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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原文及翻譯

時間:2022-08-29 03:26:47 古籍 我要投稿

左傳原文及翻譯

  《春秋左氏傳》(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als),原名《左氏春秋》,漢朝時又名《春秋左氏》、《春秋內(nèi)傳》,漢朝以后才多稱《左傳》。下面是小編整理的左傳原文及翻譯,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左傳》

  隱公鄭伯克段于鄢

  初,鄭武公娶于申[1],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2],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3]。佗邑惟命"。請京[4],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5],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6],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7],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公子呂曰[8]:"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9]。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10]。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11],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12]"。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13],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14]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15]封人,聞之,有獻(xiàn)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16]我獨(dú)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对姟吩恍⒆硬粎T,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注釋】

  [1]鄭武公:名掘突,鄭國第二位國君,約公元前770—前744年在位。申:春秋初國名,姜姓。其地為今河南南陽市。

  [2]亟:屢次。

  [3]虢(ɡuó)叔:虢,西周時的封國,封于制,稱東虢。虢叔為東虢國君,后東虢被鄭國吞并,虢叔死在那里。

  [4]京:鄭國屬地,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南20余里。

  [5]都:指諸侯的國都與卿大夫封邑。雉:城墻高一丈、長三丈稱為一雉。

  [6]度:法度,不度即不合法度。

  [7]為之所:給他安排一個地方。所,地方。

  [8]公子呂:鄭國大夫。

  [9]廩延:鄭國屬地,在今河南延津縣境內(nèi)。

  [10]暱(nì):粘連的意思,意指不能團(tuán)結(jié)其部眾。

  [11]卒乘:士兵和戰(zhàn)車。

  [12]鄢:西周時國名,后被鄭武公所滅,當(dāng)今河南鄢陵縣北。

  [13]如二君:指鄭莊公與共叔段好像是兩個國家的君主。

  [14]寘:同"置”。城潁:鄭國屬地,在今河南臨潁縣西北。

  [15]潁谷:鄭國屬地,在今河南登封縣西南。封人:鎮(zhèn)守邊疆的地方官吏。

  [16]繄(yī):語氣詞,作用與”惟”相近。

  【譯文】

  當(dāng)初,鄭國的武公從申國娶妻,稱為武姜,武姜生了鄭莊公和共叔段。鄭莊公出生時逆生,姜氏難產(chǎn)而害怕,所以就給他取名為寤生,因此而討厭他。姜氏喜愛共叔段,想要把他立為太子,屢次向鄭武公請求,鄭武公沒有答應(yīng)。等到鄭莊公繼承了君位,姜氏又請求把制這個地方分封給共叔段。鄭莊公對她說:"制,那是個危險的地方,東虢國的國君就死在那里。別的地方你可任意選擇,我唯命是聽"。姜氏又為共叔段請求以京地作封邑,讓共叔段居住到那里,稱為京城太叔。祭仲對鄭莊公說:"都會的城墻超過百雉,那將是國家的禍害。按照先王的制度,卿大夫最大的封邑,也不能超過侯、伯,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封邑只能是國都的五分之一,小的只能是九分之一。現(xiàn)在京城封邑不合法度,違背先王制度,君王你會承受不了的"。鄭莊公說:"這是姜氏想要的,我怎么能躲避禍害呢"?祭仲對鄭莊公說:"姜氏的要求哪里能夠滿足得了,不如趁早為共叔段安排個地方,不要讓他發(fā)展。如果發(fā)展起來,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野草都不能除掉,何況是君王你寵貴的弟弟呢!”莊公說:"多行不義,必定自取滅亡,你就等待著他的滅亡吧!”

  不久,共叔段又命令鄭國西部和北部的邊地接受他與鄭莊公的共同管轄。公子呂對鄭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接受兩個人的管屬,君王你將如何處理呢?如果想把君位讓給共叔段,那我就請求服侍他;如果不讓給他君位,那就請你除掉他,以免讓老百姓產(chǎn)生二心"。鄭莊公說:"用不著去管,他會自己遇到禍害"。共叔段又將西部和北部由他和鄭莊公共同管轄的邊地收歸己有,延伸到廩延這個地方。公子呂又對鄭莊公說:"這下可好了,共叔段勢力雄厚,能夠得到眾多人的支持了"。鄭莊公說:"他不行道義,不團(tuán)結(jié)人,勢力雄厚只能促進(jìn)他的崩潰"。

  共叔段加固了京地的城防,聚集糧草,整修鎧甲和兵器,裝備起步兵和戰(zhàn)車,準(zhǔn)備襲取鄭國國都。姜氏將為他打開城門。鄭莊公打探到共叔段進(jìn)襲國都的日期,說:"現(xiàn)在可以向共叔段進(jìn)攻了"。于是,命令公子呂為統(tǒng)帥,率領(lǐng)戰(zhàn)車二百輛(每輛戰(zhàn)車配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向京地展開討伐。京地的人民都背叛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鄢地。鄭莊公又派兵到鄢地討伐他。五月辛丑(二十三日)這天,共叔段逃奔到共國。

  《春秋》寫道:"鄭伯克段于鄢"。共叔段的所作所為?不像弟弟,所以不說他是鄭莊公的弟弟,只寫他的名字;鄭莊公和共叔段之間的戰(zhàn)爭好像兩國國君相戰(zhàn),所以用"克”;稱鄭莊公為鄭伯,是譏刺他對弟弟不加教誨,養(yǎng)成他的罪惡,也說明鄭莊公本來的動機(jī);不寫共叔段出奔共國,是嫌單單歸罪于共叔段,難以下筆。

  于是,鄭莊公把他母親安置到城潁這個地方,并發(fā)誓說:"我不到黃泉之下的時候,是不會再見你了"。不久,他就感到后悔了。

  潁考叔是潁谷這個邊邑的地方官吏,聽到鄭莊公這樣做,就以向鄭莊公進(jìn)獻(xiàn)為名,見到了鄭莊公。鄭莊公賜予他飯食,潁考叔在吃飯的時候把肉都留下來不吃。鄭莊公便問他為何不吃肉。潁考叔說:"小人我有老母,嘗遍了我給她的食物,從未吃過君王這帶汁的肉,請你讓我把這肉送給她"。鄭莊公說:"你有母親,能饋贈她飯食,只是我沒有母親,不能向她饋贈了"。潁考叔說:"冒昧地問一下,你說的是什么意思"?鄭莊公就告訴了他事情的原委,并告訴潁考叔他感到很后悔。潁考叔說:"你有什么為難的呢?如果挖地挖出泉水來,再順著穿個隧道,你與你母親在隧道里相見,有誰會說你的不對呢"?鄭莊公按照潁考叔的建議去做,在隧道與母親相見。鄭莊公進(jìn)入隧道,見到他的母親賦詩說:"大隧道內(nèi)與母親相見,這樣的樂融融。 苯献叱鏊淼溃操x詩說:"大隧道外,這樣的樂呵呵啊”!于是母子和好如初。

  君子評論說:"潁考叔,是一位真正的孝子,愛他的母親,還把孝道延及鄭莊公。《詩經(jīng)》說:孝子是不會讓孝道匱竭的,將永遠(yuǎn)把孝道給予他的同類人。這正說的是潁考叔這樣的人"。

  【評析】

  鄭莊公即位后,其弟共叔段在母親姜氏的支持下,擴(kuò)充勢力,企圖奪取政權(quán)。鄭莊公不斷滿足共叔段的要求,促使其權(quán)欲膨脹,終于在魯隱公元年(前722)一舉消滅了他。這表現(xiàn)了鄭莊公善于權(quán)謀,也說明春秋時權(quán)力斗爭的殘酷。

  隱公石碏大義滅親

  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1],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2]。又娶于陳,曰厲媯[3],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4],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5]。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石碏諫曰[6]:"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淫、泆[7],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qū)櫠或,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8]。且夫賤妨貴,少陵長[9],遠(yuǎn)間親[10],新間舊,小加[11]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zhǔn)莿?wù)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其子厚與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四年春,衛(wèi)州吁弒桓公而立。

  公與宋公為會,將尋宿之盟。未及期,衛(wèi)人來告亂。夏,公及宋公遇于清[12]。

  宋殤公之即位也,公子馮出奔鄭。鄭人欲納之。及衛(wèi)州吁立,將修先君之怨于鄭,而求寵于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則衛(wèi)國之愿也"。宋人許之。于是陳、蔡方睦于衛(wèi),故宋公、陳侯、蔡人、衛(wèi)人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

  公問于眾仲曰:"衛(wèi)州吁其成乎"?對曰:"臣聞以德和民,不聞以亂。以亂,猶治絲而棼[13]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jì)矣。夫兵,猶火也;弗戢[14],將自焚也。夫州吁弒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務(wù)令德,而欲以亂成,必不免矣"。

  秋,諸侯復(fù)伐鄭。宋公使來乞師,公辭之。羽父[15]請以師會之,公弗許。固請而行。故書曰"犟帥師”,疾之也。諸侯之師敗鄭徒兵,取其禾而還。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問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覲為可"。曰:"何以得覲[16]"?曰:"陳桓公方有寵于王。陳、衛(wèi)方睦,若朝陳使請,必可得也"。厚從州吁如陳。石碏使告于陳曰:"衛(wèi)國褊[17]小,老夫耄[18]矣,無能為也。此二人者,實(shí)弒寡君,敢即圖之"。陳人執(zhí)之,而請蒞于衛(wèi)。九月,衛(wèi)人使右宰丑蒞殺州吁于濮[19],石碏使其宰孺羊肩蒞殺石厚于陳。

  君子曰:"石碏,純臣也。惡州吁而厚與焉,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

  衛(wèi)人逆公子晉于邢。冬十二月宣公即位。書曰,"衛(wèi)人立晉”,眾也。

  【注釋】

  [1]東宮得臣:東宮指太子,得臣為太子之名。

  [2]《碩人》:《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中的一篇,歌頌莊姜的賢惠而憐念她的無子。

  [3]媯(ɡuī):姓。

  [4]娣(dì):女弟,即妹妹。

  [5]嬖(bì)人:地位低下而得寵的人。

  [6]石碏(què):衛(wèi)國大夫。

  [7]驕、奢、淫、泆(yì):唐孔穎達(dá)疏:"驕謂恃己陵物,奢謂夸矜僭上,淫謂嗜欲過度,泆謂放恣無藝"。

  [8]眕(zhěn):自安自重。

  [9]陵:侵壓。

  [10]間:代替。

  [11]加:凌駕。

  [12]清:地名,衛(wèi)國屬邑,在今山東東阿縣境內(nèi)。

  [13]棼(fēn):紛亂。

  [14]戢(jí):收斂、止息。

  [15]羽父:魯國公子翠的字。

  [16]覲:諸侯朝見天子稱為"覲”。

  [17]褊(biǎn):狹小。

  [18]耄(mào):老的意思。

  [19]濮:地名,陳國屬邑,當(dāng)今安徽亳縣東南。

  【譯文】

  衛(wèi)莊公娶了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稱為莊姜,漂亮賢淑卻沒有生下兒子,衛(wèi)國的人所以為她創(chuàng)作了《碩人》的詩篇,表達(dá)對她的贊頌和憐念。(衛(wèi)莊公)又從陳國娶妻,稱為厲媯,生了孝伯,但孝伯早死了。厲媯的妹妹戴媯(隨厲媯嫁給衛(wèi)莊公),生了衛(wèi)桓公,莊姜就把衛(wèi)桓公收養(yǎng)為自己的兒子。

  公子州吁,是衛(wèi)莊公寵幸的一個妾的兒子,很得衛(wèi)莊公的寵愛,又好動武弄兵,衛(wèi)莊公不加管束,莊姜很憎惡他。衛(wèi)國大夫石碏對衛(wèi)莊公進(jìn)諫說:"我聽說愛護(hù)子孫,是要教給他們正義的道理,不能讓他們進(jìn)入邪道。驕橫、奢侈、放蕩、恣肆,都會導(dǎo)入邪路。這四種情況的由來,都是由于過分的寵幸和享受。要立州吁為太子,就要及早定下來;如果還沒有定下來,寵愛他就是給他為禍害架起階梯。得到寵幸而不驕橫,驕橫而能下降自己的地位,地位下降了又沒有怨恨,有怨恨而又能自安自重的人,是很少的。況且卑賤者妨害高貴者,年輕者侵逼年長者,疏遠(yuǎn)者代替親近者,新的代替舊的,小人凌駕于君子之上,荒淫毀壞正義,被稱為六種倒逆行為;國君主持正義,臣子按君主的意思而行,做父親的仁慈,為子者孝順,為兄者友愛,為弟者敬上,這些稱為六種順服的行為。離開順服的行為而效法施行倒逆的行為,只能是加速禍害的到來。作為人民的君主,一定是務(wù)必除去禍害,而(你卻)加速禍害的到來,那不是不可以的嗎"?衛(wèi)莊公不聽他的進(jìn)諫。石碏的兒子石厚與州吁相處交游,石碏要禁絕他們,已做不到了。衛(wèi)桓公立為國君,石碏便告老辭官了。

  魯隱公四年春天,衛(wèi)國的州吁殺害了衛(wèi)桓公而自立為國君。

  魯隱公與宋殤公要舉行盟會,將要重申過去在宿地會盟時的盟約。盟會的日期沒有到,衛(wèi)國就來(魯國)報告其國內(nèi)的戰(zhàn)亂。夏天,魯隱公與宋殤公在衛(wèi)國的清地倉促相會。

  宋殤公的即位,使公子馮出亡鄭國,鄭國大夫正準(zhǔn)備接納他。等到衛(wèi)國州吁立為國君,州吁又要重提他的先君對鄭國的仇怨,以求得一些諸侯對他的好感,用以討好他的人民。他派出使者對宋國說:"宋君如果討伐鄭國,也可以消除對你的威脅,你做主帥,我的國家擔(dān)負(fù)軍需并同陳國、蔡國跟隨著你,那就是衛(wèi)國的心愿了"。宋殤公同意了這個請求。這時陳國、蔡國剛剛親睦于衛(wèi)國,所以宋殤公,陳國國君,蔡國大夫,衛(wèi)國大夫率軍攻伐鄭國,包圍了鄭國都城東門,五天之后又回到各國。

  魯隱公問大夫祭仲說:"衛(wèi)國的州吁會成功嗎"?祭仲回答說:"我聽說用仁德來團(tuán)結(jié)人民,沒聽說用戰(zhàn)亂來團(tuán)結(jié)人民。用戰(zhàn)亂,就好像整理絲線反而更弄亂它一樣。那個州吁呀,依恃兵力而習(xí)性殘忍。依恃兵力,不會有群眾;習(xí)性殘忍,就不會有親近的人。眾叛親離,很難成功了。那戰(zhàn)亂,像火一樣,不加止息,將會自我焚燒。那州吁殺害他的君主,又暴虐地使用他的人民,在這時不致力于建立善德,而想要以戰(zhàn)亂成功,一定不會免于禍患了"。

  秋天,四國諸侯又進(jìn)攻鄭國。宋殤公派使者來魯國請求派兵支援,魯隱公辭絕了他。公子翠請求帶軍隊(duì)參加伐鄭的戰(zhàn)爭,魯隱公不答應(yīng)。公子翠堅持請求并帶兵參戰(zhàn)。所以《春秋》寫道,"公子翠帶領(lǐng)軍隊(duì)”,是譴責(zé)他不聽從國君的命令。五國諸侯的軍隊(duì)打敗了鄭國的步兵,割取了鄭國的一些莊稼而回去了。

  州吁沒有能夠團(tuán)結(jié)他的人民,石厚向石碏請教穩(wěn)定君位的計策。石碏說:"朝見東周天子就可穩(wěn)定君位"。石厚又問:"怎樣才得以朝見天子"?回答說:"陳國的桓公剛剛得到周天子的寵信。陳國、衛(wèi)國又剛剛親睦,如果拜見陳桓公而讓他去請求東周天子,一定可以得到朝見"。石厚跟隨州吁前往陳國。石碏派人告訴陳國說:"衛(wèi)國狹小,老夫老了,沒有能做的事了。這兩個人,就是殺害我的君主的人,請就在你們的國土內(nèi)想法除掉他們"。陳國的大夫抓獲了州吁和石厚,而請衛(wèi)國自己來處置他們。(魯隱公四年)九月,衛(wèi)國的大夫派右宰丑在濮地殺了州吁。石碏派他的管家獳羊肩在陳地殺了石厚。

  君子評論說:"石碏,忠實(shí)的大臣。憎恨州吁而連同他的兒子石厚一齊殺掉。大義滅親,這正是說的石碏吧"。

  衛(wèi)國的大夫從邢國把公子晉迎回國內(nèi)。這年冬天十二月衛(wèi)宣公當(dāng)了國君!洞呵铩穼懙溃"衛(wèi)國大夫立公子晉為君”,意思是說公子晉之立得到多數(shù)人的擁護(hù)。

  【評析】

  衛(wèi)桓公之弟州吁"有寵而好兵”,桓公不聽大臣石碏的勸告,放縱他的"驕、奢、淫、泆”,終于導(dǎo)致州吁作亂,殺桓公而自立。為安定衛(wèi)國秩序,石碏讓陳國捉拿州吁而殺之,同時"大義滅親”,派人殺死了與州吁同黨的親生之子。

  隱公臧僖伯諫觀魚

  五年春,公將如棠觀魚者[1]。臧僖伯諫曰[2]:"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于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8],皆于農(nóng)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4]。歸而飲至,以數(shù)軍實(shí)[5]。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xí)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于俎[6],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shí),器用之資,皂隸之事[7],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將略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書曰,"公矢魚于棠[8]”,非禮也,且言遠(yuǎn)地也。

  【注釋】

  [1]棠:地名,在今山東魚臺縣境。

  [2]臧僖伯:魯國公子,名姬彄(kōu),字子臧。

  [3]蒐(sōu):打獵,檢閱軍隊(duì)。狝(xiǎn):古代秋季出獵的名稱。

  [4]振旅:整頓軍隊(duì)。

  [5]軍實(shí):打獵的收獲。

  [6]俎(zǔ):祭祀所用器物。

  [7]皂隸:奴仆,從事賤役的人。

  [8]矢:用為動詞,射。

  【譯文】

  魯隱公五年春天,魯隱公想要去棠地觀看捕魚的情況。臧僖伯勸諫他說:"凡物品不能夠用之于祭祀和教習(xí)戰(zhàn)爭的大事,材料不能夠備作祭祀和戰(zhàn)爭的器用的,那么國君就不會為之而有所舉動。國君,是讓人民進(jìn)入正軌、懂得物品的人。所以講習(xí)祭祀和武事用來整齊法度稱為正軌,獲取的材料能用以標(biāo)志軍國器用的物色彩飾稱為物品。不守法度、不可充當(dāng)軍國器用之物,就叫做亂政。亂政屢屢推行,就是國家敗亡的原因。所以春天狩獵進(jìn)行搜索,夏天狩獵像是間苗,秋天狩獵要有所殺獲,冬季狩獵就是大規(guī)模演習(xí)軍隊(duì),這都是在農(nóng)隙時用來講習(xí)武事的。每三年要舉行大的軍事演習(xí),(演習(xí)后)進(jìn)入國都要整治隊(duì)伍。國君回歸后要行賞賜慰勞有功者的飲至之禮,計算軍隊(duì)的士卒和俘獲物。展現(xiàn)軍國器用的裝飾文采,顯示高貴和卑賤,分別等級,理順少年和長輩的次序,演習(xí)軍隊(duì)的威武儀態(tài)。(如果獵獲來的)鳥獸的肉不可放到祭祀的俎器里,它們的皮革、牙齒、骨骼和頭角、尾巴和羽毛將不放在祭祀的器物中,那么國君在狩獵時就不去射殺它們,這都是古代的制度。至于那些山林、河川沼澤中的產(chǎn)品,一般器物用度的來源,是奴隸們的事情,官吏的職守,那就不是君主所應(yīng)涉及的了"。魯隱公說:"我是要去巡察邊境的"。于是就去到了棠地,布置了捕魚的陣勢而觀看。臧僖伯稱病不跟他去!洞呵铩穼懙,"魯隱公在棠地射魚”,說他不遵守禮法,同時說棠地遠(yuǎn)離國都,他不該去那里。

  【評析】

  魯隱公要到棠地以射魚為娛樂,大臣臧僖伯奉勸他要把精力集中在國家大事上,而不要荒怠政事,指出:"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臧僖伯雖未能阻止隱公的行動,但他的話足為訓(xùn)誡。

  隱公鄭伯伐許

  鄭伯將伐許[1]。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宮[2]。公孫閼與潁考叔爭車[3],潁考叔挾辀以走[4],子都拔棘以逐之[5]。及大逵,弗及,子都怒。

  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庚辰,傅于許[6]。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7],子都自下射之,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8],周麾而呼曰[9]:"君登矣!”鄭師畢登。壬午,遂入許。許莊公奔衛(wèi)。

  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10],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

  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曰:"天禍許國,鬼神實(shí)不逞[11]于許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xié),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14]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沒于地,天其以禮悔禍于許,無寧茲[15]許公復(fù)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其能降以相從也。無滋他族實(shí)偪處此,以與我鄭國爭此土也。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15]祀許乎?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唯許國之為,亦聊以固吾圉[16]也"。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曰:"凡而器用財賄,無寞于許。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夫許,大岳之胤[17]也。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

  君子謂鄭莊公:"于是乎有禮。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后人,可謂知禮矣"。

  鄭伯使卒出豭[18],行出犬、雞,以詛射潁考叔者。

  君子謂鄭莊公,"失刑政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詛之,將何益矣"?

  【注釋】

  [1]許:國名,西周時封,故城在今河南許昌市東。

  [2]大宮:"大”同"太”,太宮即太廟,為鄭國國君的祖廟。

  [3]公孫閼(è):鄭國大夫,即下文之子都。潁考叔:鄭國大夫。

  [4]辀:車轅。

  [5]棘:即"戟”,兵器。

  [6]傅:附著,靠近。

  [7]蝥(móu)。簯(zhàn)旗名稱。

  [8]瑕叔盈:鄭國大夫。

  [9]麾(huī):同"揮”。

  [10]共:同"恭”,指法度。

  [11]逞:快意,滿意。

  [12]共億:相安。億,安。

  [13]獲:鄭國大夫,即下文的公孫獲。

  [14]茲:使。

  [15]禋(yīn):升煙以祭,古代祭天的典禮。

  [16]圉(yú):邊疆。

  [17]胤(yìn):后代。

  [18]豭(ji。汗i。

  【譯文】

  鄭莊公準(zhǔn)備進(jìn)攻許國。(魯隱公十一年)五月甲辰(二十四)日,在鄭國的祖廟內(nèi)頒授武器。鄭國大夫公孫閼跟潁考叔爭奪一輛戰(zhàn)車,潁考叔挾著車轅奔跑,公孫閼拔下一支戟去追他。追到大街上,沒有追上,公孫閼很惱怒。

  秋季七月,魯隱公會合齊僖公、鄭莊公一同去進(jìn)攻許國。庚辰(初一)日,大軍進(jìn)至許國都城下。潁考叔舉著鄭莊公稱為蝥弧的旗幟登上城頭,公孫閼從城下向潁考叔射了一箭,潁考叔從城頭摔下來。鄭大夫瑕叔盈再次舉起這面旗登上城頭,并向四周揮動旗幟呼喊說:"我們的國君已登上城頭了"。鄭國軍隊(duì)聽到呼喊都登上了城頭。壬午(初三)日,三國軍隊(duì)進(jìn)入許國都城。許莊公逃奔到衛(wèi)國。

  齊僖公要把許國讓給魯國。魯隱公說:"你說是許國對齊國不恭敬,所以我才跟隨你討伐許國。現(xiàn)在許國已經(jīng)認(rèn)罪了,雖然你有這個命令,我還是不敢聽到這樣的話"。就把許國給了鄭國。

  鄭莊公讓許國的大夫百里陪奉許莊公之弟許叔居處在許國都城東部,對百里說:"上天降禍于許國,鬼神實(shí)在是對許莊公不滿意,而借我的手來討伐他,我自己與自己的父兄尚不能和睦相處,哪里還敢把占有許國作為功勞呢?我有弟弟,還不能與他和睦協(xié)調(diào),讓他出奔到外國找口飯吃,哪里還能長久地占領(lǐng)許國呢?你就陪奉許叔來安撫這里的百姓吧,我將讓公孫獲來輔佐你。如果我將來死了,上天或者以禮法撤回加在許國的禍難,我愿意讓許叔奉侍許國的社稷,聽從我們鄭國對許國的請求,兩國就像原來的婚姻之國,都能從內(nèi)心中愿意相互跟隨。不要使其他族類逼近這個地方,不要讓他們來與我們鄭國爭奪這塊土地。(如果別族占領(lǐng)這里,)我的子孫們就會無暇來救護(hù)它了,哪里還能使許國不斷絕祭祀呢?我讓你居住在這里,不僅考慮的是許國,也是暫且來加固我們的邊防的"。鄭莊公又讓公孫獲居處在許國都城的西部,對公孫獲說:"凡是你所用的器物財產(chǎn),不要放置在許國。我死后,你要很快離開。我們的先君新開辟了鄭國,周王室已經(jīng)衰落了,周朝的子孫已經(jīng)不能繼承祖先的功業(yè)了。許國,是太岳的后裔,上天已經(jīng)厭惡周朝的德行了,(我們作為周朝的后代)還能與許國爭奪嗎"?

  君子認(rèn)為,鄭莊公"在對待許國的態(tài)度上是符合禮法的。禮法,是用來治理國家,安定國家,維護(hù)人民秩序的,是有利于后代的。許國不遵守法度而鄭國討伐他,許國屈服了就放過他。鄭國根據(jù)德行來處理許國,按照自己的力量施行具體辦法,以時行動,不給后代找麻煩,可以說是知道禮法的”。

  鄭莊公又讓軍隊(duì)擺出了豬、狗、雞,用來詛咒射死潁考叔的人。

  君子認(rèn)為,鄭莊公在這方面"丟掉了政治刑法。政治用來治理人民,刑法用來鎮(zhèn)壓邪惡。既沒有仁德的政治,又沒有威嚴(yán)的刑法,所以就到了邪路上去。出現(xiàn)邪惡又來詛咒,還會有什么益處呢"?

  【評析】

  魯隱公十一年(前712),鄭莊公征服了許國卻不占有它,爭取到許國對自己的擁護(hù),使鄭國邊境有所保障,在當(dāng)時受到好評。在征伐許國的戰(zhàn)爭中,他的將領(lǐng)為爭功而互相殘殺,鄭莊公不用刑政來處理,卻讓人詛咒貪功者,又說明他失政。

  桓公臧哀伯諫納郜鼎

  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zhàn),民不堪命。孔父嘉為司馬,督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馬則然"。已殺孔父而弒殤公,召莊公于鄭而立之,以親鄭。以郜大鼎賂公,齊、陳、鄭皆有賂,故遂相宋公。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1]:"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2],大路越席[3],大羹不致,粢食不鑿[4],昭其儉也。袞、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纮、綎[5],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6],昭其數(shù)也;、龍、黼、黻[7],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8],昭其聲也。三辰旃旗[9],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shù),文物以紀(jì)之,聲明以發(fā)之,以臨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jì)律。今滅德立違,而寞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dāng)。晒傩耙。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

  周內(nèi)史聞之,曰:"臧孫達(dá)其有后于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注釋】

  [1]臧哀伯:魯國大夫,名達(dá),臧僖伯之子。

  [2]清廟:君主的祖廟,亦稱太廟、明堂。

  [3]大路:又作大輅,古代國君所乘五種車輛之一。越席:蒲草編成的席子。

  [4]粢(zī)食:主食!吨芏Y·春官·小宗伯》有六粢,即黍、稷、稻、粱、麥、菰(ɡū)。鑿:舂。

  [5]袞(ɡǔn):古代天子及上公的禮服,祭祀時穿用,衣上有卷曲的龍形圖案。黻(fú):古代用以遮蓋腹部與膝間的皮革,田獵時用,E(tǐnɡ):古代天子所執(zhí)的玉笏。幅(bì):綁腿布。舄(xì):古代雙層鞋底的鞋。衡:古代把頭冠固定在發(fā)上的簪。紞(dǎn):古代冠冕上用以系填(tiàn,塞耳的玉)的帶子。纮(hónɡ):古代冠冕上的紐帶,由頷下向上挽而系在笄的兩側(cè)。綎(yán):冠上的裝飾,以木版為質(zhì),用黑布裹起來。

  [6]藻(zǎo):放置玉的彩色板,用木板做成,外包熟皮革,以彩色畫水藻紋于其上。率(shuài):亦作"悅”,佩巾。鞞(bí):裝刀的套子,刀鞘。鞛(běnɡ):佩刀刀把處裝飾物。鞶(pán):皮革做的衣帶。厲:皮革衣帶的下垂部分,起裝飾作用。游(liú):亦作旒,旌旗上的飄帶。纓(yīnɡ):即馬鞅,用皮革做成,套在馬的頸上,以便駕車。

  [7]黼(fǔ):古代禮服上的刺繡花紋,以黑白兩色相間,繡兩斧頭相對的圖案。黻(fú):禮服上的花紋,用黑青兩色繡兩弓相背的形狀。

  [8]錫:馬頭前額上的裝飾物,用銅做成,馬走時發(fā)出聲響。鸞(luán):通"鑾”,古代的一種車鈴。和:古代車前橫木前的小鈴。鈴:這里指系于旌旗上的小鈴。

  [9]三辰:指日、月、星。旃(qí)旗:旗的總稱。這里指君主所用的旗。

  【譯文】

  宋殤公立為君主后,在十年內(nèi)就進(jìn)行了十一次戰(zhàn)爭,老百姓難以保住性命?赘讣螕(dān)任司馬,華督為太宰。華督趁老百姓難保性命的怨氣,首先揚(yáng)言說:"司馬要這樣做的"。先殺死了孔父嘉而后又殺害了宋殤公,從鄭國召回公子馮而立為君,用來討好鄭國。又用郜國鑄造的大鼎賄賂魯桓公,對齊國、陳國、鄭國都有賄賂,于是華督成為宋莊公的宰相。

  魯桓公二年四月,魯國去宋國運(yùn)取郜國所鑄的大鼎,戊申這天,把它放到了魯國的祖廟里,違背了禮法。魯大夫臧哀伯勸諫桓公說:"統(tǒng)治人民的人,就要宣揚(yáng)德義堵塞背德棄義的事情,這樣才能居高臨下審視百官,還害怕(后代)有時會失去德義,所以顯揚(yáng)善德讓子孫效法:那就是太廟用茅草覆蓋,大路這種車?yán)镉闷巡葑鳛閴|席,肉汁不用五味調(diào)和,黍、稷、稻、粱等主食不用去皮舂細(xì),這都是顯示儉樸的。天子和上大夫祭祀穿的禮服、戴的帽子、用來遮蓋腹膝間的皮革、用的笏,與束腰的大帶、下衣、裹腿、鞋只,以及冠上的簪子、系瑱的絲帶與垂絲等裝飾,是表明法度和天子的德量的。(天子所用的)放玉的墊子、佩巾、刀鞘、刀柄的裝飾物,與革帶、革帶下垂部分的裝飾物、旗上的飄帶、套馬的馬鞅,都是表明禮數(shù)的。衣服上的火、龍、黼、黻等圖形彩飾,都是表明文采的。用青、黃、紅、白、黑五色繪山、龍、花、蟲之象,是表明事物色彩的。錫、鑾、和、鈴等鈴鐺,是表明聲音的。繪有日、月、星三辰的旗幟,是表明上天的光明的。(禮義、倫常之)德,雖儉樸卻有一定的限度,增加減少都有一定之?dāng)?shù),文采、物色用以分辨它,聲音、光明來顯現(xiàn)它,用(文采、物色、聲音、光明)居高臨下審視百官,百官就會有所警戒和畏懼,從而不敢違背綱紀(jì)法律,F(xiàn)在你降低了德義,樹立了違背德義的樣子,把用來賄賂你的器物放到太廟內(nèi),以此明白地顯示在百官面前,(你對百官)還能有什么要求呢?國家的敗亡,是由于官吏的邪惡。官吏喪失德義,寵幸與賄賂就會公開。郜鼎放到太廟,這種公開還有什么能比得上呢?周武王戰(zhàn)勝了商朝,把九鼎遷到雒邑,正義之士還有的指責(zé)他,更何況將表明違禮亂制的賂器放到太廟之中,比周武王的遷鼎又如何呢"?魯桓公不肯聽從這番勸諫。

  東周的內(nèi)史聽到臧哀伯的進(jìn)諫,說:"臧孫達(dá)這個人會在魯國有他的后人的。君主違背禮法,他不忘用德義來勸諫"。

  【評析】

  宋莊公為了取得魯國的支持,把郜國的大鼎送給魯國作為賄賂,魯桓公把它置于太廟中。魯大臣臧哀伯認(rèn)為這是明示百官可以納賄,是國家衰敗的象征。"國家之?dāng)。晒傩耙病,不僅針對魯國,而且具有普遍意義。

  桓公王以諸侯伐鄭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1]。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zhì)。王子孤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2]。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3]。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4],質(zhì)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zhì),誰能間之?茍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5],蘋、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6],潢、汙、行潦之水,可薦于鬼神[7],可羞于王公,而況君子結(jié)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zhì)?《風(fēng)》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

  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秋,王以諸侯伐鄭,鄭伯御之。

  王為中軍,虢公林父將右軍[8],蔡人、衛(wèi)人屬焉;周公黑肩將左軍,陳人屬焉。

  鄭子元請為左拒[9],以當(dāng)蔡人、衛(wèi)人;為右拒,以當(dāng)陳人,曰:"陳亂,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顧之,必亂。蔡、衛(wèi)不枝,固將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從之。曼伯為右拒,祭仲足為左拒[10],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后伍[11],伍承彌縫。

  戰(zhàn)于繻葛。命二拒曰:"旝[12]動而鼓"。蔡、衛(wèi)、陳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祝聃請從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

  夜,鄭伯使祭足勞王,且問左右。

  【注釋】

  [1]貳:指把輔政權(quán)力分給西虢國君。虢:西周封國,指西虢。這里指西虢國君。

  [2]公子忽:鄭莊公的太子。

  [3]溫:東周管轄范圍內(nèi)的小國,在今河南溫縣境內(nèi)。

  [4]中:同"衷”。指誠心。

  [5]沼、沚(zhī):二者均為小的池塘。

  [6]筐、筥(jǔ)、锜(qí)、釜(fǔ):筐、筥皆竹器,方者為筐,圓者為筥;锜、釜皆烹食之器,有足者為锜,無足者為釜。

  [7]薦:進(jìn)獻(xiàn)。后一句的"羞”也是進(jìn)獻(xiàn)的意思。

  [8]虢公林父:西虢國君,名林父。

  [9]鄭子元:鄭莊公之子公子突,子元是他的字。

  [10]祭仲足:鄭國大夫。即上文的祭足。

  [11]先偏后伍:一種戰(zhàn)陣。杜預(yù):"《司馬法》,車戰(zhàn)二十五乘為偏,以車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彌縫缺漏也。五人為伍。此蓋魚麗陣法"。清代江永也引《司馬法》解釋說:"二十五乘為偏,百二十五乘為伍"。先偏后伍指二十五乘居前,百二十五乘在后。與杜預(yù)解釋有差別,難以考定。

  [12]旝(kuài):大將所用的旗幟。

  上:駕凌。

  【譯文】

  鄭武公、鄭莊公都是東周平王時的執(zhí)政卿士。平王同時又把執(zhí)政權(quán)交給西虢的虢公。鄭莊公因此而埋怨平王。平王對他說:"沒有讓虢公來執(zhí)政"。(為了相互取信,)所以東周和鄭國交換了人質(zhì)。周平王之子姬孤去鄭國做了人質(zhì),鄭莊公的太子姬忽到東周做了人質(zhì)。周平王死后,東周準(zhǔn)備將執(zhí)政權(quán)全部交給虢公(更使鄭莊公怨恨)。(魯隱公三年)四月,鄭國大夫祭足率領(lǐng)軍隊(duì)收割東周附屬國溫國的小麥。秋天,他又收割了成周地區(qū)的莊稼。東周、鄭國由此結(jié)下仇怨。

  君子說:"人言不誠實(shí),交換人質(zhì)是沒有用的。光明正大地、相互體諒地去做事,用禮儀加以約束,雖沒有人質(zhì),誰能離間得了?如果有光明正大的信義,山澗、溪流、池塘中生長的水草,蘋、蘩、蕰藻等植物,筐、筥等竹器和锜、釜等炊具,池、塘、路面的積水,都可以進(jìn)獻(xiàn)鬼神,可以進(jìn)獻(xiàn)王公,又何況君子締結(jié)兩國間的信義,用禮制實(shí)行這種信義,又哪里需要人質(zhì)?《詩經(jīng)》的《國風(fēng)》有《采蘩》、《采蘋》的篇章,《雅》有《行葦》、《泂酌》的篇章,都是昭示忠誠信義的"。

  周桓王收取了鄭莊公對東周的參政權(quán),鄭莊公就不去朝拜他了。(魯桓公五年)秋天,周桓王就派諸侯進(jìn)攻鄭國,鄭莊公抵御這場進(jìn)攻。

  周桓王為中軍統(tǒng)帥,虢國國君林父帶領(lǐng)右軍,蔡國、衛(wèi)國的軍隊(duì)附屬于他;周公黑肩帶領(lǐng)左軍,陳國軍隊(duì)附屬于他。

  鄭公子突要求布置一個左面的方陣,用來抵擋蔡國、衛(wèi)圍的軍隊(duì);布置一個右面的方陣,用來抵擋陳國軍隊(duì),他說:"陳國正在戰(zhàn)亂之中,人民沒有斗志,如果先對他發(fā)起進(jìn)攻,他們必定逃跑。周王的士卒要照料他們,必定會亂了陣容。蔡國、衛(wèi)國的軍隊(duì)不能支撐,也一定會首先逃奔。這樣就可以集中兵力進(jìn)攻周桓王帶領(lǐng)的士卒,咱們就可以成功了"。鄭莊公聽從了他的建議。鄭國的公子忽統(tǒng)帥右面方陣,祭仲足統(tǒng)帥左面方陣,原繁、高渠彌帶領(lǐng)中軍保護(hù)著鄭莊公,構(gòu)成了一個群魚附麗的陣式,前為車乘,后為步卒,步卒見機(jī)補(bǔ)充車乘間的間隙。

  雙方在繻葛展開戰(zhàn)爭。鄭莊公命令左右兩個方陣:"大將的旗幟一旦揮動,就擊鼓前進(jìn)"。蔡國、衛(wèi)國、陳國的軍隊(duì)都逃奔了,周桓王的士卒混亂了,鄭國軍隊(duì)匯合起來攻打他們,周桓王的士卒大敗。鄭國的將領(lǐng)祝聃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周桓王還能指揮軍隊(duì)。祝聃請求去追逐周桓王,鄭莊公說:"君子不想超過比自己在上的人,又哪里敢凌駕于天子之上呢?這只不過是為了自救,國家不至于隕滅,就很滿足了"。

  到晚上,鄭莊公派祭足去慰勞周桓王,同時也慰問了跟隨周桓王的人。

  【評析】

  春秋以來,周天子已喪失了諸侯的共主地位,受到諸侯的侵凌。周平王削弱鄭莊公的輔政權(quán)力,引起鄭國怨恨,雙方以交換人質(zhì)作保證。周桓王執(zhí)政,周鄭關(guān)系進(jìn)一步惡化,雙方發(fā)生戰(zhàn)爭,東周失敗,成為王室衰危的一個標(biāo)志。

  桓公鄭太子忽辭婚

  北戎伐齊[1],齊使乞師于鄭。鄭太子忽帥師救齊。六月,大敗戎師,獲其二帥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獻(xiàn)于齊。

  于是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2],使魯為其班[3],后鄭。鄭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師[4]。

  公之未昏于齊也,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太子忽。太子忽辭。人問其故。太子曰:"人各有耦[5],齊大,非吾耦也。《詩》云[6]: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君子曰:"善自為謀"。及其敗戎師也,齊侯又請妻之,固辭。人問其故。太子曰:"無事于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奔齊之急,而受室以歸,是以師昏也[7]。民其謂我何"?遂辭諸鄭伯。

  【注釋】

  [1]北戎:春秋時少數(shù)民族,亦稱山戎,活動區(qū)域當(dāng)在今河北遷安、灤縣、盧龍一帶。

  [2]餼(xì):贈送人的生食,包括糧食和牲畜。

  [3]班:次序,指確定次序。

  [4]郎:魯國屬地,位于曲阜附近。

  [5]耦:同"偶”,匹配。

  [6]《詩》云:以下詩句引自《詩經(jīng)·大雅·文王》。

  [7]師昏:指為婚姻而出師。

  【譯文】

  北戎侵伐齊國,齊國派使者到鄭國請求援軍。鄭國派太子忽率領(lǐng)軍隊(duì)去援救齊國。(魯桓公六年)六月,大敗北戎軍隊(duì),俘虜了兩員大將大良和少良,斬獲了三百名披甲戰(zhàn)士的頭顱,在齊國舉行了獻(xiàn)俘的典禮。

  這時各諸侯國都派大夫率軍守衛(wèi)齊國,齊國贈送給這些大夫們食品,讓魯國的大夫確定先后次序來頒發(fā),把鄭太子忽放到了后面。鄭太子忽因?yàn)橛泄,就十分不滿,所以就有以后鄭國與魯國在郎地的戰(zhàn)爭。

