不似水,怎可三千丈?不如說白發(fā)如水,水有千丈,千丈之水恰似愁。這首詩正是詩人在以水為鏡,看到水中自己白發(fā)的倒影,感嘆而發(fā)出的絕唱。故而下句才道“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明鏡看似指鏡子,實則卻是指秋浦之水。詩人最后問道秋霜何處來?是從李白的發(fā)鬢中來,是從李白的心愁中來,更是從李白所處的社會之悲中來。這是自問,亦是問天,問蒼生。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這平靜的流水,聲音如此輕微,以至于像一面不會作聲的明鏡。真?zhèn)是《秋浦歌》似愁,開頭兩句的愁是如此濃烈,讓人過目不忘,結(jié)尾兩句的愁卻是淡淡的,然而更綿長,更不能釋懷。
李白詩中的水,是從哪里來的呢?——那是六朝的水,是六朝文人詩歌里的水,六朝樂府民歌里的水;同時是黃鶴樓下浩浩蕩蕩的長江之水,是奔流在他第二個故鄉(xiāng)安陸河港里的水。
“李白對前代文學(xué)遺產(chǎn),自《詩經(jīng)》、楚辭以后,接受了多方面的營養(yǎng)。南朝詩人對他影響最大的則是謝靈運、鮑照、謝朓三人。”[2]他詩中的力度得力于鮑照,就像是由高處沖擊而下的水,奔騰豪邁,千軍萬馬也抵擋不住。然而“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者”,[3]他的山水詩得力于二謝,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正如胡小石先生所言:“他的五古學(xué)劉楨,往往闌入阮籍,七古學(xué)鮑照與吳均,五古山水詩又學(xué)謝朓,以下便看不上了。”
李白對六朝的學(xué)習(xí),不僅是風格、手法上的,還有對題材、詩句的直接借鑒。如《送儲邕之武昌》:
黃鶴西樓月,長江萬里情。
春風三十度,空憶武昌城。
送爾難為別,銜杯惜未傾。
湖連張樂地,山逐泛舟行。
諾謂楚人重,詩傳謝朓清。
滄浪吾有曲,寄入棹歌聲。
“湖連張樂地,山逐泛舟行”,即是由謝朓《新亭渚別范零陵云》中化來,其辭曰:
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游。
云去蒼梧野,水還江漢流。
廣平聽方籍,茂陵將見求。
心事俱己矣,江上徒離憂。
一樣的江水,相似的離情,一個“銜杯惜未傾”,一個“停驂我悵望”;一個“長江萬里情”,一個“江上徒離憂”。李白這首詩無疑有著謝朓詩的影子,大約是相似的場景、相似的事件、相似的情思,使得李白想起來了謝朓的這首詩吧,因此他也直言“諾謂楚人重,詩傳謝朓清”?梢娎畎字徘橐喾菓{空而來,若不是“始終學(xué)《選》詩”[4],哪得佳?又如《古風》其二十二,一詩化用了陸機、吳均、江淹、沈約等多人的詩作,故以“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春日憶李白》)形容李白,實非虛言也。
六朝時長江漢水一代經(jīng)濟文化都相當發(fā)達,建康江寧一帶又都是沿著長江的城鎮(zhèn),是水滋養(yǎng)了那個時代,而水也保存在了民歌中,流傳至今。因此,六朝民歌對李白的影響,甚至超過了六朝詩人,那是雙重的作用和影響。
最有說服力的例子,是蕭綱學(xué)習(xí)民歌的《烏棲曲》(四首其一):
芙蓉作船絲作竿,北斗橫天月將落。采桑渡頭礙黃河,郎今欲渡畏風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長夜過去了,但情“郎”始終沒有來。在小船上等待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女子陷入了痛苦的思念之中。月亮就要下去了,你為什么還不來?是不是黃河太寬?還是你怕風波太大?芙蓉花葉一般的小船和用一層層絲纏繞的竹篙,都是癡情女子堅貞美好的心意;礙于黃河,畏于風波的,是“郎”的猶豫、害怕?還是人言可畏?
