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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閣序》典故注釋
《滕王閣序》乃“初唐四杰”王勃所有的作品中最為著名的一篇。
古文,尤其是駢文多用典故,用典就是援引古代成語或成事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因為用得較普遍而理解起來也較困難的多是后者,所以典故也稱為故事、故實,用典也稱為隸事、使事。張中行先生認為“用典要具備三個條件:一、引古以說今;二、古事或古語是特指的;三、言簡而意多”(《文言津逮・典故探源》),可謂深中肯綮。正因為用典是“引古”,而這“古”又是“特指的”,所以我們分析典故就要確切地知道典故的來源;又因為用典是為了“說今”,而這“今”又有“意多”的特點,所以我們分析典故還要確切地知道作者用典的意圖。如果有些故實出典稍僻或出處不止一個,而作者的用意又比較含蓄或幽微,我們在理解和欣賞的時候就難免望文生義或穿鑿附會。
《滕王閣序》是駢文翹楚,文章一氣貫通,用典豐富而不蕪亂,貼切而不晦澀,隸事用典的藝術可謂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但也并非毫無待發(fā)之覆,謹舉二事為證。
一、“望長安于日下,目吳會于云間。”句中的“日下”“云間”看似常語,卻頗多歧解!墩Z文》教材謂此句“意思是說,遠望長安,遙看吳會。日下,指京都,這里代指唐朝的國都長安。云間,吳地的古稱。”若依此注,則“日下”即是“長安”,“云間”同于“吳會”。驗之原句,文義就不免疊床架屋,拖泥帶水了!稘h語大詞典》認為“日下”“云間”是由字面意思分別引申為“形容遙遠”“很高很遠的地方”。如此,這兩句的意思即是遠望長安于赤日之下,遙看吳會于白云之間。如果不求甚解,確是干凈利落,簡單明了,但王勃在“興盡悲來”之際賦此二句,恐怕別有深意,實際不這么簡單。
《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朱東潤主編,上海古籍出版社)和《古代漢語》(王力主編,中華書局;郭錫良、李玲璞主編,語文出版社)都認為此句是用典,且語出《晉書・陸云傳》:“云與荀隱素未相識,嘗會華(張華)坐,華曰:‘今日相會,可勿為常談。’云因抗手曰:‘云間陸士龍。’隱曰:‘日下荀鳴鶴。’鳴鶴,隱字也。”今按陸云字士龍,是三國吳丞相陸遜之孫,陸遜封華亭侯,陸氏世居此地,華亭(今上海松江)古稱云間,故自稱“云間陸士龍”;荀隱字鳴鶴,是潁川人,潁川與洛陽相近,故自稱“日下荀鳴鶴”。兩人各自介紹自己的籍貫姓字,恰是一個對句。然則王勃語用此典,想表達什么意思呢?朱東潤先生只說王勃是“借用其語”,郭錫良等先生也說“王勃是活用典故”,均屬語焉不詳。王力先生說:“這里借用此典來表現(xiàn)地理相距的遙遠,以引起下文的悲哀。”下文是寫王勃的政治遭遇,其悲哀絕不僅僅出于“地理相距的遙遠”;而且此典還見于《世說新語・排調》(王力先生所注出典本此),“排調”是戲謔、調笑的意思。荀陸互通籍貫姓字之后,“陸曰:‘既開青云,睹白雉,何不張爾弓,布爾矢?’荀答曰:‘本謂云龍,定是山鹿野麋,獸弱弩強,是以發(fā)遲。’張(華)乃拊掌大笑。”陸云說青云開處,眼見白雉(野雞),為什么不張弓發(fā)箭?這是嘲笑荀隱不是白鶴;荀隱反唇相譏,說張弓欲發(fā),但見麋鹿,不值一射。這是諷刺陸云亦非蛟龍。王勃要表現(xiàn)悲哀,為什么要援引表現(xiàn)機智幽默的典故呢?
今按“日下”確是用典,出典當是《世說新語・夙慧》:“晉明帝數(shù)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渡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集群臣宴會,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古代散文選》人民教育出版社)因此謂“‘望長安于日下’,含有‘日近長安遠’之意”。這是很恰當?shù)摹?ldquo;日近長安遠”意即遠望帝都而不可至?墒墙酉聛怼豆糯⑽倪x》又說“云間,吳地的古稱”,既如此,那么“目吳會于云間”與“望長安于日下”又有什么關系呢?