  魯桓公未跟齊國結(jié)為婚姻關(guān)系的時候,齊僖公要把女兒文姜許配鄭太子忽為妻,太子忽推辭了。有人問太子忽推辭的緣故,太子忽說:"人各自有自己的配偶,齊國是大國,不是我的配偶!对娊(jīng)》里說:自我求取福分。還是得看自己能力怎么樣,依靠大國有什么用呢"?君子評論說:"這才是善于為自己考慮"。等到他打敗北戎軍隊(duì)以后,齊僖公又要把他的女兒許配太子忽為妻,太子忽還是堅決推辭。又有人問他推辭的原因,太子忽說:"對齊國沒做什么事的時候,我還不敢答應(yīng)這門婚事,F(xiàn)在帶了君父的命令奔赴齊國的急難,再接受妻室回國,就是為婚姻去打仗,人民會說我什么呢"?于是告訴鄭莊公辭掉了這門婚事。

  【評析】

  春秋諸侯國之間,常常用婚姻關(guān)系結(jié)為同盟,一些大國也用這種關(guān)系支配小國。鄭國太子忽兩次拒絕齊國的求婚,目的是擺脫齊國對鄭國的支配,要依靠自己,獨(dú)立發(fā)展。當(dāng)時,他的行為受到了稱贊。

  桓公楚武王伐隨

  楚武王侵隨[1],使蘧章求成焉,軍于瑕以待之[2]。隨人使少師董成。

  斗伯比言于楚子曰[3]:"吾不得志于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xié)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4]"。熊率且比曰:"季梁在[5],何益"?斗伯比曰:"以為后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贏,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6],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7],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8],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絮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9]。故務(wù)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dú)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于難"。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注釋】

  [1]隨:國名,故地當(dāng)今湖北隨縣。

  [2]瑕:隨國屬地,今地不詳。

  [3]斗(dòu)伯比:楚國大夫,楚國國君敖之子。

  [4]羸(léi):瘦,弱。

  [5]季梁:隨國賢人。

  [6]祝史:古代主持祭祀祈禱之官。

  [7]牲牷(quán)肥腯(tú):牲本指完整的頭,牷指純色的牛。牲牷泛指祭祀用的全牛、全羊等牲畜。肥腯,指肉肥。

  [8]瘯(cù)蠡(luó):瘦弱。一說為疥癬疾病。

  [9]讒慝(tè):邪惡的念頭和思想。

  【譯文】

  楚武王侵伐隨國,派蘧章去隨國要求與之和好,楚國的大軍駐扎于隨國的瑕地等待著。隨國派一位少師官去主持和談。

  楚大夫斗伯比對楚武王進(jìn)言說:"我們的國家不能在漢水之東得志,是自己造成這樣子的。我們自己炫耀我們的軍隊(duì),裝備起我們的武器,用武力威脅漢水東部的國家,他們就因害怕而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們,所以很難把他們分開。漢水東部的國家,隨國為大國。隨國如自高自大,就必定離棄其他小國。小國如背離了隨國,就是楚國的利益。那位少師驕傲自大,就請你以疲弱的士卒給他看"。熊率且比說:"季梁在隨國,這樣做有什么用處"?斗伯比說:"這是為以后打算,這位少師官將會得寵于他的國君"。楚武王撤除了軍隊(duì)而接納少師官。

  少師官回到隨國,請求追擊楚軍。隨國國君正要答應(yīng)這一請求。大臣季梁制止了他,對他說:"上天正給予楚國幫助,楚國顯示疲弱的軍隊(duì),是在引誘我們,君王你著急什么呢?我聽說小的能勝過大的,在于小國得道大國淫邪。所謂道,就是忠誠于人民而取信于神靈。總考慮著有利于人民,就是忠;主持祭祀者言辭真實(shí)公正,就是信,F(xiàn)在人民饑餓而君主你卻快意于私欲,主持祭祀者虛稱功德以祭神,我不知這樣做結(jié)果會如何"。隨國國君說:"我祭祀用的牲畜都很肥壯,盛的谷物豐滿而完備,怎么能說是不誠信呢"?季梁回答說:"人民,是神的主人,所以圣明的帝王都是先治理好人民而后才致力于神靈。故供奉牲畜時祝告說,博碩肥腯,博是說民力普遍得到保存,碩是說國家的牲畜碩大而繁盛,肥是說牲畜不會因生病而瘦弱,腯是說肥壯的牲畜都能備全。供奉谷物時祝告說,絮粢豐盛,是說春、夏、秋三季沒有災(zāi)害而人民和睦年谷豐登。供奉酒醴時祝告說,美好而清醇的酒,是說全國上下都有美德而沒有背離之心。祭品芳香遠(yuǎn)聞,表明全國沒有讒言邪念。所以全力以赴于春、夏、秋三時的農(nóng)事,提倡推行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種教育,團(tuán)結(jié)宗族,用這些去祭祀神靈,這樣人民和睦而神靈就會降下福音,一舉一動都會有所成就。當(dāng)今人民各有各的打算,鬼神也就缺了主人,君王你個人敬神雖很豐盛,那又會帶來什么福呢?君王你暫且整頓政教,團(tuán)結(jié)同姓的兄弟國家,或許有希望免于禍難"。隨國國君因害怕而整頓政教,楚國不敢侵伐。

  【評析】

  楚國與隨國國力懸殊,楚國之所以不敢對隨國侵伐,是因?yàn)殡S國的季梁替國君分析出了當(dāng)時的形勢,隨國國君罷兵而修政。季梁對國情的分析,體現(xiàn)了以人為本的思想,實(shí)屬可貴。

  桓公楚屈瑕伐羅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羅[1],斗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2]:"莫敖必敗。舉趾高[3],心不固矣"。遂見楚子,曰:"必濟(jì)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眾之謂,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xùn)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于蒲騷之役[4],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zhèn)撫,其不設(shè)備乎?夫固謂君訓(xùn)眾而好鎮(zhèn)撫之,召諸司而勸之以令德,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5]。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6],不及。

  莫敖使徇于師曰[7]:"諫者有刑"。及鄢[8],亂次以濟(jì),遂無次。且不設(shè)備。及羅,羅與盧戎兩軍之[9],大敗之。莫敖縊于荒谷。群帥囚于冶父而聽刑[10]。楚子曰:"孤之罪也"。皆免之。

  【注釋】

  [1]羅:春秋時小國,初在今湖北宜城縣境,后遷于湖北枝江、湖南平江等地。

  [2]御:車夫,駕車的人。

  [3]舉趾:抬腳。

  [4]狃(niǔ):習(xí)以為常,不復(fù)在意。蒲騷:地名,在今湖北應(yīng)城縣境內(nèi)。

  [5]假易:寬縱。

  [6]賴:春秋時小國,在今湖北隨縣東北。

  [7]徇(xùn):對眾宣示。

  [8]鄢(yān):水名,漢水支流,今名蠻河,源出湖北?悼h西南,流經(jīng)南漳、宜城兩縣。

  [9]盧戎:春秋時南方小國,在今湖北南漳縣境內(nèi),后為楚所滅。

  [10]冶父:地名,在今湖北江陵縣南。

  【譯文】

  (魯桓公)十三年春天,楚國的大司馬屈瑕率軍侵伐羅國,大夫斗伯比送他出行。斗伯比在返回來的路上,對他的車官說:"大司馬一定會失敗。(看他那樣子,)腳步高抬,心飄浮起來了"。于是去見楚武王,說:"必須給大司馬增派軍隊(duì)"。楚武王沒有同意。楚武王回到宮中把斗伯比的話告訴給夫人鄧曼。鄧曼說:"斗伯比大夫的意思不是要眾多的軍隊(duì),他的意思是讓你用誠信來安撫老百姓,用仁德來訓(xùn)誡執(zhí)政的官員,而對大司馬屈瑕要用刑罰來震懾他。大司馬習(xí)慣了蒲騷戰(zhàn)役得勝的戰(zhàn)術(shù),將會獨(dú)斷專行,一定會小看羅國。你對他如果不進(jìn)行嚴(yán)厲的勸告,他將會不加防備。斗伯比大夫一定是說要你訓(xùn)誡士眾而善于鎮(zhèn)定安撫他們,召集各軍隊(duì)長官勸告他們要行善積德,召見大司馬告誡他上天不會寬縱一個人的輕率行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斗伯比大夫又豈不知楚軍已經(jīng)全部開出去了"?楚武王派一名賴國在楚國做官的人去追屈瑕的大軍,但沒有追上。

  屈瑕使人宣令三軍說:"對我進(jìn)諫的人要處之以刑罰"。軍隊(duì)到達(dá)鄢水岸邊,不按次序渡河,過河后便沒有序列了。又沒有設(shè)置防備工事。到達(dá)羅國后,羅國軍隊(duì)和盧戎的軍隊(duì)兩面夾擊,大敗了楚軍。屈瑕自縊在荒山谷里。楚國所有的將領(lǐng)自囚在冶父等待武王的處罰。楚武王說:"這是我的罪過"。對他們都免于處罰。

  【評析】

  楚國大司馬屈瑕驕傲自大,專橫獨(dú)斷,輕視羅國,在征伐羅國的戰(zhàn)爭中失敗,自縊而死。楚武王對自己用人不當(dāng)、放縱部下深自悔責(zé)。既說明"驕兵必敗”,也說明楚武王及斗伯比、夫人鄧曼的善于治政。

  莊公楚滅鄧

  楚文王伐申[1],過鄧[2]。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聃甥、養(yǎng)甥請殺楚子[3]。鄧侯弗許。三甥曰:"亡鄧國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圖,后君噬齊[4]。其及圖之乎!圖之,此為時矣"。鄧侯曰:"人將不食吾余[5]"。對曰:"若不從三臣,抑社稷實(shí)不血食,而君焉取余"?弗從。還年,楚子伐鄧。十六年,楚復(fù)伐鄧,滅之。

  【注釋】

  [1]申:春秋時小國,故地在今河南南陽市。

  [2]鄧:春秋時小國,故地當(dāng)今河南鄧縣。

  [3]騅(zhuī):本指毛色蒼白相雜的馬,此處為人名。

  [4]噬(shì)齊:齊即"臍”,噬臍,即噬肚臍。人不能自咬其肚臍,比喻后悔不及。

  [5]不食吾余:不再參加我其余的宴會,意思是遭到唾棄。

  【譯文】

  楚文王侵伐申國,經(jīng)過鄧國。鄧國國君祁侯說:"這是我們的外甥"。把他留住宴請。鄧祁侯的外甥騅、聃、養(yǎng)請求鄧祁侯殺掉楚文王,鄧祁侯不答應(yīng)他們的請求。三位外甥說:"滅亡鄧國的,一定就是這個人。如果不及早打算,以后你就后悔莫及了。請你趕快對他下手吧,除掉他,這就是機(jī)會啊"。鄧祁侯說:"那樣做,人們將會唾棄我們,不再參加我們其余的宴會"。三位外甥對他說:"如果你不聽從我們?nèi)说脑,或許社稷沒有血肉之食來祭奠,你君王還能有其余的宴會賜給別人嗎"?鄧祁侯還是不聽從他們的話。楚文王在伐申返回來的那年(魯莊公六年),進(jìn)伐鄧國。魯莊公十六年,楚國再次進(jìn)攻鄧國,滅亡了它。

  【評析】

  魯莊公六年(前688),楚文王征伐申國,路過鄧國,鄧國大夫勸鄧祁侯乘機(jī)殺掉文王,以免楚國滅了申國后再消滅鄧國。鄧祁侯不聽勸告,迷信楚鄧之間的親戚關(guān)系,終被楚國消滅。

  莊公齊無知弒其君諸兒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1],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2],公問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

  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孫無知,有寵于僖公,衣服禮秩如適[3]。襄公絀之[4]。二人因之以作亂。

  連稱有從妹在公宮,無寵,使間公[5],曰:"捷,吾以汝為夫人"。

  冬十二月,齊侯游于姑棼[6],遂田于貝丘[7]。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8]"。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隊(duì)于車[9]。傷足,喪屨[10]。反,誅屨于徒人[11]費(fèi)。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于門,劫而束之。費(fèi)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fèi)請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門中。石之紛如死于階下。遂入,殺孟陽于床。曰:"非君也,不類"。見公之足于戶下,遂弒之,而立無知。

  初,襄公立,無常。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12]出奔莒。亂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來奔。

  【注釋】

  [1]葵丘:亦稱渠丘,齊國屬地。當(dāng)今山東臨淄西。

  [2]期(jī):一周年。

  [3]適:"嫡”的假借字。

  [4]絀:"黜”的假借字。

  [5]間(jiàn):刺探。

  [6]姑棼:即薄姑,在今山東博興縣境。

  [7]貝丘:齊地,在今山東博興縣南。

  [8]公子彭生:齊國公子,魯桓公十八年(前694)被齊襄公所殺。

  [9]隊(duì):即"墜”。

  [10]屨(jù):麻、葛等制成的單底鞋。

  [11]徒人: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謂,此徒人之徒當(dāng)為侍字之誤,侍人即寺人。下文的石之紛如、孟陽皆為寺人。

  [12]公子小白:即齊桓公。

  【譯文】

  齊襄公派大夫連稱、管至父去鎮(zhèn)守葵丘,吃瓜的時候派出,說:"到下次吃瓜的季節(jié)就讓人替換你們"。已經(jīng)鎮(zhèn)守了一年了,齊襄公派人換防的消息仍沒有到來。二人請求替換,又不答應(yīng)。所以兩人就謀劃作亂。

  齊僖公的同母弟弟夷仲年,生了個兒子叫無知,在齊僖公時很得寵,穿的衣服與享受的待遇像嫡子一樣。到齊襄公執(zhí)政時,就疏遠(yuǎn)和貶斥他。連稱、管至父就利用無知發(fā)動變亂。

  連稱有個堂妹在齊襄公的宮里,不受齊襄公的寵愛,無知就讓她打探齊襄公的行動。對她說:"事成之后,我讓你做我的夫人"。

 。斍f公八年)十二月,齊襄公到姑棼游玩,于是就在貝丘圍獵。遇見一只大豬。跟隨他的人說:"這是公子彭生"。齊襄公聽后大怒,說:"彭生你敢來見我!”發(fā)箭射這只豬。這只豬像人一樣站起來啼哭,齊襄公害怕了,從車上摔下來,傷了腳,丟掉了鞋子;氐綄m中后,向寺人費(fèi)責(zé)要他的鞋子,費(fèi)沒有給他找到,他就鞭打了費(fèi),打得他背上流出血來。費(fèi)從宮中出來后,在宮門口遇上了暗殺齊襄公的人。這些人劫持了費(fèi)并把他綁起來。費(fèi)對這些人說:"我為什么要反抗你們呢"?脫掉上衣讓他們看自己的背,這些人相信了他。費(fèi)請求這些人讓他先進(jìn)入宮中。他進(jìn)去后讓齊襄公躲藏起來,又出來與暗殺者格斗,死在宮門之內(nèi)。寺人石之紛如也被殺死在宮殿的臺階下。于是暗殺者進(jìn)入宮中,把寺人孟陽殺死在床上。說:"這不是齊襄公,長得不像"?匆婟R襄公的腳露在門底下,于是殺了他,立了無知為國君。

  當(dāng)初,齊襄公即位以后,政令無常。齊國大夫鮑叔牙說:"君主要使百姓輕視他的政令,就會發(fā)生變亂"。就帶著公子小白出奔到了莒國。齊國變亂發(fā)生,管夷吾、召忽擁護(hù)著公子糾急忙來到魯國。

  【評析】

  魯莊公八年(前686),齊國內(nèi)亂,齊襄公被殺。這是"政令無!钡慕Y(jié)果。這次動亂,為齊桓公的興起創(chuàng)造了機(jī)會。

  莊公齊桓公入齊

  九年春,雍廩殺無知[1]。

  公及齊大夫盟于蔇[2],齊無君也。

  夏,公伐齊,納子糾;腹攒煜热搿

  秋,師及齊師戰(zhàn)于乾時[3],我?guī)煍】。公喪戎路[4],傳乘而歸[5]。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

  鮑叔帥師來言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召,仇也,請受而甘心焉"。乃殺子糾于生竇[6]。召忽死之。管仲請囚,鮑叔受之,及堂阜而稅之[7]。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于高傒[8],使相可也"。公從之。

  【注釋】

  [1]雍廩(lǐn):亦作雍林,齊地。今地不詳。

  [2]蔇(jì):魯國屬地,當(dāng)今山東棗莊市南。

  [3]乾(ɡān)時:時為河水名,在齊國境內(nèi)。乾時指時河河道當(dāng)時干涸無水。

  [4]戎路:國君所乘兵車。

  [5]傳乘:乘驛傳的車。傳,驛傳。

  [6]生竇:魯?shù),?dāng)今山東菏澤市北。

  [7]堂阜:齊、魯交界處而屬于齊國的地方,當(dāng)今山東蒙陰縣西北。稅:通"脫”。

  [8]高傒:齊國卿大夫,扶立齊桓公的人。

  【譯文】

  魯莊公九年春天,齊國雍林地方的人殺了無知。

  魯莊公與齊國的大夫在蔇地舉行會盟,當(dāng)時齊國沒有國君。

  夏天,魯莊公進(jìn)攻齊國,送公子糾回國當(dāng)國君?升R桓公(公子小白)已經(jīng)從莒國先一步回到了齊國。

  秋天,魯國軍隊(duì)同齊國軍隊(duì)在干涸了的時河邊進(jìn)行戰(zhàn)爭,魯國軍隊(duì)潰敗了。魯莊公喪失了他的戰(zhàn)車,坐了一輛驛傳的車跑回去了。為他駕馭戰(zhàn)車的秦子、梁子帶著他的旗幟逃避到河下面的一條道路上,所以兩個人都被齊軍俘虜了。

  鮑叔牙率領(lǐng)著軍隊(duì)來到魯國對魯莊公說:"公子糾,是我們的親人,請你殺掉他。管夷吾、召忽,是我們的仇人,請讓我們親自處置而滿足我們的心愿"。于是就把公子糾殺死在魯國的生竇。召忽為公子糾自殺了。管仲請求魯莊公把他囚禁起來,鮑叔牙接受了管仲,到堂阜的時候,就為管仲解開了綁縛的繩子;氐烬R國,鮑叔牙對齊桓公說:"管夷吾的治國才略高于高侯,可以讓他做宰相"。齊桓公聽從了鮑叔牙的意見。

  【評析】

  魯莊公九年(前685),齊桓公在擊敗由魯國護(hù)送回國的公子糾后,回到齊國,聽從鮑叔牙的意見,任用公子糾的謀士管仲為相,開始了齊國的治理。

  莊公曹劌論戰(zhàn)

  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zhàn),曹劌請見[1]。其鄉(xiāng)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yuǎn)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zhàn)"?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zhàn)。戰(zhàn),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zhàn)于長勺[2]。公將鼓之[3]。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4],故逐之"。

  【注釋】

  [1]曹劌(ɡuì):人名。

  [2]長勺:魯國屬地,今地不詳。

  [3]鼓:擊鼓進(jìn)攻。

  [4]靡(mǐ):倒下。

  【譯文】

  魯莊公十年春天,齊國軍隊(duì)進(jìn)攻我們魯國。魯莊公準(zhǔn)備迎擊抵抗,曹劌請求見他。曹劌的同鄉(xiāng)人對他說:"這是那些吃肉食的人們謀劃的事,你又何必參與其間呢"?曹劌說:"吃肉食的那些人目光短淺,不能長遠(yuǎn)地謀劃"。于是就入朝拜見魯莊公。

  曹劌問魯莊公:"憑什么去打這場戰(zhàn)爭"?魯莊公說:"衣食這些用來安身的東西,我從來不敢獨(dú)占,一定要分給別人"。曹劌對他說:"這些小恩小惠還沒有普遍地施予人民,人民是不會跟隨你去打仗的"。魯莊公說:"祭祀神靈的食品、玉器和絲帛,不敢增加,一定要以誠實(shí)對待神靈"。曹劌對他說:"這些誠實(shí)的小小表現(xiàn)還不能遍及神靈,神靈不會保佑你的"。魯莊公又說:"大大小小的案件,我雖不能明察秋毫,但總是以實(shí)際情理來判斷的"。曹劌說:"這才是忠于人民的表現(xiàn),可以憑此打一仗。到打仗的時候,我請求隨你去"。

  魯莊公讓曹劌與他坐在一輛戰(zhàn)車上,與齊軍在長勺展開了戰(zhàn)斗。魯莊公正要擊鼓進(jìn)軍,曹劌對他說:"不可以"。齊軍三次擊鼓之后,曹劌說:"可以進(jìn)攻了"。于是,齊國的軍隊(duì)被擊潰了。魯莊公要駕車追擊齊軍,曹劌又說:"不能追"。他從車上下來,觀察了齊國戰(zhàn)車后退的轍跡,然后又登上車,扶著把手瞭望齊國的退兵,說:"可以追擊了"。于是把齊國軍隊(duì)趕跑了。

  魯軍戰(zhàn)勝齊軍后,魯莊公向曹劌探問得勝的原因。曹劌對他說:"打仗,是勇氣的較量。第一次擂鼓進(jìn)攻,鼓足了士卒的勇氣,再次擊鼓進(jìn)攻,士卒的勇氣就衰弱了,三次擂鼓進(jìn)攻,士卒的勇氣就沒有了。對方喪失了勇氣而我們正充滿勇氣,所以能打敗它。大的國家,(軍隊(duì)多,)很難預(yù)測,懷疑他們會有伏兵。我看他們的車轍混亂,又望見他們的戰(zhàn)旗都倒下了,所以才敢追擊他們"。

  【評析】

  魯莊公十年(前684),魯國抵御齊國的進(jìn)攻。魯人曹劌為魯莊公出謀劃策,終于以弱小的魯國擊敗了強(qiáng)大的齊國。曹劌忠于人民,依靠人民的戰(zhàn)略思想,以逸待勞的戰(zhàn)術(shù)原則,為后世所遵循。因而這一故事在中國軍事史上意義廣泛深遠(yuǎn)。

  莊公晉驪姬之亂

  晉獻(xiàn)公娶于賈[1],無子,烝于齊姜[2],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3],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4],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

  驪姬嬖[5],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guān)嬖五[6],使言于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7],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zé)o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啟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國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8]"。使俱曰:"狄之廣莫,于晉為都,晉之啟土,不亦宜乎"。晉侯說之。夏,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9],唯二姬之子在絳。二五卒與驪姬譖群公子而立奚齊[10],晉人謂之"二五耦”。

  【注釋】

  [1]賈:春秋時小國,在今山西臨汾市境內(nèi)。

  [2]烝:下淫上為烝。

  [3]戎:即狐戎,春秋時少數(shù)民族,活動于今山西交城縣一帶。

  [4]驪戎男:驪戎首領(lǐng),受封為男爵。女:送給女子。

  [5]嬖(bì):寵愛,寵幸。

  [6]外嬖:君主寵愛的美君子。

  [7]蒲:晉國屬地,當(dāng)今山西蒲縣。二屈:指北屈與南屈,屈為今山西吉縣,二屈在其南北。

  [8]旌:表彰。伐:功勞。

  [9]鄙:住在邊遠(yuǎn)地方。

  [10]二五:即梁五與東關(guān)嬖五。

  【譯文】

  晉獻(xiàn)公從賈國娶了夫人,沒有孩子。他又占有了其父的小妾齊姜,生了秦穆公的夫人和太子申生。又從戎族那里娶了兩名女子,年長的戎女狐姬生了重耳,年歲小的生了夷吾。晉國進(jìn)攻驪戎族,驪戎族的首領(lǐng)送給晉獻(xiàn)公一名女子叫驪姬,回到晉國后,生了奚齊,陪嫁過來的驪姬的妹妹生了卓子。

  驪姬得到晉獻(xiàn)公寵愛,想把自己的兒子立為太子,賄通了晉獻(xiàn)公的男寵梁五和東關(guān)嬖五,讓這兩人對晉獻(xiàn)公說:"曲沃,是國君的祖宗所在地,蒲與南、北二屈,是國君的邊疆重地,都不可以沒有主管的人。祖宗的城邑里沒有主管的人,人民就無所畏懼;邊疆之地沒有主管的人,那就會引起戎狄侵犯的念頭。戎狄發(fā)生了侵犯的念頭,人民又對政令表示怠慢,那是國家的禍患啊。如果讓太子申生去主管曲沃,而讓重耳、夷吾主管蒲與屈,那就可以鎮(zhèn)服人民而威脅戎狄,又可以展示你的功勞"。驪姬讓兩人都對晉獻(xiàn)公說:"戎狄活動的區(qū)域廣大無邊,可以歸于晉國建立都邑。晉國的開疆辟土,用這些人不也是很適宜嗎"?晉獻(xiàn)公很高興他們所說的話。夏天,就讓太子常住到曲沃,重耳常住到蒲城,夷吾常住到屈地。眾公子都住在邊遠(yuǎn)之地,只留下驪姬姊妹二人的兒子在絳都。梁五和東關(guān)嬖五同驪姬最終通過在晉獻(xiàn)公面前給群公子進(jìn)讒言而使晉獻(xiàn)公立奚齊為太子。晉國的人把這件事稱作"二五耦”。

  【評析】

  晉獻(xiàn)公晚年,聽信驪姬之言,廢掉太子申生,趕走公子重耳與夷吾,立驪姬之子為太子,導(dǎo)致了晉國的內(nèi)亂。史稱"驪姬之亂”。本篇是追述這場內(nèi)亂的起因。

  莊公有神降于莘

  秋七月,有神降于莘[1]。

  惠王問諸內(nèi)史過曰:"是何故也"?對曰:"國之將興,明神降之,監(jiān)其德也。將亡,神又降之,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對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從之。內(nèi)史過往,聞虢請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聽于神"。

  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應(yīng)、宗區(qū)、史嚚享焉[2]。神賜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聞之,國將興,聽于民;將亡,聽于神。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3],其何土之能得"?

  【注釋】

  [1]莘(shēn):虢國屬地,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西。

  [2]嚚(yín):人名。

  [3]涼:淺薄。

  【譯文】

  魯莊公三十二年秋天七月,有神下降到西虢國的莘地。

  周惠王向主管內(nèi)史的史官過詢問說:"這是什么緣故呢"?過對他說:"國家將要興盛起來的時候,神靈下降到這個國家,監(jiān)視他的善德。一個國家將要滅亡的時候,神靈又會下降到這里,觀察他的惡行。所以有得到神靈而興起的國家,也有神靈下降而滅亡的國家。虞、夏、商、周各代都曾有過這種情況"。周惠王說:"那該如何對待神靈呢"?過回答說:"用物品祭祀他。從神下降的那天開始,每天都要祭祀"。周惠王按照過說的去做了。過又去了莘地,聽到虢國國君向這位下降的神靈請求保護(hù)他,返回到周地說:"虢國一定要滅亡了,虐害百姓而要聽命于神靈"。

  那位神在莘地呆了六個月,虢公派主管祭祀的太祝應(yīng)、主管內(nèi)務(wù)的大宗正區(qū)、太史嚚負(fù)責(zé)祭祀他,請求這位神賜給虢國一部分土地。太史嚚說:"虢就要滅亡了吧。我聽說,國家要興旺,(君主)就聽從人民的呼聲;將要滅亡,就聽命于神。神,聰明正直用心一貫,是依人民的意愿行事的。虢國不道德的行為太多了,會得到什么土地呢"?

  【評析】

  神靈下降到虢國的莘地,周朝的內(nèi)史過認(rèn)為沒有什么奇怪的,只不過祭祀他就行了。但虢公卻想通過對神的祭祀,得到土地。內(nèi)史過批評他不聽信于民,而聽信于神,是亡國之道。"國將興,聽于民;將亡,聽于神”的思想,是唯物史觀的體現(xiàn)。

  莊公不去慶父,魯難未已

  初,公筑臺,臨黨氏,見孟任,從之。閟[1]。而以夫人言,許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2],講于梁氏[3],女公子觀之。圉人犖自墻外與之戲。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殺之,是不可鞭。犖有力焉,能投蓋于稷門"。

  公疾,問后于叔牙,對曰:"慶父材"。問于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公曰:"鄉(xiāng)者牙曰慶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巫氏,使季酖之[4]。曰:"飲此,則有后于魯國。不然,死且無后"。飲之,歸,及逵泉而卒[5]。立叔孫氏。

  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寢。子般即位,次于黨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于黨氏。成季奔陳。立閔公。

  夏六月,葬莊公。亂故,是以緩。

  秋八月,公及齊侯盟于落姑[6],請復(fù)季友也。齊侯許之,使召諸陳,公次于郎以待之。"季子來歸”,嘉之也。

  冬,齊仲孫湫來省難,書曰"仲孫”,亦嘉之也。

  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對曰:"難不已,將自斃,君其待之"。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后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務(wù)寧魯難而親之。親有禮,因重固,間攜貳[7],覆昏亂,霸王之器也"。

  初,公傅奪锜田[8],公不禁。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锜賊公于武闈[9]。成季以僖公適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賂求共仲于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聲也"。乃縊。

  閔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齊人立之。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閔公之死也,哀姜與知之,故孫于邾[10]。齊人取而殺之于夷,以其尸歸,僖公請而葬之。

  【注釋】

  [1]閟(bì):關(guān)閉。

  [2]雩(yú):求雨的祭祀活動。

  [3]講:演習(xí),預(yù)演。

  [4]酖:同"鳩”,用毒酒殺人。

  [5]逵泉:魯國都城曲阜外的一處泉流。

  [6]落姑:齊地,一說在今山東平陰縣境,一說即薄姑,在今山東博興縣北十五里。

  [7]間(jiàn):離間。攜貳:(國內(nèi))離心離德。

  [8]卜锜(qí):魯國大夫。

  [9]武闈:魯國宮殿路寢的側(cè)門名稱。

  [10]孫:即"遜”。退避,躲藏。

  【譯文】

  當(dāng)初,魯莊公修筑了臺榭,正好面臨黨氏的住宅,他從臺上望見了黨氏的女兒孟任,就下臺追逐。孟任關(guān)閉了自家的大門。莊公在門外說要娶孟任為夫人,孟任答應(yīng)了他,并割破手臂與莊公盟誓。后來生了子般。魯國要舉行求雨的祭祀,先在梁氏的宅中演習(xí),公子般的妹妹來觀看,一個叫犖的管理養(yǎng)馬的官在墻外同她嬉戲。公子般看到后很惱怒,就讓人鞭打犖。莊公知道后對公子般說:"不如殺掉他,那個人是不能鞭打的。犖是很有氣力的,能把大蓋扔到南城的稷門之上"。

  魯莊公得了病,向他的二弟叔牙詢問他的后繼人,叔牙回答說:"慶父(莊公大弟弟)是個人才"。又問他的三弟季友,回答說:"我將以死來奉立公子"。莊公說:"往日叔牙說慶父是個人才"。季友就以莊公的命令來命令叔牙,讓他在姓的巫師家中等待,讓這個巫師給他喝毒酒,對他說:"喝了這酒,那你可以在魯國保留后代,不然的話,你也一定要死,并且死了連后代都沒有了"。叔牙飲了毒酒,往回走,到逵泉就死了。魯國立他的兒子為叔孫氏。

  魯莊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日,魯莊公死在寢宮中。公子般繼承了君位,住在黨氏的旁邊。冬季十月己未日,慶父就派那個管馬匹的犖在黨氏宅中暗殺了子般。季友逃奔到陳國。魯國又立了閔公。

  次年夏六月,埋葬了魯莊公。因?yàn)閲鴥?nèi)有動亂,所以拖延。

  魯閔公元年秋八月,魯閔公與齊桓公在落姑會盟,請齊桓公幫助季友回到魯國。齊桓公答應(yīng)了,派人到陳國去找季友,魯閔公停留在郎地等待他!洞呵铩酚涊d"季子來歸”,是贊揚(yáng)這件事。

  冬天,齊國的仲孫湫來魯國慰問患難,《春秋》只寫"仲孫”(而不寫他的名),也是贊揚(yáng)這件事。

  仲孫湫回到齊國后說:"不除掉慶父,魯國的患難是沒有完的"。齊桓公說:"怎樣才能去掉慶父呢"?仲孫湫回答說:"患難沒完沒了,慶父就會自己遇禍而死。你就等待著吧"。齊桓公說:"魯國可以伐取嗎"?仲孫湫回答說:"不可以。魯國還執(zhí)行著西周的禮儀。西周的禮儀是他立國的根本。我聽說:國家將要滅亡,他的根干先動搖,而后枝葉就跟著倒下來。魯國還沒有廢棄周禮,還不能去動它。你急需要平定魯國的禍難而親近他。親近有禮儀的國家,依靠厚重堅實(shí)的國家,離間內(nèi)部離心離德的國家,覆滅君昏臣亂的國家,這是成為霸王的策略"。

  當(dāng)初,魯閔公的師傅奪取大夫卜锜的土地,魯閔公不加禁止。(魯閔公二年)秋季八月辛丑日,慶父派卜锜將閔公暗殺在魯國宮殿的側(cè)門內(nèi)。季友帶著后來的魯僖公到了邾國。慶父逃奔到莒國,季友和魯僖公才回來,奉立了僖公。季友給莒國送賄賂要慶父,莒國把慶父送歸魯國。慶父到達(dá)密地時,派公子魚請求赦免他,季友不答應(yīng),公子魚哭著返回來。慶父聽到哭聲說:"這是奚斯(公子魚的字)的聲音"。就自縊而死了。

  魯閔公,是哀姜的妹妹叔姜的兒子,所以齊國把他立為魯國國君。慶父與哀姜私通,哀姜想立慶父為君。魯閔公的死,哀姜參與,當(dāng)然知道內(nèi)情,所以她躲避到了邾國。齊國把哀姜從邾國捉拿到夷國殺了她,把她的尸體送回魯國,魯僖公向齊國請示后埋葬了她。

  【評析】

  魯莊公晚年,政權(quán)操縱于其兄弟慶父、叔牙、季友手中。莊公死后,三家為君主繼立展開殘殺,慶父連殺魯公子般和魯閔公。后在齊國的協(xié)助下,魯國人殺死慶父,穩(wěn)定了魯國內(nèi)政。后世以"不去慶父,魯難未已”來比喻做事要徹底鏟除禍根。

  閔公狄人伐衛(wèi)

  冬十二月,狄人伐衛(wèi)[1]。衛(wèi)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2]。將戰(zhàn),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shí)有祿位,余焉能戰(zhàn)"?公與石祁子玦[3],與寧莊子矢,使守,曰:"以此贊國,擇利而為之"。與夫人繡衣[4],曰:"聽于二子"。渠孔御戎,子伯為右,黃夷前驅(qū),孔嬰齊殿。及狄人戰(zhàn)于熒澤[5],衛(wèi)師敗績,遂滅衛(wèi)。衛(wèi)侯不去其旗,是以甚敗。

  狄人囚史華龍滑與禮孔,以逐衛(wèi)人。二人曰:"我,太史也,實(shí)掌其祭。不先,國不可得也"。乃先之。至則告守曰:"不可待也"。夜與國人出。狄入衛(wèi),遂從之,又?jǐn)≈T河。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于宣姜[6],不可,強(qiáng)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文公為衛(wèi)之多患也,先適齊。及敗,宋桓公逆諸河,宵濟(jì)。衛(wèi)之遺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為五千人[7]。立戴公以廬于曹[8]。許穆夫人賦《載馳》。齊侯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歸公乘馬,祭服五稱,牛、羊、豕、雞、狗皆三百與門材。歸夫人魚軒[9],重錦三十兩[10]。

  【注釋】

  [1]狄人:指衛(wèi)國北部的少數(shù)民族。

  [2]軒:有轓蔽的車,大夫以上的人所乘。

  [3]玦(jué):環(huán)形而有缺口的玉器。

  [4]繡衣:華麗的衣服。

  [5]熒澤:湖澤名,位于今河南滎陽南。此處的熒澤似在黃河北,今地不詳。

  [6]昭伯:公子頑。

  [7]共:衛(wèi)國屬邑,當(dāng)今河南輝縣。滕:衛(wèi)國屬邑,今地不詳。

  [8]曹:衛(wèi)國屬邑,當(dāng)今河南滑縣西南的白馬故城。

  [9]魚軒:魚皮裝飾的車。

  [10]兩:布帛單位,匹。

  【譯文】

 。旈h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侵伐衛(wèi)國。衛(wèi)懿公很喜歡養(yǎng)鶴,鶴有乘坐軒車的。衛(wèi)國要和狄人打仗,國中之人被授予兵器者都說:"讓鶴去打仗,鶴實(shí)際上享受俸祿有官位,我們哪能打仗呢"?衛(wèi)懿公送給大夫石祁子一環(huán)玉玦,又給大夫?qū)幥f子箭,讓二人守城,對二人說:"用這些來救助咱們的國家吧,但要選擇有利的情形去做"。他又送給他的夫人華麗的上衣,對她說:"你就聽從石祁子和寧莊子的安排吧"。渠孔為他駕馭著戰(zhàn)車,子伯擔(dān)任警衛(wèi)站在車右,黃夷前驅(qū)打頭陣,孔嬰齊為他壓陣。衛(wèi)懿公率軍與狄人戰(zhàn)斗在熒澤,衛(wèi)國軍隊(duì)潰敗了,狄人于是消滅了衛(wèi)國。衛(wèi)懿公還不拔掉他的戰(zhàn)旗,所以失敗得很慘。

  狄人囚禁了太史華龍滑和禮孔,讓他們帶路驅(qū)逐衛(wèi)國人。二人說:"我們,只是太史,實(shí)際掌管祭祀的事。不先入國祭祀衛(wèi)國的祖先,你們就不可能得到衛(wèi)國"。狄人讓他們先進(jìn)入衛(wèi)國國都。二人到了國都,告訴守衛(wèi)的人說:"不能在這里等待下去了"。在夜里與國中之人跑出來。狄人進(jìn)入衛(wèi)國后,又追趕這些人,把他們打敗在黃河岸邊。

  當(dāng)初,衛(wèi)惠公即位時年齡小,齊僖公就讓衛(wèi)宣公的兒子昭伯與他的庶母宣姜通奸,宣姜不愿意,昭伯就強(qiáng)迫她。生了齊子、后來的衛(wèi)戴公、衛(wèi)文公、宋桓公的夫人、許穆公的夫人。衛(wèi)文公當(dāng)時因?yàn)閲鴥?nèi)憂患太多,先到了齊國。等到衛(wèi)國被狄人打敗后,宋桓公到黃河上把他迎接回來,夜里渡過黃河。衛(wèi)國都城只留下百姓男女一共七百三十人,加上衛(wèi)國共、滕兩地的百姓共五千人。他們立衛(wèi)戴公為君,寄住在曹地。許穆公的夫人做了一首《載馳》的詩。(《詩經(jīng)·載馳》序中說,為許穆夫人作,憫其宗國顛覆自傷不能救也。)齊桓公讓公子無虧帶領(lǐng)三百輛戰(zhàn)車、三千名帶甲之士去戍守曹地。又饋贈衛(wèi)戴公乘馬,祭服五套,牛、羊、豬、雞、狗各三百只,以及做門戶的木材。送給衛(wèi)戴公夫人魚皮裝飾的軒車,精細(xì)的織錦三十匹。

  【評析】

  衛(wèi)懿公享樂成性,以養(yǎng)鶴為娛,引起國人怨恨,在狄人進(jìn)攻下,終至滅國。這是春秋時樂而忘憂,喪家辱國的一個典型例證。

  閔公晉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

  晉侯使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1]。里克諫曰:"太子奉冢祀[2]、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jiān)國,古之制也。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太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帥師不威,將焉用之?且臣聞皋落氏將戰(zhàn),君其舍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誰立焉"。不對而退。

  見太子,太子曰:"吾其廢乎"?對曰:"告之以臨民,教之以軍旅,不共是懼,何故廢乎?且子懼不孝,無懼弗得立,修己而不責(zé)人,則免于難"。

  太子帥師,公衣之偏衣[3],佩之金玦。狐突御戎,先友為右。梁余子養(yǎng)御罕夷,先丹木為右。羊舌大夫?yàn)槲尽O扔言唬?quot;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無慝,兵要遠(yuǎn)災(zāi),親以無災(zāi),又何患焉"?狐突嘆曰:"時,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4]。故敬其事則命以始,服其身則衣之純,用其衷則佩之度。今命以時卒,闥其事也;衣之尨服[5],遠(yuǎn)其躬也;佩以金玦,棄其衷也。服以遠(yuǎn)之,時以閟之。尨涼冬殺,金寒玦離,胡可恃也?雖欲勉之,狄可盡乎"?梁余子養(yǎng)曰:"帥師者,受命于廟,受脤于社[6],有常服矣,不獲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曰:"尨奇無常,金玦不復(fù),雖復(fù)何為?君有心矣"。先丹木曰:"是服也,狂夫阻之。曰盡敵而反,敵可盡乎?雖盡敵,猶有內(nèi)讒,不如違之"。狐突欲行。羊舌大夫曰:"不可。違命不孝,棄事不忠。雖知其寒,惡不可取。子其死之!”

