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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永州八記
《永州八記》是唐代文學(xué)家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時,借寫山水游記書寫胸中憤郁的散文。下面是小編收集整理的柳宗元永州八記,希望大家喜歡。
一、《永州八記》及地位
《始得西山宴游記》、《鈷鉧潭記》、《鈷鉧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文中所記之山、水、草、木、魚、石,無不精彩,無不引人入勝,無不浸透著作者的感情。如《小石潭記》中寫魚:“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倏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蔽墓P清新秀麗,描繪細致逼真,充滿了詩情畫意,使人如臨其境,樂不自禁。從創(chuàng)作上來說,《永州八記》繼承了酈道元《水經(jīng)注》的傳統(tǒng)而又有很大發(fā)展,是中國游記文學(xué)的奠基作品,對后世散文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永州八記》是柳宗元謫居永州時借寫山水游記,書寫胸中憤郁的散文。實際上柳宗元寫的山水記中還有一記,即《游黃溪記》。由于前八記遺址在永州城郊,歷代文人尋勝較多,故稱《永州八記》。
二、原文、譯文及評注
始得西山宴游記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廻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仆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M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譯文】
自從我成了被貶受辱的人,居住在這個州里,經(jīng)常驚恐不安。在那空閑的時候,就緩步地行走,漫無目的地游歷,天天與我的同事、朋友上高山,入深林,走遍迂回曲折的溪流。凡是有幽泉怪石的地方,無論多遠沒有不到的;一到就撥開茅草坐下,倒出壺里的酒來盡情喝醉;醉了就互相枕著睡覺,睡著了作起夢來,心中想到哪里,夢也做到那里;醒來后即起來,起來后即回家。以為凡是這個州的山水有奇異姿態(tài)的,都為我所擁有、欣賞了,但未曾知道西山的怪異獨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為坐在法華西亭,了望西山,才開始指點著它并稱道它的奇異。于是令仆人,渡過湘江,沿著染溪,砍伐叢生的草木,焚燒茂密的茅草,直至山的高處才停止。然后,我們攀援著登上山去,伸開兩腿坐下,觀賞風(fēng)景,只見所有幾州的土地,都在自己的坐墊下面。它們的高高下下的形勢:山峰高聳,山谷凹陷,有的象小土堆,有的象洞穴;千里內(nèi)外的景物近在眼前,種種景物聚集、縮攏在一塊,沒有能夠逃離、隱藏在視線之外的;青山白水互相纏繞,視野之外的景物與高天相連,向四面眺望都是一樣。然后知道這座山的卓然聳立,不與小丘同類。心神無窮無盡地與天地間的大氣融合,沒有誰知道它們的邊界;無邊無際,與大自然游玩,不知道它們的盡頭。拿起酒杯來倒?jié)M酒,喝醉得身子傾倒,不知道太陽落山了;璋档耐砩,從遠處來臨,來了就什么也看不見了,但還不想回家。心神凝住了,形體消散了,與萬物暗暗地融合為一體。然后才知道我以前的游覽不能算做游覽,真正的游覽從這一次才開始。所以為這次游覽寫了篇文章作為記述。
這年,是元和四年。
【評注】
《始得西山宴游記》是《永州八記》之首,可以認為是《永州八記》的序言,因此也是欣賞《永州八記》的一把鑰匙。
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柳宗元住在城內(nèi)東山法華寺。對河就是西山。柳宗元過河游覽后寫了《始得西山宴游記》這篇游記。西山,指瀟水西岸南自朝陽巖起,北接黃茅嶺,長亙數(shù)里起伏的山丘,即現(xiàn)今的糧子嶺一帶。