詩歌語言清新,風格優(yōu)美,感情樸實,江南水一般的韻味,始終在詩里流動飛揚。蕭綱這首屬于宮體詩的《烏棲曲》,李白讀了以后,有一種莫名的激動,于是他也用民歌體,一連寫了六首《橫江詞》,其中三首,就是對蕭綱詩中人的回應(yīng),情的回應(yīng),水的回應(yīng):
海潮南去過潯陽,牛渚由來險馬當。橫江欲渡風波惡,一水牽愁萬里長。(其二)
橫江西望阻西秦,漢水東連楊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其三)
橫江館前津吏迎,為余東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其五)
李白的這幾首詩,都在解釋蕭綱詩里“情郎”沒有來約會的原因。一說是“橫江欲渡風波惡”;二說是“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三說是,你有什么事那么著急?“如此風波不可行!”明代的胡應(yīng)麟顯然看到了蕭綱詩中急欲渡河的“情郎”,也看到了大呼“情郎”危險的李白如此激動。同時他在《詩藪》中客觀地評判說,蕭綱的《烏棲曲》“奇麗精工,齊梁短古,當為絕唱。”又說:“太白《橫江詞》全出此”。篇篇是情,篇篇是人,篇篇是水。李白詩中水的源流,人的源流,情的源流,可見一斑。
李白少時生活在青蓮鄉(xiāng),青年時曾在青城“養(yǎng)奇禽千計”(《上安州裴長史書》),至二十五歲初出蜀地,經(jīng)重慶三峽,南游洞庭,又上廬山,東下金陵、揚州。二十七歲為觀云夢澤來到安陸,一路皆船,一路皆水。“酒隱安陸,蹉跎十年”(《贈錢征君少陽》),飲的也是長江水,安陸的水。由山水滋養(yǎng)的李白,就像春雨中的植物,盛開出一朵朵絢麗的花。
李白詩中的水,最后去了哪里?流向天際,流入大荒?像他在《渡荊門送別》中說的:“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是的。但李白詩中的水,更是流入后代無數(shù)詩人的詩集中。
流入大荒的水,滋潤著大荒的土地,變成人和植物的養(yǎng)分。在李白走過的地方,無論是牡丹國色,還是空谷幽蘭,或是柳色青青,那都是水的子女。李白詩歌的影響,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蘊含著六朝民歌之水的詩歌風格,李白之水流經(jīng)之處,可謂處處開花。
有宋一代,蘇東坡的詩詞中,固然是“水光接天”,到了明代,高啟學(xué)習(xí)李白,也繼承了詩中之水,其詩《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曰:“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其時更有李攀龍、王世貞揚其波,明七子的文學(xué)思想又影響到日本的荻生徂徠及其弟子服部南郭。清代詩人黃景仁夢見了李白,寫詞說:“更問后來誰似我,我道:才如君少。有亦是,寒郊瘦島。”(《賀新郎·太白墓和雅存韻》)事實上,后代許許多多的詩人,都從李白的詩歌中汲取營養(yǎng),或多或少地得益于李白詩中的水。
雖然根據(jù)李白族叔李陽冰的《草堂集序》、范傳正的《墓銘》和晚唐詩人皮日休的《李翰詩》(《七爰詩》之一)記載,李白是因酒喝得太多,以致胸壁穿孔,得“腐協(xié)疾”而死的。但五代王定!短摭言》說李白是“著宮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龐若無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的。宋代洪邁《容齋隨筆》也有類似的記載。“攬月落水”帶有民間色彩,但“腐協(xié)疾”以致胸壁穿孔是很痛苦的事,“攬月落水”,甚至投水自殺結(jié)束痛苦都有可能。不管怎么說,采石江邊一堆土,李白雖死,但大江之水仍不離其左右。
李白與水既然有這么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可見李白若離開了水,就不再是我們所熟知的李白;水若缺少了李白,后來詩詞中的水性也當少卻幾分吧?水就像是詩人李白的脈動,它總能有一種姿態(tài)符合詩人的情感,靜有靜之美,動有動之美,故而水與情融合在一起,進入到詩人的心中,升華,結(jié)晶,最后凝練出一首首動人心魂的含水之詩。這水是真實的,那是長江里流淌的水;這水又是虛無的,那是六朝文人詩歌和六朝樂府民歌中隱含的水,是江南的一派煙云水氣,在李白詩歌的每一個細胞里。
[1] 松浦友久:《關(guān)于李白<秋浦歌>注釋的幾個問題》,《李白學(xué)刊》(第一輯)。
[2]王運熙老師:《李白推重謝朓詩》,收入《謝朓與李白研究》,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年。
[3]朱熹:《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94年。
[4]朱熹:《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94年。
【李白詩歌中的水】相關(guān)文章:
李白詩歌中的“水”意象04-14
李白詩歌中的風意象03-28
李白詩歌中的漂泊意識03-23
杜牧詩歌中的水意象03-24
淺析李白詩歌中的月亮意象05-13
李白詩歌中劍的意象分析03-29
李白經(jīng)典詩歌10-18
(精選)李白經(jīng)典詩歌10-19
李白的詩歌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