  太子將戰(zhàn),狐突諫曰:"不可,昔辛伯諗周桓公云[7]:內(nèi)寵并后,外寵二政,嬖子配嫡,大都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于難。今亂本成矣,立可必乎?孝而安民,子其圖之!與其危身以速罪也"。

  【注釋】

  [1]東山皋落氏:春秋時少數(shù)民族赤狄的部族,初期活動于今山西垣曲縣境東部山區(qū)。

  [2]冢(zhǒnɡ):大的意思。

  [3]偏衣:上衣兩面顏色不同,稱偏衣。

  [4]衷:內(nèi)心。

  [5]尨(mánɡ):雜色。

  [6]脤(shèn):祭祀社稷所用的生肉。

  [7]諗(shěn):規(guī)諫。

  【譯文】

  晉獻(xiàn)公派太子申生進(jìn)攻東山皋落氏。大夫里克進(jìn)諫說:"太子執(zhí)掌管理著重大祭祀和祭祀社稷的谷物,是朝夕不離國君左右,親自照顧國君膳食的人,所以才稱為冢子。國君出行他在國內(nèi)居守,君主守護(hù)疆土的出征時他隨從出行。跟隨君主出征稱為撫軍,在國居守稱為監(jiān)國,這是古來的制度。統(tǒng)率軍隊(duì),要能夠決斷行軍的謀略,全權(quán)號令指揮軍隊(duì),這是國君和執(zhí)政的卿大夫擁有的權(quán)力及所要圖謀的,不屬于太子權(quán)力范圍的事。出兵打仗在于統(tǒng)帥能夠?qū)V泼,承受君主的命令指揮軍隊(duì)就沒有權(quán)威,如果不接受君主命令擅自行事則又是不講孝道,所以國君的繼承者不可以讓他來統(tǒng)率軍隊(duì)。你搞亂了任官授權(quán)的原則,讓太子率軍而沒有權(quán)威,你還用他做什么呢?況且我已聽說,皋落氏將要抵抗我們,請你還是放棄這次出征吧"。晉獻(xiàn)公說:"我的兒子,還不知道他們誰能立為太子呢!”里克聽后沒有再說什么就退出來了。

  里克去見太子申生,太子問他:"我會被廢掉嗎"?里克對他說:"國君告訴你讓你統(tǒng)治人民,又教給你率領(lǐng)軍隊(duì)的才能,擔(dān)心的是你對國君的不恭敬,有什么緣故要把你廢掉呢?況且作為太子,你只能擔(dān)心對君主的不孝,不能害怕得不到嗣立。自己修身而不責(zé)怪旁人,就會免于患難"。

  太子申生統(tǒng)率起軍隊(duì),晉獻(xiàn)公為他穿上了背面兩色的軍衣,送給他一只金玦。狐突為太子駕馭戎車,先友在車右跟隨。梁余子養(yǎng)為罕夷駕馭戎車,先丹木為這乘戎車的車右。羊舌大夫?yàn)楣芨骷壾姽俚能娢。先友對太子說:"君主給你穿上兩色的衣服,讓你掌握軍事大權(quán),(成。┰诖艘恍,你就自勉自勵吧。ň髯屇愦﹥缮拢┮庠诜炙囊话胍路o你,看來沒有惡意,手握兵權(quán)就遠(yuǎn)離了災(zāi)難,君主對你親近也就沒有災(zāi)難,你還有什么可怕的呢"?狐突嘆口氣說:"時間,是事情成敗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表示;身上的佩物,是內(nèi)心思想的旗幟。所以要嚴(yán)肅地做事,就在恰當(dāng)?shù)臅r間發(fā)布命令,給衣服穿就應(yīng)是純色的衣服,真心做事就應(yīng)給合乎禮度的佩物,F(xiàn)在命令出軍的時間是在四季的末了,是讓事情不順利;讓穿雜色的衣服,是讓太子遠(yuǎn)離開君主身邊;以金玦佩在太子身上,是表示君主確定太子還沒有決心。衣服表示讓太子遠(yuǎn)離;時間又選擇在事情不順利的時候;顏色雜亂,是寡薄的象征;冬季,是收殺的象征;金子,是寒冷的象征;金玦,是絕離的象征。還有什么可以依恃的呢?雖說想要勉勵,戎狄還能消滅干凈嗎"?梁余子養(yǎng)說:"統(tǒng)率軍隊(duì)的人,要在君主的祖廟里接受命令,要在社壇下接受祭肉,穿有常規(guī)的服裝。不能獲得常規(guī)服裝而讓穿這雜色衣服,君主命令出兵的含義就很清楚了。出兵而死還落個不孝,不如逃走"。罕夷說:"雜色奇異是不遵常規(guī),金玦是不能恢復(fù)成沒有缺口的圓環(huán)的,即便能夠恢復(fù)又能怎樣呢?君主已經(jīng)有了與太子決絕之心了"。先丹木說:"這種服裝,連瘋子都會拒絕穿的。還說什么消滅光敵人才能返回來,敵人能消滅光嗎?即便是把敵人全部消滅了,還有人在宮內(nèi)進(jìn)讒言,不如違背了他的命令"。狐突準(zhǔn)備讓大家一起出逃,監(jiān)軍的羊舌大夫說:"這不可以,違背君主的命令是不孝,放棄要做的事是不忠誠。雖然咱們都知道天氣和人心都很冷酷,那些惡行咱們是不能去做的,咱們一起去拼死吧!”

  太子申生準(zhǔn)備率軍去戰(zhàn)斗,狐突勸諫他說:"不可以。過去周朝的辛伯極力勸周桓公說:在宮內(nèi)有受寵的并列的王后,在宮外同時寵幸著兩名執(zhí)政官,讓寵姬之子與嫡子相匹配,建立另一都城與國都成對偶,這都是國家政局動亂的根本原因。周桓公不聽他的勸告,所以禍難臨頭,F(xiàn)在咱們晉國動亂的原因已經(jīng)形成,確立太子能夠準(zhǔn)確一定嗎?行孝道而安定人民,你就考慮這事吧。與其使自己受到危害而又加速罪戾降臨到你頭上,不如服從君命,實(shí)行孝道"。

  【評析】

  閔公二年(前660),晉獻(xiàn)公命令太子申生征伐東山皋落氏,指令他"盡敵而返”,實(shí)際是要犧牲他。申生的謀臣們?yōu)榇俗h論紛紛。說明當(dāng)時晉國內(nèi)部的權(quán)力斗爭已達(dá)到白熱化程度。

  左傳僖公齊桓公伐楚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1],蔡潰,遂伐楚。

  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2],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shí)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3],北至于無棣[4]。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5],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fù),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fù),君其問諸水濱!”師進(jìn),次于陘。

  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于召陵[6]。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穀是為[7]?先君之好是繼,與不穀同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8],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齊侯曰:"以此眾戰(zhàn),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9],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注釋】

  [1]蔡:春秋諸侯國,周武王母弟叔度的始封地,國都在今河南上蔡縣境。

  [2]唯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牛馬公母相誘而追逐稱為風(fēng)。此句意謂齊、楚相距很遠(yuǎn),即使像牛馬相誘而追逐跑得很遠(yuǎn),也不至于互相侵入邊界。

  [3]穆陵:今湖北麻城縣北的一些地區(qū)。

  [4]無棣(dì):今河北盧龍一帶。

  [5]縮酒:有二意,一為用菁茅榨酒;一為祭祀時將菁茅立在地上,將酒澆在上面,酒順菁茅滴下,像神飲酒。

  [6]召陵:地名,當(dāng)今河南郾城縣境。

  [7]不穀:自貶之稱,類似"寡人”等。

  [8]徼(yāo):求取。

  [9]方城:楚國北部疆界的城防。

  【譯文】

  魯僖公四年春天,齊桓公率齊國、宋國、陳國、衛(wèi)國、鄭國、許國、曹國的軍隊(duì)侵伐蔡國,蔡國被打敗,他們又進(jìn)攻楚國。

  楚成王派出的使者對齊桓公說:"你們居住在北海邊上,我們處在南海邊上,就是公、母牛馬相追逐也不至于及于兩國的地界呀,沒有預(yù)料到你們會進(jìn)入我國領(lǐng)土,什么原因啊"?管仲對他說:"原來西周的召康公授命我們的先君姜太公說: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分管九州的方伯,你都可以征伐他們,以此輔佐西周王朝。賜我們先君范圍,讓他可以東到海上,西到黃河,南到穆陵,北到無棣。你們對王室上貢連一束包茅都不給,周王的祭祀你們都沒有禮物供給,周室里連榨酒的原料都沒有,所以我們要向你問罪。西周昭王南征沒有回去,我們要向你問個究竟"。使者對他說:"應(yīng)上貢的沒有上貢,這是我們的罪過,哪里敢不供給呢?昭王不復(fù)還的原因,那請君去問長江堤岸吧"。諸侯國的聯(lián)軍繼續(xù)前進(jìn),停留在楚國北部要塞外。

  夏季,楚成王又派屈完去到諸侯的軍隊(duì)里交涉。終于使這支軍隊(duì)后撤,停留在召陵。

  齊桓公將諸侯國的軍隊(duì)陳列好陣勢,同屈完在車上觀看。齊桓公說:"向楚國進(jìn)攻這哪里是我要想做的事情呢?我想的是要繼續(xù)咱們兩國先君的友好,你們與我和好怎么樣"?屈完回答說:"你要為我們的國家人民求福,扶助我們的國君,那是我們的愿望啊"。齊桓公說:"用如此多的軍隊(duì)去打仗,有誰能抵御得了?用這支軍隊(duì)攻城,有什么樣的城能不被攻破"?屈完對他說:"你如果用仁德來撫綏各國,誰敢不服從你?你如果以暴力來對待,楚國北部的方城就可以當(dāng)作城,漢水就是池,雖然你的軍隊(duì)眾多,沒有什么用處"。

  屈完與各諸侯國舉行了會盟。

  【評析】

  魯僖公四年,齊桓公率領(lǐng)一些諸侯國的軍隊(duì)侵進(jìn)楚國。楚國大臣據(jù)理質(zhì)問,迫使齊桓公退兵。楚大臣理直氣壯而委婉的外交辭令及捍衛(wèi)國家主權(quán)的態(tài)度,成為中國歷史上的美談。

  左傳僖公宮之奇諫假道

  晉侯復(fù)假道于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1]。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太伯、虞仲,大王之昭也[2],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3],藏于盟府[4]。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5]?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髫,神必?fù)?jù)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shí)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6]。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于卜偃曰:"吾其濟(jì)乎"?對曰:"克之"。公曰:"何時"?對曰:"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dāng)。鶉之賁賁[7],天策焞焞[8],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丑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歸其職貢于王。

  故書曰"晉人執(zhí)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注釋】

  [1]玩:戲弄、玩耍。

  [2]大王之昭:昭、穆是周代規(guī)定的家族宗廟和墓葬中的排列秩序,始祖居中,始祖以后第一代排在左邊稱昭,第二代排右稱穆。之后凡奇數(shù)代皆為昭,偶數(shù)代為穆。

  [3]勛:功勞。

  [4]盟府:收藏盟約、誓詞的府庫。

  [5]逼:威逼。

  [6]臘:祭名,十二月祭祖先。

  [7]鶉(chún):星宿名,亦稱鶉火星。

  [8]焞(tūn):星光暗弱。

  【譯文】

  晉獻(xiàn)公再次從虞國借道來進(jìn)攻虢國。虞國大臣宮之奇勸諫虞公說:"虢國,是虞國的屏障,虢國要滅亡了,那虞國就會跟著滅亡。對待晉國不可開啟大意之心,對待敵寇可不能當(dāng)兒戲。有一次就夠過分的了,哪里還能再讓他一次呢?諺語所說:車輻與車身互相依賴,嘴唇失掉后牙齒就會寒冷的話,正說明虞、虢兩國的關(guān)系"。

  虞公說:"晉國,是我們的同宗,哪里能夠害我呢"?宮之奇對他說:"西周初的太伯、虞仲,是列在昭位上的太王古公直父的兒子,太伯不常跟隨太王,所以他就沒有繼承太王的王位。虢仲、虢叔,是列在穆位上的周王季歷的兒子,他們都是輔佐文王的卿士,有功于王室,功績的記錄都保存在王室的檔案中,晉國還要把他們的后代消滅掉,虞國有什么值得他們愛護(hù)的呢?況且虞國還能比得上晉獻(xiàn)公的祖先曲沃桓叔、莊伯與晉獻(xiàn)公的親近嗎?晉獻(xiàn)公對這兩位祖先總是愛的吧,可曲沃桓叔、莊伯的宗族有什么罪而成為他殺戮的對象?不就是因?yàn)檫@兩宗的人多,使晉獻(xiàn)公受到威脅嗎?親族們都因?yàn)闋帣?quán)而相互排擠,為爭寵而殘害對方,又何況是國家之間呢"?虞公說:"我祭祀神靈用的物品又多且又干凈,神靈一定會依從我"。宮之奇又說:"我聽說過,鬼神并不親近所有的人,而只依從德行。所以《周書》里說:上天并沒有偏親偏愛,只是按照德行進(jìn)行輔助。又說:祭祀品的黍谷一類不是最香的,光明的品德才是最芳香的。又說:百姓是不會改變祭祀物品的,只有德行可以抵作祭祀品。如此說來,沒有仁德,人民就不團(tuán)結(jié),神靈就不會享受祭獻(xiàn)。神靈的憑依,將看德性。如果晉國取得虞國,而把光明道德作為芳香之物獻(xiàn)給神靈,神靈還會把這種光明道德吐出來嗎"?虞公還是不聽他的話,答應(yīng)晉國的使者借道。宮之奇帶領(lǐng)他的家族出走了,他說:"虞國到不了臘祭的時候了。就在這次的行動了,晉國再不會來借道了"。

  魯僖公五年八月甲午日,晉獻(xiàn)公率軍包圍了虢國的上陽。晉獻(xiàn)公問卜偃說:"我們會成功嗎"?卜偃回答:"會攻克它的"。晉獻(xiàn)公問:"什么時候能攻克"?卜偃回答說:"有童謠說:丙子日的清晨,龍尾星宿隱伏在日月交會的辰位,黑色的戎服威武齊整,正好奪取虢國的旗幟。鶉火星似火焰噴射,天策星暗淡無光。鶉火星移到正中天時軍旅整頓,虢公只有逃奔。按這說法,攻克下陽就在九月、十月交會之時了。丙子日的早上,太陽在龍尾宿的位置,月亮在天策星的位置,鶉火星到了中天,那一定是這個時候了"。

  這年十二月丙子日,正是初一日,晉國滅亡了虢國。虢公丑逃奔到東周京城。晉國軍隊(duì)返還,駐扎在虞國,于是襲擊虞國,滅亡了它。捉拿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用他們做晉獻(xiàn)公的女兒即秦穆公姬妾的陪嫁,晉國仍然祭祀虞國的山川之神,虞國原來承擔(dān)的給東周王室的貢獻(xiàn)物由晉國承擔(dān)。

  所以《春秋》寫道,"晉人捉拿了虞公”。意思是歸罪于虞公,并且說明奪取虞國的容易。

  【評析】

  魯僖公五年(前655),晉國企圖將虢國、虞國一起攻滅,以進(jìn)攻虢國為名,借道虞國。虞公不聽大臣宮之奇的勸告,允許晉國借道,結(jié)果滅亡。這就是歷史上"唇亡齒寒”的故事。

  左傳僖公子魚論戰(zhàn)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zhàn),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1]。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jì)[2]。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jì)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jì)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3]。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4]。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5]"。子魚曰:"君未知戰(zhàn)。勍敵之人[6],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7],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明恥教戰(zhàn),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8]"。

  【注釋】

  [1]泓:水名,當(dāng)在今河南柘城縣北。

  [2]既:盡,全。

  [3]門官:衛(wèi)士。

  [4]禽:同"擒”。二毛:頭發(fā)花白的人。

  [5]鼓:進(jìn)攻。

  [6]勍(qínɡ):強(qiáng)有力。

  [7]耇(ɡǒu):年老。

  [8]儳(chán):不整齊,指軍隊(duì)混亂,無隊(duì)列。

  【譯文】

  楚國派軍隊(duì)進(jìn)攻宋國以解救鄭國。宋襄公正準(zhǔn)備與楚國進(jìn)行戰(zhàn)爭,大司馬公孫固進(jìn)諫說:"上天遺棄了商朝(指宋國)很久了,你想要復(fù)興它,上天是不會赦免你的"。宋襄公不聽。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己巳初一,宋襄公與楚國在泓水旁展開戰(zhàn)爭。宋軍已經(jīng)列好隊(duì)伍,楚軍還沒有全部渡過泓水。大司馬說:"對方軍多我方軍少,趁他們還沒有全部渡過河,趕快攻擊他們"。宋襄公說:"不可以"。楚軍渡河后還沒有列陣,大司馬又讓宋襄公出擊,宋襄公說:"還不行"。等楚軍列好陣宋軍才出擊,宋軍潰敗下來。襄公大腿被傷了,衛(wèi)兵全陣亡了。

  宋國的國人指責(zé)宋襄公。宋襄公說:"君子不使人受兩次傷,不擒獲花白頭發(fā)的人。古來的打仗,不用險阻隘障,我雖然是殷商亡國的剩余之人,也不會擊鼓進(jìn)攻不成陣勢的軍隊(duì)"。宋國大夫子魚說:"君主不懂戰(zhàn)爭。強(qiáng)敵的軍隊(duì),遇到隘障而又不列戰(zhàn)陣,正是上天幫助我們,利用險阻擊鼓進(jìn)軍,不是正好嗎?這樣還害怕不能取勝呢。況且,現(xiàn)在這些強(qiáng)壯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即使是年老的人,只要能獲勝就要捉取他們,哪里還顧及到什么頭發(fā)花白不花白呢?辨明恥辱,訓(xùn)練戰(zhàn)斗,是爭取去殺敵的,打傷還沒有到死,為什么不再打?如果憐惜兩次受傷的人,那就應(yīng)當(dāng)不去傷他;憐惜花白頭發(fā)的人,那就應(yīng)當(dāng)不打仗而勸服他。三軍當(dāng)在有利的形勢下使用,鳴金擊鼓是用以鼓動士氣的,見利而用兵,利用險阻打擊敵人是可行的,金鼓之聲大作鼓起戰(zhàn)士高昂的斗志,擊鼓進(jìn)攻混亂的隊(duì)伍是必須的"。

  【評析】

  宋襄公不懂得戰(zhàn)爭是武力的殘酷較量,而在戰(zhàn)爭中施仁義,不擒"二毛”,結(jié)果被楚軍大敗,成為歷史笑料。

  左傳僖公晉公子重耳出亡

  晉公子重耳之及于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zhàn),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1],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劉[2],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后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wèi),衛(wèi)文公不禮焉。出于五鹿[3],乞食于野人,野人與之塊[4],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资芏d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于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shí)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肋[5],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6]。僖負(fù)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于諸侯;得志于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7]"。乃饋盤飧[8],寘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晉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離外之患[9],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余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zhí)鞭弭,右屬櫜鞬[10],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nèi)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沃盥[11],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注釋】

  [1]廧(qián)咎如:春秋少數(shù)民族赤狄的一種,活動于今山西太原市南。

  [2]伯鯈(tiáo)、叔劉:人名。

  [3]五鹿:衛(wèi)地,當(dāng)今河南濮陽南。

  [4]塊:土塊。

  [5]駢肋:肋骨中有兩根并為一而隆起者。

  [6]。浩冉,走近。

  [7]蚤:同"早”。

  [8]飧(sūn):晚餐,引申為熟食。

  [9]離:通"罹”,遭受。

  [10]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皮囊。鞬(jiàn):馬上盛弓的器物。

  [11]盥(ɡuàn):澆水洗手,引申為洗漱。

  【譯文】

  晉公子重耳遭難的時候,晉獻(xiàn)公派人去蒲城攻打他。蒲城內(nèi)的人們都要抵抗,重耳不允許,他說:"我是依靠君父的任命享受他的養(yǎng)生的俸祿,才得到了一批人。有了一批人后去跟他較量,罪惡莫大于這個了。我出逃就行了"。于是逃奔到狄人那里去了。跟隨他的人有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曾征伐廧咎如部落,俘獲了部落首領(lǐng)的兩個女兒叔隗、季隗,狄人把他們送給重耳。重耳娶了季隗,生了伯鯈、叔劉,把叔隗送給趙衰做妻子,生了趙盾。他們將要到齊國,重耳對季隗說:"你在這等待我二十五年,我要不來你就改嫁"。季隗回答說:"我再過二十五年,像這樣再嫁,那就進(jìn)入棺木中了,我就等你吧"。重耳在狄人那里生活了十二年以后才走。

  他路過衛(wèi)國,衛(wèi)文公不禮遇他。他從衛(wèi)國的五鹿東出,向村野里的人要飯,一個鄉(xiāng)村人給了他一塊土,重耳惱怒,要鞭打這人,狐偃說:"這是上天賜予你土地"。重耳拱手低頭接受了這塊土并把它裝起來。

  重耳到了齊國,齊桓公又為他娶了妻子,有二十乘馬匹,重耳安心住在這里,跟隨的人都不想這樣做。他們還要離開齊國,于是在一棵桑樹下策劃,一位養(yǎng)蠶采桑的小妾把策劃要走的情況告訴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就把這個人殺掉了。她對重耳說:"你有遠(yuǎn)走四方的想法,知道你這個想法的人,我已經(jīng)把她殺掉了"。重耳說:"我沒有這個想法"。姜氏說:"你走吧!懷戀妻室與安逸怕動,實(shí)在會敗壞名聲"。重耳不想走。姜氏與狐偃策劃,把他灌醉后送他離開。重耳酒醒后,用戈追著打狐偃。

  重耳到了曹國,曹共公聽說重耳的肋骨連成一片,想看他的光身子,就讓重耳洗澡,他靠近洗澡處觀看重耳。曹國大夫僖負(fù)羈的妻子說:"我觀察晉公子的跟隨者,都可以當(dāng)國相。如果讓這些人當(dāng)他的國相,這位公子一定會返回他的國家,返回國后將來一定會使諸侯服從他,讓諸侯服從他,要誅罰對他無禮的人,曹國是他首要誅討的,你為什么不早點(diǎn)對他親近"?僖負(fù)羈送給重耳一盒飯食,在飯食里放進(jìn)了玉璧。重耳接受了飯食,送還他玉璧。

  重耳到了宋國,宋襄公贈送給他二十乘馬匹。

  重耳到了鄭國,鄭文公也不禮遇他。鄭國大夫叔詹勸諫鄭文公說:"我聽說上天要贊助的事情,人力是不可扭轉(zhuǎn)的。晉公子有三方面的優(yōu)勢。上天或許將要樹立他,你還是要以禮招待他。男女同姓而婚,生殖不會繁盛。但姬姓的晉公子重耳,卻也是姬姓女子所生,他能活到今天,這是第一。遭受到出逃的患難,在他遭難時上天不使晉國安寧,大概是贊助他,這是第二條。他身邊有三個謀士,足以成為人上人,而能跟隨著他,這是第三條。晉國、鄭國地位同等,來往的子弟應(yīng)當(dāng)以禮相待,何況上天所贊助呢!”鄭文公不聽叔詹的話。

  重耳到了楚國,楚成王以國君的禮儀招待他,請他赴宴,說:"公子如果返回晉國,那用什么來報答我"?重耳回答說:"男女仆隸、金玉絲帛,君主都有,鳥羽、象齒、皮革,你的土地上生長著,這些能流散到我們晉國的,都是你的剩余物,那我用什么來報答呢"?楚成王還是說:"盡管如此,你還是要用什么來報答我吧"?重耳回答說:"如果靠你的威靈,能夠返回晉國,晉、楚兩國要訓(xùn)練軍隊(duì),在中原相遇,那時我會,如果這樣做你還不答應(yīng),那我就只好左手執(zhí)馬鞭、弓箭,右邊配著裝載武器的皮具,用來與你周旋了"。子玉讓楚成王殺掉重耳。楚成王說:"晉公子志氣遠(yuǎn)大而作風(fēng)儉樸,文雅有禮度。他的跟隨者肅敬而寬厚,忠于他而能為他出死力。晉懷公沒有親近者,國外和國內(nèi)都討厭他。我聽說姬姓中唐叔的后代,是最后衰落的,這大概是由于公子重耳呀。上天將要興起他,誰能廢止他?違背上天,一定會有大的罪過"。于是把重耳送到秦國。

  秦穆公送給重耳五名女子,懷嬴就在其中。懷嬴侍奉重耳洗漱,不久受到重耳的揮斥。懷嬴很生氣,說:"秦、晉是相等的國家,你為什么要鄙棄我"?重耳害怕,脫去上衣自我囚禁起來。

  后來有一天,秦穆公宴請重耳一行。狐偃說:"我比不上趙衰的文辭,請讓趙衰跟隨你赴宴吧"。重耳在宴會上誦了一首《河水》的詩,秦穆公誦了一首《六月》。趙衰說:"重耳趕快拜謝!”重耳走下堂,向秦穆公揖拜,磕頭,秦穆公走下一級臺階辭讓。趙衰說:"國君你誦的詩,意思是以輔佐天子的道理來教導(dǎo)重耳(聽你的輔佐),重耳敢不拜謝你"?

  【評析】

  晉公子重耳出亡十九年,備受艱難險阻,也取得了豐富的政治經(jīng)驗(yàn),為日后振興晉國、成就霸業(yè)奠定了基礎(chǔ)。

  僖公介之推不言祿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fù)羈紲從君巡于天下[1],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

  濟(jì)河,圍令狐[2],入桑泉[3],取臼衰[4]。二月甲午,晉師軍于廬柳[5]。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于郇[6]。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子入于晉師。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宮。戊申,使殺懷公于高梁。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7],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8],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9]"?公見之,以難告。三月,晉侯潛會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宮火。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晉侯逆夫人嬴氏以歸。秦伯送衛(wèi)于晉三千人,實(shí)紀(jì)綱之仆。

  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仆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其眾矣"。仆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于晉,而請其二子。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余辭。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來,以盾為才,固請于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nèi)子[10],而己下之。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xiàn)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荨褵o親,外內(nèi)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shí)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11]"?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12]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注釋】

  [1]羈紲(xiè):羈為馬絡(luò)頭,紲為系牲畜或人的繩索。

  [2]令狐:晉地,在今山西臨猗縣西。

  [3]桑泉:晉地,在今臨猗縣臨晉鎮(zhèn)東北。

  [4]臼衰:晉地,當(dāng)在今運(yùn)城市解州鎮(zhèn)西。

  [5]廬柳:晉地,當(dāng)在今臨猗縣境。

  [6]郇(xún):西周封國,后屬晉,在今臨猗境內(nèi)。

  [7]袪(qū):袖子。

  [8]易:改變,違背。

  [9]刑臣:寺人披自稱。

  [10]內(nèi)子:正妻。

  [11]懟(duì):怨恨。

  [12]綿上:晉地,在今山西介休市境內(nèi)。

  【譯文】

 。斮夜┒哪曛軞v正月,秦穆公送重耳回國!洞呵铩凡挥涊d,因?yàn)闆]有(人)向周朝報告重耳回國。

  重耳一行到達(dá)黃河岸邊,狐偃把一塊玉璧歸還給重耳,說:"臣下牽馬負(fù)索跟隨您巡行天下,臣下的過錯很多了,我自己都知道,何況您呢?請讓我從這里離開吧"。重耳說:"如不與舅舅一心,有這河水作見證!”隨后把玉璧投到河中。

  重耳一行渡過黃河,(護(hù)送他們的秦軍)包圍了令狐,他們進(jìn)入桑泉,又奪取了臼衰。二月甲午日,晉國的軍隊(duì)布置在廬柳阻擋。秦穆公派他兒子公子縶到晉軍中談判。晉軍后退,駐扎在郇地。辛丑日,狐偃和秦國、晉國的大夫們在郇地舉行了盟誓。壬寅日,重耳進(jìn)入晉國的軍隊(duì)中。丙午日,進(jìn)入曲沃。丁未日,又在晉武宮的太廟內(nèi)即位。戊申日,派人在高梁將晉懷公殺死!洞呵铩凡挥涊d,也是因?yàn)椋]有人)向周朝報告此事。

  呂氏、郤氏畏懼重耳對他們鎮(zhèn)壓,陰謀要焚燒晉武公的宮殿,從而殺害重耳。寺人披要求進(jìn)見重耳,重耳派人指責(zé)他,并教給指責(zé)的話,對他說:"你去攻打蒲城的那次,國君讓你一天一夜到達(dá),你即刻就到了。這以后我跟隨狄人的君主要到渭河岸邊田獵,你接受惠公的命令來追殺我,惠公命令你三天三夜到達(dá),你到第二天晚上就來了。雖然有君主的命令,為什么要這樣來得快呢?你割下的我的袖口還在我這里。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寺人披對來人說:"我原以為國君回來,很懂得為君之道,如果還不懂的話,還會遭受苦難的。君主的命令沒有第二道,這是古來的制度。為君主鏟除禍害,只有用全力來看待。對蒲人、狄人來說,我心目中有他們的什么呢?現(xiàn)在君主你即位了,也沒有把蒲人、狄人當(dāng)回事吧。齊桓公把射中他的帶鉤放起來,而使射他的管仲為國相。如果把齊桓公國君,該會多么違背天命(而殺了管仲)?(如果你這樣做,)那該外出的人就很多了,哪里只有我這一個受過閹刑的呢"?重耳因此接見了他,寺人披把將要發(fā)生的患難告訴給重耳。三月,重耳秘密地在王城會見了秦穆公。己丑這天天色陰暗,晉武公的宮殿起了大火,呂氏瑕甥、郤芮沒有拿獲到重耳,就到了黃河岸上等待,秦穆公把他們誘騙去殺掉了。重耳迎接夫人嬴氏回到晉國。秦穆公送給他衛(wèi)士三千人,這些都是能維護(hù)紀(jì)綱的得力臣仆。

  當(dāng)初,重耳身邊有個未成年的奴仆叫頭須,是一個管理倉庫的人,(重耳外出后,)他外逃時,偷盜了倉庫財物,現(xiàn)在,又要送回這些財物要求接納他回國。等到他回國后,要求進(jìn)見重耳。重耳托詞說他正在洗沐。頭須對重耳的仆人說:"人在洗沐時心就倒過去了,倒過去就想再倒過來,正好是我不能見的時候。留在國內(nèi)的是為國家保護(hù),外出的是牽馬負(fù)載的仆人,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有什么必要?zé)怪留守的人呢?作為國君而仇恨匹夫,那害怕的人就眾多了"。重耳的仆人把這些轉(zhuǎn)告給重耳,重耳急忙會見了他。

  狄人把季隗送回到晉國,而請求留下她的兩個兒子。重耳又把她送給趙衰,后來生了原同、屏括、樓嬰。趙衰的這位妻子趙姬迎接趙盾和趙盾的母親,趙衰推辭不讓。趙姬說:"你得到寵貴就忘了舊事,還怎么去使用人呢?一定要迎接他們母子"。她堅持請求,趙衰答應(yīng)了。迎回來后,趙姬認(rèn)為趙盾有才干,又堅持向重耳請求,立為趙衰的嫡子,而讓她自己生的三個兒子居于趙盾之下,又以叔隗為嫡妻,自己居于她的下面。

  重耳賞賜跟隨他的人,其中的介子推不聲言要祿位,祿位也沒有涉及到他。介子推說:"獻(xiàn)公的兒子共九人,只有國君重耳活著;莨、懷公沒有親近者,國外國內(nèi)都拋棄了他們。上天沒有滅絕晉國,它一定會有主持的人。主持晉國祖宗祭祀的,除了重耳還有誰呢?上天把重耳安排到君主的位置上,而一些大臣認(rèn)為是他們自己的力量,這不很錯誤嗎?偷竊了別人的財物,還稱為盜賊,更何況貪占上天的功勞作為自己所有呢?在下的臣屬以罪過為正義,在上的君主賞賜奸偽的行為,上下互相隱瞞欺騙,這就很難與他們相處了"。他的母親說:"你為何不去要求賞賜呢?就這樣,死了又能怨誰呢"?介子推回答說:"知道求功是錯誤而要效法它,罪又大多了。又且口出怨言,不如不吃他的俸祿"。他母親說:"那也要讓他知道吧,你覺得如何"?介子推回答說:"言語,是身體的文采。身體將要隱蔽,還用在身上加文采嗎?這樣做是追求顯達(dá)"。他母親說:"能歸隱嗎?如果要?dú)w隱,我和你一起去"。于是隱居到死。重耳沒有找到他,就把綿上這塊地方分封為介子推的田地。并說:"用這記下我的過失,且表彰善良的人"。

  【評析】

  晉公子重耳在秦國的幫助下回到晉國,奪取了政權(quán)。他不僅善用舊臣,而且起用一些原來的仇敵,拉攏人心,穩(wěn)定晉國,鞏固了政治統(tǒng)治基礎(chǔ)。

  僖公楚子圍宋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于睽[1],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fù)治兵于蒍[2],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后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于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nèi)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dāng),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茍入而賀,何后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衛(wèi),若伐曹、衛(wèi),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于是乎菟于被廬[3],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轂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对姟贰ⅰ稌,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断臅吩唬嘿x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君其試之"。乃使郤轂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于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于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務(wù)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zhí)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zhàn)而霸[4],文之教也。

  【注釋】

  [1]睽(kuí):楚地,今地不詳。

  [2]蒍(wěi):楚地,今地不詳。

  [3]被廬:晉地,今地不詳。

  [4]一戰(zhàn):指城濮之役。

  【譯文】

  楚成王將要包圍宋國,讓前任令尹子文在睽地訓(xùn)練軍隊(duì),練兵一早晨,連一個士兵也不羞辱。令尹子玉又在蒍地訓(xùn)練軍隊(duì),練兵一天后,鞭打過七人,用箭貫穿了三人的耳朵。已經(jīng)退休的卿大夫們都去向子文慶賀,子文送酒給他們喝。蒍賈當(dāng)時還年幼,遲后些來到子文那里,不對他表示慶賀。子文問他為什么不慶賀,回答說:"不知道要慶賀什么。你把政事傳給子玉,說過:用來安定國家。安定了內(nèi)部而失敗于外部,收獲有多少呢?子玉的失敗,是由你推舉的。你推舉他讓他搞壞國事,還有什么可慶賀的呢?子玉武斷而不懂禮儀,不能夠治理人民,如果讓他率領(lǐng)的軍隊(duì)超過三百乘,他就不能讓這支軍隊(duì)回到國內(nèi)。假如他能全軍回來我再祝賀,還有什么遲后的呢"?

  冬季,楚成王帶領(lǐng)陳、蔡、鄭、許等諸侯的軍隊(duì)包圍了宋國。宋國的公孫固來到晉國告急。晉大夫先軫說:"報答施予,拯救患難,取得威名,確立霸業(yè),就在這次行動"。狐偃說:"楚國剛剛得到曹國的擁護(hù),而新近與衛(wèi)國聯(lián)姻,如果我們要進(jìn)攻曹國、衛(wèi)國,楚國必定救他們,那樣齊國、宋國就避免了楚國的攻打"。于是,晉國就在被廬整頓訓(xùn)練軍隊(duì),建立了三支軍隊(duì),計劃確定領(lǐng)軍元帥。趙衰說:"郤轂可以擔(dān)任元帥。我多次聽到關(guān)于他的言論了,他喜歡禮、樂,崇尚《詩經(jīng)》、《尚書》!对娊(jīng)》、《尚書》是道義的府庫,禮、樂是道德的準(zhǔn)則;而道德、道義,是成功和利益的根本所在!断臅氛f:廣泛地聽取接納人們的言論,明確地以事功來考驗(yàn),用車馬衣服酬報他的功勞。你可照這樣試試他"。就讓郤轂統(tǒng)率中軍,讓郤溱為副統(tǒng)帥;讓狐偃統(tǒng)率上軍,狐偃讓給狐毛,他自己為副;任命趙衰為上卿,趙衰讓給欒枝、先軫;讓欒枝統(tǒng)率下軍,先軫為副。荀林父為晉文公駕馭戎車,魏犨擔(dān)任車右。

  晉文公剛回國時就教育訓(xùn)練人民,到第二年,就想用他們征伐。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道義,還不安心于他們的居處"。因此在這時出去幫助周襄王恢復(fù)王位,回國后積極謀求有利于人民的事情,這就使人民依戀他們的生產(chǎn)生活。這時,晉文公又要征發(fā)他們,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信義。沒有顯示出他們的可用"。于是晉文公在討伐原的時候讓人民看到了信義。人民有交換物資的,不追求物資的豐厚,說給多少就是多少。晉文公說:"可以用了嗎"?狐偃說:"人民還不懂得禮儀,還沒有產(chǎn)生恭敬的心理"。因此晉文公又以整頓訓(xùn)練軍隊(duì)讓人民看到禮儀,制定了管理官吏的制度整頓吏治,人民聽從他而不懷疑,這樣才征發(fā)人民。出外戍守谷地,解救了被圍困的宋國,通過一次戰(zhàn)爭就取得了霸權(quán),這是有文教的結(jié)果。

  【評析】

  魯僖公二十七年(前633),楚國因宋國叛楚服晉而包圍宋國,晉文公乘機(jī)征伐楚國的盟國,以解救宋國。篇中敘述了晉文公為取得霸業(yè)采取的一系列政治措施,同時與楚國的政治進(jìn)行對比,說明晉國的"文教”勝于楚國。

  僖公晉侯及楚人戰(zhàn)于城濮

  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于衛(wèi)。衛(wèi)人弗許。還,自南河濟(jì),侵曹、伐衛(wèi)。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郤觳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晉侯、齊侯盟于斂盂[1]。衛(wèi)侯請盟,晉人弗許。衛(wèi)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于晉。衛(wèi)侯出居于襄牛[2]。

  公子買戍衛(wèi),楚人救衛(wèi),不克。公懼于晉,殺子叢以說焉[3]。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4],多死。曹人尸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稱"舍于墓”,師遷焉。曹人兇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兇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shù)之以其不用僖負(fù)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xiàn)狀"。令無入僖負(fù)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犨、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于何有"?爇僖負(fù)羈氏[5]。魏犨傷于胸。公欲殺之而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犨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三百[6],曲踴三百[7]。乃舍之。殺顛頡以徇于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

  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zhàn)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zhí)曹君而分曹、衛(wèi)之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wèi),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zhàn)乎"?公說,執(zhí)曹伯,分曹、衛(wèi)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于中,使中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dāng)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子玉使伯棼請戰(zhàn),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間執(zhí)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shí)從之。

  子玉使宛春告于晉師曰:"請復(fù)衛(wèi)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zhàn)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讎已多,將何以戰(zhàn)?不如私許復(fù)曹、衛(wèi)以攜之,執(zhí)宛春以怒楚,既戰(zhàn)而后圖之"。公說。乃拘宛春于衛(wèi),且私許復(fù)曹、衛(wèi),曹、衛(wèi)告絕于楚。

  子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讎,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眾欲止,子玉不可。

  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懿次于城濮[8]。楚師背酅而舍[9],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公疑焉。子犯曰:"戰(zhàn)也,戰(zhàn)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zé)o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欒貞子曰:"漢陽諸姬,楚實(shí)盡之。思小惠而忘大恥,不如戰(zhàn)也"。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腦[10],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斗勃請戰(zhàn),曰:"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晉侯使欒枝對曰:"寡君聞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為大夫退,其敢當(dāng)君乎?既不獲命矣,敢煩大夫謂二三子,戒爾車乘,敬爾君事,詰朝將見"。

  晉車七百乘,靷鞅靽。晉侯登有莘之墟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己巳,晉師陳于莘北,胥臣以下軍之佐當(dāng)陳、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將中軍,曰:"今日必?zé)o晉矣"。子西將左,子上將右。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陳、蔡奔,楚右?guī)煗。狐毛設(shè)二旆而退之。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狐毛、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楚左師潰。楚師敗績。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敗。

  晉師三日館谷,及癸酉而還。甲午,至于衡雍[11],作王宮于踐土[12]。

  鄉(xiāng)役之三月,鄭伯如楚致其師。為楚師既敗而懼,使子人九行成于晉。晉欒枝入盟鄭伯。五月丙午,晉侯及鄭伯盟于衡雍。

  丁未,獻(xiàn)楚俘于王,駟介百乘,徒兵千。鄭伯傅王,用平禮也。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nèi)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艫弓[13]矢千,秬鬯一卣[14],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15]王慝。”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yáng)天子之丕顯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覲。

  衛(wèi)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duì)其師,無克祚國,及而玄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于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zhàn),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yàn)橹,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jì)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shí)自敗也"。既敗,王使謂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孫伯曰:"得臣將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將以為戮!奔斑B谷而死。

  晉侯聞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蒍呂臣實(shí)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注釋】

  [1]斂盂:衛(wèi)地,在今河南濮陽東南。

  [2]襄牛:衛(wèi)地,當(dāng)在今山東范縣境。

  [3]子叢:公子買,字子叢。

  [4]門:用為動詞,攻打城門。

  [5]爇(ruò):點(diǎn)燃,放火焚燒。

  [6]距躍:原地跳高。

  [7]曲踴:屈腿前跳。

  [8]城濮:衛(wèi)地,在今山東范縣境。

  [9]酅(xī):丘陵險阻。

  [10]盬(ɡǔ):啜食。

  [11]衡雍:鄭地,當(dāng)在今河南原陽縣西。

  [12]踐土:鄭地,在今河南原陽縣境。

  [13]艫弓:黑色的弓。

  [14]秬:黑黍。鬯(chànɡ):祭祀用酒。卣(yǒu):酒器。

  [15]糾逖(tì)王慝:糾察趕走天子所憎惡的惡人。

  【譯文】

  (魯僖公)二十八年春天,晉文公將要進(jìn)攻曹國,要從衛(wèi)國借道,衛(wèi)國不允許。他又率軍返回,從黃河的南河段渡河,侵入曹國,攻打衛(wèi)國。正月戊申(九)日,奪取了衛(wèi)地五鹿。二月,晉國中軍統(tǒng)帥,郤觳死去,先軫統(tǒng)率了中軍,胥臣為下軍副統(tǒng)帥,這個任命是以道德為準(zhǔn)則的。晉文公、齊昭公在斂盂舉行了盟會。衛(wèi)成公請求參加盟會,晉國不允許。衛(wèi)成公想投靠楚國,國人們不愿意,所以把他趕出國都,用來取悅于晉國。衛(wèi)成公由國都出去居留在襄牛。