本文題曰“始得”,便圍繞著“始”與“未始”做文章。先極言平日游覽之勝,自“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庇靡苑匆r下文“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钡谝欢蔚摹拔词贾魃街痔亍边^渡,第二段以“望西山,始指異之”領(lǐng)起,結(jié)尾處以兩個“然后知……”的句式,突出作者始得勝景的喜悅。文中沒有下面寫山勢高峻,而是從虛處落筆,著力描繪山頂騁目遠眺之所見,用生動的比喻、鮮明的色彩,勾勒出群山若垤穴、天際四望一的高遠闊大的境界。
文章開始先有一個小高潮,作者言永州的佳境,幽泉怪石,無論遠近都游遍了,而且是暢游山水,飲酒娛樂自然灑脫。作者以為,永州所以的奇異風(fēng)景都被自己游遍了。然而還有一個西山更美,在前面語句的烘托下,更釣人口味,也以此引出下文。
作者遠遠望到了西山的奇異,是一定到那兒一游的。于是“遂命仆人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磥硎遣荒苡瓮隂Q不罷休!芭试牵岫邸,才知道西山是任何地方都不能比的!捌涓呦轮畡,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繞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闭嬲捏w會到西山的獨特,游玩而趣味無窮。于是舉杯暢飲“頹然就醉”,深切體會到天人合一的至理。
鈷鉧潭記
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蕩擊益暴,嚙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huán)焉,有泉懸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券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貿(mào)財以緩禍。”
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于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于以見天之高,氣之迥。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
【譯文】
鉆鉧潭在西山的西面。它的形成最初大概是冉水從南邊奔流下來,碰到山石阻隔,曲折向東流去;它的頭尾水勢峻急,更加激蕩,侵蝕岸崖,所以邊緣廣闊而中部水深,最后遇有石頭停下來;水流形成的旋渦像車輪翻滾以后,慢慢流去。它的水面清澈而平靜,有十畝,四周樹木環(huán)繞,上有泉水流下。
潭的土坡上有居住者,因我多次來游玩,一天早晨,敲門來告訴我:“受不了官租私債,越欠越多,(沒辦法),于是換了居所在山上鋤草開荒,并愿意用我潭上的田變賣成錢,暫時緩解一下交不上租稅而帶來的禍災(zāi)”。
我很高興答應(yīng)了他的話。我就加高臺面,延伸欄桿,疏導(dǎo)高處的泉水使其墜落入潭中,發(fā)出了悅耳的聲音。特別是到了中秋時節(jié)賞月更為合宜,可以看到天空更高,視野更加遼遠。是什么讓我更喜歡住在這野曠而忘掉故土,莫非是這鉆鉧潭嗎?
【評注】
《鈷姆潭記》是《永州八記》第二篇。鈷姆潭,形狀象熨斗的潭。開端“鈷姆潭在西山西”,只用七字既點了題,又交代了潭的位置,而且與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記》連接了起來。
作者寫潭,先寫潭的形成過程,重點在水與石的兩次搏擊。作者運用了擬人化的描寫,使水獲得了生命力,顯得有聲有色。水之來,不是流而是奔,寫水之搏擊,不用蝕而用嚙,生動地表現(xiàn)了水對準(zhǔn)山石,毫不放松的沖擊。寫水之去,不用流淌,而用徐行,仿佛可見那安詳舒緩的漾漾漫流。潭水源于冉水,“奔注”而下,可見急湍似箭,直瀉千里的氣勢。突然碰到了山石,于是兩下抵住,石因有靠山,水只能“屈折東流”。旋即因“顛委勢峻”的有利地形,水重新積蓄了力量,開始“蕩擊”,咬嚙著山石的邊緣。柔能克剛,結(jié)果形成了一個“旁廣而中深”的潭。它廣闊近十畝有余,表面平靜,縱深清澈,周圍有碧樹環(huán)境,高處有泉水流瀉。其寧靜幽雅與前之激烈的搏斗恰成強烈的對比。
鈷鉧潭西小丘記
