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山海經(jīng)·孟夏草木長》陶淵明原文注釋翻譯賞析
作品簡介《讀山海經(jīng)·孟夏草木長》是晉末宋初的詩人陶淵明所著作的五言詩。《讀山海經(jīng)》共十三首，本詩是第一首�！渡胶＝�(jīng)》十八卷，多述古代海內(nèi)外山川異物和神話傳說。這首詩不但可見陶潛的生活樂趣，還反映了其讀書態(tài)度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之藝術(shù)極詣。詩共十六句一韻到底，然大體四句可為一解。
作品原文
讀山海經(jīng)?(其一)
孟夏②草木長，繞屋樹扶疏③。
眾鳥欣有托④，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⑤，頗回故人車。
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fēng)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⑥，流觀山海圖⑦。
俯仰終宇宙⑧，不樂復(fù)何如！
作品注釋
�、佟ⅰ蹲x山海經(jīng)》為組詞，共十三首，寫讀《山海經(jīng)》和《穆天子傳》時的奇思異想及對人生和政治的感慨，此為第一首，寫耕余讀書之樂�！渡胶＝�(jīng)》，一部記述古代山川異物、神話傳說的書。
�、�、孟夏：初夏
�、邸⒎鍪瑁褐θ~繁茂貌
�、�、“眾鳥”句：言眾鳥因有樹可依而欣喜。
�、荨⒏F巷：陋巷。隔：隔絕。深轍：大車所扎之痕跡，此代指貴者所乘之車。
�、�、周王傳：指《穆天子傳》，寫有關(guān)周穆王的有關(guān)傳說。
�、摺⑸胶D：《山海經(jīng)圖》。古人疑《山海經(jīng)》依圖畫而述之。
�、唷ⅰ案┭觥本洌喉暱涕g遍游宇宙。俯仰，俯仰之間，指時間短暫。
作品譯文
孟夏的時節(jié)草木茂盛，綠樹圍繞著我的房屋。眾鳥快樂地好像有所寄托，我也喜愛我的茅廬。
耕種過之后，我時常返回來讀我喜愛的書。居住在僻靜的村巷中遠(yuǎn)離喧囂，即使是老朋友駕車探望也掉頭回去。
�。ㄎ遥g快地飲酌春酒，采摘園中的蔬菜。細(xì)雨從東方而來，夾雜著清爽的風(fēng)。
泛讀著《周王傳》，瀏覽著《山海經(jīng)圖》。（在）俯仰之間縱覽宇宙，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快樂呢？
作品鑒賞
一起先從良辰好景敘開，結(jié)穴到“得其所哉”的快樂�！懊舷摹彼脑拢蔷o接暮春的時序�！澳捍喝拢喜蓍L，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到四月，樹上的雜花雖然沒有了，但草木卻更加茂密，蔚為綠陰�！懊舷牟菽鹃L，繞屋樹扶疏”，“扶疏”便是樹木枝葉紛披的樣子，陶氏山居籠在一片樹陰之中，這是何等幽絕的環(huán)境。鳥群自然樂于到這林子中來營窠。“眾鳥欣有托”一句，是賦象。然而聯(lián)下“吾亦愛吾廬”之句，又是興象——儼有興發(fā)引起的妙用�！靶劳小倍郑恰拔嵋鄲畚釓]”的深刻原因。不是欣“吾廬”之堂華而宅高，而是如同張季鷹所謂：“人生貴得適意爾”。淵明此時已棄“名爵”而歸來，于此“衡宇”中，自可“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彼迅械浇袷亲蚍牵闷渌��！拔嵋鄲畚釓]”，平平常常五個字，飽含有欣喜之情和無窮妙理。詩人推己及物，才覺得“眾鳥”“有托”之“欣”。故“眾鳥”一句，又可視為喻象。比較詩人自己的“萬族各有托，孤云獨無依”二句，“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更能反映陶淵明得到心理平衡的精神狀態(tài)，“觀物觀我，純乎元氣”，頗有泛神論的哲學(xué)趣味，大是名言。
緊接詩人就寫“吾”在“吾廬”的耕讀之樂及人事關(guān)系。“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二句值得玩味的，首先是由“既已”、“時還”等鉤勒字反映的陶潛如何擺放耕種與讀書之關(guān)系。耕種在前，讀書其次。這表現(xiàn)了詩人淳真樸質(zhì)而富于人民性的人生觀：“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yè)，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fù)耒還�！薄暗搁L如此，躬耕非所嘆�！�
熱愛生產(chǎn)勞動，正是陶淵明最可貴的品質(zhì)之一。到孟夏，耕種既畢，收獲尚早，正值農(nóng)閑，他可以愉快地讀書了。當(dāng)然他還不是把所有的時間用來讀書，這從“時還”二字可以體味。然而正是這樣的偷閑讀書，最有讀書的興味。關(guān)于陶潛是否接待客人，回答應(yīng)是肯定的。他生性是樂群的人，“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shù)晨夕”，“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便是他的自白。《宋書·隱逸傳》則云：“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shè)�！钡绻麑Ψ接械K難而不來，他也不會感到遺憾。這種怡然自得之樂，比清人吳偉業(yè)《梅村》詩句“不好詣人貪客過”還要淡永。讀者正該從這種意義上來理解“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边@里，詩人信筆拈來好句，無意留下難題，使后世注家有兩種完全對立的解會。一種認(rèn)為這兩句都為一意：“居于僻巷，常使故人回車而去，意謂和世人很少往來”；另一種認(rèn)為兩句各為一意：“車大轍深，此窮巷不來貴人。然頗回故人之駕，歡然酌酒而摘蔬以侑之�！睙o論哪一說，都無害淵明詩意。但比較而言，后說有顏延之“林間時宴開，頗回故人車”參證，也比較符合陶潛生活的實際情況。蓋“獨樂樂，不如與人樂”也，雖然“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的情況也有。
如從“次寫好友”一說，則以下就是寫田園以時鮮待客，共樂清景了�！皻g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二句極有田園情趣。農(nóng)村仲冬時釀酒，經(jīng)春始成，稱為“春酒”，初夏時節(jié)，正好開甕取酌。舉酒屬客，不可無肴。詩人卻只寫“摘我園中蔬”，蓋當(dāng)時實情有此。四月正是蔬菜旺季，從地中旋摘菜蔬，是何等新鮮愜意的事。而主人的一片殷勤欣喜之情，亦洋溢筆端�！皻g言”猶“歡然”�！拔⒂陱臇|來，好風(fēng)與之俱”乃即景佳句，“微雨”“好風(fēng)”的“好”“微”二字互文，即所謂和風(fēng)細(xì)雨。風(fēng)好，雨也好，吹面不寒，潤衣不濕，且俱能助友人對酌之興致。在很容易作成偶句的地方，淵明偏以散行寫之，雨“從東來’、風(fēng)“與之俱”，適見神情蕭散，興會絕佳，“不但興會絕佳，安頓尤好。如系之‘吾亦愛吾廬’之下，正作兩分兩搭，局量狹小，雖佳亦不足存”，蓋中幅墊以寫人事的六句，便見“尺幅平遠(yuǎn)，故托體大”。
詩人就這樣次第將欣托愜意、良辰好景、遇友樂事寫足味后，復(fù)落到“時還讀我書”即題面的“讀山海經(jīng)”上來，可謂曲終奏雅�！胺河[周王傳，流覽山海圖”，雖點到為止，卻大有可以發(fā)揮之奧義。蓋讀書，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一是出于現(xiàn)實功利目的，拼命地讀，由于壓力很大，有時得“頭懸梁，錐刺股”，可名之為“蘇秦式苦讀”。一是出于求知怡情目的，輕松地讀，愉悅感甚強(qiáng)，“樂琴書以銷憂”、“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輒欣然忘食”，可名之為“陶潛式樂讀”。陶淵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雖讀經(jīng)書，已有“樂讀”傾向。而在歸園田居后，又大有發(fā)展。這里讀的就不是圣經(jīng)賢傳，而是《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山海經(jīng)》固然是古代神話之淵藪，而《穆天子傳》也屬神話傳說。它們的文藝性、可讀性很強(qiáng)。毛姆說：“沒有人必須盡義務(wù)去讀詩、小說或其它可以歸入純文學(xué)之類的各種文學(xué)作品。他只能為樂趣而讀�！�
可以說陶潛早就深得個中三昧。你看他完全不是刻苦用功地讀，也不把書當(dāng)敲門磚；他是“泛覽”、“流觀”，讀得那樣開心而愉快，讀得“欣然忘食”——即“連飯也不想吃”。從而感到很強(qiáng)的審美愉悅。同時，他有那樣一個自己經(jīng)營的`美妙的讀書環(huán)境，籠在夏日綠蔭中的廬室，小鳥在這里營窠歡唱，當(dāng)然宜于開卷，與古人神游。他的讀書又安排在農(nóng)余，生活上已無后顧之憂。要是終日展卷，沒有體力勞動相調(diào)劑，又總會有昏昏然看滿頁字作螞蟻爬的時候。而參加勞動就不同，這時肢體稍覺疲勞，頭腦卻十分好用，坐下來就是一種享受，何況手頭還有一兩本毫不乏味、可以消夏的好書呢。再就是讀書讀到心領(lǐng)神會處，是需要有個人來談上一陣子的，而故人回車相顧，正好“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呢�！案┭鼋K宇宙，不樂復(fù)何如！”二句是全詩的總結(jié)。它直接地，是承上“泛覽”“流觀”奇書而言。孟夏日月幾何？就是人生百歲，也很短暫。如何可以“俯仰終宇宙”呢？此五字之妙，首先在于寫出了“讀山海經(jīng)”的感覺，由于專注凝情，詩人頃刻之間已隨書中人物出入往古、周游世界，這是何等快樂。就陶潛有泛神論傾向的人生哲學(xué)而言，他本來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精神上物我俱化，古今齊同，這是更深層的“俯仰終宇宙”之樂。就全詩而言，這兩句所言之樂，又不僅限于讀書了。它還包括人生之樂，其間固然有后人所謂“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的安于所適的快樂；是因陶潛皈依自然，并從中得到慰藉和啟示，樹立了一種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的緣故。在傳統(tǒng)上，是繼承了孔子之徒曾點的春服浴沂的理想；在實踐上，則是參加勞動，親近農(nóng)人的結(jié)果。是一份值得重視的精神遺產(chǎn)。雖然不乏要言妙道，此詩在寫法上卻純以自然為宗。它屬語安雅，間用比興，厚積薄發(fā)，深衷淺貌，在節(jié)奏上舒緩適度，文情融合臻于絕妙。故溫汝能《陶集匯評》有云：“此篇是淵明偶有所得，自然流出，所謂不見斧鑿痕也。大約詩之妙以自然為造極。陶詩率近自然，而此首更令人不可思議，神妙極矣�！�
作者簡介
陶淵明（約365－427），名潛，字元亮，自號五柳先生，死后其好友暗贈謚號靖節(jié)先生，潯陽人（一說宜豐人）。東晉著名文學(xué)家，田園詩人,辭賦家，散文家，漢族(歷史學(xué)家陳寅恪曾考證陶為奚族人，但其證據(jù)略顯薄弱)。(《宋書》隱逸傳云:“陶潛字淵明,或云淵明字元亮,潯陽柴桑人也。”)因宅邊種植五棵柳樹所以號五柳先生(未得到證實），謚稱靖節(jié)居士，宜豐縣澄塘鎮(zhèn)秀溪村人。宋代地理總志《太平寰宇記》有陶淵明"始家宜豐"的記載。宜豐舊《圖經(jīng)》亦有此說。他出生于一個沒落的仕宦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的元勛重臣，官至大司馬，都督八州軍事、荊江二州刺史，封長沙郡公。祖父陶茂做過武昌太守。父親早死，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陶淵明29歲徙家柴桑，出任江州祭酒、鎮(zhèn)軍參軍。后任彭澤縣令。因不事權(quán)貴，棄官隱居栗里（今星子縣境內(nèi)）。52歲時偕少子陶佟回歸宜豐故里，四年后返潯陽，逝于柴桑。陶佟留居故里。今澄塘鎮(zhèn)秀溪、故村等處陶姓人皆為陶佟之后裔。歷代方志載宜豐境內(nèi)有南山、柳齋、菊軒、東籬、洗墨池、藏書礅、故里橋、靖節(jié)橋、我公橋、舒嘯臺、賦詩灣、顧淵石、醉臥石、淵明洞、讀書堂、靖節(jié)祠等陶淵明遣跡及其紀(jì)念建筑古詩出處。
陶淵明（約365年—427年），字元亮，（又一說名潛，字淵明）號五柳先生，私謚靖節(jié)，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文學(xué)家、辭賦家、散文家。漢族，東晉潯陽柴桑人今江西九江。曾做過幾年小官，后辭官回家，從此隱居，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相關(guān)作品有《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歸去來兮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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