  魯國的公子買為楚國戍守衛(wèi)國,楚國出兵援救衛(wèi)國,沒有成功。魯僖公害怕晉國的勢力,殺了公子買來取悅晉國。他對楚國說:"公子買沒有完成戍守衛(wèi)國的任務(wù)"。

  晉文公率軍包圍了曹國,攻打曹國國都的城門,晉軍士卒死得很多。曹國軍士把晉軍戰(zhàn)死士卒的尸體堆到城墻上,晉文公害怕起來。他聽從跟隨隊(duì)伍人們的計謀,這計謀是讓晉軍駐扎到曹國宗族的墓地里。于是晉軍遷移到了曹國宗族墓地上。晉軍在墓地上掘開墓葬,連棺材都掘出來,利用曹國人害怕挖掉祖墳的恐慌情緒而向曹國進(jìn)攻。三月丙午日就打進(jìn)曹國國都。晉文公指責(zé)曹共公不任用僖負(fù)羈,而濫施爵賞讓數(shù)百人享受乘坐軒車的上大夫的待遇。并說到曹共公當(dāng)年觀察他的裸體,等于讓他獻(xiàn)出狀貌。下令不讓進(jìn)入僖負(fù)羈的宮院,并赦免他的族人,報答僖負(fù)羈對他的施予飯食。魏犨、顛頡對此很惱火,說:"有功勞的他不想報答,報答這些人有什么用"?二人放火燒了僖負(fù)羈的宗族。魏犨因放火而傷了胸部。晉文公想要?dú)⑺珢鬯牧,派人給他送去食品,并觀察他的病情。如果傷得嚴(yán)重,就要?dú)⒌羲。魏犨包扎住胸部接見來人,對來人說:"憑國君的福靈保佑,我不會因病死而感到安寧"。他離地高跳數(shù)百下,屈腿前跳數(shù)百下(以示自己還可打仗)。于是晉文公就赦免了他。殺掉顛頡來警告將士。而后讓舟之僑擔(dān)任了他的車右。

  宋國派門尹般到達(dá)晉國報告國家的危急。晉文公說:"宋國人來報告危急,舍棄他而不去援救就斷絕了兩國關(guān)系,請楚國撤圍不會得到同意。我們要是與楚國打仗,齊國、秦國又不會答應(yīng),該怎么辦呢"?先軫說:"讓宋國不要同我們來往而去賄賂齊國、秦國,借此請楚國退兵。我們再拘拿曹國國君,把曹國、衛(wèi)國的土地劃分給宋國。楚國愛護(hù)曹國、衛(wèi)國,一定不會允許我們這樣做,這樣,我們與楚國能不打仗嗎"?晉文公聽后很高興,拘拿了曹共公,把曹國、衛(wèi)國的土地分出來送給宋國。

  楚成王從圍宋的軍中回到申縣,派申叔去谷地,派令尹子玉去宋國。告訴他們說:"不要追擊晉國軍隊(duì)。晉文公在外十九年了,結(jié)果能得到晉國。險阻艱難,都已經(jīng)歷了;民情的真?zhèn),都已了解了。上天給了他年歲,使他除掉禍害,上天所安排的,哪里能廢棄呢?《軍志》上說:適宜就可回師。又說:知難而退。又說:有仁德的人是不可勝過的。這三個要點(diǎn),正說的是晉國"。子玉派伯棼向楚成王請戰(zhàn),說:"不敢一定要建立功勞,只希望通過這次戰(zhàn)爭能堵塞說我壞話的人的口"。楚成王聽后十分不滿,不多給他軍隊(duì),只有西廣、東宮太子和若敖生前的親兵六部卒乘跟隨著他。

  令尹子玉派宛春對晉國軍隊(duì)說:"請讓衛(wèi)君回國,恢復(fù)曹國封地,我也撤除對宋國的包圍"。狐偃說:"子玉太無禮啦,我們的君主獲取了一個,他為臣的就獲取了兩個。這正是我們不可喪失的機(jī)會"。先軫說:"你就答應(yīng)他。安定別人就稱為禮,楚一句話就安定了三個國家,我們說一句話就把這三個國家滅亡了。這樣我們就不講理了,還用什么來打仗呢?不答應(yīng)楚國說的,是拋棄了宋國。援救它而又拋棄它,怎么對待諸侯呢?楚國這樣做對三國都是施與,我們不答應(yīng)這個條件就會有三國的埋怨,怨恨的人多了,又怎樣能與楚國打仗呢?不如私下答應(yīng)恢復(fù)曹國、衛(wèi)國而用來離間他們與楚國的關(guān)系,把宛春拘禁起來用以激怒楚軍,等到開戰(zhàn)之后再作打算"。晉文公聽后很高興,就把宛春拘留在衛(wèi)國。并且私下答應(yīng)恢復(fù)曹國、衛(wèi)國,這樣,曹、衛(wèi)與楚國斷絕了關(guān)系。

  子玉被激怒了,帶領(lǐng)包圍宋國的楚軍追擊晉軍。晉軍向后撤退。晉軍的將領(lǐng)們說:"以君主的身份退避臣下,這是恥辱;況且楚軍已疲憊了,為什么要后退呢"?狐偃說:"理直的軍隊(duì)就雄壯,理屈的就疲憊,哪里在于時間長呢?如果沒有楚國當(dāng)年的恩惠,我們不能有今天這種形勢,后退三舍之地躲避他們,用以報答楚國的恩惠。忘記人家的恩惠而自食其言,以保護(hù)楚國的仇敵,是我方理屈楚方理直,楚軍向來士氣飽滿,不可說疲憊。我們撤退而楚軍回國,那我們還要求什么呢?如果他們不回國,我們君主退避,他臣下來進(jìn)犯,理屈在他們一方"。晉軍后退三舍之地后,楚軍大眾就要停下來不追趕,但子玉卻不允許。

  夏四月戊辰,晉文公、宋成公、齊國的大夫國歸父、崔夭、秦國公子懿駐扎在城濮。楚軍背靠丘陵地帶扎營,晉文公對此有點(diǎn)害怕。晉文公聽到隨軍的人們吟誦說:"原野野草茂盛,我們又要舍棄舊地而圖謀這塊新地了"。晉文公聽后感到疑惑。狐偃說:"打吧!打了取得勝利,一定會得到諸侯的擁護(hù)。如果這仗打不勝,我們國家內(nèi)外都有河山險阻,也一定不會有人敢侵害"。晉文公說:"與楚國打仗怎樣對待楚國的恩惠呢"?欒枝說:"漢水以北的各姬姓國家,楚國都滅亡盡了?紤]小恩小惠而忘記這樣大的恥辱,不如與它打"。晉文公夢見與楚成王搏斗,楚成王壓在他身上啜食他的腦漿,因而感到害怕。狐偃說:"這個夢很吉利。說明我們得了上天,楚國服罪了,并說明我們對他們是懷柔的"。

  子玉派斗勃向晉軍請戰(zhàn),對晉文公說:"請求同國君的武士們進(jìn)行一場角力戲。你可靠著車的橫木觀看,我子玉就可以與你一起觀看"。晉文公讓欒枝對斗勃說:"我已聽到你的命令了。楚君的恩惠,沒有敢忘記,所以退到這里。為子玉大夫后退了,豈敢阻擋君主呢?既然沒有收到他退兵的命令,請麻煩你,告訴你們的人:裝備好你們的車乘,認(rèn)真去做你們君主要做的事,明天一早咱們相見!

  晉軍擁有戰(zhàn)車七百乘,車馬所用的肚帶、胸套、鞅革、韁絆樣樣齊備。晉文公登上莘國的故址觀看自家的軍隊(duì),說:"年輕的年老的都有禮法,都可以用以戰(zhàn)斗了"。于是砍伐莘國故址的樹木,用來增加軍隊(duì)的兵器。

  己巳日,晉軍列陣在莘墟的北面,胥臣以下軍副統(tǒng)帥率軍阻擋陳、蔡兩國的軍隊(duì)。楚軍統(tǒng)帥子玉用若敖的六卒軍統(tǒng)領(lǐng)中軍,說:"今天一定要滅亡晉國了"。子西率領(lǐng)楚的左軍,斗勃率領(lǐng)楚的右軍。胥臣把軍隊(duì)的馬匹用虎皮蒙在身上,先進(jìn)擊陳、蔡兩國軍隊(duì),陳、蔡軍逃奔,楚國右路軍也潰散了。狐毛用二路前軍擊退楚的右路軍。欒枝讓隨軍者拉著柴禾假裝逃遁,楚軍追趕這些假裝逃遁的人,先軫、郤溱用中軍內(nèi)公族子弟兵攔腰橫擊追過來的楚軍。狐毛、狐偃用上軍兩面進(jìn)攻子西的軍隊(duì),子西率領(lǐng)的左軍潰散了。楚軍全軍潰敗。子玉收攏士卒停止了戰(zhàn)斗,所以還不算全軍覆沒。

  晉國軍隊(duì)在楚軍的軍帳里住了三天,吃他們留下的糧食。到癸酉日才往回返。甲午日,到達(dá)鄭地衡雍,在踐土修筑了東周天子的王宮。

  城濮戰(zhàn)役的前三月,鄭文公曾到楚軍中去送鄭國的軍隊(duì)。到這時他因?yàn)槌娨呀?jīng)失敗而懼怕晉國,派子人九到晉軍求和。晉國派欒枝到鄭國與鄭文公會面。五月丙午日,晉文公同鄭文公在衡雍訂立了盟約。

  丁未日,晉文公把楚軍的俘虜獻(xiàn)給周襄王,有披甲的駟馬駕馭的戰(zhàn)車一百乘,步兵一千人。鄭文公擔(dān)任周襄王的上相,用周平王策命晉文侯時的禮儀接待晉文公。己酉日,周襄王設(shè)醴酒宴席招待晉文公,送給晉文公禮物。周襄王命令尹氏、太宰王子虎和內(nèi)史叔興父給晉文公侯伯的爵位,并把這一命令寫在簡策上。又賜予晉文公乘坐天子車輛的服裝,乘坐戰(zhàn)車的服裝,紅色弓一張,紅色箭百支,黑色弓箭各一千,黑黍釀制的宴酒一缸,強(qiáng)悍的衛(wèi)士三百人,加封他的命辭說:"周天子對叔父晉文公說:恭敬認(rèn)真地服從周天子的命令,用來安定四方諸侯國家,糾察趕走周天子所憎惡的奸邪!睍x文公表示三次辭讓,然后接受了對他的加封,對周襄王說:"重耳再次拜謝磕頭,一定敬奉光大天子的大而光明的賜命"。接受了命策退出來,之后又三次入朝朝見周襄王。

  衛(wèi)成公聽說楚軍失敗,感到害怕,向楚國逃奔,路過住在陳國,讓大夫元咺擁立叔武為君以接受晉文公的同盟。癸亥日,東周的王子虎在王室內(nèi)讓各諸侯訂立盟約,盟約說:"都要成就王室,互相不得侵害。有改變這一盟誓的人,明神誅殺他,使他軍隊(duì)散失,不能享有國家,懲罰延續(xù)到他的子孫后代,不論其老幼"。君子稱這次盟會是講信用的,說晉國在城濮之戰(zhàn)中能用仁德攻破別國。

  當(dāng)初,楚國的子玉自己制作了用玉裝飾的馬冠和以玉串成的纓子,但沒有給馬佩戴上。戰(zhàn)爭發(fā)生前,他夢見黃河神對他說:"你把這些馬冠馬纓給我,我賜給你孟諸湖澤中的麋"。但子玉沒有把這些送給河神。他的兒子大心和子西讓榮黃勸他把這些送給河神,他不聽。榮黃說:"如果死是為了國家利益,那還要去死,更何況是要丟掉一些瓊玉之物呢,那簡直不過是糞土而已,卻可以讓軍隊(duì)打勝仗,有什么可愛的呢"?子玉不聽,榮黃出來,告訴大心和子西說:"不是神要使令尹失敗了,令尹對人民的事情不看重,他是自己要使自己失敗"。楚軍失敗之后,楚成王派使者對子玉說:"大夫如果要回國的話,你怎樣對待申縣、息縣的父老呢"?子西、大心說:"子玉本來要去死,我們兩人制止了他,對他說:國君將要對你處以刑戮!痹诜祷剡B谷時子玉自殺了。

  晉文公聽到子玉死的消息后喜形于色,說:"再沒有人能害我了。楚國的蒍呂臣當(dāng)了令尹,他只會顧自己而已,不會管老百姓的"。

  【評析】

  城濮之戰(zhàn)是春秋時期晉、楚兩國間發(fā)動的規(guī)模較大的一次戰(zhàn)役,以晉國獲勝、楚國失敗而告終。晉國通過這次戰(zhàn)役,確立了在中原的霸主地位。篇中以簡練的語言,生動形象地描繪了戰(zhàn)爭的場面,指揮者及參戰(zhàn)者的計謀、心理活動,是《左傳》中描繪戰(zhàn)爭的佳篇。

  僖公晉人復(fù)衛(wèi)侯

  或訴元咺于衛(wèi)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從公,公使殺之。咺不廢命,奉夷叔以入守。

  六月,晉人復(fù)衛(wèi)侯。甯武子與衛(wèi)人盟于宛濮[1],曰:"天禍衛(wèi)國,君臣不協(xié),以及此憂也。今天誘其衷,使皆降心以相從也。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扦牧圉[2]?不協(xié)之故,用昭乞盟于爾大神以誘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國人聞此盟也,而后不貳。

  衛(wèi)侯先期入,甯子先,長樣守門,以為使也,與之乘而入。公子歂犬、華仲前驅(qū),叔孫將沐,聞君至,喜,捉發(fā)走出,前驅(qū)射而殺之。公知其無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使殺之。元咺出奔晉。

  衛(wèi)侯與元咺訟,甯武子為輔,莊子為坐,士榮為大士。衛(wèi)侯不勝。殺士榮,刖莊子[3],謂甯俞忠而免之。執(zhí)衛(wèi)侯,歸之于京師,賓諸深室。甯子職納橐饘焉[4]。

  元咺歸于衛(wèi),立公子瑕。

  【注釋】

  [1]宛濮:衛(wèi)地,在今河南長垣西南。

  [2]牧圉:養(yǎng)牛為牧,養(yǎng)馬為圉,這里是指養(yǎng)牛馬的場所。

  [3]刖(yuè):古代酷刑,砍腳。

  [4]橐(tuó)饘(zhān):橐為盛物器;饘為稠粥,意思是裝在器物中的粥。

  【譯文】

  有人向衛(wèi)成公告元咺的狀說:"他立叔武為君了"。元咺的兒子角跟隨著衛(wèi)成公,衛(wèi)成公就派人殺了角。但元咺沒有背棄衛(wèi)成公的囑托仍然侍奉著叔武回國守衛(wèi)。

  魯僖公二十八年六月,晉國允許衛(wèi)成公回國復(fù)位。衛(wèi)國的甯武子與衛(wèi)國大夫在宛濮會盟,甯武子說:"上天給衛(wèi)國降下災(zāi)禍,使衛(wèi)國內(nèi)部君臣不協(xié)調(diào),以至于有這樣的憂愁,F(xiàn)在上天啟發(fā)了衛(wèi)國的善良之心,使我們都能拋棄成見互相依從。沒有留守的人,誰來守衛(wèi)國家呢?沒有在外出行的人,誰來捍衛(wèi)守護(hù)邊疆的畜牧呢?因?yàn)樾l(wèi)國君臣不協(xié)調(diào)的緣故,所以公開乞求偉大的神靈盟誓,以便喚起我們善良的天性。自今以后,既然舉行了盟誓,在外出行的人不要依恃自己的功勞,在家居守的人不要害怕自己犯有的罪過。如果違背這個盟誓,相互以惡對待,有明神和先朝的國君來監(jiān)視,任他們糾舉和殺戮"。衛(wèi)國的國人聽到這個盟約后,以后就不再分裂為衛(wèi)成公與叔武兩個派別了。

  衛(wèi)成公沒有按約定的回國日期而提前回國,甯武子還走在他前面。衛(wèi)國大夫長樣守衛(wèi)城門,以為甯武子是衛(wèi)文公派回的使者,就同他一起乘車進(jìn)了國都城門。公子歂犬、華仲為衛(wèi)成公的前驅(qū),叔武正準(zhǔn)備在家中洗沐,聽說衛(wèi)成公回到國中,十分高興,手握著頭發(fā)跑出來迎接,公子歂犬、華仲用箭射死了他。衛(wèi)成公知道叔武沒有罪,枕在他的大腿上哭他。歂犬走出來,衛(wèi)成公讓人殺掉了他。輔佐叔武的元咺逃奔到晉國。

  衛(wèi)成公到晉國同元咺打官司,甯武子為衛(wèi)成公的輔助者,莊子代替衛(wèi)成公受審,士榮代表衛(wèi)成公與晉國的審判官員辯理,衛(wèi)成公沒有勝訴,晉國殺掉了士榮,砍去了莊子的足,認(rèn)為甯武子對他的主人忠心而赦免了他。晉國把衛(wèi)成公拘禁起來,把他送到了東周國都,囚禁在深深的囚室中,讓甯武子負(fù)責(zé)用橐囊裝上稠粥給衛(wèi)成公吃。

  元咺回到衛(wèi)國,立公子瑕為衛(wèi)國國君。

  【評析】

  城濮之戰(zhàn)后,晉國征服了衛(wèi)國,在恢復(fù)衛(wèi)成公的國君地位后又廢掉他,立衛(wèi)國的公子瑕為君。這反映了當(dāng)時大國對小國事務(wù)的操縱。

  僖公燭之武退秦師

  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于晉,且貳于楚也[1]。晉軍函陵[2],秦軍汜南[3]。

  佚之狐言于鄭伯曰:"國危矣,若使?fàn)T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4]。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于君,敢以煩執(zhí)事。越國以鄙遠(yuǎn)[5],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6]?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焉,許君焦、瑕,朝濟(jì)而夕設(shè)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惟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注釋】

  [1]貳:親近,投靠。

  [2]函陵:鄭地,在今河南新鄭北十三里。

  [3]汜南:即汜水之南,汜水在今河南汜水縣。

  [4]縋(zhuì):用繩子拴在腰間從高處送下來。

  [5]鄙:用為動詞,把……當(dāng)做邊境地區(qū)。

  [6]陪:增益。

  【譯文】

  魯僖公三十年九月甲午日,晉文公、秦穆公率軍包圍了鄭國,因?yàn)猷崌鴮x文公無禮,而且又投靠楚國。晉國的軍隊(duì)駐扎在函陵,秦國軍隊(duì)駐扎在汜水南岸。

  鄭國大夫佚之狐對鄭文公說:"國家有危險了,如果讓燭之武去見秦穆公,這些軍隊(duì)一定會退走"。鄭文公聽從了他的建議。燭之武推辭說:"我在壯年的時候,還不如別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了,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鄭文公說:"我不能早用你,現(xiàn)在著急了才來求你,是我的過錯?墒侨绻崌鴾缤隽,你也不會有什么利益呀"。燭之武答應(yīng)了他。夜晚,從城墻上把燭之武吊著放下來,見到了秦穆公。燭之武對秦穆公說:"秦國、晉國包圍了鄭國,鄭國已經(jīng)知道要亡國了。如果滅亡鄭國對你有益,那就麻煩你滅亡它吧。越過別的國家以遠(yuǎn)地為你國的邊疆之地,你知道這是很難做到的,為什么要用滅亡鄭國來增強(qiáng)你的鄰國呢?鄰國土地的增加,意味著你的土地的減少。如果你能舍了鄭國把鄭國作為你出行東方的主人,鄭國供給你旅途中所缺乏的東西,你也沒有什么害處。況且你曾經(jīng)對晉國國君有所施予,他們答應(yīng)給你焦、瑕,可早晨渡過黃河,晚上就筑起城墻抵御你,這是你知道的。那個晉國,哪里有滿足呢?他們既然要向東把鄭國作為他們的封土,又要擴(kuò)大西面的封土。如果不使秦國的土地有損失,他將去哪里掠取土地呢?使秦國受損害而有利于晉國,那請你考慮吧"。秦穆公同意他的看法,同鄭國結(jié)成同盟,讓杞子、逢孫、楊孫留下守衛(wèi)鄭國,他帶大軍回國了。

  狐偃要求進(jìn)擊秦軍,晉文公說:"不可以。如果沒有秦穆公的力量我們不會達(dá)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用人家的力量而又傷害人家,是不仁義的;失掉同盟,是不聰明的;用戰(zhàn)亂去代替和平,不是用武之道。我們回去吧"。也撤退了。

  【評析】

  魯僖公三十年(前630),秦、晉出兵包圍鄭國,鄭國大臣燭之武出面去見秦穆公,分析了秦軍幫助晉軍消滅鄭國,只能有利于晉國,擴(kuò)大晉國的領(lǐng)土,而對秦國形成威脅。于是秦軍主動撤退,晉軍也退走了。

  僖公蹇叔哭師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于曲沃[1]。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2],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3],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4]。蹇叔曰:"勞師以襲遠(yuǎn),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yuǎn)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于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5]!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6],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于殽[7],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8];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fēng)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注釋】

  [1]殯(bìn):停放靈柩。

  [2]軼:突然出現(xiàn)。

  [3]管:開啟城門的鑰匙。

  [4]訪:咨詢,請教。

  [5]孟子:指秦軍三帥之一孟明。

  [6]中壽:各家解釋不一,或稱八十歲以下、六十歲以上為中壽。

  [7]殽(yáo):即觳山,在今河南澠池西南。

  [8]夏后皋:夏朝帝王,夏桀之祖父。

  【譯文】

  魯僖公三十二年冬天,晉文公去世了。庚辰日,將要把他的靈柩送往曲沃停放,出了絳都,靈柩發(fā)出像牛叫的聲音。卜偃讓大夫們叩拜,說:"國君有大事下命令,將有西方軍隊(duì)經(jīng)過我國領(lǐng)土,進(jìn)攻他們,必定取得大捷"。

  留守鄭國的秦國將領(lǐng)杞子從鄭國派人報告秦國說:"鄭國讓我掌管他們北城門的鑰匙,如果秘密派軍來,鄭國國都就可被我們奪取"。秦穆公接到報告后,去請教蹇叔。蹇叔說:"勞動師旅以襲擊遠(yuǎn)方,不是我所聽說過的。軍隊(duì)奔勞力盡,遠(yuǎn)方的君主防備它,不是不應(yīng)當(dāng)出動嗎?軍隊(duì)的行動,鄭國一定會知道,咱們軍隊(duì)辛勤奔走而沒有結(jié)果,必然會產(chǎn)生背離之心。況且要走一千多里,誰會不知道呢"?秦穆公不接受他的話,告辭了。秦穆公召集孟明、西乞、白乙,讓他們朝東門之外的方向進(jìn)軍。蹇叔為他們痛哭,說:"孟明啊,我看見軍隊(duì)的出去而看不見他們回來了"。秦穆公讓人對蹇叔說:"你懂得什么?你如果活到六十歲就死掉,你墓上的樹木早應(yīng)該用兩手合抱了"。蹇叔的兒子參加了軍隊(duì),蹇叔哭著送他,說:"晉國防御秦軍一定在殽山,殽山有二座陵阜,它的南陵,是夏朝帝王皋的墓地,它的北陵,是周文王用來防避風(fēng)雨的地方,你一定會死在它們中間,我去收你的尸骨吧"。秦國軍隊(duì)于是向東開走。

  【評析】

  魯僖公三十二年(前628),晉文公去世,秦國適在此時接到留守鄭國的杞子的報告,說他掌管鄭國北門的啟閉,讓秦國偷襲鄭國。秦國大臣蹇叔預(yù)料晉國必在中途邀擊秦軍,秦軍一定大敗。

  文公楚世子商臣弒其君

  初,楚子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楚國之舉,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聲,忍人也[1],不可立也"。弗聽。既,又欲立王子職而黜太子商臣。商臣聞之而未察,告其師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羋而勿敬也[2]"。從之。江羋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殺女而立職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

  冬十月,以宮甲圍成王。王請食熊蹯而死[3],弗聽。丁未,王縊。謚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

  穆王立,以其為太子之室與潘崇,使為太師,且掌環(huán)列之尹[4]。

  【注釋】

  [1]忍:狠心,殘忍。

  [2]江羋(mǐ):羋是楚國的一種姓氏。江羋,為楚成王之妹,嫁在江國。

  [3]熊蹯:熊掌。煮熟熊掌需很長時間,楚成王意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

  [4]環(huán)列之尹:掌管宮廷侍衛(wèi)的長官。

  【譯文】

  當(dāng)初,楚成王準(zhǔn)備以商臣為太子,與令尹子上商量。子上說:"君王的年紀(jì)還不大,還有很多寵幸的姬妾,廢去太子就會發(fā)生動亂。楚國確立太子,常常是選擇最年少的公子,況且商臣這個人,眼睛像蜜蜂眼睛而聲音像豺狼號叫,是一個殘忍的人,不可立為太子"。楚成王不聽他的話。不久,楚成王想立王子職為太子,而要廢掉太子商臣。商臣聽到傳聞但還沒有得到證實(shí),就把這消息告訴了他的老師潘崇,問:"如何才能把這消息證實(shí)"?潘崇說:"你去宴請成王的妹妹江羋但要戲弄她"。商臣照他的話去做。江羋受他戲弄而大怒,說:"哎呀!你這賤役之人,難怪君王要?dú)⒛愣⑼踝勇殲樘幽!”商臣回來告訴潘崇說:"消息可靠"。潘崇問他:"你能去侍奉王子職嗎"?回答說:"不能"。又問:"你能出逃嗎"?回答說:"不能"。最后問:"能舉行大事嗎"?回答:"能"。

  魯文公元年冬十月,商臣用他宮中的兵包圍了成王。成王請求吃一只熊掌再死,商臣不答應(yīng)。丁未這天,楚成王自縊。大臣們?yōu)樗ㄖu為"靈王”,他不閉眼;改為"成王”,才閉上了眼。

  商臣立為楚穆王,把他當(dāng)太子時室內(nèi)的財物用品都給了潘崇,任潘崇為太師,讓他掌管環(huán)列宮廷的警衛(wèi)。

  【評析】

  楚成王在確立繼承者的問題上,猶疑不定,終于導(dǎo)致太子商臣作亂,自身遭到殺害。

  文公晉殺其大夫陽處父

  八月乙亥,晉襄公卒。靈公少,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趙盾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長,先君愛之,且近于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jié)舊則安。為難故,故欲立長君。有此四德者,難必抒矣"。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趙盾曰:"辰嬴賤,班在九人[1],其子何震之有[2]?且為二君嬖,淫也。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國,辟也[3]。母淫子辟,無威;陳小而遠(yuǎn),無援;將何安焉?杜祁以君故[4],讓偪姞而上之[5],以狄故,讓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愛其子,而仕諸秦,為亞卿焉。秦大而近,足以為援,母義子愛,足以威名。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會如秦,逆公子雍。賈季亦使召公子樂于陳,趙孟使殺諸郫[6]。

  賈季怨陽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無援于晉也,九月,賈季使續(xù)鞫居殺陽處父。書曰,"晉殺其大夫”,侵官也。

  冬十月,襄仲如晉葬襄公。

  十一月丙寅,晉殺續(xù)簡伯。賈季奔狄。宣子使臾駢送其帑[7]。

  夷之菟,賈季戮臾駢,臾駢之人欲盡殺賈氏以報焉。臾駢曰:"不可。吾聞前志有之曰:敵惠敵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禮于賈季,我以其寵報私怨,無乃不可乎?介人之寵[8],非勇也。損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釋此三者,何以事夫子"?盡具其帑與其器用財賄,親帥捍之,送致諸竟[9]。

  【注釋】

  [1]班:位次。

  [2]震:威信。

  [3]辟:同"僻”,偏僻。

  [4]杜祁:公子雍之母,杜國祁姓之女。

  [5]偪姞(jí):晉襄公之母,偪國姞姓之女。

  [6]郫(pí):晉地,即今河南濟(jì)源縣之邵源鎮(zhèn)。

  [7]帑:同"孥”,妻子,兒女。

  [8]介:因,憑借。

  [9]竟:同"境”。

  【譯文】

  魯文公六年八月乙亥日,晉襄公死去。晉靈公還很小,晉國人因有國難的緣故,想要立年長的君主。趙盾說:"立公子雍(即被廢太子)吧。他愛好行善而排行又長,先君文公喜愛他,而且他與秦國親近。秦國,是我們原來的友好國家。用善良的人能穩(wěn)固,服侍年長者順當(dāng),立文公喜愛的人也是對他的孝敬,結(jié)交舊友就會安寧。因?yàn)閲y的緣故,所以應(yīng)該立一個年長的君主。有這樣四種德性的人,國難一定得到緩解"。狐姑射賈季說:"不如立公子樂為君。公子樂的母親辰嬴有寵于懷公和文公,立她的兒子為君,人民一定會安定"。趙盾說:"辰嬴地位卑賤,排在文公妃妾中的第九位,她的兒子會有什么威信呢?又且她受到兩位君主的寵愛,說明她淫當(dāng)。作為文公的兒子,我們不去尋找年長的,而要找尋一個小國女子所生的人,那里偏僻不為人所知。母親淫當(dāng)而兒子又在偏僻小國,是沒有威信的;陳國小而離我們又遠(yuǎn),是得不到它的援助的。將來用什么來安定國家呢?當(dāng)時公子雍的母親杜祁因?yàn)橄骞珵閭繆犓木壒,所以她把自己的地位讓給倡姑而使偪姞居于她之上,又為了交好狄人,杜祁再次讓位于文公的姬妾狄人的女兒季隗,而自己處在季隗之下,所以杜祁才排到第四位的。文公因此愛杜祁所生的雍,而雍又在秦國擔(dān)任官職,成為秦國的亞卿。秦是大國,離我們又近,足以援助我們;母親講道義兒子又受到喜愛,足以在人民中樹起威信。立公子雍為君,不也是可以的嗎"?趙盾就派先蔑、士會去秦國迎接公子雍。賈季也派人到陳國召公子樂,趙盾派人把公子樂殺死在郫地。

  賈季本來就怨恨陽處父把他的中軍統(tǒng)帥的職位換下來,而且知道他在晉國沒有援助的人了,九月,他派了續(xù)鞫居殺害了陽處父。《春秋》寫道,"晉國殺了他們的大夫”,意思是說因?yàn)殛柼幐盖謯Z官權(quán)。

  冬季十月,魯國的大夫襄仲到晉國參加晉襄公的葬禮。

  十一月丙寅日,晉國殺了續(xù)鞫居。賈季逃奔到狄人那里。趙盾讓臾駢把賈季的妻兒給他送去。

  在夷地舉行軍事訓(xùn)練的時候,賈季侮辱了臾駢。這時,臾駢的部屬準(zhǔn)備殺盡賈季一家以報復(fù)。臾駢對他們說:"不行。我聽過以前的志書里說過:一個人與對方的恩惠或仇怨,不要延及到他的后代。這才是忠實(shí)之道。趙盾夫子對賈季很禮敬,我因?yàn)槭苴w盾夫子的寵幸去報復(fù)私怨,那不是不可以嗎?借用別人對自己的寵幸,不是勇敢;減除自己的怨恨而增加他人對自己的仇恨,不是聰明;因?yàn)樗绞露鴵p害公家的利益,不是忠誠。舍棄勇敢、聰明、忠誠,用什么來對待趙盾夫子呢"?就把賈季的家屬財產(chǎn)器物都放在車上,親自護(hù)送,送到邊境。

  【評析】

  晉襄公死后,晉國大夫在確定繼位者的問題上發(fā)生斗爭,主持晉國國政的趙盾極力來調(diào)和這種斗爭,使晉國安定。篇中借臾駢的話,頌揚(yáng)趙盾,說明他在晉國的威望。

  文公晉人及秦人戰(zhàn)于令狐

  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晉。曰:"文公之入也無衛(wèi),故有呂、卻之難"。乃多與之徒穆嬴日抱大子以啼于朝[1],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嫡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賓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屬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御秦師。

  箕鄭居守,趙盾將中軍,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軍;先蔑將下軍,先都佐之。步招御戎,戎津?yàn)橛摇<拜狸嶽2]。宣子曰:"我若受秦,秦則賓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復(fù)緩師,秦將生心。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逐寇如追逃,軍之善政也"。訓(xùn)卒,利兵,秣馬,蓐食[3],潛師夜起。戊子,敗秦師于令狐[4],至于刳首[5]。

  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6],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及其器用財賄于秦,曰:"為同竂故也"。

  士會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于國,不能見于此,焉用之"?士會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注釋】

  [1]大子:太子,夷皋(晉靈公)。

  [2]堇陰:晉地,當(dāng)在今山西臨猗東。

  [3]蓐(rù):厚。蓐食指吃飽。

  [4]令狐:晉地,今山西臨猗市猗氏鎮(zhèn)。

  [5]刳(kū)首:晉地,在臨猗縣境。

  [6]《板》:《詩經(jīng)·大雅》篇名,其第三章說:"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

  【譯文】

  秦康公準(zhǔn)備把公子雍送回晉國,說:"晉文公回國的時候沒有護(hù)衛(wèi),所以發(fā)生了呂飴甥、郤芮謀殺他的事件"。就給公子雍很多的步兵護(hù)衛(wèi)。晉襄公的夫人穆嬴每天抱著太子在朝堂上嚎哭,說:"先君有什么罪過?他的兒子又有什么罪過?舍去嗣位的嫡子不立,而要從外面尋找一個國君,要把我們母子放到什么地方"?她從朝堂出來,便抱著太子到趙盾家中,向趙盾磕頭,對趙盾說:"先君曾抱著這個兒子托付給你,說:這孩子如果成才,我就等于受了你的恩賜;如果他不成才,我就只能埋怨你了,F(xiàn)在君主雖然去世了,但他說的話還像在耳旁,你就把這話拋棄了,想要干什么"?趙盾和大夫們都很頭疼穆嬴,又害怕她的步步緊逼,就背著去秦國接公子雍的先蔑而確定立穆嬴的兒子,并準(zhǔn)備抵抗護(hù)送公子雍的秦國軍隊(duì)。

  讓箕鄭留守國都,趙盾統(tǒng)率中軍,先克為副統(tǒng)帥;荀林父為上軍副統(tǒng)帥,已先回國的先蔑統(tǒng)率下軍,先都為副統(tǒng)帥。步招為中軍統(tǒng)帥趙盾駕馭戎車,戎津?yàn)檐囉。軍?duì)到達(dá)堇陰。趙盾對大家說:"我們?nèi)绻邮芮貒o(hù)送的公子雍,秦軍就是我們的賓客;如果我們不接受,那秦軍就是我們的敵寇,F(xiàn)在既然我們決定不接受他了,如果我們延緩軍隊(duì)的行進(jìn),秦國就會用武力強(qiáng)制我們接納公子雍。比他們先走一步就會在心理上壓倒他們,這是行軍打仗的最好謀略。驅(qū)逐仇寇如同追捕逃犯,這是打仗的最好方策"。在堇陰加強(qiáng)士卒訓(xùn)練,磨利兵器,喂好馬匹,讓士卒吃得飽飽的,在晚上悄悄起兵行動。戊子日,在令狐打敗了護(hù)送公子雍的秦軍,并追趕到郀首。

  己丑日,先蔑投奔到秦國,士會也跟隨著他。

  先蔑出使秦國的時候,荀林父曾阻止他,說:"晉襄公的夫人、太子都還在國內(nèi),而要到外面尋找一個國君,這一定不能去。你假稱得病推辭掉,怎么樣?不這樣做的話,將給你帶來危害。讓一個代理卿大夫的人去就行了,何必一定你去呢?一起做官就是同僚,我們曾經(jīng)是同級的官吏,我哪敢對你不盡心考慮呢"?先蔑不聽他的話。荀林父又誦《板》詩的第三節(jié)勸說他,先蔑又沒有聽。等到先蔑逃亡時,荀林父又把先蔑的妻子兒女和家里器物用度財產(chǎn)全部送到秦國,說:"因?yàn)槲覀兪峭诺木壒?quot;。

  士會在秦國居住了三年,也沒有見過先蔑。他的隨從們說:"他能和我們一起從晉國逃亡,倒不能在這里見一面,哪里用得著這樣"?士會說:"我和他是一樣的罪過,我又不覺得他正當(dāng),有什么可見的呢"?及至兩人都回到晉國,士會從不去看先蔑。

  【評析】

  晉國本來已確定立晉襄公的庶弟公子雍為君,但由于襄公夫人穆姬的強(qiáng)求,改立襄公之子為君。并派兵阻擋秦國護(hù)送公子雍回國,雙方在令狐發(fā)生了戰(zhàn)爭。此后,晉靈公即位,晉國政治開始敗壞。

  文公楚子、蔡侯次于厥貉

  陳侯、鄭伯會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1],將以伐宋。

  宋華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為之弱乎?何必使誘我?我實(shí)不能,民何罪"?乃逆楚子,勞且聽命。遂道以田孟諸[2]。宋公為右盂,鄭伯為左盂。期思公復(fù)遂為右司馬[3],子朱及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夙駕載燧。宋公違命,無畏抶其仆以徇[4]。

  或謂予舟曰:"國君不可戮也"。子舟曰:"當(dāng)官而行,何強(qiáng)之有?《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5]。毋縱詭隨[6],以謹(jǐn)罔極[7]。是亦非辟強(qiáng)也。敢愛死以亂官乎"?

  【注釋】

  [1]厥貉:宋國邊地,當(dāng)在今河南項(xiàng)城縣境內(nèi)。

  [2]孟諸:古代湖澤,在宋國境內(nèi)。

  [3]期思:楚國縣邑,在今河南固始西北。

  [4]抶(chì):笞打,鞭打。

  [5]茹:吃,吞。這里二句引自《詩經(jīng)·大雅·烝民》。次序顛倒。

  [6]詭隨:詭詐欺騙。

  [7]極:標(biāo)準(zhǔn)。罔極,放蕩胡來。這里二句引自《詩經(jīng)·大雅·民勞》。

  【譯文】

  陳共公、鄭穆公與楚穆王在息地相會。魯文公十年冬天,三位又同蔡莊公停留在厥貉,準(zhǔn)備進(jìn)攻宋國。

  宋國大夫華御事說:"楚國要削弱我們,我們是否先就讓他看得軟弱些?何必讓他來誘逼我們?我們這些當(dāng)官的實(shí)在無能,可咱們的老百姓有什么罪呢"?于是就把楚穆王迎到國內(nèi),慰勞他并且聽從他的指令。引導(dǎo)楚穆王等到孟諸澤中去游獵。宋昭公在右面的圓形獵陣上,鄭穆公在左面的圓形獵陣上。楚國期思公復(fù)遂擔(dān)任右司馬,楚國的子朱和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令早晨要駕車啟程并裝上取火的燧木。宋昭公違反命令沒有這樣做,文之無畏就鞭打了他的車夫來警示眾人。

  有人質(zhì)問文之無畏說:"國君是不能侮辱的"。文之無畏說:"擔(dān)當(dāng)官職就要按職務(wù)做事,管什么誰的地位高呢?《詩經(jīng)》說:剛硬的東西不吐出來,柔軟的東西吃不下去。不要放縱詭詐欺哄的行為,用來警戒那些沒有準(zhǔn)則的行為。這都是說的不要躲避強(qiáng)者。我敢怕死而放棄自己的職守嗎"?