得西山后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潭西二十五步,當(dāng)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shù)。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眴柶鋬r,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已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nóng)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已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譯文】
尋到西山以后八天,沿著山口向西北行走二百步,又探得了鈷鉺潭。潭西二十五步,在流急水深的地方筑有壘土阻水、開缺張網(wǎng)的石堰。石堰上有個小土丘,丘上生長著竹子樹木,丘上的石頭或驟然突起、或兀然高聳,破土而起,競相形成奇奇怪怪形狀的,幾乎數(shù)都數(shù)不清;有的傾側(cè)堆壘而趨下,就像牛馬在溪邊飲水;有的又猛然前突,似乎較量著爭向上行,就像熊羆在山上攀登。
這小丘小得不足一畝,似乎可以包籠起來擁有它們。我向小丘的主人打聽情況,他回答說:“這是唐姓某家廢棄的土地,標(biāo)價出售卻賣不出去!蔽矣謫柕貎r多少,答道:“僅僅四百兩銀子。”我同情小丘的不遇而買下了它。當(dāng)時,李深源、元克己與我同游,都十分高興,以為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于是就又取來了一應(yīng)用具,鏟除敗草,砍掉雜樹,燃起了熊熊大火焚燒去一切荒穢。(頓時),佳好的樹木似乎挺立起來,秀美的竹林也因而浮露,奇峭的山石更分外顯突。由竹木山石間望出去,只見遠山高峙,云氣飄浮,溪水流淙,鳥獸在自由自在地游玩;萬物都和樂怡暢地運技獻能,而呈現(xiàn)在這小丘之下。鋪席展枕躺在丘上,山水清涼明爽的景狀來與雙目相親,瀯瀯的流水之聲又傳入耳際,悠遠空闊的天空與精神相通。深沉至靜的大道與心靈相合。我不滿十天中卻得到了二處勝景,即使是古時喜嗜風(fēng)景的人,也未必能有此幸運啊!
唉,憑著這小丘的美景,如果放到長安附近灃、鎬、鄂、杜等地,那末愛好游樂的貴族人士競相爭購的,將逐日增價一千兩,也愈來愈不能購得,F(xiàn)在棄置在這永州,農(nóng)人漁夫相經(jīng)過而看不起它,求價僅四百兩,卻多年賣不出去,而我與深源、克己偏偏喜愛并獲得了它。這難道是確實有所謂遭際遇合嗎?我將得丘經(jīng)過書寫在石上,用來慶賀與小丘的遇合。
【評注】
《鈷姆潭西小丘記》寫于游西山后八日。西小丘,在柳子街至芝山區(qū)河西人民醫(yī)院公路下側(cè),愚溪旁。早已成為居民住宅。沿溪一帶尚有竹叢,竹叢下有許多石頭如齒狀互相推擠,倒映水中,當(dāng)是柳宗元文中所指的“若牛馬之飲于溪”了。
本篇《永州八記》之三。文章開頭的敘述交代,承上啟下,體現(xiàn)了《八記》脈絡(luò)貫通,分合照應(yīng)的特點。文章用一系列形象貼切的比喻,以動寫靜,使丘上群石神態(tài)活現(xiàn),情狀可掬。又在四個生動的擬人排比句連用四個“謀”字描寫開辟經(jīng)營后的小丘,賞心悅目,景色宜人。小丘價廉、景美、卻因地處偏僻而連年不售,作者借以譏嘲世俗,感慨身世。作者賀小丘這幸遇所以自傷自吊。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huán),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譯文】
從小丘再向西走一百多步,隔著茂密的竹林,就聽到流水的聲音,像是玉佩和玉環(huán)相互撞擊而叮當(dāng)作響,清脆悅耳,聽了令人心中很是快樂。于是砍開竹子開辟道路,下面有個小潭,潭水特別清澈。潭底是一整塊大石頭,靠近岸邊,他又向上翻圈上來露出水面,高低不平,形態(tài)各異:有的成了小石礁、小島嶼,有的成了小石壘、小石巖。岸邊的樹木青蔥,樹上蔥綠的藤互相連結(jié)著、纏繞著、覆蓋著,參差不齊,隨風(fēng)飄揚。
潭中魚兒大約有一百多條,大大小小,都好象在空中游動,沒有水一樣。日光一直照到潭底,魚的影子映在石底上,呆呆的一動不動;突然間,又向遠處游開,來來往往輕快敏捷,好象在與友人開玩笑。
向潭西南方向望去,小溪像北斗七星那樣彎彎曲曲,溪水像蛇爬過一樣。兩岸的地勢,就像狗牙那樣互相交錯,根本就看不到溪水的盡頭。
坐在石潭上,四周都是竹子、樹木,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整個氣氛使人感到孤寂、凄涼,寒氣透骨,心里憂傷。這環(huán)境實在過于冷清,不能久留,于是我記下景色就離開了。