此處“云間”,與“日下”為對,均非專用名詞(與“長安”“吳會”是專用名詞相對顯然不同),華亭或吳地古稱“云間”,只是巧合。“云間”本指天上,劉孝威《斗雞篇》:“愿賜淮南藥,一使云間翔。”由此引申,一指高邈遙遠之地,二指遠離塵世之地。這里應取后者。蘇軾《滿江紅》:“左手抱琴書,云間宿。”古人謂隱居曰“云居”,賈島《送侯員外赴河中》:“云居間獨往,長老出房迎。”“云客”是隱居之人!端螘・謝靈運傳》:“顧情交之永絕,覬云客之暫如。”“云屋”是隱居之所。皮日休《江南道中懷茅山廣文南陽博士》:“鶴雛入夜歸云屋,乳管逢春落石床。”欲明此意,須結合下文。“望長安于日下,目吳會于云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南溟”是南方大海,“北辰”暗指國君,此是常用典故,了無疑義!豆糯⑽倪x》謂“首末兩語是主,中間兩語陪襯”。長安不可即,帝鄉(xiāng)未可期,但情不能忍;吳會涵蓋今之蘇杭,人間天堂,豹隱勝地,可惜遠在天際,縱使此身可隱,但心又不甘。當時王勃之父貶官海南,他正是省親之時渡海溺水而死,“南溟深”不幸成讖,可為浩嘆。四句合西、東、南、北而言:西望國都,邈不可即;東觀吳會,此身難隱;探親南溟,貶謫有恨;北瞻天庭,報國無門。戚戚惶惶,誰可牽引?這就自然引出下文“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從而真正表現(xiàn)了內心的無限悲哀。文脈相承,可謂怡然理順。
二、“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余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語文》教材注“孟嘗”句云:“孟嘗品行高潔,卻空有一腔報國的熱情。這里作者借孟嘗自比,帶有怨意。孟嘗,東漢人,為官清正賢能,但不被重用,后來歸田。”作者剛說北海雖然遙遠,可以乘風而到;晨光縱已失去,還有晚景可追。何其慷慨激昂,怎么突然發(fā)起牢騷來了?這里關于“孟嘗”“阮籍”的故實含義甚明,并沒有特別需要追尋的地方,理解、分析的關鍵在于把握作者用典的意圖。這兩句都是倒裝句,實際上是說“空余高潔(之)孟嘗報國之情,豈效猖狂(之)阮籍窮途之哭?”合兩句而言,其實是假設之辭,意思是說:即使像品行高潔的孟嘗一樣,空有一腔報國之誠,終不能一展抱負,我也不能效法放任自流的阮籍,在無路可走時就慟哭而返。這樣解釋,這里就只有高昂,而沒有哀怨,上下文可謂一氣呵成。類似的句子還有:“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這里用司馬相如作賦獲楊得意引薦、俞伯牙奏琴得鐘子期知音的典故,其實都是在說作者自己。“楊意不逢”“鐘期既遇”也分別是“不逢楊意”“既遇鐘期”的倒裝,作者說的是:如果我(過去)未能像司馬相如那樣碰到楊得意,就只好抱著美妙的文章自我嘆息,那么,(今天)我既然遇到了像鐘子期一樣的知音,演奏一下高山流水般的樂曲又有什么羞愧呢?也就是說,既然得到都督閻公的知賞,寫一篇序文何必怕大家見笑呢?這兩個例子都說明,由于文句駢四儷六,兩兩相對,形式上很容易被看作并列,而實際上關系可能復雜多樣,駢句又不能或不易用關聯(lián)詞銜接,在氣韻流動的另一面,也常見文意跳脫的現(xiàn)象,需要我們用心梳理文脈,仔細吟味涵義,庶幾不誤解甚或曲解作者的用意。
《文心雕龍・神思》篇云:“理郁者苦貧,辭溺者傷亂。然而博見為饋貧之糧,貫一為拯亂之藥。”意思是思路堵塞的人苦于內容貧乏,辭藻泛濫的人苦于文辭雜亂,那么,見識廣博成為補救貧乏的資糧,中心一貫就是拯救雜亂的藥方。劉勰說的是創(chuàng)作,我們不妨用來類比鑒賞。古人慣用典故,我們如果知識貧乏就難以尋根究底;古人多用典故,我們如果脫離文意就容易膠柱鼓瑟。博而能一,是最好的法則。博,就是廣采博取,弄清典故的內涵;一,就是圍繞作者的用心,體察作者用典的意圖。如此理解古人的用典,就可以深得古人之心,至少也能不中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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