  【評析】

  楚國準(zhǔn)備進(jìn)攻宋國,宋國自知力量弱小,不能抵抗,便邀請楚穆公到宋游覽、圍獵。在圍獵中,宋昭公違反楚王的命令,楚國的左司馬就鞭打他的仆人來警告他,實(shí)際是以此威脅宋國。表明大國對小國的頤指氣使。

  文公晉人、秦人戰(zhàn)于河曲

  秦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晉,取羈馬[1]。晉人御之。趙盾將中軍,荀林父佐之。郤缺將上軍,臾駢佐之。欒盾將下軍,胥甲佐之。范無恤御戎,以從秦師于河曲。

  臾駢曰:"秦不能久,請深壘固軍以待之[2]"。從之。

  秦人欲戰(zhàn)。秦伯謂士會曰:"若何而戰(zhàn)"?對曰:"趙氏新出其屬曰臾駢,必實(shí)為此謀,將以老我?guī)熞瞇3]。趙有側(cè)室曰穿,晉君之婿也,有寵而弱,不在軍事,好勇而狂,且惡臾駢之佐上軍也。若使輕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戰(zhàn)于河。

  十二月戊午,秦軍掩晉上軍。趙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糧坐甲,固敵是求。敵至不擊,將何俟焉"?軍吏曰:"將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謀,將獨(dú)出"。乃以其屬出。宣子曰:"秦獲穿也,獲一卿矣。秦以勝歸,我何以報"?乃皆出戰(zhàn),交綏。

  秦行人夜戒晉師曰:"兩君之士皆未慭也[4],明日請相見也"。臾駢曰:"使者目動而言肆,懼我也,將遁矣。薄諸河,必敗之"。胥甲、趙穿當(dāng)軍門呼曰:"死傷未收而棄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于險,無勇也"。乃止。秦師夜遁。復(fù)侵晉,入瑕。

  【注釋】

  [1]羈馬:晉地,在今山西永濟(jì)縣南。

  [2]深壘:高筑營壘。

  [3]老:使……因相持長久而疲憊厭戰(zhàn)。

  [4]慭(yìn):滿意。

  【譯文】

  秦國因?yàn)榱詈鼞?zhàn)役失敗的緣故,又于魯文公十二年冬季,在秦康公的率領(lǐng)下進(jìn)攻晉國,奪取了晉國的羈馬。晉國抵抗秦國的進(jìn)攻。趙盾統(tǒng)率中軍,荀林父為副。郤缺統(tǒng)率上軍,臾駢為副。欒盾統(tǒng)率下軍,胥甲為副。范無恤為趙盾駕馭戎車,率軍追擊秦軍到達(dá)河曲。

  臾駢說:"秦軍不能持久,我們高筑壁壘把軍隊(duì)固定下來等待他們"。趙盾聽從了他的建議。

  秦人想要發(fā)動戰(zhàn)斗,秦康公對士會說:"用什么辦法來戰(zhàn)呢"?士會回答說:"趙盾新近提拔了他的下屬臾駢,一定是臾駢出的這個計策,將用來使我們的軍隊(duì)長時間停留導(dǎo)致疲憊。趙盾有一庶出兄弟叫趙穿,是晉襄公的女婿,他受趙盾寵幸而年少,不懂得軍事,好勇而狂妄,并且怨恨臾駢擔(dān)任上軍副統(tǒng)帥。如果讓一些輕捷的戰(zhàn)士進(jìn)行挑戰(zhàn),晉軍一定會出戰(zhàn)"。秦康公用玉璧向河神祈求獲勝。

  魯文公十二年十二月戊午,秦軍掩襲晉國的上軍而迅速撤退。趙穿追擊秦軍,沒有追上,返回來,憤怒地說:"裝起軍糧披甲而坐,固定在這里等待敵人。敵人來了不攻打,將要等待什么"?軍吏說:"將軍等待他們的疲憊"。趙穿說:"我不懂得計謀,我要單獨(dú)出擊"。就帶著他的部屬出擊。趙盾說:"秦軍若俘虜趙穿,就是俘虜一個卿大夫了。秦軍以勝利回國,我們拿什么報答國人"?就全軍出戰(zhàn),雙方都退了兵。

  秦軍派到晉國的行人在晚上告訴晉軍說:"兩位國君的戰(zhàn)士都不愿意撤退,明日請再相見"。臾駢說:"秦國的使者眼珠亂轉(zhuǎn)言語失態(tài),說明畏懼我們,就要偷跑了。把他們逼迫到河邊,一定會打敗他們"。胥甲、趙穿擋住營門呼叫說:"死的傷的還沒有收留就拋棄他們,沒有恩惠。不等待約好的戰(zhàn)期逼迫人家到險境,太不勇敢了"。晉軍就停下了。秦軍就在當(dāng)晚逃遁了。后來,再次侵犯晉國,進(jìn)入瑕地。

  【評析】

  魯文公十二年(前615),秦國在令狐之役失敗后,再次向晉國進(jìn)攻。為秦國出謀劃策的是晉國人士會。這次戰(zhàn)爭雙方都未取勝,但晉國由此感到秦國對自己的威脅。

  文公鄭子家告趙宣子

  晉侯蒐于黃父[1],遂復(fù)合諸侯于扈[2],平宋也。公不與會,齊難故也。書曰"諸侯”,無功也。

  于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于楚也。鄭子家使執(zhí)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事于執(zhí)事[3]。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4]。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密邇于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待于鯈[5],唯執(zhí)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于楚。居大國之間,而從于強(qiáng)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

  晉鞏朔行成于鄭,趙穿、公婿池為質(zhì)焉[6]。

  【注釋】

  [1]黃父:晉地,亦名黑壤。即今山西翼城東北的烏嶺。

  [2]扈:鄭地,當(dāng)在今河南原陽縣西。

  [3]減:同"咸”,消滅。

  [4]蕆(chǎn):辦成事情。

  [5]鯈:晉國與鄭國交界之處,今地不詳。

  [6]質(zhì):人質(zhì)。

  【譯文】

  晉靈公在黃父舉行大型軍事訓(xùn)練,于是借機(jī)又召集各國諸侯在鄭國的扈地會合,目的是要與宋國談和。魯文公沒有來參加,因?yàn)橛旋R國侵伐魯國的患難!洞呵铩穼懙"諸侯會于扈”,意思是說這次會合沒有效果。

  當(dāng)時晉靈公拒絕與鄭穆公見面,認(rèn)為鄭國既服從晉國又投靠楚國。鄭國大夫子家就派一位送信的官員到晉國送了一封信,信寫給趙盾,信中說:"我們君主即位的第三年,就邀請蔡莊公一起服從你們君主。這年九月,蔡莊公來到我國準(zhǔn)備同我們國君一起去晉國,但因?yàn)槲覈l(fā)生了侯宣多恃寵專權(quán)的患難,我們君主因此而不能與蔡莊公一起去。這年十一月,戰(zhàn)勝滅絕了侯宣多,我們君主就與蔡莊公相隨朝見服事于你這位執(zhí)政。我們君主即位后第十二年六月,歸生輔佐我們君主的太子夷,為了向楚國請求他們與陳靈公講和,特地去朝見了你們君主。十四年七月,我們君主又以完成了陳國的事情朝見你們。十五年五月,陳靈公從我國去朝見你們君主。去年正月,燭之武去,陪同太子夷去朝見你們。八月,我們君主又去。作為陳、蔡,與楚國如此親密相近,卻不敢投靠楚國,那是有我們的緣故。雖然我們?nèi)绱藢ΥF國君主,卻為何不免得到你們的責(zé)罰呢?你們在位的君主當(dāng)中,我們朝見過晉襄公一次,而朝見過在位君主兩次。太子夷與我們國君的一些臣僚一個接一個地去到絳都。雖則我們是小國,這樣做也沒有哪個國家能超過了吧,F(xiàn)在你作為大國說:你們還做得不快我們的心意。我國(要像這么被要求)就只有滅亡,再不能增加什么了。古人有言說:頭也害怕尾也害怕,留下身子還能剩余多少不害怕呢?又說:鹿要死也就不管自己的聲音了。小國服侍大國,大國以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人;不用仁德對待它,它就是一只鹿,著急了就會疾速走入險境,著急了還能選擇嗎?大國無準(zhǔn)則地下命令,我們也知道要滅亡了,只能把我國的全部軍資集中起來在鯈地等待了,任憑你執(zhí)政命令我們吧。我們文公即位的第二年六月壬申,到齊國朝見。四年二月壬戌,因?yàn)辇R國侵伐蔡國,我們也只得與楚國談和。處在大國之間,都要求我們服從強(qiáng)者的命令,難道成了我們的罪過?你們大國如果不考慮這些,那我們就無處逃避性命了"。

  趙盾看到信后派鞏朔到鄭國和談,趙穿、公婿池也到鄭國作了人質(zhì)。

  【評析】

  晉靈公當(dāng)政后,晉國仍保持霸主的地位,蔑視欺壓鄭國。因此,鄭國大臣就寫信提出質(zhì)問,并義正詞嚴(yán)地說,如果這樣對待鄭國,鄭國定會"鋌而走險”,反抗晉國。這封信迫使晉國與鄭國訂立了和約。

  文公季文子使大史克對

  莒紀(jì)公生大子仆,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仆,且多行無禮于國。仆因國人以弒紀(jì)公,以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1],曰:"今日必達(dá)[2]"。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

  "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duì)。曰:見有禮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yǎng)父母也;見無禮于其君者,誅之,如鷹鹯之逐鳥雀也[3]。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奸之用,為大兇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仆,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奸為兇德。夫莒仆,則其孝敬,則弒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奸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xùn)則昏,民無則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兇德,是以去之。

  "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梼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dá)[4],齊、圣、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5]。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xiàn)、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jì)其美,不隕其名。以至于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內(nèi)平外成。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囂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6]。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蒐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7]。顓頊?zhǔn)嫌胁徊抛樱豢山逃?xùn),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囂,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梼杌[8]。此三族也,世濟(jì)其兇,增其惡名,以至于堯,堯不能去?N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shí),不知紀(jì)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9]。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兇族,渾敦、窮奇、梼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兇也。故《虞書》數(shù)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無違教也。曰納于百揆,百揆時序,無廢事也。曰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無兇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兇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幾免于戾乎[10]"?

  【注釋】

  [1]季文子:魯國當(dāng)時的執(zhí)政大臣季孫行父,謚號文。

  [2]達(dá):做到。

  [3]鷹鹯(zhān):鷹、鹯皆為兇猛的鳥,食肉。

  [4]隤(tuí)(kǎi):人名。梼(táo)戭(yǎn):人名。尨(pánɡ)降:人名。

  [5]愷(kǎi):和樂。

  [6]渾敦:不開通的樣子。

  [7]窮奇:貧乏而怪異的樣子。

  [8]梼杌:兇頑沒有可比的樣子。

  [9]饕(tāo)餮(tiè):貪財?shù)臉幼印?/p>

  [10]戾:罪惡。

  【譯文】

  莒國的紀(jì)公生了太子仆,又生了季佗,他喜愛季佗廢了仆的太子位,同時又在國內(nèi)做了很多不守禮法的事。太子仆就利用國人的勢力把紀(jì)公殺掉了,帶著國內(nèi)的寶物逃奔到魯國,把這些寶器送給魯宣公。魯宣公命令給太子仆一處地方,說:"今天必須授給他"。魯大夫季文子讓司寇把太子仆逐出魯國,說:"今天必須把他趕出境外"。魯宣公問季文子為什么這樣做。季文子讓太史克對魯宣公說:

  "先頭去世的大夫臧文仲教導(dǎo)季文子對待君主的禮法,季文子奉行這些禮法服務(wù)于君主面前,不敢有缺失和丟棄。這些禮法是:看到對待君主有禮度的人,就服侍他,好像孝子對父母的贍養(yǎng);看到對待自己君主不守禮度的人,就誅罰他,要像鷹鹯一類兇猛的鳥追捕小鳥雀一樣。我們的祖先周公制定《周禮》時說:禮法的原則是用來衡量觀察德行的,德行是用來處理事務(wù)的,事務(wù)是用來衡量功績的,功績是用來供養(yǎng)人民的。他作《誓命》說:毀棄禮法就是賊子,隱藏賊人就是窩贓;偷竊財物就是盜寇,盜竊國家寶器就是竊取君位。擔(dān)當(dāng)窩贓的名聲,依恃奸賊的器用,都是大的兇惡的德行,都在常刑無赦的范圍,用九種刑法的任一種處理都不過分。季文子回顧這些原則用來觀察莒國仆的行為,沒有一點(diǎn)是可以效法的。孝敬、忠信都是善良美好的德行,盜賊、窩贓都是兇惡的德行。那個仆,如果效法他的孝敬,那么他殺了他的君父;如果效法他的忠信,那么他盜竊了國家的寶玉?此娜耍蔷褪且粋盜賊;看他的器物,那就是竊奪君位的象征。保護(hù)他并以他的器物為利,就是窩贓的主人。用他的行為來訓(xùn)導(dǎo)人民就會昏亂,人民就沒有準(zhǔn)則可以效法。他的行為都不屬于善德,而都屬于兇德,所以驅(qū)逐了他。

  "過去高陽氏有賢良的兒子八人,稱為蒼舒、隤、梼戭、大臨、彧降、庭堅、仲容、叔達(dá),(他們有八種美德:)舉措都合禮法的齊、寬博通達(dá)的圣、度量寬宏的廣、思慮深遠(yuǎn)的淵、洞見幽微的明、言行相符的允、交游厚道的篤、秉心純直的誠,天下的人民稱他們是八位和樂的人。高辛氏也有賢良的兒子八人,叫伯奮、仲堪、叔獻(xiàn)、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他們也有八種美德:)謹(jǐn)心奉上的忠、臨事勤敏的肅、治身唯謹(jǐn)?shù)墓、行為精粹的懿、思慮周詳?shù)男、善良友愛的慈、拯救貧乏的惠、與物無爭的和,天下人民稱他們?yōu)榘宋簧屏嫉娜。這十六個族系,每一代都繼承著美德,不使美名隕落。一直延續(xù)到堯統(tǒng)治天下,堯不能推舉他們的后代為官。舜做堯的臣子,推舉八位和樂之人的后代做官,讓他們管理土地,從而管理國家各種事務(wù),使各種事務(wù)都能依時完成而有條不紊,達(dá)到土地平整上天和順。舜又推舉八位善良的人的后代,讓他們傳布聲教于全國,使全國做到為父者有恩義,為母者有慈愛,為兄者友愛,為弟者恭順,為子者孝敬,家國內(nèi)外和睦親切。

  "過去帝鴻氏有沒有賢才的兒子,掩蔽仁義隱藏盜賊,喜好做兇惡的事,與兇惡的東西相比類,頑劣不講友好,與他們的同類者互相聯(lián)屬,天下人民稱他們?yōu)椴婚_通的渾敦。少嗥氏也有沒有賢才的兒子,他們毀滅信義廢棄忠誠,掩飾惡言,安于聽讒言,信用邪僻之人,施行讒佞隱藏罪惡,用來誣蔑盛德,天下人民稱他們?yōu)楦F乏而怪異的人。顓頊?zhǔn)嫌袥]有賢才的兒子,不可教育訓(xùn)導(dǎo),不懂得善言,教訓(xùn)他頑劣不通,舍棄了他,他更頑劣,踐踏光明的德行,用來擾亂上天規(guī)定的秩序,天下的人民稱他們是再不能兇頑的人了。這三個族系,世代繼承了兇惡,不斷增加他們的惡名。到堯統(tǒng)治天下的時候堯不能把他們?nèi)サ。縉云氏有沒有賢才的兒子,貪吃飲食,貪占財物,沒有滿足,聚積搜刮糧食財物,不知有限度,不管孤貧寡弱,不體恤窮乏的人,天下人民把他們與以上三個兇族相比,稱他們?yōu)闊o限貪婪之人。舜做堯的臣子,敞開四門以接納賓客,流放了四家兇族,渾敦、窮奇、梼杌、饕餮,都被投放到四方荒遠(yuǎn)之地,讓他們?nèi)サ钟缴窆治。所以?dāng)堯死后天下人團(tuán)結(jié)如一,同心擁戴舜,讓他做天子,因?yàn)樗婆e了十六個輔佐國家的人,去掉了四家兇族。所以《虞書》歷數(shù)舜的功勞,說:敬重宣揚(yáng)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種道德,使五種道德都得以推行。這是說舜不背棄教化。又說:事情都各有各的管理,都做到有條不紊。是說他沒有廢棄一切事情。又說:在四門接待賓客賢才,遠(yuǎn)方的諸侯都恭恭敬敬地來到。是說國內(nèi)沒有兇惡的人。

  "舜建立的大功有二十項(xiàng)才做了天子,現(xiàn)在季文子雖然還沒有得到一個善人,但去掉了一個兇人,與舜的功勞相比,只有二十分之一,這總可有望免去罪過了吧"?

  【評析】

  魯文公十八年(前609),莒國太子仆殺了其父紀(jì)公而逃奔到魯國,魯宣公讓給他一處地方,而魯國國相季文子則命令把他趕出國境,并讓太史向魯宣公說明驅(qū)逐太子仆的原因,是太子仆不孝敬、不忠誠,"莫可則也”。從中可以看到季文子對西周禮法的極力維護(hù)。

  宣公宋、鄭戰(zhàn)于大棘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命于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zhàn)于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1]。

  狂狡輅鄭人[2],鄭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聽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

  將戰(zhàn),華元?dú)⒀蚴呈,其御羊斟不與。及戰(zhàn),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于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

  宋人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以贖華元于鄭。半入,華元逃歸。立于門外,告而入。見羊斟,曰:"子之馬然也"?對曰:"非馬也,其人也"。既合而來奔。

  宋城,華元為植,巡功。城者謳曰:"睅其目[3],皤其腹[4],棄甲而復(fù)。于思于思[5],棄甲復(fù)來"。使其驂乘謂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6],棄甲則那"?役人曰:"從有其皮[7],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口眾我寡"。

  【注釋】

  [1]馘(ɡuó):指戰(zhàn)爭中割取的敵人的左耳。

  [2]輅(yà):迎戰(zhàn)。

  [3]睅(kàn):眼球突出。

  [4]皤(pó):腹大的樣子。

  [5]于思:胡須多的樣子。

  [6]犀兕(sì):犀牛。兕為犀牛的雌者。

  [7]從:同"縱”。

  【譯文】

 。斝┒甏,鄭國的公子歸生受楚國的命令進(jìn)攻宋國,宋國的華元、樂呂率軍抵抗。二月壬子日,在大棘展開戰(zhàn)爭。宋軍被打敗了。俘虜了華元,樂呂戰(zhàn)死被收回鄭國。鄭國還俘虜了宋國的兵車四百六十乘,俘虜兵士二百五十人,打死宋軍而割下左耳一百個。

  宋國的狂狡迎戰(zhàn)鄭國軍隊(duì),鄭軍士卒落入田野的井中,狂狡倒過戰(zhàn)戟讓這些人抓住戟柄上來,鄭軍俘獲了狂狡。君子評論說:"狂狡失掉禮法違背命令,正應(yīng)當(dāng)被擒獲。兵戎,是要發(fā)揚(yáng)果毅精神并把這種精神存在心內(nèi)表現(xiàn)在外,才稱得上禮法。殺傷敵人為勇敢,把勇敢用來立功就為強(qiáng)毅,反過來,就應(yīng)遭到刑戮"。

  就要打仗的時候,華元?dú)⒘搜蚪o戰(zhàn)士吃,為他駕車的羊斟卻不分給吃。到打起來的時候,羊斟說:"前日的羊,是你主管;今天的事情,是我主管"。就把華元的戎車駕到鄭國軍隊(duì)中,所以失敗了。君子說:"羊斟不是人,因?yàn)樗饺说脑购,敗壞國家殘害人民,對他該用多大的刑罰呀?《詩經(jīng)》所說人沒有好德行的話,說的不正是羊斟嗎?他殘害人民以快自己的心意"。

  宋國用兵車百乘、毛色華麗的馬四百匹去鄭國贖華元,兵車、馬匹已經(jīng)有一半進(jìn)入鄭國,華元逃回來了。他站立在城門外,讓人通告了才進(jìn)去。華元見到了羊斟,問他:"你駕馭的馬要跑到鄭軍那里去嗎"?回答說:"不是馬要去,是人讓去的"。華元從羊斟這里證實(shí)他的被俘是羊斟干的,羊斟就害怕了,出逃到魯國。

  宋國筑城垣,華元為主管,出去巡察工程。筑城的人唱道:"鼓起他的眼睛,挺起他的大肚,丟棄了衣甲又回來了。絡(luò)腮胡子呀絡(luò)腮胡子,丟棄了衣甲又回來了"。華元讓他的護(hù)車武士回答筑城的人說:"牛皮是有的,犀牛的皮子更多,棄甲又怎么樣"?筑城的人回答他說:"縱然有犀牛的皮子,油漆弓箭的丹漆又從哪里來呢"?華元說:"離開他們,他們口多我少"。

  【評析】

  魯宣公二年(前607),鄭國接受楚國的命令,進(jìn)攻宋國。宋國將領(lǐng)狂狡將已掉入井中的鄭國軍士救出來,使自己被俘;宋國將領(lǐng)內(nèi)部不團(tuán)結(jié)而導(dǎo)致全軍覆沒。這次戰(zhàn)爭,再次說明宋國一些大臣不懂得戰(zhàn)爭,也缺乏為國犧牲的精神。

  宣公王孫滿對楚子

  楚子伐陸渾之戎[1],遂至于雒,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yuǎn)方圖物,貢金九牧[2],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3],螭魅罔兩[4],莫能逢之,用能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5]。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6]。成王定鼎于郟鄏[7],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注釋】

  [1]陸渾之戎:散居于東周王城周圍的少數(shù)族,主要分布在今河南嵩縣、伊川縣等境內(nèi)。

  [2]九牧:夏代天下分為九州,州長稱牧。

  [3]不若:不順,不利,害人之物。若,順。

  [4]螭(chī)魅罔兩:螭魅即魑魅,傳說中的山林精怪;罔兩,亦作"魍魎”,亦為山川怪物。

  [5]休:祐,賜。

  [6]厎(zhǐ)止:固定。厎,定。

  [7]郟(jiá)鄏(rǔ):即周朝的王城,在今河南洛陽市。

  【譯文】

  楚莊王率兵攻伐陸渾之戎,于是到了東周的雒邑,在東周的疆界上陳兵示x。周定王派大夫王孫滿去慰勞楚莊王。楚莊王問周朝九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對他說:"鼎的大小、輕重在于君主的德行,而不在鼎本身。過去夏朝在它的君主德行好的時候,描繪遠(yuǎn)方的各種物象,讓九州的牧伯來獻(xiàn)金,用這些金鑄成帶有各種物象的九鼎,萬物都在鼎上完備地顯現(xiàn)出來,使人民知道神靈、奸偽。所以人民進(jìn)入河川、湖澤、山林中,就遇不到不利于自己的物類。魑魅魍魎等山林鬼怪,就不能遇到。因而人民上下和睦,來承受上天的恩賜。到夏桀時德行昏亂,九鼎就遷移到了商朝。商朝享國六百年。商朝的紂王橫暴殘忍,九鼎就遷移到周朝。德行達(dá)到美善光明,九鼎雖小,也是重而不可轉(zhuǎn)移。德行奸回昏亂,九鼎雖大,也是沒有份量的。上天賜福給有光明德行的人,是有所限定的。周成王把九鼎安放在郟鄏,占卜說要經(jīng)過三十代王、共七百年的時間才會改變,這是上天賜予的命數(shù),F(xiàn)在周朝的德行雖然衰落,但上天的賜命卻沒有改變。所以,九鼎的大小、輕重,是不可以問的"。

  【評析】

  魯宣公三年(前606),楚莊王率兵攻伐東周國境的陸渾之戎,進(jìn)入洛邑,問周鼎的大小、輕重,說明周天子的地位受到挑戰(zhàn),諸侯勢力更強(qiáng)大起來。

  宣公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

  楚人獻(xiàn)黿于鄭靈公[1]。公子宋與子家將見。子公之食指動,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及入,宰夫?qū)⒔恻x,相視而笑。公問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黿[2],召子公而弗與也。子公怒,染指于鼎,嘗之而出。公怒,欲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先。子家曰:"畜老,猶憚殺之,而況君乎"?反譖子家。子家懼而從之,夏,弒靈公。

  書曰"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權(quán)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無能達(dá)也"。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

  鄭人立子良。辭曰:"以賢,則去疾不足;以順,則公子堅長"。乃立襄公。

  襄公將去穆氏,而舍子良。子良不可,曰:"穆氏宜存,則固愿也。若將亡之,則亦皆亡,去疾何為"?乃舍之,皆為大夫。

  【注釋】

  [1]黿(yuán):大鱉,俗名團(tuán)魚。

  [2]食(sì):給……吃,請……吃。

  【譯文】

  楚國給鄭靈公進(jìn)獻(xiàn)了一只大鱉。公子宋與公子歸生準(zhǔn)備去進(jìn)見國君,公子宋的食指動了一下,讓公子歸生看,對他說:"以前我的食指動彈,一定要嘗美味"。進(jìn)入朝堂后,廚師正要?dú)⒌舴纸膺@只大鱉,公子宋與公子歸生互相看著笑,鄭靈公問他們?yōu)楹涡,公子歸生就把公子宋說的話告訴了他。等到給大夫們吃大鱉的時候,把公子宋召到面前卻不給他吃。公子宋惱怒了,把手伸到鼎里,嘗了一點(diǎn)鱉肉湯出去了。鄭靈公一看憤怒了,就要?dú)⒐铀。公子宋與公子歸生預(yù)先就謀劃要?dú)⒌羿嶌`公,公子歸生說:"牲畜老了,還怕殺它,何況是君主呢"?這時公子宋就在鄭靈公面前說公子歸生要?dú)⑧嶌`公。公子歸生害怕鄭靈公殺自己就聽從了公子宋。夏季,公子宋與公子歸生殺了靈公。

  《春秋》寫道:"鄭國的公子歸生殺害了君主姬夷"。意思是公子歸生的權(quán)力比不上公子宋,聽從公子宋而殺君主。君子說:"公子歸生不想殺君主是仁,但不能討伐公子宋是不武,所以他不能達(dá)到仁道"。《春秋》的體例,凡說弒君,只稱君的名字,是指君主無道。稱臣的名字,是說臣有罪惡。

  鄭國大夫要立公子去疾為君,公子去疾推辭說:"以賢而論,我去疾不很賢,以長少的順序而論,那公子堅比我為長"。于是立了公子堅為君主,即鄭襄公。

  鄭襄公準(zhǔn)備清除他的其他兄弟,而要放了公子去疾,公子去疾不同意,說:"穆公的其他兒子都在國內(nèi),那是原本的愿望,如果讓他們逃亡,那就都要逃亡,留下我干什么呢"?于是都放過了,讓他們都做了大夫。

  【評析】

  鄭國公子宋想做君主,鄭靈公就抵制他。公子宋脅迫公子歸生和他一起殺掉了鄭靈公。這說明"臣弒君,子弒父”是春秋時期的普遍現(xiàn)象。

  宣公晉侯伐鄭

  夏,晉侯伐鄭,為邲故也。告于諸侯,蒐焉而還[1]。中行桓子之謀也[2],曰:"示之以整,使謀而來"。鄭人懼,使子張代子良于楚。鄭伯如楚,謀晉故也。鄭以子良為有禮,故召之。

  【注釋】

  [1]蒐:檢閱車馬。

  [2]中行桓子:荀林父把晉軍分為三部:中行、右行、左行。荀行父為中行統(tǒng)帥,謚號桓,因稱中行桓子。

  【譯文】

  (魯宣公十四年)夏天,晉景公率軍進(jìn)攻鄭國,是因?yàn)檫浀貞?zhàn)役的緣故。他向各國諸侯宣布,到鄭地檢閱軍隊(duì)后就回國了。這是荀林父出的計謀,荀林父說:"要給鄭國顯示出晉國部隊(duì)的齊整,讓鄭國自謀而來服從晉國"。鄭國害怕了,讓子張代替子良到了楚國。鄭襄公到楚國,謀劃抵御晉國。鄭國因?yàn)樽恿加卸Y度,所以把他召回國內(nèi)。

  【評析】

  晉國在邲之戰(zhàn)失敗后,鄭國背叛它而投靠了楚國。為了讓鄭國服從晉國,晉景公親自率領(lǐng)軍隊(duì)到鄭國示x,鄭襄公急忙到楚國尋求援助。

  宣公楚子圍宋

  楚子使申舟聘于齊,曰:"無假道于宋"。亦使公子馮聘于晉,不假道于鄭。申舟以孟諸之役惡宋,曰:"鄭昭宋聾,晉使不害,我則必死"。王曰:"殺女,我伐之"。見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于窒皇[1],劍及于寢門之外,車及于蒲胥之市[2]。秋九月,楚子圍宋。

  【注釋】

  [1]窒皇:亦作绖皇,宮中路寢前面的庭。

  [2]蒲胥:楚國都城街道,市場在其中。

  【譯文】

  楚莊王派申舟聘使齊國,對他說:"不要向宋國說明,直接通過它的國家就行了"。也派公子馮出使晉國,不向鄭國說明就通過鄭國。申舟因?yàn)橐郧霸诿现T的戰(zhàn)役中惹怒了宋國,對楚莊王說:"鄭國明白,宋國很不聰明,出使晉國的人不會受害,我是一定要死了"。楚莊王說:"如果宋國殺了你,我就去攻伐他"。(楚莊王為保證他的諾言,)讓申舟把兒子申犀領(lǐng)來見了他才出行。申舟到達(dá)宋國邊境,宋國人把他留住了。宋國的華元說:"申舟路過宋國而不行借道之禮,是小瞧我國。小瞧我們,就是要滅亡我國。如果殺了他這個使者,楚國一定進(jìn)攻我們,進(jìn)攻我們也是要滅亡我國。都是一樣的亡國"。就殺了申舟。楚莊王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憤怒得撩起袖子站起來,赤腳跑到路寢前的庭中,后面給他拿鞋的人到這里才追上他;他又跑出寢門之外,給他送劍的人在寢門外才追上他;為他備好的車子到蒲胥街上的市場中才追上他。秋季的九月,楚莊王率軍包圍了宋國。

  【評析】

  魯宣公十四年(前595),楚莊王派使者到齊國、晉國,卻不讓他們向必經(jīng)的宋、鄭兩國行借道之禮,就是向兩國挑釁。宋國不畏楚國勢力,殺了使者申舟,激怒了楚莊王,到秋季,楚軍包圍了宋國。

  宣公晉師滅赤狄潞氏

  潞子嬰兒之夫人[1],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俊才,不如待后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烹m多,何補(bǔ)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棄仲章而奪黎氏地[2],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俊才,而不以茂德,茲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將敬奉德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而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后。后有辭而討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與眾,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zāi)生。故文反正為乏,盡在狄矣"。晉侯從之。六月癸卯,晉荀林父敗赤狄于曲梁[3]。辛亥,滅潞。酆舒奔衛(wèi),衛(wèi)人歸諸晉,晉人殺之。

  【注釋】

  [1]潞子嬰兒:赤狄潞氏的首領(lǐng)。潞氏,赤狄的一個部落,活動在今山西潞城。

  [2]黎氏:殷商古國,在今山西黎城縣。

  [3]曲梁:潞氏所屬地,在今潞城縣境。

  【譯文】

  潞氏的首領(lǐng)潞子嬰兒的夫人,是晉景公的姐姐。潞氏的大臣酆舒當(dāng)政時把她殺害了,并且刺傷潞子的眼睛。晉景公因此要征伐酆舒。晉國的大夫們都說:"不能征伐他。酆舒有三方面的俊秀才能,不如等待酆舒的后人執(zhí)政再征伐他"。伯宗說:"一定要征伐他。潞氏有五種罪過,他的才能雖多,能補(bǔ)救罪過嗎?不祭祀祖先,是一罪。好喝酒,是二罪。摒棄賢臣仲章而奪取黎國的土地,是三罪。虐殺了景公的姐姐伯姬,是四罪。傷害了國君的眼睛,是五罪。依恃著他的才能,而不樹立美德,這就更增加了他的罪過。酆舒的后人或者將能夠敬奉德行和正義,而加固赤狄的命運(yùn),還能等待嗎?不去討伐有罪的人,說什么將等待以后,以后人家的繼承者如果有理而去討伐人家,不是不可以嗎?依恃才能和人多,是滅亡之道。商紂就是依恃才能和人多,所以滅亡了。天違反時間順序就成為災(zāi)害,地上的事物違反常性就成為妖怪,人民違反道德就會動亂。人間動亂就會產(chǎn)生妖怪和災(zāi)害。所以文字中,反正就是乏字。這些都在赤狄那里出現(xiàn)了"。晉景公聽從了他的意見。六月癸卯日,晉國的荀林父在曲梁打敗了赤狄,消滅了潞國。酆舒逃奔到衛(wèi)國,衛(wèi)國又把他送給晉國,晉國把他殺了。

  【評析】

  魯宣公十五年(前594),晉國因?yàn)槌嗟衣菏系膱?zhí)政者酆舒殺害晉景公的姐姐,而興兵攻伐潞氏,滅掉了這個部族。

  宣公秦人伐晉

  秋七月,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1]。壬午,晉侯治兵于稷[2],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及雒[3],魏顆敗秦師于輔氏,獲杜回,秦之力人也。

  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4],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5],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jié)草以亢杜回[6]。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余,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報"。

  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瓜衍之縣[7],曰:"吾獲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喪伯氏矣"。羊舌職說是賞也,曰:"《周書》所謂庸庸祗祗者,謂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謂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過也。故《詩》曰陳錫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濟(jì)"?

  晉侯使趙同獻(xiàn)狄俘于周,不敬。劉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奪之魄矣"。

  【注釋】

  [1]輔氏:晉地,在今陜西大荔縣東。

  [2]稷:晉地,在今山西稷山縣。

  [3]雒:晉地,在今大荔縣東南。

  [4]病:病重。

  [5]亂:神志昏亂。下文"治”,指神志清醒。

  [6]亢:遮擋。

  [7]瓜衍:在今山西孝義縣境內(nèi)。

  【譯文】

 。斝迥辏┣锲咴,秦桓公率兵侵伐晉國,進(jìn)入晉地輔氏。壬午日,晉景公在稷地整頓軍隊(duì),用來略取赤狄的土地,在赤狄地區(qū)立了黎國的君主就回來了。晉國軍隊(duì)又到達(dá)西部的雒地,魏顆在輔氏打敗了秦國軍隊(duì),俘虜了杜回,杜回是秦國的一位力士。

  當(dāng)初,魏顆的父親魏武子有一位寵愛的妾,沒有生兒子。魏武子病了,命令魏顆說:"我死后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等到魏武子病危時,又說:"一定要讓她為我殉葬"。等魏武子死后,魏顆就把這位妾嫁出去了,他說:"人病危時就昏亂了,我是服從他清醒時說的話"。到輔氏戰(zhàn)役的時候,魏顆看見有一位老人把茅草結(jié)在一起用來遮擋杜回。杜回被茅草絆住跌倒在地,所以被魏顆俘虜了。魏顆在晚上做夢夢見了那位老人對他說:"我,就是你所嫁出去的那位婦人的父親,你用你先人清醒時的命令,我用這來報答你"。

  晉景公賞給荀林父赤狄奴隸一千家,又賞給士貞子瓜衍這個縣,對士貞子說:"我能獲得狄人的土地,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我就喪失了荀林父了"。羊舌職評論這次獎賞,說:"《周書》所說文王能用可用,能敬可敬,就是說的這類事情。士貞子用荀林父,國君相信士貞子,也用荀林父,這就是所謂光明之德。周文王所以能創(chuàng)立周朝,也不過是這樣。所以《詩經(jīng)》說,陳布利益而賜予別人的是周朝,是說能夠施予。遵循這一道理,有什么辦不成的呢"?

  晉景公讓趙同到周朝去獻(xiàn)俘虜,趙同對周天子不夠尊重。劉康公說:"不過十年,趙同一定會有大的災(zāi)禍。看樣子上天已奪去他的魂魄了"。

  【評析】

  晉國在占領(lǐng)赤狄潞氏的土地后,又擊敗了秦國的進(jìn)攻。晉景公給荀林父和士伯重大賞賜,說明他能重用人才。

  成公王師敗績于茅戎

  元年春,晉侯使瑕嘉平戎于王,單襄公如晉拜成。劉康公徼戎[1],將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敗。背盟,不祥;欺大國,不義;神人弗助,將何以勝"?不聽,遂伐茅戎[2]。三月癸未,敗績于徐吾氏[3]。

  【注釋】

  [1]徼(yāo):僥幸。

  [2]茅戎:春秋時少數(shù)民族,主要分布于今山西平陸、河南洛陽市東等地。

  [3]徐吾氏:茅戎的部落,活動地點(diǎn)不詳。

  【譯文】

 。敵晒┰甏禾欤瑫x景公派瑕嘉去主持茅戎和東周的議和,東周的卿士單襄公到晉國答謝晉國為他們議和。東周的劉康公趁議和期間戎族沒有防備想僥幸打敗戎族,準(zhǔn)備驅(qū)逐進(jìn)攻戎族。東周的內(nèi)史叔服說:"背叛盟約而又欺騙大國,這次出兵一定要失敗。背叛盟約,不會吉祥;欺騙大國,不講道義;神靈和人都不會幫助,將用什么來取勝呢"?劉康公不聽他的話。于是就進(jìn)攻茅戎。三月癸未日,被茅戎的徐吾氏部落打敗了。

  【評析】

  東周王室本來要與茅戎達(dá)成和議,但劉康公卻乘議和之機(jī),向茅戎進(jìn)攻,結(jié)果失敗,使自己因不守信用而遭到懲罰。

  成公楚師侵衛(wèi)

  宣公使求好于楚,莊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1],受盟于晉,會晉伐齊。衛(wèi)人不行使于楚,而亦受盟于晉,從于伐齊。故楚令尹子重為陽橋之役以救齊[2]。將起師,子重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師眾而后可。《詩》曰: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夫文王猶用眾,況吾儕乎?且先君莊王屬之曰:無德以及遠(yuǎn)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戶[3],已責(zé)[4],逮鰥,救乏,赦罪,悉師,王卒盡行。彭名御戎,蔡景公為左,許靈公為右。二君弱,皆強(qiáng)冠之。

  冬,楚師侵衛(wèi),遂侵我,師于蜀[5]。使臧孫往,辭曰:"楚遠(yuǎn)而久,固將退矣。無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陽橋,孟孫請往賂之以執(zhí)斫、執(zhí)針、織紅[6],皆百人,公衡為質(zhì),以請盟。楚人許平。

  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嬰齊、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說、宋華元、陳公孫寧、衛(wèi)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于蜀。卿不書,匱盟也。于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日"匱盟”。蔡侯、許男不書,乘楚車也,謂之失位。

  君子曰:"位其不可不慎也乎。蔡、許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于諸侯,況其下乎!对姟吩唬翰唤庥谖,民之攸塈[7]。其是之謂矣"。

  楚師及宋,公衡逃歸。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數(shù)年之不宴,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誰居?后之人必有任是夫,國棄矣"。

  是行也,晉辟楚,畏其眾也。君子曰:"眾之不可以已也。大夫?yàn)檎,猶以眾克,況明君而善用其眾乎?《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

  【注釋】

  [1]公:魯成公姬黑肱。成公元年,與晉盟于赤棘。

  [2]陽橋:魯?shù),在今山東泰安市北。

  [3]大戶:清理戶口。

  [4]已責(zé):廢除債務(wù)。責(zé),同"債”。

  [5]蜀:魯?shù),在今泰安市西?/p>

  [6]執(zhí)斫:木工。執(zhí)針:縫制女工?椉t:紡織女工。

  [7]塈(jì):休息的意思。

  【譯文】

  魯宣公曾派出使者要求與楚國友好,楚莊王死了,魯宣公也死去,兩國沒有達(dá)成友好關(guān)系。魯文公即位后,接受了與晉國同盟,并會同晉國進(jìn)攻齊國。衛(wèi)國人沒有派過使者到楚國,而也接受了與晉國的同盟,跟隨著晉、魯進(jìn)攻齊國。所以楚國的令尹子重就進(jìn)行陽橋戰(zhàn)役來援救齊國。楚國在準(zhǔn)備出師的時候,子重說:"咱們的君主年幼,大臣們又比不上先前的大夫們,軍隊(duì)人數(shù)眾多才能進(jìn)行這次戰(zhàn)爭!对娊(jīng)》說:依靠眾多的武士,周文王才能安定天下。周文王還要用眾多的兵士,何況我等呢?又且先君莊王囑咐說:沒有仁德要達(dá)到遠(yuǎn)的地方,不如很好地體恤人民,而善于使用他們。”于是在全國清理戶口,免除債務(wù),施舍到無妻老人,救濟(jì)困難貧乏之家,赦免罪犯。把軍隊(duì)全部動員起來,連國王的親兵也參加行動。彭名為子重駕車,蔡國的景公為車左,許國的靈公為車右。這兩位國君也年紀(jì)小,都是在出師前勉強(qiáng)實(shí)行了冠禮。

 。敵晒辏┒,楚軍侵伐衛(wèi)國,便在蜀地進(jìn)攻魯國的軍隊(duì)。魯成公派臧宣叔前去蜀地去抵抗楚軍,他推辭不去,說:"楚軍遠(yuǎn)來時間又長,肯定就要退兵了。我去并不需做什么事,無功而接受有功的名譽(yù),我不敢這樣做"。楚軍到了陽橋,孟孫請求讓他去送給楚國木工、女縫衣工、織帛工作為賄賂,每種工人各一百人,又讓成公的兒子公衡去楚國當(dāng)人質(zhì),用這些條件請求與楚國訂立盟約。楚國子重答應(yīng)與魯國議和。

  十一月,魯成公同楚國的公子嬰齊、蔡景公、許靈公、秦國的右大夫說、宋國的華元、陳國的公孫寧、衛(wèi)國的孫良夫、鄭國的公子去疾,以及齊國的大夫在蜀地舉行了盟誓。按照《春秋》體例,卿大夫們的會盟一般都不寫,因?yàn)檫@種盟會不起作用,是空盟。這些參加楚國盟會的國家都是畏懼晉國而偷偷地與楚國訂立盟約,所以說是"空盟”!洞呵铩凡粚懖叹肮⒃S靈公參加會盟,是因?yàn)樗麄兂俗顺䥽膽?zhàn)車,這叫做失去地位。

  君子說:"地位是可以不慎重對待的嗎?蔡國、許國的國君一旦失掉他們的地位,就不能被列入諸侯的行列中了,何況比他們更低的人呢!《詩經(jīng)》說:在位者不懈怠,人民就能得到休息。正是說的要慎重對待地位"。

  楚軍回國到達(dá)了宋國,公衡就逃回魯國去了。臧宣叔說:"公衡不能忍受到楚國幾年的不安穩(wěn),而拋棄魯國,國家將怎么辦呢?誰能有辦法呢?他的后人一定會有遭受禍害的,國家被放棄了"。

  這次戰(zhàn)役,晉國躲避楚國,是害怕楚國軍隊(duì)眾多。君子說:"人數(shù)眾多是不能夠阻止的。卿大夫當(dāng)政,還能用眾多的人取得勝利,更何況賢明的君主而又善于任用他的眾多的人了?《尚書·大誓》所說商紂雖有億萬人民而都背離了他,周朝僅有十個屬臣而能同心同德,說明人數(shù)眾多而且團(tuán)結(jié)一致不可抵擋"。

  【評析】

  魯成公二年(前589),在晉國打敗齊國后不久,楚國又出兵進(jìn)攻魯國、衛(wèi)國,迫使它們與楚國簽訂盟約。這是晉、楚爭霸過程中的又一事件。從中可見中小國家在這種爭霸戰(zhàn)爭中受到的損害。

  成公魯與晉、衛(wèi)盟

  冬十一月,晉侯使荀庚來聘[1],且尋盟[2]。衛(wèi)侯使孫良夫來聘,且尋盟。公問諸臧宣叔曰:"仲行伯之于晉也,其位在三,孫子之于衛(wèi)也,位為上卿,將誰先"?對曰:"次國之上卿,當(dāng)大國之中,中當(dāng)其下,下當(dāng)其上大夫。小國之上卿,當(dāng)大國之下卿,中當(dāng)其上大夫,下當(dāng)其下大夫。上下如是,古之制也。衛(wèi)在晉,不得為次國,晉為盟主,其將先之"。丙午,盟晉;丁未,盟衛(wèi),禮也。

  【注釋】

  [1]荀庚:晉荀林父之子。

  [2]尋盟:重申盟約(這里是指魯成公元年赤棘之盟)。

  【譯文】

 。敵晒辏┒辉,晉景公派荀庚到魯國訪問,并且重申魯成公元年的赤棘之盟。衛(wèi)定公也派孫良夫到魯國訪問,并且重申魯宣公七年的黑壤之盟。魯成公就這事詢問臧宣叔說:"荀庚在晉國的職位排到第三位,孫良夫在衛(wèi)國,是上卿的地位,我們先與誰進(jìn)行盟誓呢"?臧宣叔回答說:"次等國的上卿,相當(dāng)大國的中卿,它的中卿相當(dāng)于大國的下卿,下卿相當(dāng)大國的上大夫。小國的上卿,相當(dāng)大國的下卿,中卿相當(dāng)大國的上大夫,下卿相當(dāng)大國的下大夫。上下等級是這樣的情況,這是古代的制度。衛(wèi)國對晉國來說,連次等國都夠不上,晉國又是當(dāng)時的盟主,應(yīng)該先與晉國盟誓"。丙午日,魯國與晉國盟誓;丁未日,又與衛(wèi)國盟誓。這是符合禮制的。

  【評析】

  魯成公三年(前588),魯國與晉國、衛(wèi)國舉行盟會,魯成公不知如何安排盟會的次序,魯國的執(zhí)政者臧宣叔給他介紹了諸侯國的等級及大國、次國、小國卿大夫的地位,實(shí)際上是解釋《周禮》的一些規(guī)定。

  成公魯成公如晉

  夏,公如晉。晉侯見公,不敬,季文子曰:"晉侯必不免!对姟吩唬壕粗粗,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夫晉侯之命在諸侯矣,可不敬乎"。

  秋,公至自晉,欲求成于楚而叛晉。季文子曰:"不可。晉雖無道,未可叛也。國大、臣睦,而邇于我,諸侯聽焉,未可以貳[1]。《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楚雖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2]"?公乃止。

  【注釋】

  [1]貳:背叛。

  [2]字:保護(hù),愛護(hù)。

  【譯文】

 。敵晒哪辏┫募荆敵晒搅藭x國。晉景公接見魯成公,對他不尊重。魯大夫季文子知道后說:"晉景公一定不會免于禍患!对娊(jīng)》說:恭敬啊再恭敬,上天是那樣的明顯呀,獲得與保守天命是不容易的啊!晉景公的命運(yùn)在諸侯們掌握之中,能不敬重諸侯嗎"?