一同去游玩的有吳武陵、龔古和我的弟弟宗玄,跟著的還有兩個崔姓的青年,一個叫恕己,一個叫奉壹。
【評注】
小石潭曾因下游興建水電站水位提高而被淹沒。2002年,永州市為保護文化遺產(chǎn),炸掉水壩,還小石潭“全石以為底”的原貌。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是《永州八記》的第四篇。作者從鈷姆潭西小丘,又西行一百二十步,忽然聽到竹林后傳來如珮環(huán)相鳴的淙淙水聲,不由得“心樂之”。“伐竹取道”后又見到潭水清冽,潭石崢嶸,潭樹青翠,蒙絡(luò)搖綴,這是在心樂之下所見到的情景。文章在以引人入勝的筆墨點出小石潭之后,便緊緊抓住“水尤清冽”一句展開描寫。首先它從石字上落筆,刻畫“全石以為底”的小石潭的形狀,從而寫出潭水清澈的原因。然后再運用實中寫虛、靜中寫動的手法,通過描寫“皆若空游無所依”的魚,反襯出潭水清澈的程度。這里沒有一字一句寫水,只是借助客體去表現(xiàn)主體,使它象浮雕一般給人一種立體感。同時他描寫潭水之清,又是為下文“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作好鋪墊,從而將自己當(dāng)時那種抑郁失意的心情,巧妙地寄寓在凄清幽邃的自然境界之中。接著他細看清潭中的游魚:
潭中魚可數(shù)百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出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中魚數(shù)語,體物神妙。柳文峻潔清深,于斯畢現(xiàn)。此時此刻,宛若莊子觀魚時的那種物我同一,樂而忘形的境界。然而,這種怡樂的心境起了變化。當(dāng)他抬頭西南遠望水源時,見到水流曲折明滅,岸勢犬牙交錯,“不可知其源”,有一種變幻無定,深不可測的感覺,這時他仿佛受到了震動,四周的竹樹再也不復(fù)是先前那“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拂”的生氣勃勃的景象,而顯得“寂寥無人,凄神寒骨”,以至“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而匆匆離去。?此文在游歷程序上與前三篇相銜接,而在寫景狀物上更趨精粹,在心態(tài)表露上更趨隱蔽。盡管《小石潭記》在八記中算是色調(diào)比較明麗的一篇,然而讀到最后還是能體會到凄冷抑郁的心緒。
袁家渴記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鉧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麗奇處也。
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者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廁曲折,平者深墨,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巖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楮、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風(fēng)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飃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
永之人未嘗游焉,余得之,不敢專焉,出而傳于世。其地主袁氏。故以名焉。
【譯文】
從冉溪向西南,走水路十里遠,山水風(fēng)景較好的有五處,風(fēng)景最好的是鈷鉧潭;從溪口向西,走陸路,風(fēng)景較好的有八、九處,風(fēng)景最好的是西山;從朝陽巖向東南,走水路到蕪江,風(fēng)景較好的有三處,風(fēng)景最好的是袁家渴;他們都是永州美麗奇異的地方。
楚、越兩地之間的方言,水的回流叫做“渴”(讀“褐”音)?实纳嫌闻c南館的高山會合,下游與“百家瀨”匯合。其中島嶼(江河里邊的島嶼)、小溪、清潭、小洲,交錯夾雜,蜿蜒曲折。水流平靜的地方深黑色,急流的地方像沸騰一樣冒著白沫。船好像就走到了盡頭,忽然河水又看不到盡頭了。