  秋季,魯成公從晉國回來,想要求與楚國結(jié)盟而背叛晉國。季文子說:"不能這樣做。晉國雖然不講道義,但還不能叛變他。晉國國土大、大臣和睦,又與我們鄰近,諸侯還聽他的,我們還不可以對他有二心!妒坟尽酚羞@樣的話說:與我們不是同一種族的人,他們的心腸和我們一定不一樣。楚國雖是大國,跟我們不是同一種族,他肯愛護(hù)我們嗎"?魯成公于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評析】

  魯成公到晉國沒有得到晉景公的尊重,想要叛晉而投楚。他的大臣季文子雖對晉景公不滿,卻不同意魯成公的想法,說楚國"非我族類”,不可信任。雖然說明重視華夏族的凝聚,但也反映出狹隘的民族觀念。

  成公鄭伯伐許

  冬十一月,鄭公孫申帥師疆許田。許人敗諸展陂[1]。鄭伯伐許,取任、泠敦之田[2]。

  晉欒書將中軍,荀首佐之;士燮佐上軍,以救許伐鄭,取汜、祭[3]。

  楚子反救鄭,鄭伯與許男訟焉,皇戌攝鄭伯之辭[4]。子反不能決也,曰:"君若辱在寡君,寡君與其二三臣共聽兩君之所欲,成其可知也。不然,側(cè)不足以知二國之成"。

  【注釋】

  [1]展陂:許國屬地,在今河南許昌市西北。

  [2]任、泠敦:兩地都是許國的地方,當(dāng)跟今許昌市不遠(yuǎn)。

  [3]汜、祭:兩地都屬鄭。汜在今河南滎陽西北,祭在今鄭州市北。

  [4]攝:代理,這里是指替鄭襄公發(fā)言。

  【譯文】

 。敵晒哪辏┒臼辉,鄭國的公孫申帶領(lǐng)軍隊(duì)去許國劃定他們奪取的許國田地的疆界,許國在展陂打敗了鄭軍。于是鄭襄公又率軍進(jìn)攻許國,奪取了許國任、泠敦兩地的土地。

  晉國的欒書統(tǒng)率中軍,荀首為副統(tǒng)帥,士燮為上軍副統(tǒng)帥,帶領(lǐng)兩軍援救許國而進(jìn)攻鄭國,奪取了鄭國的汜、祭兩地。

  楚共王不救他的盟國許國而反過來援救鄭國,鄭襄公同許靈公在楚軍中互相控告,鄭國的皇戌代替鄭襄公來發(fā)言。楚國的子反主持他們的爭訟而不能決斷,說:"你們兩位如果都到楚國朝拜我們君主,我們君主同一些大臣們共同聽聽你們二位各自想的,是非曲直就知道了。不然的話,我子反是不能夠給你們判定結(jié)果的"。

  【評析】

  鄭、許兩國發(fā)生戰(zhàn)爭,晉、楚兩大國乘機(jī)插足。這說明大國無時不在尋找機(jī)會,蠶食小國的領(lǐng)土。

  成公晉討趙同、趙括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1],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2]"。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后,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shù)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吨軙吩徊桓椅牿姽,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注釋】

  [1]趙莊姬:晉國趙朔之妻,晉成公之女,與趙朔叔父趙嬰通奸。趙嬰:晉國趙盾異母弟,又稱嬰齊、樓嬰,曾任中軍大夫,魯成公五年,被趙同、趙括逐出晉國。

  [2]原、屏:趙同(又稱原同)、趙括(又稱屏括)。

  【譯文】

  晉國的莊姬因?yàn)橼w嬰齊出亡的緣故,在晉景公面前進(jìn)讒言說:"趙同、趙括正準(zhǔn)備作亂"。欒氏、郤氏兩姓又為莊姬的話作證。(魯成公八年)六月,晉國討伐殺害了趙同、趙括。趙朔的兒子趙武跟隨莊姬在晉景公的宮中養(yǎng)大。趙同、趙括的封地給了祁奚。韓厥對晉景公說:"趙衰對晉國的功勛,趙盾對晉國的忠心,而讓他們絕了后,做好事的人都會畏懼的。堯、舜、禹三代好的帝王都是數(shù)百年地保持上天給予的福祿,其中哪會沒有邪僻的帝王呢,只是賴有先前的哲人們才免于不敗!吨軙氛f,不敢侮辱失掉妻子、丈夫的人,就是要宣揚(yáng)仁德的"。于是又讓趙武繼承趙氏的宗族,把送給祁奚的土地歸還給趙氏。

  【評析】

  魯成公八年(前583),晉景公聽信讒言,殺了趙同、趙括。這反映出晉國內(nèi)部君臣之間、卿大夫之間的矛盾和斗爭。

  成公晉楚之盟

  宋華元克合晉、楚之成,夏五月,晉士燮會楚公子罷、許偃。癸亥,盟于宋西門之外,曰:"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菑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xié),而討不庭[1]。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duì)其師,無克胙國"。鄭伯如晉聽成,會于瑣澤[2],成故也。

  狄人間宋之盟以侵晉,而不設(shè)備。秋,晉人敗狄于交剛[3]。

  晉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于下,驚而走出。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間于天子之事,則相朝也,于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xùn)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扦城其民也[4]。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5],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歸以語范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

  冬,楚公子罷如晉聘,且淮盟。十二月,晉侯及楚公子罷盟于赤棘[6]。

  【注釋】

  [1]不庭:背叛不來王庭的國家。

  [2]瑣澤:當(dāng)為晉地,在今河北涉縣縣治。

  [3]交剛:晉地,所在不詳,或以為在今山西隰縣。

  [4]扦城:保衛(wèi)。

  [5]尋常:指尺寸之地。八尺為尋,倍尋為常。

  [6]赤棘:晉地,所在不詳。

  【譯文】

  宋國的華元完成了晉國和楚國之間的議和,(魯成公十二年)夏季五月,晉國的士燮會見楚國的公子罷、許偃。癸亥日,雙方在宋國國都的西門外舉行了盟誓,誓言說:"凡晉國、楚國都不要相互使用武力,要有相同的愛好與憎惡,共同救助災(zāi)荒與危害,防備救援饑荒與禍亂。如果有危害楚國的,那么晉國就去征伐他;對于晉國,楚國也是這樣做。雙方互訪攜帶禮物,沿途道路不得阻塞。共同謀劃對付那些不合作者,而討伐背叛晉國、楚國的諸侯。有違背這一盟誓的,要受到神靈的誅殺,以使他的軍隊(duì)隕滅,不再能夠享有國家"。鄭成公到晉國接受這個盟誓,與晉、楚兩國參加盟會的人在瑣澤相會,是因?yàn)闀x楚達(dá)成和議的緣故。

  狄人乘晉國在宋國舉行盟會而侵伐晉國,而自己又沒有構(gòu)筑軍事防御。秋季,晉軍在交剛打敗了狄人。

  晉國的郤至去訪問楚國,并參加與楚國的盟會。楚共王設(shè)宴招待他,子反為相,預(yù)先在宮中構(gòu)筑了地下室把樂器放到那里。郤至入宮正要登堂,金屬樂器在他的腳下鳴奏起來,邰至驚慌地退了出來。子反說:"天色就要到中午了,我們君王已等待久了,你進(jìn)去吧"。郤至說:"你們君王不忘兩國先君的友好,把這種友好施加到我身上,賜給我重大的禮儀,又加上了完備的音樂。這樣如天大的福分,即便是兩國君主相見,還能用什么來代替呢?我實(shí)在是不敢接受"。子反說:"如天大的福分,兩國君主相見,也只是用一支箭互相饋贈,還用得著奏樂?我們君主等待多時了,你進(jìn)去吧"。郤至說:"如果用一支箭來互相款待,那就是最大的災(zāi)禍了,有什么福分可言呢?天下治理安寧的話,諸侯們在完成天子的任務(wù)的閑暇時間里,就互相朝拜會見,因而就有了招待、宴請的禮儀。招待是訓(xùn)導(dǎo)恭敬和儉樸的,宴請是宣揚(yáng)慈愛和恩惠的。恭敬、儉樸是用以推行禮法的,慈愛、恩惠是用來施陳政教的。政教依靠禮法來實(shí)現(xiàn),人民才會得到休息。百官承辦事情,只在白天上朝而晚上就不辦事了,這樣,諸侯們的精力就用來護(hù)衛(wèi)他的人民了。所以《詩經(jīng)》說:雄赳赳的武夫,是為諸侯作保衛(wèi)的。到了亂世的時候,諸侯貪占,侵略的欲望無所顧忌,為爭尺寸的土地用盡他的人民,強(qiáng)奪取得他的武夫,把他們當(dāng)作自己的心腹、臂膀、爪牙。所以《詩經(jīng)》說:雄赳赳的武夫,只是公侯們的腹心。天下有道,那諸侯就保衛(wèi)人民,而駕馭他的腹心。天下戰(zhàn)亂就反過來了。今天你說的話,是禍亂的做法,不能夠當(dāng)作法則。可你是主人,我郤至能不服從你嗎"?于是就進(jìn)入朝堂,辦完了事情。回去后郤至對士燮談了這些情況。士燮說:"不講禮法,一定要自食其言,我們的死就不定哪一天了"。

  冬季,楚國的公子罷到晉國訪問,并且與晉國會盟。十二月,晉厲公與楚公子罷在赤棘進(jìn)行了盟會。

  【評析】

  魯成公十二年(前579),晉國和楚國在宋國的溝通下,達(dá)成和議。但從郤至聘使到楚國,楚國大臣子反的言談中可以看出,這個盟約是不會長久堅持的。

  成公晉侯使呂相絕秦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

  "昔逮我獻(xiàn)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xiàn)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晉。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場,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于西也。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fèi)滑[1],散離我兄弟,擾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教之師。猶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倒,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2],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3],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氮q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4],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zhàn)。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lǐng)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nóng)功,虐劉我邊陲[5],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xiàn)、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fù)修舊德,以追念前勛。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晉將伐女。狄應(yīng)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谷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愿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zhí)事,俾執(zhí)事實(shí)圖利之"。

  【注釋】

  [1]費(fèi)滑:費(fèi)為滑國都城,費(fèi)滑即為滑國。其地當(dāng)在今河南偃師境內(nèi)。

  [2]闕翦:損傷。

  [3]蟊(máo)賊:指公子雍。

  [4]涑川:指涑水流域。涑水為山西晉南的河流。

  [5]虐劉:屠殺。

  【譯文】

 。敵晒辏┫募舅脑挛煳缛,晉厲公讓魏鑄之子魏相寫信與秦國斷絕關(guān)系,信中說:

  "過去我們獻(xiàn)公和秦國穆公友好,并力同心,共同用盟誓來約束,并用通婚來加固友好關(guān)系。上天降禍到晉國,讓文公重耳到了齊國,惠公夷吾到了秦國。不幸,獻(xiàn)公下世。穆公沒有忘記原來晉國的恩德,讓我惠公能夠繼續(xù)供奉晉國的祖先。但惠公沒有能建立大功,而卻在韓地興師與秦國打仗。但他后來內(nèi)心悔恨,用來成就了我們文公,這是穆公成就了我們。我們文公親身披戴甲胄,跋涉山川,跨越險阻,征伐東部的諸侯,使虞、夏、商、周的后代都向秦國朝見,那文公也就已經(jīng)報了秦國原來對我們的恩德了。鄭國人去激怒你們邊疆的守衛(wèi),我們文公率領(lǐng)諸侯同秦國一起包圍鄭國。秦國的大夫們不向我們君主征求意見,擅自同鄭國訂盟。諸侯對秦國很痛恨,要進(jìn)攻秦國,文公恐懼,安撫鎮(zhèn)定了諸侯,秦軍才順利回去沒有受到損害。這是我對西部鄰國有大功勞。不幸,文公下世,穆公不干好事,輕視我們死去的君主,小看我們襄公,突然襲擊我們的殽地,斷絕了與我們的友好,侵伐我們的城堡,滅掉我們的滑國,拆散了我們的兄弟國家,阻撓擾亂我們的同盟,顛覆我們的國家。我們襄公沒有忘記你們原來對我們的功勞,害怕社稷的滅亡,所以發(fā)動了殽地的戰(zhàn)役。但還是希望得到穆公的諒解。穆公不聽從我們的意見,而跟楚國來謀劃我們?缮咸熘捻槒奈覀,楚成王恰在這時死去,穆公所以不能從我們這里得到滿足。秦穆公、晉襄公下世,秦康公、晉靈公即位。康公,是晉獻(xiàn)公女兒穆姬所生,但他又想要損害我們的公室,顛覆我們的國家,帶領(lǐng)著公子雍那個危害我們的賊人,用他來動搖我們的邊疆,我們因此進(jìn)行了令狐戰(zhàn)役?倒不改過,率軍進(jìn)入我們的河曲,進(jìn)攻我們的涑川,俘虜了我們王官地方的人民,奪取了我們的羈馬,我們因此而進(jìn)行了河曲戰(zhàn)役。你們東方的道路不通,是因?yàn)榭倒芙^了我們對你們的友好。

  "等到你繼承了君位,我君景公伸著脖子向西望著說:希望來撫恤我們吧。可你也不給我們恩惠來與我們舉行盟會,反而利用狄人進(jìn)攻我們,率軍進(jìn)入我們黃河沿岸縣份,焚掠了我們的箕地、郜地,搶劫收割了那里的莊稼,屠殺我們邊地人民,我們因此才發(fā)動輔氏戰(zhàn)役來抵抗。你也害怕禍患的延續(xù),而想求得先君獻(xiàn)公、穆公的福佑,派伯車來命令我們景公說:我與你共同友好放棄怨惡,重新恢復(fù)過去的友好關(guān)系,用來追懷前人的功績。發(fā)出的誓言還沒有寫下來,景公下世了,我們君主所以才與你舉行令狐會盟。你又不干好事,背棄了盟誓。白狄與你同在一地,他是你的仇人,卻跟我們有婚姻關(guān)系。你來向我們下命令說:我與你一起征伐狄人。我們君主不敢顧及婚姻關(guān)系,畏懼你的威力,而給官吏下了征伐狄人的命令?赡銓Φ胰擞殖謨煞N態(tài)度,告訴他們說:晉國正準(zhǔn)備進(jìn)攻你們。狄人一面接受你的消息,一面又對你憎惡,所以就把這些告訴了我們。楚國人討厭你們的左右搖擺,也來告我們說:秦國背叛令狐之盟,而來要求與我們建立同盟,在我們這里祭奠并明白地告訴蒼天上帝、秦國的穆、康、共三公與楚國的成、穆、莊三王說:我雖然與晉國往來,但我是只看利益而行動。我們君主憎惡秦國沒有穩(wěn)定的道德立場,所以把這事暴露出來,用來懲戒那些不能始終如一者。諸侯們都聽到你在楚國說的這些話,對你痛恨到極點(diǎn),都親近我們晉國。我們?nèi)匀宦暑I(lǐng)著他們聽從你的命令,只想求得同你們友好。你如果能很好地體諒照顧各位諸侯,同情憐憫我們,而給予訂立盟約的機(jī)會,那就是我們的愿望了,可以讓諸侯退兵,哪里敢尋求戰(zhàn)亂呢?你如果不肯施予大的恩惠,我沒有才能,那也就不能讓諸侯們退兵了。請將這些都向你們執(zhí)掌權(quán)力者公布,以便讓你們那些執(zhí)掌權(quán)力的人好好考慮怎樣有利"。

  【評析】

  "呂相絕秦”是一篇著名的外交文書,文中歷數(shù)秦國對晉國的種種不友好表現(xiàn),以及晉國為求兩國和好而做出的種種努力,說明這種努力沒有結(jié)果,晉國不得已而與秦國斷絕關(guān)系,討伐秦國。文中雖不乏歪曲事實(shí)之處,但頗能激勵人心。

  成公晉帥諸侯伐秦

  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1],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于晉。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锜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瑤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郤毅御戎,欒為右。孟獻(xiàn)子曰:"晉帥乘和,師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zhàn)于麻隧[2]。秦師敗績,獲秦成差及不更女父[3]。曹宣公卒于師。師遂濟(jì)涇[4],及侯麗而還[5]。迓晉侯于新楚[6]。

  【注釋】

  [1]令狐之盟:晉、秦令狐之盟在魯成公十一年。這次盟會本來就是沒有誠意的!蹲髠鳌酚涊d:秦、晉進(jìn)行和議,要在令狐會盟,晉厲公先到了令狐。秦桓公卻不肯過河,停留在王城,讓史顆過河與晉厲公盟誓。晉國的郤犨到河西同秦桓公盟誓。晉國的士燮說:"這樣的盟會有什么益處?齋戒而盟誓,是用來要求信義的。盟會的地點(diǎn),就是信義的出發(fā)點(diǎn),連這信義的出發(fā)點(diǎn)都不能服從,還有什么信義可求"?秦桓公回去就背叛了盟約。

  [2]麻隧:秦地,在今陜西涇陽縣境。

  [3]不更:秦國軍功爵位名稱。按商鞅變法所定的爵位等級,不更為第四等爵,職位甚低,春秋時的不更或許比這等級要高。

  [4]涇:指涇水,在陜西省中部。

  [5]侯麗:秦地,今地不確,或以為在今陜西禮泉縣境。

  [6]新楚:秦地,在今陜西大荔縣境。

  【譯文】

 。敵晒,)秦桓公已經(jīng)與晉厲公舉行了令狐之盟,而又招引狄人和楚國進(jìn)攻晉國,其他諸侯國所以都親睦于晉國,跟隨晉國進(jìn)攻秦國。晉國的欒書統(tǒng)率中軍,荀庚為副統(tǒng)帥;士燮統(tǒng)率上軍,郤锜為副統(tǒng)率;韓厥統(tǒng)率下軍,荀瑤為副統(tǒng)率;趙旃統(tǒng)率新軍,郤至為副統(tǒng)率。郤毅為中軍統(tǒng)率駕車,欒為車右。魯國的孟獻(xiàn)子說:"晉軍將帥乘卒團(tuán)結(jié)一致,這次出師一定能立大功"。五月丁亥日,晉軍帶領(lǐng)諸侯國的軍隊(duì)同秦軍在麻隧展開戰(zhàn)斗。秦軍被打得潰散了,晉軍俘虜了秦國將領(lǐng)成差和一個有不更爵位名叫女父的人。曹宣公率軍與晉軍一起作戰(zhàn),死在軍中。諸侯聯(lián)軍于是渡過涇水,攻到侯麗才退回去,在新楚迎接晉厲公。

  【評析】

  魯成公十三年(前578),晉厲公向秦國發(fā)出斷絕關(guān)系的書信后,就率領(lǐng)諸侯進(jìn)攻秦國,打敗了秦軍。

  成公晉侯及楚子、鄭伯戰(zhàn)于鄢陵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于鄭[1]。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于武城。

  ……

  鄭子罕伐宋,宋將、樂懼?jǐn)≈T溝陂[2]。退,舍于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3],獲將、樂懼。宋恃勝也。

  衛(wèi)侯伐鄭,至于鳴雁[4]。為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諸侯皆叛,晉可以逞[5];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dāng)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锜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瑤居守。郤犨如衛(wèi),遂如齊,皆乞師焉。欒黡來乞師。孟獻(xiàn)子曰:"晉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于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zhàn)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jié),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故《詩》曰:立我蠶民,莫匪爾極。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zāi)害,民生敦厖[6],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bǔ)其闕,此戰(zhàn)之所由克也。今楚內(nèi)棄其民,而外絕其好,瀆齊盟而食話言,奸時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jìn)退罪也。人恤所底,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復(fù)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速則失志,不整喪列。志失列喪,將何以戰(zhàn)?楚懼不可用也"。

  五月,晉師濟(jì)河。聞楚師將至,范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

  六月,晉、楚遇于鄢陵[7]。范文子不欲戰(zhàn)。郤至曰:"韓之戰(zhàn),惠公不振旅;郏容F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fù)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zhàn)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qiáng),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qiáng)服矣,敵楚而已。惟圣人能內(nèi)外無患。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nèi)憂[8],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范匄趨進(jìn),曰:"塞井夷灶[9],陳于軍中,而疏行首[10],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zhí)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佻,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王卒以舊,鄭陳而不整,蠻軍而不陳,陳不違晦,在陳而囂,合而加囂。各顧其后,莫有斗心。舊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于王后。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于中軍矣"。曰:"合謀也"。"張幕矣"。曰:"虔卜[12]于先君也"。"徹幕矣"。曰:"將發(fā)命也"。"甚囂[11],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皆乘矣,左右執(zhí)兵而下矣"。曰:"聽誓也"。"戰(zhàn)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zhàn)禱也"。

  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賁皇在晉侯之側(cè),亦以王卒告。皆曰:"國士在,且厚,不可當(dāng)也"。苗賁皇言于晉侯曰:"楚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于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fù)》,曰:南國蹴,射其元王,中厥目。國蹴[13]、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

  有淖于前,乃皆左右相違于淖。步毅御晉厲公,欒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黨為右。石首御鄭成公,唐茍為右。欒、范以其族夾公行。陷于淖。欒書將載晉侯。曰:"書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離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14]。

  癸巳,潘尫之黨與養(yǎng)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憂于戰(zhàn)"?王怒曰:"大辱國!詰朝爾射,死藝"。呂锜夢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戰(zhàn),射共王中目。王召養(yǎng)由基,與之兩矢,使射呂锜,中項(xiàng)、伏弢[16],以一矢復(fù)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胄而趨風(fēng)。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韋之跗注[17],君子也。識見不谷而趨,無乃傷乎"?郤至見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從寡君之戎事,以君之靈,間蒙甲胄,不敢拜命。敢告不寧,君命之辱。為事之故,敢肅使者"。三肅[18]使者而退。

  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乃止。郤至從鄭伯,其右茀翰胡曰:"諜輅之,余從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石首曰:"衛(wèi)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敗于熒"。乃內(nèi)旌于伎中。唐茍謂石首曰:"子在君側(cè),敗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請止"。乃死。

  楚師薄于險,叔山冉謂養(yǎng)由基曰:"雖君有命,為國故,子必射!”乃射,再發(fā),盡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車,折軾,晉師乃止。囚楚公子筏。

  欒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地,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焉"。公許之,使行人執(zhí)榼承飲,造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鉞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識乎"?受而飲之,免使者而復(fù)鼓。旦而戰(zhàn),見星未已。

  子反命軍吏:"察夷[19]傷,補(bǔ)卒乘,繕甲兵,展車馬,雞鳴而食,唯命是聽"。晉人患之。苗賁皇徇曰:"菟乘、補(bǔ)卒,秣馬、利兵,修陳、固列,蓐食、申禱,明日復(fù)戰(zhàn)"。乃逸楚囚。王聞之,召子反謀。谷陽豎獻(xiàn)飲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王曰:"天敗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

  晉入楚軍,三日谷。范文子立于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謂"。

  楚師還,及瑕,王使謂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師徒者,君不在。子無以為過,不谷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賜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實(shí)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謂子反曰:"初隕師徒者,而亦聞之矣。盍圖之"?對曰:"雖徵先大夫有之,大夫命側(cè),側(cè)敢不義?側(cè)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釋】

  [1]武城:楚地,在今河南南陽市北。

  [2]溝陂:宋地,今地不確?赡茉诮窈幽仙糖鹋c寧陵之間。

  [3]汋陵:宋地。在今河南寧陵南。

  [4]鳴雁:鄭地。在今河南杞縣境。

  [5]逞:緩和。

  [6]敦厖(pánɡ):豐厚。

  [7]鄢陵:鄭地。在今河南鄢陵縣北。

  [8]外寧必有內(nèi)憂:這是預(yù)示晉國內(nèi)部將發(fā)生矛盾斗爭。與前面士燮所說"若逞吾愿,諸侯皆叛,晉可以逞”相應(yīng)。意思是說,如果要滿足我們的愿望,那只有諸侯都背叛晉國,晉國就能安寧快意。

  [9]灶:是指戰(zhàn)時在地上挖的灶坑。

  [10]行首:行道。首,同"道”。

  [11]囂:喧鬧。

  [12]虔卜:誠心問卜。

  [13]蹴(jiù):同"蹙”,局迫。

  [14]淖(nào):泥沼。

  [15]掀:舉。

  [16]弢(tāo):弓套。

  [17]韋之跗注:(mèi),赤黃色。韋,熟牛皮。跗注,當(dāng)時的軍服,長至腳背。

  [18]肅:揖拜,致敬。

  [19]夷:同"痍”,創(chuàng)傷。

  【譯文】

  (魯成公)十六年春季,楚共王從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陰的土地給鄭國以求得與鄭國建立同盟。鄭國就背叛了晉國,鄭國的子駟和楚共王在武城訂立了盟約。

  ……

  鄭國的子罕帶兵侵伐宋國,宋國的將、樂懼帶兵在溝陂打敗了鄭軍。宋軍撤退,駐扎在夫渠一帶,沒有警戒。鄭人用伏兵襲擊了他們,在汋陵又把宋軍打敗,俘獲了將、樂懼。這是宋軍依仗著勝利而松懈的緣故。

  衛(wèi)獻(xiàn)公又帶兵進(jìn)攻鄭國,打到鄭地鳴雁,是因?yàn)闀x國讓他的盟國先進(jìn)攻鄭國的緣故。

  晉厲公準(zhǔn)備進(jìn)攻鄭國。士燮說:"如果滿足我們的愿望,諸侯都背叛晉國,我們的憂患就緩和了。如果只有鄭國背叛我們,晉國的憂患,就可立刻到來"。欒書說:"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失掉諸侯,一定要進(jìn)攻鄭國"。晉國就動用軍隊(duì)。欒書統(tǒng)率中軍,士燮為副統(tǒng)帥。郤锜統(tǒng)率上軍,荀偃為副統(tǒng)率。韓厥統(tǒng)率下軍,郤至為新軍副統(tǒng)帥。荀瑤為下軍副統(tǒng)帥而留守國內(nèi)。郤犨到衛(wèi)國,又到齊國,都是請求出兵。欒黡到魯國請求出兵。魯國的孟獻(xiàn)子說:"晉國能夠勝利"。戊寅日,晉國的軍隊(duì)出發(fā)。

  鄭國聽到晉軍開始行動,派人向楚國報告,鄭人姚句耳隨從使者去往楚國。楚共王決定來援救鄭國。司馬子反統(tǒng)率中軍,令尹子重統(tǒng)率左軍,右尹子莘統(tǒng)率右軍。楚軍路過申縣,子反進(jìn)城去看申叔時,問申叔時:"你看軍隊(duì)怎么樣"?申叔時回答說:"道德、刑法、祥善、正義、禮儀、信用,這是戰(zhàn)爭的武器。道德是施加恩惠的,刑法是用來懲治邪惡的,祥善是用來對待神靈的,正義是用來創(chuàng)造利益的,禮儀是用來理順時事的,信用是用來保持一切事情的。人民生活富裕道德就會端正,有利于國家的舉動才合乎節(jié)度,順應(yīng)時事一切事情才能成功。上下和睦,圍繞著君主行事而不悖逆,有所求就不會不滿足,都能知道行事的準(zhǔn)則。所以《詩經(jīng)》說:安置我的眾民,沒有一個不合你的準(zhǔn)則。這樣神才能降給他福祐,四時沒有災(zāi)害,人民生活富足,沒有一個不竭盡力量來執(zhí)行君主的命令,拼死去補(bǔ)充軍員的短缺,這是戰(zhàn)爭能由此而取得勝利的原因,F(xiàn)在楚國對內(nèi)拋棄了他的人民,而對外斷絕了他的友好,輕慢與他國建立的盟約,推翻自己的許諾,違反四時行動,而勞累人民以滿足自己的愿望。人們不知道信用,前進(jìn)與后退者都是罪過。人們的憂慮到了極點(diǎn),誰會去送死呢?你就努力吧,我不能再見到你了"。鄭國的姚句耳先回到鄭國,子駟問他楚軍的情況,他說:"楚軍行軍很快,遇到險阻隊(duì)伍就亂了。太快就喪失斗志,隊(duì)伍不整齊就沒隊(duì)列了。失掉志氣沒有隊(duì)列,用什么來作戰(zhàn)?楚軍恐怕不可用"。

  五月,晉國的軍隊(duì)渡過黃河。晉軍聽到楚軍快要到鄭國,士燮就想返回去,說:"我們?nèi)绻惚荛_楚軍,就可以緩解我們的憂患。會合統(tǒng)一諸侯,不是我們能做到的,把這事留給能做到的人。我們?nèi)撼既绻蹐F(tuán)結(jié)服侍君主,比會合諸侯強(qiáng)多了"。欒書說:"不行"。

  六月,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士燮還是不想打。郤至說:"韓地的戰(zhàn)役,惠公沒有使我們的軍旅振奮;箕地的戰(zhàn)役,先軫不能返回來復(fù)命;邲地戰(zhàn)役的軍隊(duì),荀林父也再不能相隨,這都是晉國的恥辱。你士燮也看到先君時的戰(zhàn)事了,F(xiàn)在我們躲避楚軍,又增加恥辱了"。士燮說:"咱們先君屢次戰(zhàn)敗,是有原因的。當(dāng)時秦國、狄人、齊國、楚國都強(qiáng)大,我們?nèi)绻槐M力去爭奪,子孫后代就會變得弱小,F(xiàn)在三強(qiáng)已經(jīng)被我們征服,只有楚國一家敵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外內(nèi)沒有憂患。如果不是圣人,外面安寧一定會有內(nèi)憂,為何不能放過楚國讓他成為來自外部的威脅呢"?

  甲午日是月末,楚軍一早就逼近晉軍營壘列陣。晉軍官吏都很害怕。士燮的兒子范匄疾步走到統(tǒng)帥面前,說:"把水井埋掉把灶坑鏟平,就在駐扎的軍隊(duì)中設(shè)置戰(zhàn)陣,而把陣列之間的距離放寬。晉、楚誰勝只看上天授予了,有什么可怕的"?士燮拿起戈趕他出去,說:"國家的存亡,是上天決定的,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欒書說:"楚軍輕佻,我們加固營壘等待它,三日內(nèi)他們一定會退回去。退兵時我們打擊他們,一定能獲勝了"。郤至說:"楚軍有六大缺陷,我們不可失掉這種機(jī)會。他們的子重、子反兩族之間互相怨恨,楚王的親兵都是用的舊貴族子弟,鄭國軍隊(duì)雖然列陣但不整齊,楚國軍隊(duì)連戰(zhàn)陣都不列,列陣的時間又沒有避開月終這天(古人認(rèn)為月終不宜打仗),軍士在陣營中喧嚷,陣營合到一起就更加喧囂。軍士都看著他的后面沒有斗志。用舊貴族子弟就不一定優(yōu)良,月終進(jìn)軍又犯了天忌,我們一定能戰(zhàn)勝他們"。

  楚共王登上高車,來瞭望晉國的軍隊(duì)。子重讓跑到楚國做了太宰的伯州犁在楚共王的后面侍奉。楚共王說:"晉軍中兵車向左右兩方馳騁,這是干什么"?伯州犁回答說:"這是在召集軍官們"。"兵車都聚集到中軍那里了"。"在進(jìn)行共同謀議"。"帳幕張開了";卮鹫f,"那是在他們先君靈位前誠心占卜勝負(fù)"。"又撤除了帳幕了";卮鹫f:"就要發(fā)布命令了"。"軍中喧嚷得很厲害,塵土飛揚(yáng)起來了";卮鹫f:"將要埋掉水井鏟平灶坑離開了"。"軍士都上了戰(zhàn)車了,戰(zhàn)車的左右持武器的又下來了";卮鹫f:"這是聽號令"。"打嗎"?回答說:"不可知道了"。"已經(jīng)乘上戰(zhàn)車的人左右兩邊的又都下來了"。回答說:"是戰(zhàn)前向鬼神禱告"。

  伯州犁告訴楚共王哪一部分軍隊(duì)是晉厲公的親兵。跑到晉國的楚國人苗賁皇也在晉厲公的身邊,也告訴晉厲公楚軍中哪是楚共王的親兵。苗賁皇、晉厲公都說:"楚國有伯州犁這樣的國士在,軍陣又強(qiáng)大,不可抵擋了"。苗賁皇說:"楚國的精兵,只不過是中軍里出身于王族的士兵而已,請把我們的精兵分開來攻擊他的左右,而其余集中來攻打楚王親兵,一定會打得他們大敗"。晉厲公又讓用蓍草來占卜,筮史占卜后說:"吉利。卦遇到了《復(fù)》卦里的震卦在下,坤卦在上。繇辭說:南國局迫,射他的元王,會射中他的眼睛。國家局迫,君王受傷,不失敗還等待什么"?晉厲公聽從他的建議。

  晉軍的營壘中有泥沼,部隊(duì)都或左或右避開泥沼行動。步毅(即步揚(yáng))為晉厲公駕車,欒為車右。彭名為楚共王駕車,潘黨為車右。石首為鄭成公駕車,唐茍為車右。欒書、士燮帶領(lǐng)著他們的宗族子弟兵來護(hù)著晉厲公前進(jìn)。晉厲公的戰(zhàn)車陷進(jìn)了泥沼里,欒書準(zhǔn)備讓晉厲公乘坐在他的車上。他的兒子欒說:"欒書退后去。國家有大事,哪能你一個人都管得了。況且你這是侵犯他人的職權(quán),這是冒犯;失掉你的職責(zé),這是怠慢;離開你管轄的范圍,這是混亂。你這樣做就會有三種罪過,這三罪是不能犯的"。他自己舉起晉厲公的戎車走出泥沼。

  (六月)癸巳日,楚國潘尫的兒子潘黨和養(yǎng)由基把甲放在地上照著射,穿透了甲的七層牛皮。他們拿著給楚共王看,說:"你有兩個臣子能做到如此,還發(fā)愁什么戰(zhàn)斗呢"?楚共王惱怒地說:"這有什么吹的。明天一早讓你們射,你們會死在自己的技藝上"。晉軍中的呂锜夢見射月亮,射中了,自己退后掉到泥里。請人給他占夢,占夢的人說:"姬姓,是太陽;其他的姓,是月亮,你夢里所射的一定是楚共王。射中了他,后退掉到泥里,你自己也一定要死"。到戰(zhàn)斗的時候,呂锜果然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共王叫來養(yǎng)由基,給了他兩支箭,讓他射呂锜,養(yǎng)由基向呂射去,射中了呂锜的脖子,呂伏在弓套上死去。養(yǎng)由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給楚共王回復(fù)了命令。

  郤至三次與楚共王的戰(zhàn)車相遇,每次看到楚共王,都要下車,脫掉頭盔向前快走。楚共王讓管理軍器的叫襄的用弓去慰問郤至。對襄說:"當(dāng)戰(zhàn)事緊張的時候,有一個穿著赤黃色戰(zhàn)衣的人,那是個君子。他看到我就很快離開,他是否受傷了"?郤至見到襄,(襄向他轉(zhuǎn)述了楚共王的話,)郤至脫下頭盔接受楚共王的慰問,說:"你們國君的外臣郤至跟隨自己的君主來到戰(zhàn)場上,借重你們君主的威嚴(yán),讓我披上了甲衣頭盔,我不敢拜受你們君主的命令。告訴他我沒有受傷,因?yàn)橐獔?zhí)行戰(zhàn)爭的緣故,只好用肅拜感謝使者了"。三次向來者肅拜而退回去了。

  晉國的韓厥追趕鄭成公,為韓厥駕車的杜溷羅說:"趕快追他,鄭成公的馭手不斷地回頭看,不看他的馬,我們可以追上他"。韓厥說:"我不能再次讓人家的國君受辱了"。就停止了追趕。郤至也在追趕鄭成公,他的車右茀翰胡說:"走小道偷偷去迎擊他,我跳上他的車上,把他捉拿下來"。郤至說:"傷害國君是有刑法的"。也停止了追趕。為鄭成公駕車的石首說:"當(dāng)年衛(wèi)懿公與狄人打仗只因?yàn)椴蝗〉羝鞄茫跃驮跍顫墒×?quot;。鄭成公就把軍旗放進(jìn)了弓套中。唐茍對石首說:"你在國君的身邊,戰(zhàn)敗者應(yīng)一心保護(hù)君主。我比不上你,你讓國君逃走,我來抵御"。就戰(zhàn)死了。

  楚軍靠近了險地,叔山冉對養(yǎng)由基說:"雖然君主有命令不讓你射擊,為了國家的緣故,你一定得射擊"。養(yǎng)由基就向晉軍射箭,兩次射向晉軍,射死晉軍兩人。叔山冉抓住晉軍士兵投向晉軍中,把人摔到了戰(zhàn)車上,使戰(zhàn)車折斷了橫木。晉軍才停止了追擊。晉軍俘虜了楚國的公子筏。

  欒看到了子重的旗幟,請求晉厲公說:"楚人所說的這個旗幟,是子重的戰(zhàn)旗,對方一定是子重了。往日我出使到楚國,子重詢問晉國的武勇,我回答說:善于用眾多的人而整齊嚴(yán)肅。問我:還有什么呢?我說:善于利用間歇,F(xiàn)在兩國交兵,互相不派使者,不能叫做整齊嚴(yán)肅,臨戰(zhàn)忘記往日自己說的話,不可稱為善于利用間歇。請派人代我去向他敬酒"。晉厲公答應(yīng)了他。欒派人拿著盛滿酒的酒杯,走到子重的戰(zhàn)車前,對子重說:"我們君主缺乏使者,又讓欒駕馭他的車輛手持長矛,所以他不能來犒勞跟隨你的人,派我來代替他向你敬酒"。子重說:"欒曾經(jīng)與我在楚國說過話,一定是這個緣故,他還能記得這事嗎"?接受了敬酒把酒飲了,讓使者回去后擂起了戰(zhàn)鼓。晉楚從早上開始戰(zhàn)斗,一直到星星露出來還沒有停止。

 。ǖ揭雇恚┏䥽淖臃疵钴姽賯儯"檢查戰(zhàn)士的受傷人數(shù),補(bǔ)充戰(zhàn)車和步兵,讓戰(zhàn)士修理好盔甲兵器,布置車馬,要求雞叫時就吃飯,一切聽從命令"。晉軍得到這個情報感到很害怕。楚人苗賁皇在晉軍中檢閱巡視時對軍士們說:"檢查戰(zhàn)車,補(bǔ)充士卒,喂好馬匹,磨利兵器,整理戰(zhàn)陣,鞏固隊(duì)伍,吃飽肚子,再次祈禱,明天再戰(zhàn)"。就把楚國的俘虜放走,讓傳遞情況。楚共王聽到晉軍中的情況,要召見子反謀劃對策。谷陽豎獻(xiàn)酒讓子反飲,子反喝醉了不能去見楚共王。楚共王說:"這是上天要讓楚國失敗了,我不能在這里等待了"。就在夜里率軍逃走了。