有座小山從水中露出來。山上都是好看的石頭,上面生長綠色的草叢,冬夏都濃密茂盛。山旁有許多巖洞。山下有許多白色的碎石;上山的樹木多是楓樹、柟樹、石楠、楩樹、櫧樹、樟樹、柚樹;小草則多是蘭草、芷草,又有許多奇異的花卉,類似合歡但是長出許多莖蔓,纏繞著水中石頭。
每當(dāng)有風(fēng)從四周山上吹下,吹動大樹,輕搖小草,紅綠繽紛,香氣濃郁;沖起波濤旋著水渦,從溪谷流進流出,蕭條茂盛,根據(jù)時間變換。風(fēng)景大都是這樣的。我沒辦法都描述出來。
永州沒有過來游玩,余來到了這里,不敢獨自享受;貋韺懗鑫恼赂嬖V世人。這里土地的主人姓袁,所以我叫它“袁家渴”。
【評注】
出永州市芝山區(qū)南門約五華里,在南津渡對面有個沙溝灣村,村前“澄塘淺渚”,水闊洲重,以關(guān)刀洲最大,長約100米,寬20余米,洲旁有奇形怪狀的石島。柳宗元文中的袁家渴(音he,第二聲)即此地。
《袁家渴記》是《永州八記》第五篇。本文先從永州的全景全貌著筆,通過賓主之間的對比和映襯,突現(xiàn)出文章所要描寫的主要對象。袁家渴的景物,參差錯落,色彩班駁。水有聲,山有色,枝干扶疏,花葉搖曳。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皆成文章。如描寫風(fēng)從四面山上下來搖蕩花草樹木的景象:
每風(fēng)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勃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揚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
對樹用搖動,對草用掩苒,對花卉用紛紅駭綠,均是生動細致而傳神,精妙而準(zhǔn)確。
石渠記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踰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鮮環(huán)周。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鯈魚。又北曲行紆馀,睨若無窮,然卒入于渴。其側(cè)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fēng)搖其巔,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于是始窮也。
【譯文】
從渴潭往西南走不到百步,就看見一個石渠,老百姓在渠上架了一座便橋。有一眼泉水幽靜的流淌,它流淌時的聲音時大時小。泉渠的寬度有時不足一尺,有時則有二尺寬,它的長度約有十步左右。它的水流遇到一塊大的石頭,就潛入大石底而流出,流過石頭再往前,就有一個深水塘,菖蒲覆蓋在深水塘上面,碧綠的苔蘚環(huán)繞著深水塘周圍。水又轉(zhuǎn)彎往西流,在巖石邊流入石隙里,最后像瀑布一樣的流入北邊的小潭中。小潭面積還不足一百尺,潭水清澈、且較深,有許多白條魚。渠水又往北迂回繞行一些,看上去好像沒有窮盡,就這樣最終流入“渴潭”。潭的一邊全是奇異的石頭、怪異的樹木、奇異的花草、美麗的箭竹,人可以并列坐在那里休息。風(fēng)吹動著植物的梢頭,像美麗動聽的音樂,在山崖和山谷間回蕩?此m很寧靜,但聽起來卻很遼遠。
我跟隨永州刺史發(fā)現(xiàn)的它,除去密蔽的叢林和腐朽的樹木,開掘和疏通淤土和亂石,把朽木亂草堆積起來燒掉,疏通泉流,石渠里的渠水便很滿。可惜這石渠至今還沒有為它傳名的人,所以我把它一一記寫下來,留給匠人,刻寫在潭北面的石頭上,使以后喜好游歷的人能較容易地看到它。
元和七年正月初八,從清除朽物、疏通石渠到大石為止。十月十九日,越過石頭發(fā)現(xiàn)了石泓小潭,石渠的美因此就全都展示給游人了。
【評注】
《石渠記》寫于元和七年(公元812年)游袁家渴以后。從袁家渴沿瀟水而上,約半華里有一條小溪,溪口上去不遠有一座石拱橋,橋下為農(nóng)家浣洗處,柳宗元寫的“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墜小潭”當(dāng)是石渠舊址。
《石渠記》是《永州八記》第六篇。此篇寫泉水和泉上景物,各具特色。石渠、石泓和小潭,這三個方面的景物雖然同在一個畫面里,但是它們的特點卻又各不相同。石渠的特點是狹窄,所以渠中的泉水也就微弱,碰上石頭,不是激起巨浪,而是伏出其下;石泓的特點是低洼,因此積水比石渠較深,被菖蒲青苔覆蓋或環(huán)繞著;而小潭的特點則是清深,所以石渠的水流入潭中,并且可以看到里面魚的情況。除此之外,作者還寫了泉上的石頭樹木花草和竹子,特別是側(cè)重于風(fēng)聲的描繪上。風(fēng)搖動著竹樹的梢頭,產(chǎn)生震撼崖谷經(jīng)久不息的回響,從而使讀者由視覺轉(zhuǎn)入聽覺,給那些畫圖似的景物,再加上一種詩韻般的音樂美。
石澗記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亙石為底,達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筳席,若限閫奧。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箭,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luò)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后之來者有能追予之踐履耶?得之日,與石渠同。
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后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后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shù)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譯文】
發(fā)現(xiàn)石渠的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從石渠的橋上向西北走,下去到土山的北坡,老百姓又架了一座橋。橋下的水流很大,比石渠的水量大三倍。巨大的石頭作為水的底部,寬達到水的兩岸。石頭有的像床,有的像門堂的基石,有的像筵席上擺滿菜肴,有的像用門坎隔開的內(nèi)外屋。水面平靜,如布鋪在水面上,水流像紡織物的花紋,水泉咚響聲像是彈琴聲。我們撩起衣襟,赤著腳涉水而過,折斷竹箭,掃除陳葉,除去腐朽的樹木,清出一塊可排放十八九張交椅的空地。交織的流水,激撞的水聲,都在交椅的下面了;而像翠鳥羽毛般的樹木,像魚龍麟甲般的石塊,都遮蔽在交椅之上了。古時候的人有誰曾在這里找到這種快樂的嗎?以后的人,有誰能追隨我的足跡來此嗎?發(fā)現(xiàn)石澗的這一天,和發(fā)現(xiàn)石渠是同一天。
從袁家渴一路過來,先發(fā)現(xiàn)石渠,后發(fā)現(xiàn)石澗;從下游百家瀨上來,就先發(fā)現(xiàn)石澗,后發(fā)現(xiàn)石渠。要窮究石澗這個地方,一直要走出石城村并向東南方向去,這一路上可以引起人觀賞愉悅的景致有好幾處。登上深幽的山林,翻過峻峭險要的地方,道路很狹小不能夠走到頭。
【評注】
從石渠沿瀟水而下約一華里,翻過一座土山,就到了澗子邊楊家。村子北面有一條小溪,從村前田洞中間流經(jīng)村旁,穿石拱橋,入瀟水,這就是柳宗元所說的“石澗”。
《石澗記》是《永州八記》第七篇。本篇緊承上文,所寫的景物仍舊是泉水、石頭和樹木,但作者善于捕捉共性之外的個性,如: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亙石為底,達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奧。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
對水中石頭,泉水都用“若”字表明,而對泉上的樹和石,則用翠羽、龍鱗來直接比喻,“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由于采用了多種比喻手段來精確形象地進行描繪,所以毫無重復(fù)之感,反而覺得洞天之中又有無窮洞天。而“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后之來者有能追予之踐履耶?”這兩句話包含著復(fù)雜的情緒,既陶醉于美景,又有難言的哀怨。柳宗元為什么能到這么美麗的山水之地?他并不是一個旅行家,而是被貶官至此,擔(dān)任閑職,無法施展抱負,只能整天游山玩水。