  晉軍進(jìn)入楚軍的陣營,攜帶著三天的軍糧。士燮站到了晉厲公的車馬前,說:"君主你還年幼,我們這些大臣沒有才能,用什么來得到這一勝利呢?你還是用這一戰(zhàn)來警戒自己吧!吨軙氛f:命運(yùn)是不會長久存在的。這是訓(xùn)導(dǎo)人們要樹立道德"。

  楚軍退回,到達(dá)瑕地,楚共王派人對子反說:"死去的大夫子玉讓軍隊(duì)覆滅的那次戰(zhàn)爭,楚成王不在軍中。(這次是我在軍中,)你沒什么過錯,都是我的罪過"。子反對使者拜了兩次低頭說:"君主賜臣子死,死了也不枯朽。我的士兵的確奔逃,這次失敗是我的罪過"。子重也派人對子反說:"當(dāng)初損失軍隊(duì)徒眾的人,你也聽說過他了。你為何不想該怎么辦"?子反回答說:"縱然是沒有先大夫子玉自殺的事,大夫你命令我(死),我敢不講信義嗎?我損失了君王的軍隊(duì),哪里敢忘記去死呢"?楚共王派人來阻止子反自殺,使者沒有趕到子反就死去了。

  【評析】

  鄢陵之戰(zhàn),是晉、楚之間又一次大戰(zhàn)役。戰(zhàn)前,晉國大臣對于是否要戰(zhàn)有分歧,說明晉國內(nèi)部已不穩(wěn)定。但戰(zhàn)爭仍以晉國勝利告終。

  襄公祁奚請老

  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1]"。于是羊舌職死矣,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2]"。于是使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佐之。

  君子之謂祁奚:"于是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舉其偏[3],不為黨!渡虝吩,無偏無黨[4],王道蕩蕩,其祁奚之謂矣。解狐得舉,祁午得位,伯華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舉善也。夫唯善,故能舉其類!对姟吩,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注釋】

  [1]午:祁午,祁奚之子。

  [2]赤:羊舌赤,羊舌職之子。

  [3]偏:副職。

  [4]偏:偏私,不公正。

  【譯文】

  祁奚請求告老退休,晉悼公詢問他的繼承者。他推薦了解狐,解狐是他的冤家對頭,晉悼公正準(zhǔn)備讓解狐接替祁奚而解狐卻死去了。悼公又問祁奚誰可接替他的職位,祁奚回答說:"我兒子祁午可以"。這時祁奚的副手羊舌職死去,晉悼公問祁奚:"誰可以接任羊舌職的職務(wù)"?祁奚回答說:"羊舌職的兒子羊舌赤就可以"。晉悼公就讓祁午當(dāng)了中軍尉,讓羊舌赤為他做副手。

  君子這樣評論祁奚:"在這方面能推薦優(yōu)秀的人才。他推舉他的冤家,不是為了奉承討好;確立他的兒子為他的繼承者,不是為了結(jié)黨偏私;推舉他的輔佐者,不是為了樹立黨羽。《商書》里說,不搞偏私結(jié)黨,統(tǒng)治天下的帝王之道就能至大無邊,這正是說的祁奚了。解狐得到推薦,祁午得到了職位,羊舌赤得到官職,設(shè)立一個軍尉的官職而成就了三件事,是祁奚推薦優(yōu)秀人才的結(jié)果。只有自己好,所以才能推舉他的同類!对娊(jīng)》說,只有自己有這種善德,才能尋找到與自己相似的人,祁奚具有這種善德"。

  【評析】

  此篇后人多名為"祁奚薦賢”,是說祁奚推薦官吏,能做到"舉善不避仇,舉親不為比”,一直為后世傳頌。

  襄公魏絳和戎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1],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2],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于我。我德則睦,否則攜貳。勞師于戎,而楚伐陳,必弗能救,是棄陳也。諸華必叛"。

  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薦居[3],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4],民狎其野,穡人成功[5],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于后羿[6],而用德度,遠(yuǎn)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

  公說,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

  【注釋】

  [1]無終子:無終的首領(lǐng)。無終,山戎的一種,原居于今山西太原市一帶。

  [2]魏莊子:晉國國卿魏絳,謚號莊子。

  [3]薦居:逐水草而居。薦,草。

  [4]聳:驚懼(指受侵犯)。

  [5]穡(sè)人:管理田地的官吏。

  [6]后羿(yì):傳說中夏代方國的首領(lǐng),由于整天游獵而喪失政權(quán)。

  【譯文】

 。斚骞哪辏o終戎人的頭領(lǐng)嘉父派孟樂到晉國,通過魏絳送給晉國虎豹的毛皮,用來請求晉國同各戎族建立和睦關(guān)系。晉悼公說:"戎狄沒有親近的國家而又貪婪,不如征伐他們"。魏絳說:"諸侯剛剛服從了晉國,陳國又是第一次來與我們建立同盟的,他們都要看我們的行動。我們有仁德,諸侯各國就會同我們親睦;否則,就會背離我們。如果對戎族用兵,而楚國要進(jìn)攻陳國,我們一定不能去援救,那就是拋棄了陳國。華夏各國也要叛離我們"。

  晉悼公說:"那么不如與戎族議和吧"?魏絳回答說:"與戎族和好有五方面的利益:戎狄在草地上居住,看重財貨而輕視土地,我們就可以買他們的土地,這是第一個利益。和戎后邊疆地區(qū)就不再害怕,人民就習(xí)慣于在那里的土地上生活,管理田地的官吏就能完成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這是第二個利益。戎狄都服侍晉國,晉國周邊的國家就因此而受到震動,各諸侯國就更懾于晉國的威力而對晉國懷戀,這是第三個利益。用仁德來安撫戎族,將士就不會勞苦,戰(zhàn)衣兵器不致?lián)p壞,這是第四個利益。以后羿為借鑒,而采用道德法則,遠(yuǎn)方的人會來,近處的人會安寧,這是第五個利益。請君主考慮吧"。

  晉悼公聽了很高興,讓魏絳與各戎族訂立了盟約。他也整頓民事,在應(yīng)當(dāng)狩獵的時候狩獵。

  【評析】

  "魏絳和戎”也是盛傳不衰的故事。魏絳用議和的策略,爭取到晉國周邊各少數(shù)民族的擁護(hù),使晉國穩(wěn)定,同時也為民族融合創(chuàng)造了條件。

  襄公師曠侍于晉侯

  師曠侍于晉侯。晉侯曰:"衛(wèi)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shí)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yǎng)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cè)室[1],大夫有貳宗[2],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3]。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bǔ)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4],工誦箴諫,大夫規(guī)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xiàn)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5],官師相規(guī),工執(zhí)藝事以諫。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6],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注釋】

  [1]側(cè)室:官職名,負(fù)責(zé)管理卿大夫宗族事務(wù)。

  [2]貳宗:官職名,負(fù)責(zé)管理大夫宗族事務(wù)。

  [3]皂(zào):奴隸的一種,可能負(fù)責(zé)養(yǎng)馬,身穿黑衣。

  [4]瞽(ɡǔ):樂師。

  [5]遒人:傳達(dá)命令的官吏。木鐸:金口木舌的鈴。

  [6]肆:凌駕。

  【譯文】

 。斚骞哪辏⿴煏缡谭钤跁x悼公身旁。晉悼公說:"衛(wèi)國人把他們君主趕出去了,不是有點(diǎn)太過分了吧"?師曠對他說:"或者還是他們君主實(shí)際做得太過分了。好的君主就是要做到獎賞善良的懲罰淫濫的,養(yǎng)活人民就像養(yǎng)活他的兒子,要像天那樣覆蓋他們,要像地那樣容納他們。人民奉立他們的君主,愛他像愛自己的父母一樣,仰望他像仰望日月一樣,尊敬他像尊敬神靈一樣,畏懼他像畏懼雷霆一樣,這樣的君主能被人民趕出去嗎?君主,是神的主人也是人民的希望。如果使人民財產(chǎn)貧困,神靈窮匱祭祀缺乏,百姓斷絕希望,國家社稷沒有主持者,將用君主干什么?不讓他離開還要他有什么用?上天生出人民并為人民立了君主,讓君主來管理他們,不使他們失去本性。有了君主還要為他設(shè)置輔佐,讓師傅來保護(hù)他,不使他做事過度。所以天子有三公,諸侯有國卿,公卿可設(shè)置一個側(cè)室的官吏,大夫可設(shè)置一個貳宗的官吏,宗族的家長有他的同宗子弟,一般平民、工人、商人及皂、隸、牧、圉等奴隸各有各的親近,用這些來輔助他們。好的就獎賞他們,有過錯就糾正他們,有患難就援救他們,喪失人民就把他們清除掉。從最高的天子以下各自有父兄子弟補(bǔ)充檢查他們的政教。太史為他們記錄著言行,樂師把他們的言行寫成詩歌,樂工歌唱規(guī)勸匡正的詞曲,大夫們進(jìn)行正面教導(dǎo),宗族家長聽到君主的過失轉(zhuǎn)告給大夫,一般平民要發(fā)怨言(來警告他們),商旅在市井中議論,各種工匠獻(xiàn)出他們的技藝用以諷諫。所以《夏書》說:傳達(dá)命令的官吏搖著金口木舌的鈴在道路上宣布政教,負(fù)責(zé)規(guī)諫的官吏來規(guī)勸,工匠們各自從事他們的技藝來勸諫。正月春天的開始,就為百姓、商人和工匠們提供進(jìn)言的機(jī)會,勸諫君主不合常道的行為。上天對人民是十分愛惜的,哪里能夠讓一個人在人民之上為所欲為,放縱他的荒淫,拋棄了天地賦予人民的常性呢?一定不能讓他這樣下去"。

  【評析】

  晉悼公認(rèn)為衛(wèi)國人驅(qū)逐了他們君主,做得太過分了。師曠回答說,也許是因?yàn)榫鳑]有善政才使人民這樣做的。他所說的"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的話,成為歷代君主的警語。

  襄公宋人獻(xiàn)子罕玉

  宋人或得玉,獻(xiàn)諸子罕。子罕弗受。獻(xiàn)玉者曰:"以示玉人[1],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xiàn)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锥嬖唬"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xiāng),納此以請死焉[2]"。子罕寘諸其里[3],使玉人為之攻之[4],富而后使復(fù)其所。

  【注釋】

  [1]玉人:治玉的工匠。

  [2]請死:請求免于被強(qiáng)盜殺害。

  [3]里:街巷。

  [4]攻:治,雕琢。

  【譯文】

  有一個宋國人得到了一塊玉石,就把它進(jìn)獻(xiàn)給當(dāng)政的子罕。子罕不接受它。獻(xiàn)玉的人說:"我拿它給加工玉石的人看過,他認(rèn)為這是一塊寶玉,所以敢來奉獻(xiàn)給你"。子罕說:"我是以不貪占為寶物,你是以玉為寶物。如果你把它給了我,咱們兩人都喪失了寶物,不如各人有各人的寶物"。獻(xiàn)玉的人叩拜后對子罕說:"小人我懷揣著玉璧,連外鄉(xiāng)都不敢去,把這塊玉送給你我就可以免死了"。子罕把這塊玉放到他居住的里巷里,讓加工玉石的人雕琢它,獻(xiàn)玉的人賣了玉石富起來以后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

  【評析】

  魯襄公十五年(前558),宋國有人向執(zhí)政的子罕獻(xiàn)寶玉,子玉說,對他來說,玉石并非寶物,而不貪才是寶物,拒絕接受!蹲髠鳌愤有一些故事說以人才為寶,與此類似。都說明對人才及當(dāng)政者道德修養(yǎng)的高度重視。

  襄公子大叔問政于子產(chǎn)

  晉程鄭卒,子產(chǎn)始知然明[1]。問為政焉。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鹯之逐鳥雀也"。子產(chǎn)喜,以語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見蔑之面而已[2],今吾見其心矣"。

  子大叔問政于子產(chǎn)。子產(chǎn)曰:"政如農(nóng)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nóng)之有畔,其過鮮矣"。

  【注釋】

  [1]晉程鄭卒,子產(chǎn)始知然明:魯襄公二十四年(前549)鄭國的然明曾預(yù)料晉國的程鄭將會死去。所以預(yù)言實(shí)現(xiàn)后,子產(chǎn)才佩服然明的料事如神。

  [2]蔑:名蔑,字然明。

  【譯文】

 。斚骞迥辏⿻x國的程鄭死了,鄭國的執(zhí)政者子產(chǎn)才了解了鄭國大夫然明的料事和智慧,就向然明請教如何施行政事。然明對他說:"對待人民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發(fā)現(xiàn)不講仁義的人,就誅罰他,要像鷹鹯一類兇猛的鳥捕捉小鳥雀那樣去做"。子產(chǎn)很高興,把這些話告訴了子大叔,并且說:"過去,我只看到然明的面孔罷了,現(xiàn)在我看到他的心了"。

  子大叔向子產(chǎn)詢問如何搞好政事。子產(chǎn)回答說:"政事如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一樣,要日夜去考慮它,考慮它的開頭完成它的結(jié)果,清早夜晚都要實(shí)行它。實(shí)際執(zhí)行時不要越出已考慮好的范圍,像農(nóng)田中有垅畔一樣,這樣一來,出現(xiàn)的過失就會少了"。

  【評析】

  鄭國的執(zhí)政者子產(chǎn)遵循"愛民如子”的原則,把政事當(dāng)作農(nóng)事,精心料理,表現(xiàn)出他一心為國的品質(zhì)。

  襄公子產(chǎn)為政

  子產(chǎn)為政,有事伯石,賂與之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dú)賂焉"?子產(chǎn)曰:"無欲實(shí)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于邑,邑將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國何"?子產(chǎn)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與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為卿,辭。大史退,則請命焉。復(fù)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1]。子產(chǎn)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

  子產(chǎn)使都鄙有章[2],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3]。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斃之。

  豐卷將祭,請?zhí)镅,弗許,曰:"唯君用鮮,眾給而已"。子張怒,退而征役。子產(chǎn)奔晉,子皮止之,而逐豐卷。豐卷奔晉。子產(chǎn)請其田里,三年而復(fù)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

  從政一年,輿人誦之[4],曰:"取我衣冠而褚之[5],取我田疇而伍之[6]。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chǎn)誨之;我有田疇,子產(chǎn)殖之。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

  【注釋】

  [1]策:任命官職的簡策。

  [2]都鄙:都泛指諸侯的國都、大夫的采邑。鄙,指國都與采邑周圍的地區(qū),亦稱野。

  [3]廬井:指田野中的農(nóng)舍。

  [4]輿人:眾人,很多人。

  [5]褚:指財物稅。

  [6]疇(chóu):已耕作的田地。

  【譯文】

  鄭國的子產(chǎn)主持政務(wù),要讓公伯石去做事情,就給他一處封邑。子大叔說:"國家是大眾的國家,為什么單單給他封邑呢"?子產(chǎn)說:"人沒有占有財產(chǎn)的欲望實(shí)際是很難做事的。讓大家都能得到所想要的,用來促使各自去做事情,而要求他的成果。不是我要有成就,而是讓別人有成就。為什么要愛惜封邑,封邑還能去哪里呢"?子大叔說:"那讓四鄰國家怎么看待我們呢"?子產(chǎn)說:"我給他封邑是不讓君臣分裂,而是讓他們互相順從,四鄰國家有什么指責(zé)我們的呢?《鄭書》說:安定國家,一定要先安定大族。暫且先安定大族,再看大族歸向哪里"。不久伯石就害怕而歸還了這個封邑,最后終于給予了他。伯有死后,子產(chǎn)又讓太史任命伯石為國卿,伯石推辭了。太史退下之后,伯石又請?zhí)吩俅稳蚊。太史又一次任命他為卿,伯石又推辭,這樣反復(fù)三次,才接受了簡策入朝拜謝。子產(chǎn)因此就討厭伯石的為人處事,讓他的職位在自己下邊。

  子產(chǎn)讓國都、大夫的采邑同鄙野有明顯的分別,上下人等都各有職責(zé),田地重新劃分疆界和開挖溝渠,田舍都要征收賦稅。大夫們忠誠儉樸的,聽從而親近他們;奢侈浪費(fèi)者,就處罰他們讓他們?nèi)ヂ殹?/p>

  豐卷將要祭祀他的祖先,請求打野獸來做祭祀品,子產(chǎn)不答應(yīng)他,說:"只有國君祭祀才用新鮮的野獸,其他人都是配給而已"。豐卷很憤怒,退朝后就征召徒兵。子產(chǎn)向晉國逃奔,子皮阻止了他,而驅(qū)逐豐卷。豐卷逃奔到晉國去了。子產(chǎn)求鄭簡公不要沒收豐卷的田地和住宅,三年后讓他回來,就把他的田地、住宅及所有收入返還給他。

  子產(chǎn)執(zhí)政一年,國內(nèi)眾人都詛咒他,說:"奪取了我們的衣帽而要征收財產(chǎn)稅,奪取了我們的田地而要征收田地稅,誰殺子產(chǎn),我們就幫助他"。執(zhí)政三年后,眾多的人又歌頌他,說:"我有子弟,子產(chǎn)來教誨他們;我有田地,子產(chǎn)讓它增加產(chǎn)量。子產(chǎn)如果死去,誰來繼承他呢"?

  【評析】

  魯襄公三十年(前543),子產(chǎn)在鄭國執(zhí)政,整頓了國家的政治秩序,雖暫時損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經(jīng)過較長時間后,人民得到好處,子產(chǎn)受到歌頌。

  昭公楚公子圍聘于鄭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于公孫段氏。伍舉為介[1]。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于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chǎn)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2]"。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3],圍布幾筵,告于莊、共之廟而來[4]。若野賜之,是委君貺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fù)矣。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shí)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5]"?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6]。

  【注釋】

  [1]介:副職。

  [2]墠(shàn):供祭祀用而清除干凈的地面。

  [3]豐氏:即公孫段氏,后被鄭國賜姓氏為豐,故此處稱豐氏。

  [4]莊、共:楚莊王、楚共王,是公子圍的祖父、父親。古禮,迎親必先祭告祖廟。

  [5]祧(tiāo):祖廟,祠堂。這里指祭祀祖廟。

  [6]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袋子。

  【譯文】

 。斦压┰甏杭,楚國的公子圍聘使到了鄭國,并且要到公孫段氏家迎娶新娘。楚國大夫伍舉做他的副使。他們正準(zhǔn)備住進(jìn)鄭國的館舍中,鄭國(發(fā)現(xiàn)他們有陰謀)討厭他們,就讓經(jīng)常出使外國的子羽與他們談話,讓他們住在國都外的旅館里。楚公子圍一行向鄭國舉行了聘問的禮儀后,就準(zhǔn)備用眾多的人迎親。鄭國的執(zhí)政者子產(chǎn)害怕他們,讓子羽去拒絕迎親,對楚人說:"因?yàn)槲覀儑要M小,不能夠容納你們隨從的人,請讓我們(在城外)清掃一處地方(作為公孫段氏的祖廟)接受你們迎親之禮吧"。公子圍讓楚國的太宰伯州犁對子羽說:"你們君主受辱賜予我們大夫圍親事,讓公孫段氏家女兒給圍做妻子。公子圍在我國布置了幾席,在楚莊王、楚共王的廟里祭告后來到你們這里。如果你們在野外賜予這門親事,那就把你們君主的賜予放到野草中去了,就是讓公子圍不能夠得以排列到卿大夫的行列里。不僅這樣,還會讓公子圍欺騙他死去的君主,將來不能夠成為我們君主的上卿,這樣就無以返國復(fù)命了。只有讓大夫你考慮這事了"。子羽說:"小國沒有罪過,但要依靠大國那實(shí)在就是它的罪過了。(小國)正是要依靠大國來安定自己,而(大國)莫不是包藏著禍害之心來圖謀他吧?小國失掉依靠,而會引起各諸侯國的懲戒,使(諸侯國)沒有不感到遺憾后悔的,(共同)抗拒違背你們君主的命令,而(你們就會)因命令受阻塞行不通而害怕。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這簡陋的國家,都屬于你們出使到我國的旅館,哪里還敢憐惜公孫段氏的祖廟(而不讓你們?nèi)ツ抢锛栏妫┠?quot;?伍舉知道鄭國對他們已有了防備,請求讓他們提著空袋子(沒有武器)進(jìn)入國都,鄭國答應(yīng)了他們。

  【評析】

  魯昭公元年(前541),楚國公子圍借聘使鄭國之機(jī)打算襲擊鄭國,被鄭國的子產(chǎn)發(fā)現(xiàn),通過巧妙地對楚國使團(tuán)的安排,揭穿他們的陰謀,迫使楚國取消了原來的計劃。

  昭公晏子如晉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于晉。……

  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于陳氏。齊舊四量,豆、區(qū)、釜、鐘。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則鐘。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鐘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1],弗加于海。民參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2]。國之諸市,屨賤踴貴[3]。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4],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xù)、慶、伯,降在皂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5]。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后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惟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注釋】

  [1]蜃(shèn):大蛤。

  [2]三老:大臣年老退休者。

  [3]踴:假肢,受刖刑者所用。

  [4]殣(jīn):餓死。

  [5]慆(tāo):通"韜”,掩藏。

  【譯文】

  (魯昭公三年)齊景公派國相晏嬰到晉國來,請求再把齊國公室女兒許給景公做妃子!

  已經(jīng)定了婚,晏子接受晉國宴請賓客的接待,叔向跟隨著晏嬰來到宴會上。兩人交談起來。叔向說:"齊國情況怎么樣呢"?晏子說:"這是衰落的末世了,我不敢保齊國就要成為陳氏的國家了。我們君主拋棄了他的人民,他們都?xì)w到陳氏那邊去了。齊國原來有四種量具,是豆、區(qū)、釜、鐘。四升為一豆,以此類推都是四進(jìn)制,一直到釜。十釜就是一鐘。陳氏的豆、區(qū)、釜三種量器都增加了一個單位,(成為五進(jìn)制,)一鐘就比原來大了。他用自家的量具往出借貸,而用公室舊有的量具回收。他把山中的林木運(yùn)到市場上,價格不比在山中的價格有所增加;魚、鹽、大蛤、蚌類等海產(chǎn),在市場上出賣時也不比在海邊的價格高。人民三分的力量,有兩分力量的所得進(jìn)入了公室,而僅僅剩一分所得維持自己的穿衣吃飯。君主聚集的財物腐敗被蛀蟲蛀壞,而三老則受凍受餓。國都內(nèi)各個市場上,鞋子很便宜而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售價很貴。百姓痛苦,陳氏厚加賜予。百姓們愛他像愛自己的父母一樣,跟隨他的人像流水一樣,陳氏想要不得到人民,能用什么辦法來逃避呢?陳氏的先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戲,他們的鬼神跟隨胡公與他的妻子大姬的鬼神都在齊國了"。叔向說:"是的,雖然我們晉國還有公室,現(xiàn)在也已到了末世了。戰(zhàn)馬不再駕戰(zhàn)車,卿大夫沒有軍隊(duì),國君的乘車沒有御者和車右等人,士卒的行列找不出可用的長官。一般老百姓都很窮困,而公室卻更加奢侈。道旁餓死的人可以到處看得見,而寵幸的婦女之家富裕得很。人民聽到君主的命令,就像逃避盜寇和仇人一樣。欒氏、郤氏、胥氏、原氏、狐氏、續(xù)氏、慶氏、伯氏的宗族都下降到奴隸的境地,政教出在大夫的家門里,人民沒有可依托的。君主每天不去改正過錯,而用娛樂掩藏他的憂愁。公室的卑微,還能有多少日子?《讒鼎之銘》說:天剛亮就起來,辛勤工作,名聲可以顯赫,而到后世就懈怠了。又何況每日不思改過,還能維持得長久嗎"?晏嬰說:"你準(zhǔn)備怎么辦呢"?叔向說:"晉國的公族已經(jīng)沒有了。我聽說,公室將要衰落,他的宗族像枝葉一樣首先落掉,而后公室也就跟著敗落了。我的同祖共有十一個氏族,只有羊舌氏這一族在了。我又沒有兒子,公室失去禮度,我若有幸而獲得善終,哪里會有人祭祀我呢"?

  【評析】

  春秋后期,各大國的卿大夫都在用各種辦法爭取民眾,為取代貴族政權(quán)做準(zhǔn)備。晏子和叔向的對話,說明齊國、晉國都已進(jìn)入這個時期。

  昭公景公欲更晏子之宅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溢囂塵[1],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2]"。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旅[3]"?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踴者,故對曰:"踴貴,履踐"。既已告于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于刑。

  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对姟吩唬壕尤珈韀4],亂庶遄已[5]。其是之謂乎"?

  及晏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曰:"諺曰: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fù)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

  【注釋】

  [1]湫(jiǎo)隘:下濕狹窄。囂塵:吵鬧、塵土飛揚(yáng)。

  [2]爽塏(kǎi):爽,明亮;塏,干燥。

  [3]里旅:官名,又稱司里、里人,掌管卿大夫住宅。

  [4]祉(zhǐ):喜悅,高興。

  [5]遄(chuán):迅速。已:停止。

  【譯文】

  當(dāng)初,齊景公想要為晏嬰更換住宅,對晏嬰說:"你的住宅靠近市場,下濕狹窄,而且聲音喧鬧、塵土飛揚(yáng),不能居住,請給你更換到明亮干燥的地方"。晏子推辭說:"君主以前的臣子就容身在這里,我本不足以繼承他的職位,我住在這里還覺得奢侈呢。又且我靠近市場,早晚能夠得到我所需要的東西,這是我的利益,哪里還敢麻煩人來管理我的家宅呢"?齊景公笑著說:"你靠近市場,貨物價格的貴賤你知道嗎"?晏嬰回答說:"既然得到靠近市場的好處,還能不知道市場價格"?齊景公問:"什么東西貴,什么東西賤"?當(dāng)時齊景公刑罰繁重,好多人被砍掉腿腳,于是市場上就有出售假肢的人,所以晏嬰回答說:"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價錢貴,鞋賤"。已經(jīng)把這情況告訴了齊景公,所以與叔向談話的時候又提到它。齊景公因此減少了刑罰。

  君子說:"仁人的言論,它的利益是很廣泛的。晏子的一句話,而齊景公就減少了刑罰!对娊(jīng)》說:君子如果高興,亂事就能很快停止下來。正是說的這類事情吧"?

  等到晏子出使晉國,齊景公就為他建筑新居。他回到齊國后,新居已經(jīng)筑好。晏嬰拜謝了齊景公,就把這所新宅毀掉,而把因給他建新宅拆毀的住宅重新修筑起來,都修成它們原來的樣子,讓原來居住的人仍舊住回去,對這些人說:"諺語說:不要選擇住宅,只是要選擇鄰居。你們都先選擇鄰居吧。如果違背了占卜的結(jié)果就不會吉祥。君子不做那些不遵禮法的事,小人們不做那些不吉利的事,這是古人的遺訓(xùn)。我敢違背它嗎"?最終恢復(fù)他的舊居,齊景公不允許,晏嬰又通過陳桓子向齊景公請求,齊景公最終允許了。

  【評析】

  魯昭公三年(前539),齊景公為晏嬰重建住宅,晏嬰毀掉它而又遷回舊居,為抑制奢侈做出表率。但這種努力并不能挽救貴族的腐敗。

  昭公楚椒舉如晉求諸侯

  四年春王正月,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復(fù)田江南,許男與焉。

  使椒舉如晉求諸侯[1],二君待之。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日,日君有惠,賜盟于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歲之不易[2],寡人愿結(jié)歡于二三君,使舉請間[3]。君若茍無四方之虞,則愿假寵以請于諸侯"。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于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因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xiāng)而不濟(jì)"?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陽城、大室、荊山、中南[4],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5],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wù)修德音以亨神人[6],不聞其務(wù)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里、丕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wèi)、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濟(jì)?君其許之。紂作因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使叔向?qū)υ唬?quot;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獲春秋時見。諸侯,君實(shí)有之,何辱命焉"?椒舉遂請昏,晉侯許之。

  楚子問于子產(chǎn)曰:"晉其許我諸侯乎"?對曰:"許君。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日如一。若不許君,將焉用之"?王曰:"諸侯其來乎"?對曰:"必來。從宋之盟,承君之歡,不畏大國,何故不來?不來者,其魯、衛(wèi)、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魯,魯、衛(wèi)逼于齊而親于晉,唯是不來。其余,君之所及也,誰敢不至"?王曰:"然則吾所求者無不可乎"?對曰:"求逞于人[7],不可;與人同欲,盡濟(jì)"。

  【注釋】

  [1]椒舉:即大夫伍舉,其食邑在椒,故稱椒舉。

  [2]不易:不平靜(多災(zāi)難)。

  [3]請間(jiàn):請求抽時間聽取稟告。

  [4]四岳:指北岳恒山、南岳衡山、東岳泰山、西岳華山。三涂:山名,在今河南嵩縣西南。陽城:山名,在今河南登封縣東南,俗名城山嶺。大室:山名,即今河南登封縣北之嵩山。荊山:即今湖北南漳縣西八十里之荊山。中南:即終南山,在今陜西西安市南。

  [5]冀:指冀州,當(dāng)今河北、山西等地。

  [6]亨:同"享”。

  [7]逞:快意,滿意。

  【譯文】

 。斦压┧哪甏杭局軞v正月,許國國君到了楚國,楚靈王留住了他,于是把鄭簡公也留下來,與鄭簡公在長江南岸狩獵,許國國君也參與了。

 。ǔ`王)讓伍舉到晉國協(xié)商要求諸侯參加(由楚國主持的)盟會,許國國君和鄭簡公在楚國等待消息。伍舉向晉國送達(dá)楚靈王的命令說:"往日晉國國君對我們有恩惠,把在宋國的盟會賜予我們,曾說過:服從晉國或服從楚國是互相交替出現(xiàn)的。因?yàn)榻甓嚯y,我們君主愿意同各國各位君主結(jié)成友好,讓伍舉我來請求晉君抽空聽取稟告。君主(指晉君)如果暫時沒有四面邊防上的憂慮,那我們愿借你的光榮來請各諸侯參加"。晉平公想不答應(yīng)這一要求。司馬侯說:"不可以。楚靈王正在張大勢力,上天或許是要讓他得意,用來加重他的罪惡,而給他降下懲罰。這是不能知道的。他派出的使者能夠善終,也是不可知道的。晉國和楚國只看上天的保佑了,不可同楚國爭霸。你答應(yīng)他的要求,而修養(yǎng)道德來等著看他的趨向。如果他趨向德政,我們還要服從他們,更何況各諸侯國呢?如果上天把他們放到荒因虐亂的境地,楚國就會放棄諸侯,我們又能有誰來與爭霸呢"?晉平公說:"晉國有三方面不致危難的條件,會有什么敵人呢?國家地形險要而多有馬匹,齊國、楚國多災(zāi)多難,有這三條,我們?nèi)ツ睦飼_(dá)不到呢"?司馬侯回答說:"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又樂于鄰國的內(nèi)難,是三種危機(jī)。四岳、三涂、陽城、大室、荊山、終南等山,是九州境內(nèi)的險要,這樣也沒有使各險要所在地始終由一種姓氏統(tǒng)治下來。冀州的北方,是出產(chǎn)馬匹的地方,但沒有興盛的國家。依靠險要和馬匹多,并不可以作為鞏固國家的基礎(chǔ),從古以來就是這樣。所以前代的帝王一定要修養(yǎng)仁德用來祭享神靈和人民,沒有聽說過一定要靠地形險要與馬匹多。鄰國的患難,不能夠使我們高興。有的患難很多卻鞏固了國家,開發(fā)了疆土;有的沒有患難卻喪失了它的國家,失掉它守護(hù)的土地。像這樣為什么還要為鄰國的患難高興呢?齊國發(fā)生了公孫無知奪取政權(quán)的內(nèi)難,因而獲得了齊桓公,齊國到現(xiàn)在還依賴著桓公的霸業(yè)。晉國發(fā)生了里克、丕鄭的作亂,而得到了文公,所以晉國發(fā)展成為盟主。衛(wèi)國、邢國都沒有發(fā)生內(nèi)難,敵人也滅亡了他們。所以別人的患難,是不可高興的。依靠(你所說的)三種條件,而不去修養(yǎng)政教仁德,恐怕連救亡的空暇都沒有,又怎么能達(dá)到目的呢?你還是答應(yīng)楚國吧。商紂王荒因虐亂,周文王和善友好,殷商所以滅亡了,周朝所以興盛起來,哪里用得著爭奪諸侯呢"?晉平公就答應(yīng)了楚國使者的要求。讓叔向?qū)ξ榕e說:"我們國君有國內(nèi)的事情,所以不能與你們君主相見,各國諸侯,你們君主實(shí)際得到了他們,哪里還用你們君主下命令呢"?伍舉于是請求晉國與楚國結(jié)為婚姻,晉平公答應(yīng)了這件事。

  楚靈王問鄭國的子產(chǎn)說:"晉國會允許我召集諸侯嗎"?回答說:"晉平公想的是小的安寧,不在于(稱霸)諸侯。他的大夫們有多種貪求,沒有能扶助他們君主的。在宋國的那次盟會上又說過晉國、楚國如同一國一樣。如果不答應(yīng)你,還用什么盟約呢"?楚靈王說:"各諸侯會來嗎"?回答說:"一定會來。服從在宋國的盟約,秉承你對他們的歡心,不害怕大的晉國,有什么原因不來呢?不來的,可能有魯、衛(wèi)、曹、邾的君主吧。曹國害怕宋國,邾國害怕魯國,魯國、衛(wèi)國受齊國的侵逼而親近晉國,因?yàn)檫@不會來。其余的諸侯,都是你所涉及的,誰敢不到達(dá)呢"?楚靈王說:"這樣我所要求的就沒有不能辦到的了"?回答說:"想要使別人對自己稱心如意,是不可以取得的;與別人的愿望相一致,一切事情就能辦到"。

  【評析】

  楚國派大臣伍舉到晉國,與晉國協(xié)商要舉行一次諸侯盟會,由楚國來主盟。晉平公不愿意承認(rèn)楚國當(dāng)盟主而使晉國地位下降。晉國大臣司馬侯認(rèn)為楚國正在上升時期,晉國依靠地形險要及齊、楚國內(nèi)多難而與楚爭霸,是行不通的,晉國必須"修政德”,暫時承認(rèn)楚國的地位,等待時機(jī)恢復(fù)霸業(yè)。

  昭公楚子合諸侯于申

  夏,諸侯如楚,魯、衛(wèi)、曹、邾不會。曹、邾辭以難,公辭以時祭,衛(wèi)侯辭以疾。鄭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諸侯于中。椒舉言于楚子曰:"臣聞諸侯無歸,禮以為歸。今君始得諸侯,其慎禮矣。霸之濟(jì)否,在此會也。夏啟有鈞臺之享[1],商湯有景亳之命[2],周武有孟津之誓[3],成有岐陽之蒐[4],康有酆宮之朝[5],穆有涂山之會[6],齊桓有召陵之師[7],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戍、鄭公孫僑在,諸侯之良也,君其選焉"。王曰:"吾用齊桓"。王使問禮于左師與子產(chǎn)。左師曰:"小國習(xí)之,大國用之,敢不薦聞[8]"?獻(xiàn)公合諸侯之禮六。子產(chǎn)曰:"小國供職,敢不薦守"?獻(xiàn)伯、子、男會公之禮六。君子謂合左師善守先代,子產(chǎn)善相小國。

  王使椒舉侍于后,以規(guī)過,卒事不規(guī)。王問其故,對曰:"禮,吾所未見者有六焉,又何以規(guī)"?

  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9],久而弗見。椒舉請辭焉。王使往,曰:"屬有宗祧之事于武城,寡君將墮幣焉[10],敢謝后見"。

  徐子,吳出也,以為貳焉,故執(zhí)諸申。

  楚子示諸侯侈。椒舉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諸侯禮也,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為仍[11]之會,有緡[12]叛之。商紂為黎之蒐,東夷叛之,周幽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諸侯汰也,諸侯所由棄命也。今君以汰,無乃不濟(jì)乎"?王弗聽。子產(chǎn)見左師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諫,不過十年"。左師曰:"然。不十年侈,其惡不遠(yuǎn)。遠(yuǎn)惡而后棄。善亦如之,德遠(yuǎn)而后興"。

  秋七月,楚子以諸侯伐吳,宋大子、鄭伯先歸,宋華費(fèi)遂、鄭大夫從。使屈申圍朱方[15],八月甲申,克之,執(zhí)齊慶封而盡滅其族。將戮慶封,椒舉曰:"臣聞無瑕者可以戮人。慶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從于戮乎?播于諸侯,焉用之"?王弗聽,負(fù)之斧鉞,以徇于諸侯,使言曰:"無或如齊慶封弒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慶封曰:"無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諸侯"。王使速殺之。

  遂以諸侯滅賴。賴子面縛銜璧,士袒,輿櫬從之,造于中軍。王問諸椒舉,對曰:"成王克許,許僖公如是。王親釋其縛,受其璧,焚其梓"。王從之,遷賴于鄢。

  楚子欲遷許于賴[16],使斗韋龜與公子棄疾城之而還。

  申無宇曰:"楚禍之首將在此矣。召諸侯而來,伐國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違,民其居乎?民之不處,其誰堪之?不堪王命,乃禍亂也"。

  【注釋】

  [1]鈞臺:夏朝時地名,當(dāng)在今河南禹縣境。

  [2]景亳(bó):即亳。商朝早期都邑,當(dāng)在今河南商丘境內(nèi)。

  [3]孟津:亦作盟津。在今河南孟縣南。

  [4]岐陽:即岐山之陽,在今陜西岐山縣。

  [5]酆宮:即豐宮,為周文王廟,在今陜西戶縣。

  [6]涂山:即嵩山。

  [7]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東。

  [8]薦:進(jìn)獻(xiàn)。

  [9]武城:楚地,當(dāng)今河南南陽市北。

  [10]墮:輸,送。

  [11]仍:即任氏,太昊風(fēng)姓的后裔,此指其部落活動地區(qū),當(dāng)今山東金鄉(xiāng)北。

  [12]有緡(mín):夏朝所屬的部落,屬有仍氏。

  [13]黎:商朝時部落,活動在今山西黎城一帶,此處即指地區(qū)。

  [14]愎(bì)諫:不接受勸諫。

  [15]朱方:吳國屬地,在今江蘇鎮(zhèn)江市丹鎮(zhèn)南。

  [16]賴:春秋時小國,在今湖北隨縣。

  【譯文】

  (魯昭公四年)夏季,諸侯們到達(dá)楚國,魯、衛(wèi)、曹、邾等四國不參加這個盟會。曹國、邾國借口國內(nèi)不安定,魯昭公借口要按時祭祖,衛(wèi)襄公借口有病。鄭簡公先期到達(dá)申地等候。六月丙午(十六)日,楚靈王在申地會合各諸侯。伍舉對楚靈王說:"我聽說諸侯們并沒有固定的歸屬,看誰遵守禮法就歸屬誰,F(xiàn)在君主你剛剛得到諸侯的歸服,盟會要慎重禮法了。霸業(yè)成功與否,就在這次盟會了。夏朝的帝王啟有鈞臺會盟時對諸侯的慰勞之禮,商朝的湯王有景亳會盟時的命令諸侯之禮,周朝的武王有盟津會盟的誓師之禮,周成王有在岐陽檢閱諸侯隊(duì)伍之禮,周康王有在周文王廟豐宮前朝會諸侯之禮,周穆王有涂山會盟諸侯之禮,齊桓公有在召陵出師之禮,晉文公有在踐土盟誓之禮。你用其中的哪一種?宋國的向戍、鄭國的子產(chǎn)都在這里,他們是諸侯國中熟習(xí)禮儀的人啊,你要選擇好禮儀"。楚靈王說:"我要用齊桓公召陵的禮儀"。楚靈王又讓人向宋國的向戍和鄭國的子產(chǎn)請教禮儀。向戍說:"我們小國只是練習(xí)這些禮儀,大國是運(yùn)用這些禮儀,我哪里敢不把聽說的獻(xiàn)出來呢"?提供了受封為公者集合諸侯的六種禮法。子產(chǎn)說:"小國是供奉職務(wù)的,還敢不獻(xiàn)出自己所掌握的禮儀"?獻(xiàn)出伯、子、男進(jìn)見公的禮儀六種。君子認(rèn)為他們所獻(xiàn)的禮儀正好合在一起,向戍能善守先代禮儀,子產(chǎn)善于輔佐小國。

 。ㄔ谂e行盟會時)楚靈王讓伍舉在他的身后侍奉來糾正他在禮儀方面的過失,到盟會結(jié)束后伍舉也沒有糾正他。楚靈王問什么原因,伍舉回答說:"向戍、子產(chǎn)所獻(xiàn)的禮儀,我所沒有見過的就有六種,又用什么來糾正你呢"?