小石城山記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dāng)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huán)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shù)偃仰,類智者所施設(shè)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于此者;蛟唬浩錃庵`,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譯文】
從西山路口一直向北走,越過黃茅嶺往下走,有兩條路:其中一條路向西,沿途尋找風(fēng)景卻毫無所得;另一條稍為偏北又折向東去,走過不到四十丈的地方,路就被一條河流截斷了,有一座石山橫擋在這條路的盡頭。石山頂部天然生成女墻和棟梁的形狀,它的旁邊又凸出一塊好象堡壘,有一個洞象門。從洞往里探望一片漆黑,丟一塊小石子進去,咚地一下有水響聲,那聲音很宏亮,好久才消失。石山可以盤繞著登到山頂,站在上面望得很遠。山上沒有泥土卻長著很好的樹木和竹子,而且更顯得形狀奇特質(zhì)地堅硬,竹木分布疏密有致、高低參差,好象是人工特意布置的。
唉!我懷疑上帝的有無已很久了,到了這兒更以為上帝確實是有的。但又奇怪他不把這小石城山安放到人煙輻湊的中原地區(qū)去,卻把它擺在這荒僻遙遠的蠻夷之地,即使經(jīng)過千百年也沒有一次可以顯示自己奇異景色的機會,這簡直是白耗力氣而毫無用處,神靈的上帝似乎不會這樣做的。那么上帝果真沒有的吧?有人說:“上帝之所以這樣安排是用這佳勝景色來安慰那些被貶逐在此地的賢人的。”也有人說:“這地方山川鐘靈之氣不孕育偉人,而唯獨凝聚成這奇山勝景,所以楚地的南部少出人材而多產(chǎn)奇峰怪石!边@兩種說法,我都不信。
【評注】
《小石城山記》寫于元和九年(公元814年)。這是九記中的最后一篇。小石城山在芝山愚溪之北,過東風(fēng)大橋到朝陽鄉(xiāng),沿著往北的山路而上,約一華里就到小石城山。明代在山腰修了一座“芝山庵”,因此又名芝山。
《小石城山記》是《永州八記》最后一篇。作者先著力描繪小石城山的形狀、布局和奇異的景色,然后轉(zhuǎn)入到議論造物者的有無,用設(shè)疑的曲筆批判了天命觀,同時傾吐了自己橫遭貶謫、壯志難酬的悲憤。文章跌宕開合,尺幅千里,正如前人所說:“筆筆眼前小景,筆筆天外奇情!弊髡邔懶∈巧降木拔铮饕窃谑惆l(fā)一種感想。當(dāng)時有人認為美好事物是天用來安慰被侮辱的賢人,有人認為美好景物是靈秀之氣所造成的,作者都加以否定。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此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作者在這篇里發(fā)這種感想,是因以上各篇中所發(fā)出的身世之感密切結(jié)合著的。要是相信天是有意志的,那么作者的被貶斥,是天意,也就用不到愁怨不平了。要是相信這些美好景物是天用來安慰賢人,那就不免要自我陶醉,會忘掉自己遭受迫害的愁怨不平。正由于作者不相信這些,所以把個人的身世之感同山水結(jié)合起來寫,寫得情景交融。從這些山水記中顯出作者不相信天有意志,感嘆自己遭受迫害的思想情趣來:一腔心事付幽勝,多少凄楚煙水中!
拓展
八記賞析
柳宗元青年時代就立下雄心壯志,仰慕“古之夫大有為者”,向往于“勵材能,興功力,致大康于民,垂不滅之聲”。他25歲時已是“文章稱首”的長安才子,剛考中了博學(xué)弘辭科,又與禮部郎中楊憑之女新婚,逐步成為文壇領(lǐng)袖,政壇新銳。在其后的幾年里,柳宗元又成為了當(dāng)時皇帝的老師王叔新派的中堅分子,以熱情昂揚、凌勵風(fēng)發(fā)的氣概,準(zhǔn)備施展自己“輔時及物”、“利安開元”的抱負。然而,由于順宗皇帝李誦即位時就已經(jīng)中風(fēng),說話也不清楚,雖然有心改革朝政,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加上宦官與藩鎮(zhèn)勢力強大,所以革新只實行了幾個月,就以失敗而告終。元和四年八月,反對革新的太子李純即位,九月,柳宗元立刻被貶邵州刺吏,行未半路,朝議認為處之太輕,又改貶永州司馬。當(dāng)時同時被貶的包括劉禹錫等人共有八位,史稱“八司馬事件”。
“永貞革新”的失敗對上躊躇滿志的柳宗元是沉重的打擊,但對于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dāng)時的永州“草中貍鼠足為患,一夕十頓驚且傷”,相當(dāng)于俄羅斯的西伯利亞,所謂的“永州司馬外置同正員”,其實是個編制外的閑職,沒有官舍也沒有具體的職務(wù)。柳宗元一家人寄居在冷清的小寺廟,未及半載,母親也逝世了。除了精神上抑郁悲憤,正當(dāng)壯年的柳宗元身體也越來越差,諸病纏身,虛弱到了“行則膝顫,坐則髀痹”的程度。但永州清新的山水給了柳宗元很大的慰藉和寄托,他很快從悲觀與失意中振作起來,踏遍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并和田翁農(nóng)夫相交,遠離了政壇上的明爭暗斗,回歸到田園詩意般的生活,他認為永州的山水和自己一樣的為世人所遺棄和漠視,寫出了許多千古傳誦推崇永州山水的散文。余秋雨先生在《柳侯祠》中如此評價柳宗元的永州10年,他說:“災(zāi)難也給了他一份寧靜,使他有了足夠的時間與自然相晤,與自我對話!”確實,永州的10年,是柳宗元人生最晦暗最感傷的十年,卻是他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最豐富和哲學(xué)思想全面成熟的10年。
柳宗元的文章多抒寫抑郁悲憤、思鄉(xiāng)懷友之情,幽峭峻郁,自成一路。最為世人稱道者,是那些清深意遠、疏淡峻潔的山水閑適之作。
《永州八記》是柳宗元山水游記的代表作,也是我國游記散文中的一朵奇葩,其藝術(shù)魅力歷久彌新。
永州山水,在柳宗元之前,并不為世人所知。但這些偏居荒蕪的山水景致,在柳宗元的筆下,卻表現(xiàn)出別具洞天的審美特征,極富藝術(shù)生命力。正如清人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所說:“柳州記山水,狀人物,論文章,無不形容盡致;其自命為‘牢籠百態(tài)’,固宜。”柳宗元時而大筆揮灑,描摹永州山水的高曠之美,使寂寥冷落的永州山水給人以氣勢磅礴之感。
《永州八記》對自然美的描繪,貴在精雕細刻出一種幽深之美。八記描寫的大多是眼前小景,如小丘、小石潭、小石澗、小石城山等,柳宗元總是以小見大,猶如沙里淘金,提煉出一副副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精品。如《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對小石潭周圍環(huán)境的描寫,“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創(chuàng)造出一種空無人跡的山野清幽之美。又如《石渠記》對小石渠之水流經(jīng)之處細膩的刻畫,在長不過十許步的小水渠上,一處處幽麗的小景,美不勝收。逾石而往是昌蒲掩映、鮮苔環(huán)周的石泓,又折而西行,旁陷巖石之下是幅員不足百尺、魚兒穿梭的清深的小水潭,又北曲行,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竹。
《舊唐書·柳宗元傳》說,柳宗元“下筆構(gòu)思”,“精裁密致,璨若珠貝”。精裁密致可以概括《永州八記》結(jié)構(gòu)之美。8篇游記,整體構(gòu)思,一氣貫通。文章以西山之怪特開始“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發(fā)筆,通過對西山周圍山水景致的描繪,袁家渴附近山水小景的刻畫,最后,到《小石城山記》向蒼天發(fā)出“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的質(zhì)問,對整個八記作結(jié)。8篇游記每篇多各以不同的方式與上篇相關(guān)聯(lián),前后呼應(yīng),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的藝術(shù)整體。如前四篇,首篇寫了西山宴游之后,第二篇就以“鉆拇潭在西山西”起筆,自然銜接,毫無斧鑿的痕跡;第三篇又以“潭西二十三步”發(fā)端,同上篇相連;第四篇則以“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開篇。這就以西山為起點,向西出游,接連出現(xiàn)了三處勝景,一處連一處,一景接一景,給人以目不暇接之感。更令人折服的是,八記前后四篇相隔三全夕久,而作者巧妙組合,猶如一氣呵成,毫無間隔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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