  宋國的太子佐遲后來到楚國,楚靈王已經(jīng)到武城打獵去了,很久不去接見太子佐。伍舉請求楚靈王辭謝太子佐。楚靈王就派伍舉去辭謝,說:"正好因?yàn)橛凶趶R田獵的事情在武城,我們君主要把宋國送來的禮物送到宗廟里,接見遲了,向你道歉"。

  徐國的國君,是吳國的女子生下的,楚國懷疑他對楚國有二心,所以把他捉拿到申地。

  楚靈王向來會合的諸侯夸耀他的強(qiáng)大。伍舉對他說:"夏啟、商湯、周武王、成王、康王、穆王等六王,齊桓公、晉文公二公會盟諸侯的事,都因?yàn)樗麄兿蛑T侯示范的是禮儀,各諸侯因此而服從他們的命令。夏桀舉行了仍地的會盟,有緡氏就背叛了他。商紂王在黎地舉行了諸侯參加的閱兵,東方夷族背叛了他。周幽王在太室山舉行諸侯的盟會,戎狄部族就背叛了他。都是由于他們向諸侯夸耀自己的驕縱,諸侯所以就不服從他們的命令了。現(xiàn)在君主你太驕縱了,那不就達(dá)不到你的目的了嗎"?楚靈王不聽他的話。子產(chǎn)見到左師向戍說:"我們不會害怕楚國了。楚王驕縱而不聽從勸諫,不會維持到十年的強(qiáng)大"。向戍說:"沒有十年的驕縱,他的惡行就不會延續(xù)很遠(yuǎn)。惡行延續(xù)得很遠(yuǎn)而后就為人拋棄。善行也像惡行一樣,仁德深遠(yuǎn)才能夠興盛起來"。

  這年秋季的七月,楚靈王又用各諸侯的部隊(duì)征伐吳國,宋國的太子佐、鄭簡公先期回到國內(nèi),宋國的華費(fèi)遂、鄭國的大夫們跟隨著楚靈王。楚靈王派屈申包圍了吳國的朱方。八月甲申這天,攻克了朱方,捕獲了齊國出走到這里的慶封而全部滅了他的家族。正準(zhǔn)備殺掉慶封時伍舉說:"我聽說沒有缺陷的人才可以殺人。慶封只是違背他們君主的命令,所以出走到這里,他肯服從殺戮嗎?把這事傳播給諸侯,哪里會任用他呢"?楚靈王不聽他的話,讓慶封背上斧鉞,在諸侯面前游行示眾,讓慶封說:"不要像齊國的慶封一樣,殺害君主,削弱幼小的君主,強(qiáng)迫大夫們與他盟誓"。慶封卻說:"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兒子圍(即楚靈王)那樣殺害君主——他兄長的兒子麇——取而代之,用這來強(qiáng)迫諸侯盟會"。楚靈王讓人盡快殺死慶封。

  (殺了慶封之后)于是用諸侯的部隊(duì)滅了賴國。賴國國君兩手反綁銜著玉璧,軍士們都袒露出左臂,抬著棺材跟隨著他,來到楚靈王所在的中軍隊(duì)伍中。楚靈王向伍舉問這是怎么回事,伍舉回答說:"楚成王攻克許國時,許僖公就是這樣做的。楚成王親自解掉他的綁縛,接受了他銜的玉璧,焚燒了他的棺材"。楚靈王照著伍舉說的做了,把賴國遷到了鄢地。

  楚靈王打算把許國遷到賴國土地上,就派斗韋龜和公子棄疾去賴地修筑了城墻后才回來。

  楚國的申無宇說:"楚國禍害的開始就在這里了。把諸侯召集到楚國來,征伐了別的國家而滅亡了他,把城墻修筑到邊境而諸侯不能跟他爭奪,楚王的愿望都能滿足,人民還會安居嗎?人民不會安居,誰能忍受他的驅(qū)使呢?不能忍受他的命令,就會發(fā)生禍亂"。

  【評析】

  魯昭公四年(前538),楚靈王在晉國不干涉的情況下,在楚國的申地召集了一批諸侯會盟,向各諸侯炫耀楚國的強(qiáng)大,并帶領(lǐng)諸侯伐吳、滅賴,以武力威脅各國,為楚國的衰落埋下禍根。

  昭公陳氏始大

  齊惠欒、高氏皆耆酒[1],信內(nèi)多怨[2],強(qiáng)于陳、鮑氏而惡之。

  夏,有告陳桓子曰:"子旗、子良將攻陳、鮑"。亦告鮑氏;缸邮诩锥珲U氏。遭子良醉而騁,遂見文子,則已授甲矣。使視二子,則皆將飲酒;缸釉唬"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陳、鮑方睦,遂伐欒、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陳、鮑焉往"?遂伐虎門[3]。

  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門之外[4],四族召之,無所往。其徒曰:"助陳、鮑乎"?曰:"何善焉"?"助欒、高乎"?曰:"庸愈乎"?"然則歸乎"?曰:"君伐,焉歸"?公召之,而后入。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銔率,吉,請斷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戰(zhàn)于稷,欒、高敗,又?jǐn)≈T莊。國人追之,又?jǐn)≈T鹿門。欒施、高疆來奔。陳、鮑分其室。

  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dú),皆有爭心,故利不可?qiáng),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yùn)利生孽。姑使無蘊(yùn)乎!可以滋長";缸颖M致諸公,而請老于莒。

  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從者之衣屨,而反棘焉[5]。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與之夫于[6]。反子城、子公、公孫捷,而皆益其祿。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國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曰:"《詩》云:陳錫載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與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為之請高唐[7],陳氏始大。

  【注釋】

  [1]耆:同"嗜”。

  [2]內(nèi):婦人,妻妾。

  [3]虎門:諸侯宮門。

  [4]端委:朝服,用為動詞,身穿朝服。

  [5]棘:齊地,當(dāng)今山東臨淄鎮(zhèn)西北。

  [6]夫于:齊地,當(dāng)今山東鄒平東。

  [7]高唐:齊地,當(dāng)今山東高唐東。

  【譯文】

  齊惠公的后代欒氏、高氏都嗜好酗酒,相信婦人的話而與許多人結(jié)愁,勢力比陳氏、鮑氏強(qiáng)大而又討厭這兩家。

 。斦压辏┫募荆腥藞蟾骊愅暾f:"欒施(字子旗)、高疆(字子良)準(zhǔn)備攻打陳氏、鮑氏"。也把這話告訴了鮑氏。陳完授給族人甲衣又到鮑氏那里。路上遇到了高疆酒醉后騎馬奔馳,于是見到了鮑國(文子),鮑國也已授給族人甲衣了。(陳完)派人偵察欒施、高疆的行動,看到二人卻都在準(zhǔn)備飲酒。陳完說:"那傳言雖然不可信,但欒、高打聽到我們授給族人甲衣,那就一定來驅(qū)逐我們。正好乘他們飲酒的機(jī)會,我們要不先攻伐他們"?陳氏、鮑氏此時正和睦,于是共同攻伐欒氏、高氏。高彊(聽到陳、鮑要攻伐他們)說:"我們先獲得景公,看陳氏、鮑氏哪里去"?于是就攻打景公寢宮的虎門。

  晏嬰穿著朝服站在虎門外面,陳、鮑、欒、高四家族都召他到自己的隊(duì)伍中,但他哪里都不去。四大家族的兵士問他:"你要幫助陳氏、鮑氏嗎"?晏子說:"(他們)有什么善行呢"?又問:"那你要幫助欒氏、高氏了"?晏子說:"(他們)比(陳、鮑)有什么能勝過的呢"?又問:"那么你是要回宮中嗎"?回答說:"國君受到攻伐,我哪里回得去呢"?齊景公召見晏嬰,他就進(jìn)入宮中。齊景公占卜讓王黑打著當(dāng)年周天子賜給齊桓公的旌旗靈姑銔率領(lǐng)軍隊(duì),結(jié)果大吉,王黑請求裁去旌旗三尺長而用它。(魯昭公十年)五月庚辰這天,(齊景公的部隊(duì)與欒、高族眾)在臨淄城的稷門展開戰(zhàn)斗,欒氏、高氏失敗了,齊景公的部隊(duì)又在城內(nèi)大街上把他們打敗了。國人們追打他們,又把他們打敗在東南的鹿門。欒施、高疆出奔來到魯國,陳氏、鮑氏瓜分了他們的家產(chǎn)。

  晏嬰對陳完說:"一定要把欒氏、高氏的家產(chǎn)交給國君!謙讓,是道德的主要內(nèi)容。讓給人就稱做美德。凡是有血?dú)獾娜耍加袪幎分,所以利益不可以?qiáng)取,要考慮大義才算取勝。大義,是利益的根本。聚積利益就會產(chǎn)生妖孽。還是不要聚積利益吧!這樣可以發(fā)展長久"。陳完就把得到的全部送給齊景公,而自己請求退休到莒地居住。

  陳完把被驅(qū)逐的公子子山召集來,私自為子山設(shè)置了屋內(nèi)的帳幕、器物用具、子山侍從者的衣服鞋子,讓他返回棘地居住。對待被驅(qū)逐的子商也是這樣,而私自還給他原來的封邑。對子周也是這樣,而把夫于送給他。又讓被驅(qū)逐的公族子城、子公、公孫捷都返回齊國,而私自增加了他們的俸祿。凡是公族的公子、公孫當(dāng)中沒有俸祿的,他都私自分給他們采邑。國人當(dāng)中的貧困孤寡的人,私自給予他們糧食。他說:"《詩經(jīng)》說,周文王陳列賞賜給予別人而造就了周朝,說的是能夠施予人。齊桓公這樣做所以取得了霸業(yè)"。齊景公封給陳完莒地旁邊的一些地方,陳完辭謝了。齊景公的母親為他請求用高唐作為封邑,陳氏由此開始強(qiáng)大。

  【評析】

  春秋末期,卿大夫?qū)?quán),為爭奪本國政權(quán)展開激烈斗爭,加速了奴隸制的崩潰。齊國國內(nèi)卿大夫的爭權(quán)斗爭較早發(fā)生,舊貴族開始衰落,新興勢力逐漸成長。陳氏、鮑氏與公族欒氏、高氏的斗爭,是齊國新舊勢力長期斗爭的一幕。

  昭公晉荀吳帥師伐鮮虞

  晉荀吳帥師伐鮮虞[1],圍鼓[2]。鼓人或請以城叛,穆子弗許。左右曰:"師徒不動,而可以獲城,何故不為"?穆子曰:"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jì);蛞晕岢桥眩崴鯋阂。人以城來,吾獨(dú)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則進(jìn),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所喪滋多"。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修而城"。軍吏曰:"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用邑?邑以賈怠[3],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盡,而后取之?斯亩,不戮一人,以鼓子載鞮歸[4]。

  【注釋】

  [1]鮮虞:春秋時少數(shù)民族,活動于今河北西南部。

  [2]鼓:鮮虞族的小國,國境當(dāng)今河北晉縣。

  [3]賈(ɡǔ):換來,買到。

  [4]載鞮:鼓國國君名。

  【譯文】

  晉國大夫荀吳率軍征伐鮮虞族,包圍了鼓國。鼓國人有的請求交出城池叛變,荀吳沒有答應(yīng)。左右隨從說:"軍隊(duì)不用辛苦,卻可以得到城池,為什么不干"?荀吳說:"我聽叔向說:愛好什么憎惡什么都很恰當(dāng),人民知道行動方向,事情沒有辦不成的。有人交出我們的城池叛變,我很憎惡;別人交出城池投降,我為什么高興?獎賞所很憎惡的人,怎么對待所喜愛的人?如果不給獎賞,就失信了,怎么保護(hù)人民?能進(jìn)就進(jìn),不能就退,量力而行。我不能因?yàn)橄肴〕浅貐s走向邪路,那樣損失更大了"。讓鼓國人殺了準(zhǔn)備叛變的人而修整設(shè)備。包圍了三個月,有人請求向他投降。荀吳就讓鼓國的人民來見他,說:"從臉色上看(人民)還有飯吃,暫且還是修繕你們的城池吧"。荀吳軍中的軍吏說:"能夠得到城池卻不去獲取,勞累人民而折損兵器,用什么來交代君主呢"?荀吳說:"我可以交代君主。如果獲得一座城邑而使人民懈怠,那還會用城邑來做什么?獲得城邑卻買來懈怠,就不如固守勤謹(jǐn)。買來懈怠就沒有好的結(jié)果,丟掉勤謹(jǐn)就不會吉利。鼓國人民能服從他們君主,我們也能(用鼓國人守城的精神)來對待我們君主。遵循道義就不會有差錯,愛好什么憎惡什么都很恰當(dāng),城池可以獲得而人民又能懂得道義所在,他們只會奉命去死而不會產(chǎn)生背叛的想法,那不也是可以的嗎"?鼓國人報告說城中糧食沒有了,抵抗的力量沒有了,荀吳才取得了城邑。攻克鼓國回來,沒有殺戮一個鼓國人,只把鼓國國君載鞮帶回到晉國。

  【評析】

  魯昭公十五年(前527),晉國將領(lǐng)荀吳帶領(lǐng)軍隊(duì)征伐鮮虞部族,采取圍城不打的方式,讓鮮虞人自動放棄城池投降晉國,爭取了鮮虞部族對晉國的擁護(hù)。

  昭公齊有彗星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祗取誣焉[1]。天道不慆[2],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于彗?《詩》曰:我無所監(jiān),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3]。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4],無能補(bǔ)也"。公說,乃止。

  【注釋】

  [1]祗(zhī):適,正好。誣:欺騙。

  [2]慆(tāo):疑惑。

  [3]卒:終于。

  [4]祝史:古代掌管祭禮之官。

  【譯文】

  齊國的上空出現(xiàn)了彗星,齊景公要讓人禳祭消災(zāi)。晏子說:"這樣做是沒有用的,只不過是受人欺騙。天命是不可懷疑的,它不會錯下命令。如何能禳祭就使它消災(zāi)呢?況且天上出現(xiàn)彗星,是用來掃除污穢的。你沒有污穢的德行,又為什么要禳祭呢?如果你有污穢的德行,禳祭又怎么能減損這種穢德呢?《詩經(jīng)》說:只有這周文王,小心謹(jǐn)慎,坦白地對待上帝,想要得到很多幸福。文王的德行不違背上天,所以四方的國家都?xì)w服了他。你如果沒有違背上天的德行,周圍的小國會歸服你,還怕什么彗星呢?《詩經(jīng)》說:我用不著別的借鑒,只要以夏、商為借鑒就可以了。因?yàn)樗麄冋位靵y,人民最終背叛離開了他們。如果你的德行奸邪而又混亂,人民就會離開你流亡,祝史的禳祭,也無所補(bǔ)救"。齊景公聽了很高興,就不讓禳祭消災(zāi)了。

  【評析】

  魯昭公二十六年(前516)齊國上空出現(xiàn)彗星,齊景公要禳祭,晏嬰認(rèn)為彗星是一種天象,無須重視,而要重視自己的政治。這表現(xiàn)了他重民輕天的思想。

  定公吳入郢

  冬,蔡侯、吳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油,自豫章與楚夾漢[1]。左司馬戌謂子常曰:"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阨[2]。子濟(jì)漢而伐之,我自后擊之,必大敗之"。既謀而行。武城黑謂子常曰[3]:"吳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戰(zhàn)"。史皇謂子常:"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于淮,塞城口而入[4],是獨(dú)克吳也。子必速戰(zhàn),不然,不免"。乃濟(jì)漢而陳,自小別至于大別[5]。三戰(zhàn),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難而逃之,將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盡說"。

  十一月庚午,二師陳于柏舉[6]。闔廬之弟夫王晨請于闔廬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師繼之,必克"。弗許。夫王曰:"所謂臣義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謂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屬五千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師亂,吳師大敗之。子常奔鄭。史皇以其乘廣死。吳從楚師,及清發(fā)[7],將擊之。夫王曰:"困獸猶斗,況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敗我。若使先濟(jì)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濟(jì)而后可擊也"。從之,又?jǐn)≈3藶槭,吳人及之,奔。食而從之,敗諸雍澨[8]。五戰(zhàn),及郢[9]。

  己卯,楚子取其妹季羋畀我以出,涉雎[10]。尹固與王同舟,王使執(zhí)燧象以奔吳師。

  庚辰,吳入郢,以班處宮。子山處令尹之宮,夫王欲攻之,懼而去之,夫王入之。

  左司馬戌及息而還,敗吳師于雍澨,傷。初,司馬臣闔廬,故恥為擒焉,謂其臣曰:"誰能免吾首"?吳句卑曰:"臣賤,可乎"?司馬曰:"我實(shí)失子,可哉"。三戰(zhàn)皆傷,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剄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

  楚子涉雎,濟(jì)江,入于云中。王寢,盜攻之,以戈擊王,王孫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鄖。鍾建負(fù)季羋以從。由于徐蘇而從。鄖[11]公辛之弟懷將弒王,曰:"平王殺吾父,我殺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討臣,誰敢讎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將誰讎?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強(qiáng)御,唯仁者能之。違強(qiáng)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約,非仁也;滅宗廢祀,非孝也;動無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將殺女"。斗辛與其弟巢以王奔隨。吳人從之,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實(shí)盡之。天誘其衷,致罰于楚,而君又竄之,周室何罪?君若顧報周室,施及寡人,以獎天衷,君之惠也。漢陽之田,君實(shí)有之"。楚子在公宮之北,吳人在其南。子期似王,逃王,而己為王,曰:"以我與之,王必免"。隨人卜與之,不吉,乃辭吳曰:"以隨之辟小,而密邇于楚,楚實(shí)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難而棄之,何以事君?執(zhí)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鳩楚竟,敢不聽命"?吳人乃退。爐金初宦于子期氏,實(shí)與隨人要言。王使見,辭,曰:"不敢以約為利"。王割子期之心,以與隨人盟。

  初,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申包胥曰:"我必復(fù)楚國"。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復(fù)之,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蛇,以薦[12]食上國,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無厭,若鄰于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靈撫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13]在草莽,未獲所伏[14],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哀公為之賦《無衣》[15]。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注釋】

  [1]豫章:在漢水與淮水之間,難以確指。

  [2]大隧、直轅、冥阨:楊伯峻《春秋左傳注》釋曰:"今豫鄂交界三關(guān),東為九里關(guān),即古之大隧,中為武勝關(guān),即直轅;西為平靖關(guān),即冥阨。冥阨有大小石門,鑿山通道,極為險隘"。按此,大隧、直轅、冥阨在今河南信陽與湖北應(yīng)山之間。

  [3]武城黑:武城,今河南信陽東北。黑為武城縣大夫。

  [4]城口:即注[2]三關(guān)的總名。

  [5]自小別至于大別:大別、小別皆指今大別山脈中的山峰。大別指今安徽霍邱西南安陽山,或湖北英山北之大別山。小別指今河南光山與湖北黃岡之間的山峰。

  [6]柏舉:今地不詳。

  [7]清發(fā):水名,在今湖北安陸。

  [8]雍澨:指今湖北京山西南的澨河。

  [9]郢:楚國都城,即今湖北荊州市北的紀(jì)南城遺址。

  [10]雎:即沮水,當(dāng)在今湖北枝江東北。

  [11]鄖:在今湖北京山、安陸一帶。

  [12]薦:屢次。

  [13]越:流落。

  [14]伏:居處。

  [15]《無衣》:秦哀公援楚所賦的詩,詩中說:"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偕行"。

  【譯文】

 。敹ü哪辏┒,蔡昭公、吳闔廬、唐惠侯聯(lián)合進(jìn)攻楚國。把戰(zhàn)船停在淮水旁邊,從豫章同楚國隔漢水對陣。楚國左司馬戌對楚軍統(tǒng)帥子常說:"你沿著漢水同吳軍上下抵抗,我用方城以外所有的人來毀壞他們的船只,回來堵塞大隧、直轅、冥阨這三道關(guān)隘。你渡過漢水進(jìn)攻他們,我從他們的后面打擊他們,一定會大敗吳軍"。他們謀劃好正要行動,武城縣大夫黑對子常說:"吳國戰(zhàn)車全用木頭制成,我們的戰(zhàn)車用皮革包裝,我們的戰(zhàn)車不能維持很長時間,不如趕快進(jìn)行戰(zhàn)斗"。楚大夫史皇對子常說:"楚國人憎惡你而對司馬戌有好感,如果司馬戌把吳國的船只毀壞在淮河中,封閉三道關(guān)隘而進(jìn)入?yún)堑,就會單?dú)戰(zhàn)勝吳國。你一定要速戰(zhàn),不速戰(zhàn),你不會免于罪過"。子常就渡過漢水設(shè)陣,楚軍擺在自小別山到大別山的戰(zhàn)線上。楚軍向吳軍發(fā)動了三次進(jìn)攻,子常知道這樣做不能取勝,想要逃奔。史皇說:"還是安靜下來,尋求獲勝的辦法。遇到困難就逃避,將有什么地方可進(jìn)入呢?你一定要死在這次戰(zhàn)事中,這樣當(dāng)初的罪過才能全部免去"。

  十一月庚午這天,楚軍和吳軍在柏舉布開陣局。吳王闔廬的弟弟夫王早晨向吳王說:"楚國統(tǒng)帥子常不講仁義,部下沒有拼死的決心。先進(jìn)攻他們,士兵一定奔逃,而后大軍繼續(xù)進(jìn)攻,一定取勝"。吳王沒有答應(yīng)。夫王說:"有所謂臣下依據(jù)道義做事,就不等待命令的話,它正是指的這種情況了。今日我去戰(zhàn)死,楚國就可以進(jìn)入了"。他用他的部屬中的五千士卒先攻擊子常的士兵。子常的士卒逃奔了,楚國軍隊(duì)混亂了,吳國軍隊(duì)大敗楚軍。子常逃奔到鄭國。史皇帶著子常的兵車戰(zhàn)死了。吳軍追擊楚軍,到了清發(fā)河,正準(zhǔn)備進(jìn)擊楚軍,夫王說:"被圍困的野獸還要爭斗,何況是人呢!他們?nèi)绻啦荒苊馑蓝疵欢〞驍∥覀。如果讓先頭渡過河的知道可以免死,后繼者就會效仿他們,沒有斗志了。等到他們一部分到達(dá)河中后就可以攻擊了"。夫王率軍追擊楚軍,又打敗了他們。楚軍做飯吃,吳軍追上他們,他們都逃奔了,吳軍吃了他們的飯又追擊他們,在雍澨擊敗了楚軍。經(jīng)過五次進(jìn)攻,吳軍打到了郢都。

  己卯日,楚昭王帶了他的妹妹季羋畀我逃出郢都,渡雎水。尹固與楚昭王坐著一條船,楚昭王讓人在大象尾部系上火把沖向吳軍把他們嚇退了。

  庚辰日,吳軍進(jìn)入郢都,按照他們的職位居住楚國的宮殿。吳王的兒子子山住進(jìn)了楚國令尹的宮中,夫王就要攻打他,子山懼怕而退出去了,夫王進(jìn)入這座宮殿。

  楚國的左司馬戌到達(dá)息縣后就回楚國,在雍澨打敗了吳國的一部分軍隊(duì),但受傷了。當(dāng)初,司馬戌是闔廬的臣屬,所以他恥于被闔廬擒獲,對他的臣下說:"你們誰能不讓我的尸首被吳軍取走呢"?跟隨他的吳國人句卑說:"我地位低下,可以保存你的尸首嗎"?司馬戌說:"我以前實(shí)在是不知道你有賢才,當(dāng)然可以了"。他幾次戰(zhàn)斗都受傷了,說:"我是不可用了"。句卑把他的衣裳鋪開,割下他的首級裹起來,把他的身子掩藏好,而帶著他的首級逃走,沒有讓吳人得到。

  楚昭王渡過雎水,又渡過長江,進(jìn)入云夢澤中。他在澤中睡著了,強(qiáng)盜來進(jìn)攻他,用戈刺他,王孫由于用背阻擋強(qiáng)盜,被擊中了肩膀。楚昭王逃奔到鄭國。鍾建背著季羋跟隨著。王孫由于慢慢蘇醒過來也追趕他們。鄖縣縣公斗辛的弟弟懷打算殺害楚昭王,說:"楚平王殺了我的父親,我再殺他的兒子,不是也可以嗎"?斗辛說:"君主討伐臣下,臣下誰敢與他敵對?君主的命令,就是上天。如果死于上天的命令,將對誰仇恨?《詩經(jīng)》說,柔弱的也不吃掉,堅硬的也不吐出來,不侮辱弱者,不畏懼強(qiáng)者,只有仁義的人能做到這些。逃避強(qiáng)者欺凌弱者,不是勇敢;趁別人困難的機(jī)會,不是仁義;使宗族滅絕而廢祭祀,不是孝道;行動得不到美好的名聲,不是聰明。你一定要違反這些,我就會殺了你"。斗辛同他弟弟斗巢伴隨著楚昭王逃奔到隨國。吳軍追擊著他們,對隨國人說:"周朝的子孫們在漢水流域的,楚國實(shí)際都把他們消滅盡了。上天發(fā)了它本來的善心,把懲罰加到楚國,你們卻把楚國君臣藏匿起來,周朝有什么罪?你們君主如果還顧及到報答周王朝,把這種報答分給我們一些,讓上天保佑我們,那是你們君主的;。漢水以北的土地,你們就會擁有"。楚昭王在隨君宮殿的北面,吳軍在宮殿的南面。楚昭王的兄長子期相貌與他相似,逃到昭王這里,而自己穿上了昭王的服裝。子期說:"把我送給吳軍,君王一定會免遭俘虜"。隨國人占卜把子期送給吳軍,結(jié)果是不吉利,就拒絕吳軍說:"因?yàn)殡S國僻遠(yuǎn)弱小,而緊密靠近楚國,楚國讓它存在下來。世代與楚國有盟約誓言,到今天沒有改變。如果有危難就互相拋棄,我們將還用什么來服侍你們君主呢?我們執(zhí)掌政事者的憂患不只是楚王一個人(而在楚國大眾),如果你們能安定楚國境內(nèi),我們還敢不聽從你們的命令"?吳國軍隊(duì)撤退出隨國。隨國的爐金當(dāng)初在子期家做家臣,實(shí)際是他與隨國人相約(保護(hù)楚王和子期)。楚昭王讓他來見,爐金辭謝了,說:"不敢因?yàn)檫@一約言而圖謀私利"。楚昭王割破子期的心口取血與隨國人進(jìn)行了盟誓。

  當(dāng)初,楚國大夫伍員與申包胥是朋友,伍員逃亡出楚國時,對申包胥說:"我一定要傾覆楚國"。申包胥說:"努力去做吧!你能傾覆它,我一定能興起它"。到楚昭王在隨國的時候,申包胥就到秦國請求援軍,對秦哀公說:"吳國就像封豕、長蛇一般的危害別人,以致數(shù)次蠶食中原,這種暴虐就是從楚國開始的。我們君主喪失掉守護(hù)社稷的地位,流落在草莽之中,讓下臣我來告急,說:蠻夷的心腸是不能滿足的,如果他們與你秦君做了鄰居,那是你們邊境上的禍患。趁吳國還沒有占領(lǐng)楚國,你秦君可以取得一部分。如果楚國很快滅亡,那是失掉了秦君的土地。如果用秦君的神靈存恤楚國,楚國將世代服侍秦君。”秦哀公讓人推辭他,說:"寡人知道你的命令了,你暫且住到旅館中,我們考慮后再告訴你"。申包胥回答說:"我們君主流落在草莽中,沒有得到居住的地方,下臣我哪里敢到安靜的居所"?他站著,靠在秦國宮廷的墻上哭泣,哭聲日夜不斷,七天內(nèi)連一勺水都沒有入口。秦哀公為申包胥誦了一首《無衣》的詩,申包胥向秦哀公九次磕頭才坐下來。秦國終于出師到楚國。

  【評析】

  魯定公四年(前509),吳國聯(lián)合蔡國、唐國,向楚國發(fā)動進(jìn)攻,攻克了楚國郢都。楚國大臣申包胥到秦國請求援救,大哭七日七夜,終于感動了秦王,答應(yīng)派兵援救。

  定公晉衛(wèi)鄟澤之盟

  晉師將盟衛(wèi)侯于鄟澤[1],趙簡子曰[2]:"群臣誰敢盟衛(wèi)君者"?涉佗、成何曰:"我能盟之"。衛(wèi)人請執(zhí)牛耳[3]。成何曰:"衛(wèi),吾溫、原也[4],焉得視諸侯[5]"?將歃,涉佗捘衛(wèi)侯之手[6],及捥[7]。衛(wèi)侯怒,王孫賈趨進(jìn)[8],曰:"盟以信禮也,有如衛(wèi)君,其敢不唯禮是事而受此盟也"?

  衛(wèi)侯欲叛晉,而患諸大夫。王孫賈使次于郊[9]。大夫問故,公以晉詬語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從焉"。大夫曰:"是衛(wèi)之禍,豈君之過也"?公曰:"又有患焉,謂寡人必以而子與大夫之子為質(zhì)"。大夫曰:"茍有益也,公子則往,群臣之子敢不皆負(fù)羈紲以從[10]"?將行,王孫賈曰:"茍衛(wèi)國有難,工商未嘗不為患,使皆行而后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將行之。行有日,公朝國人,使賈問焉,曰:"若衛(wèi)叛晉,晉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猶可以能戰(zhàn)"。賈曰:"然則如叛之,病而后質(zhì)焉,何遲之有"?乃叛晉。

  晉人請改盟,弗許。

  【注釋】

  [1]鄟(tuán)澤:衛(wèi)地,所在不詳。

  [2]趙簡子:晉國國卿趙鞅,謚號簡子,自晉定公十五年(前497)至三十七年(前475)執(zhí)政。

  [3]執(zhí)牛耳:諸侯會盟,地位卑下者執(zhí)牛耳。這里是說衛(wèi)靈公請晉國大夫執(zhí)牛耳。

  [4]溫:晉國縣名,在今河南溫縣南。原:晉國縣名,今河南濟(jì)源縣西北。

  [5]視:比擬,等同。

  [6]捘(zùn):推。一說用手指按。

  [7]捥:同"腕”。

  [8]王孫賈:衛(wèi)國大夫,王孫牟之后。

  [9]次:駐扎,停留。

  [10]羈紲:指繩索。

  【譯文】

  晉國軍隊(duì)要在鄟澤跟衛(wèi)靈公訂立盟約,趙簡子說:"諸位臣下誰敢去跟衛(wèi)君訂立盟約"?涉佗、成何兩位大夫說:"我能去"。在盟會上,衛(wèi)國請晉國大夫抓住牛耳朵取血。成何說:"衛(wèi)國是小國,就像我們晉國溫縣、原縣一樣,怎么能等同諸侯國家"?將要蘸血涂抹嘴唇,衛(wèi)君先蘸上血,涉佗按住他的手,血流到手腕上。衛(wèi)君發(fā)怒了,王孫賈疾步走上前去,說:"盟誓是用來申明禮義的,像我們衛(wèi)君,哪里敢不遵照禮義卻接受盟約呢"?

  衛(wèi)君受到侮辱,想要叛離晉國,卻擔(dān)憂大夫們不聽從他。王孫賈讓他駐在郊外,不進(jìn)都城。大夫們問他為什么這樣,衛(wèi)君告訴他們受到晉國侮辱的事,并且說:"我身為國君,卻讓國家受到侮辱,請另選繼位者吧,我服從他"。大夫們說:"這是衛(wèi)國的災(zāi)難,難道是國君的過失嗎"?衛(wèi)君說:"又有災(zāi)難呀,命令我一定要用你的兒子和大夫們的兒子送來晉國當(dāng)人質(zhì)"。大夫們說:"如果這樣對衛(wèi)國有益處,國君的兒子前去的話,諸位大夫的兒子敢不都背著繩索跟著前去"?準(zhǔn)備出發(fā),王孫賈說:"假如衛(wèi)國發(fā)生動亂,工匠、商人未嘗不鬧事,驅(qū)使他們一起前去才好"。衛(wèi)君把這個意見告訴了大夫們,便帶上這些人一起來。出發(fā)的日期定下來,衛(wèi)君接見國內(nèi)百姓,派王孫賈問他們,說:"如果衛(wèi)國叛離晉國,晉軍五次進(jìn)攻我們,能有多大危害"?百姓們都說:"五次進(jìn)攻我們,我們還可以抗戰(zhàn)"。王孫賈說:"這樣說來應(yīng)當(dāng)叛離晉國,陷入危難而后再送人質(zhì),有什么晚的"?于是叛離了晉國。

  晉國人要求改立盟約,衛(wèi)國沒有答應(yīng)。

  【評析】

  魯定公八年(前502),晉國與衛(wèi)國在鄟澤訂立盟約,衛(wèi)靈公在盟會上受到晉國大夫的侮辱。衛(wèi)靈公回國后,用此事實(shí)激起朝中大夫和國人的憤慨,君臣上下團(tuán)結(jié)一心,不甘受辱,決定叛離晉國。晉國也畏縮了。

  哀公越及吳平

  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1],報槜李也[2],遂入越。越子以甲循五千保于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大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伍員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3],殺斟灌以伐斟鄩[4],滅夏后相[5]。后緡方娠[6],逃出自竇,歸于有仍,生少康焉[7]。為仍牧正[8]。惎澆[9],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10],以除其害。虞思[11]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12]諸綸。有田一成,有從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13],遂滅過、戈,復(fù)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今吳不如過而越大于少康,或?qū)⒇S之,不亦難乎?勾踐能親而務(wù)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于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后雖悔之,不可食[14]已。姬[15]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聽。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xùn),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三月,越及吳平。

  【注釋】

  [1]夫椒:地名,據(jù)考在今浙江紹興縣北。

  [2]槜(zuì)李:越國地名,接近吳國。魯定公十四年(前496),吳越在此交戰(zhàn),吳國戰(zhàn)敗,吳王闔廬(夫差之父)受傷而死。

  [3]過:夏代國名,是澆的封國。

  [4]斟灌:古代部落之一。在今山東范縣北。斟鄩:古代部落之一,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北。

  [5]相:夏啟之孫,失國后依附斟灌、斟鄩。

  [6]后緡:夏后相之妻,有仍氏女。

  [7]少康:夏代帝王。

  [8]牧正:管理畜牧的長官。

  [9]惎:嫉恨。

  [10]庖正:管理膳食的長官。

  [11]虞思:有虞氏國酋長。二姚:兩個女兒(有虞氏姓姚)。

  [12]邑:作為封邑。綸:在今河南虞城縣東南。

  [13]豷(yì):澆之弟,封國為戈。

  [14]食:消除。

  [15]姬:指吳國,吳為姬姓封國。

  【譯文】

  吳王夫差率軍在夫椒打敗了越國,為槜李之役報仇雪恥,于是進(jìn)入了越國。越王勾踐帶領(lǐng)五千兵馬退守會稽山,派文種大夫通過太宰伯嚭請求議和。吳王夫差準(zhǔn)備答應(yīng)他。伍員說:"不可以。臣下聽說,樹立德義不如多上加多,消除疾患不如徹底干凈。從前有個部落酋長過澆,占領(lǐng)斟灌氏,討伐斟鄩氏,把他們的酋長殺害了,依附他們的夏后相也完蛋了。相的妻子后緡正在懷孕,從墻洞里逃出去,回歸了有仍氏,生下少康。少康做了有仍氏的牧正。他嫉恨過澆,能戒備他。過澆派部屬椒搜尋少康,少康逃奔到有虞氏,做了庖正,為有虞氏消除災(zāi)害。酋長虞思于是把兩個女兒嫁給他,用綸地給他做封邑。少康有長寬各十里的田地,有五百兵馬,能夠廣泛施行恩德,開始實(shí)行復(fù)興國家計劃,以便收聚夏國的民眾,建立官職。他派女艾前去偵察過澆,派季杼引誘過澆的弟弟戈豷,于是滅亡了過國、戈國,恢復(fù)了禹王的業(yè)績,祭祀夏代祖先,同時祭祀天帝,不讓以往的典制失傳。如今吳國不如過國,可是越國大于少康,上天或者將使越國強(qiáng)大起來,放過他們,不就難對付了嗎?勾踐能夠親近臣民,而且盡力施給恩惠,所施給恩惠的沒有不該賞賜的人,所親近的都是有功勞的,跟我們吳國同在一塊地方,卻又世代為仇。在這時候打敗了越國不加占領(lǐng),又將讓他保存下來,這就叫做違背天意助長仇敵。以后雖然悔恨,不能消除禍害了。姬姓國家衰亡,指日可待了。處在蠻夷之間,卻助長了仇敵,這樣追求稱霸諸侯,必定行不通"。吳王不聽他的。伍員退出宮廷后告訴人們說:"越國用十年繁育人口、積聚財富,用十年教育子弟、訓(xùn)練軍隊(duì),二十年后,吳國宮苑將會變成水坑了!”

  三月,越國和吳國達(dá)成議和。

  【評析】

  魯哀公元年(前494),吳王夫差率軍攻入越國,越王勾踐退守會稽山,只剩下五千兵馬了,被迫求和,吳王夫差不聽勸諫,便答應(yīng)了。這就埋下了亡國殺身的禍根。"一日縱敵,數(shù)世之患"。教訓(xùn)是深刻的。

  哀公宋桓魋之寵害于公

  宋桓魋之寵害于公[1],公使夫人驟請享焉[2],而將討之。未及,魋先謀公,請以鞌易薄[3]。公曰:"不可。薄,宗邑也[4]"。乃益幸七邑,而請享公焉,以日中為期,家備盡往[5]。公知之,告皇野曰[6]:"余長魋也,今將禍余,請即救"。司馬子仲曰:"有臣不順,神之所惡也,而況人乎?敢不承命!不得左師不可[7],請以君命召之"。左師每食擊鐘,聞鐘聲,公曰:"夫子將食"。既食,又奏。公曰:"可矣!”以乘車往,曰:"跡人來告曰[8]:逢澤有介麋焉[9]。公曰:雖魋未來,得左師,吾與之田[10],若何?君憚告子,野曰:嘗私焉。君欲速,故以乘車逆子"。與之乘,至,公告之故,拜,不能起。司馬曰:"君與之言"。公曰:"所難子者,上有天,下有先君"。對曰:"魋之不共,宋之禍也,敢不唯命是聽"。司馬請瑞[11]焉,以命其徒攻桓氏。其父兄故臣曰"不可”,其新臣曰"從吾君之命”。遂攻之。

  子頎騁而告桓司馬。司馬欲入,子車止之,曰:"不能事君,而又伐國,民不與也,只取死焉"。向魋遂入于曹以叛。

  六月,使左師巢伐之,欲質(zhì)大夫以入焉。不能,亦入于曹[12],取質(zhì)。魋曰:"不可。既不能事君,又得罪于民,將若之何"?乃舍之。民遂叛之。

  向魋奔衛(wèi)。向巢來奔,宋公使止之,曰:"寡人與子有言矣,不可以絕向氏之祀"。辭曰:"臣之罪大,盡滅桓氏可也。若以先臣之故,而使有后,君之惠也。若臣,則不可以入矣"。

  【注釋】

  [1]桓魋(tuí):向魋,又稱桓魋,宋國執(zhí)政大臣,曾任司馬(執(zhí)掌軍隊(duì))。

  [2]夫人:宋景公母親。驟:急忙。享:設(shè)宴招待。

  [3]鞌:原為齊地,后為宋邑。。杭"亳”,今河南商丘市北。

  [4]宗邑:祖廟所在之地(商湯建都于亳)。

  [5]家備:私家護(hù)衛(wèi)。

  [6]皇野:宋國大臣,字子仲,時任司馬。

  [7]左師:宋國武官。這里指左師向巢,向魋之兄。

  [8]跡人:官名,執(zhí)掌田獵足跡,辨認(rèn)禽獸去處。

  [9]逢澤:在今河南商丘縣南。介麋:單個的麋鹿。

  [10]田:打獵。

  [11]瑞:玉制的符節(jié),古代調(diào)兵的憑證。

  [12]曹:春秋時諸侯小國,被宋滅亡。

  【譯文】

  宋國執(zhí)政大臣桓魋依侍尊寵驕橫放縱,危害公室,景公讓母親趕快宴請他,準(zhǔn)備乘機(jī)進(jìn)攻他。還沒有來得及宴請,桓魋先已陰謀害死景公,請求用鞌邑交換薄邑。景公說:"不可以。薄邑,那是宋國祖廟所在的地方"。于是給鞌加了七個鄉(xiāng)邑;隔s接受賞賜,并且請求設(shè)宴答謝景公,宴會定在中午,桓魋把私家護(hù)衛(wèi)全帶到那里。景公知道了他的陰謀,告訴司馬皇野說:"是我助長了桓魋的勢力,今天桓魋將要加害我,請你立即救援";室罢f:"作為臣下,卻不順從,這是神明所厭惡的,何況人呢?哪里敢不奉命!得不到左師向巢,這事辦不成,請用國君的命令召他前來"。左師向巢每次吃飯一定撞鐘奏樂,聽到鐘聲,景公說:"向大人要用餐了"。向巢已吃過飯,又奏樂。景公說:"可以去了!”皇野乘著兵車去見向巢,說:"負(fù)責(zé)尋找野獸足跡的官吏前來報告說:逢澤有單個的麋鹿。國君說:雖然桓魋沒有來,左師能來,我跟他一起打獵,怎么樣?國君不好意思煩勞你,我說:讓我試著說一下吧。國君想要快些,所以用兵車迎接你"。向巢跟他一起上了車,到了景公那里,景公告訴了召他救援的事,向巢跪下叩拜,嚇得站不起來;室罢f:"國君要跟你盟誓"。景公便宣誓說:"如果我為難你,上有老天,下有先君,可以作證"。向巢回答說:"桓魋對國君不恭敬,這是宋國的災(zāi)禍,我不敢不聽從命令";室白屗怀稣{(diào)兵的玉制符節(jié),用符節(jié)召集他的部下進(jìn)攻桓氏家族。向巢的父老兄弟老部下們說"不可以”,他的新部下們說"服從國君的命令”。于是前去進(jìn)攻桓魋。

  桓魋的弟弟子頎騎馬疾馳,前去報告桓魋;隔s想進(jìn)去攻打?qū)m廷,他的另一弟弟子車阻止他,說:"不能侍奉國君,卻又進(jìn)攻國都,民眾不會跟隨你的,只是白送性命罷了";隔s便進(jìn)入曹邑發(fā)動叛亂。

  魯哀公十四年六月,景公派左師向巢率軍討伐他,(向巢不愿攻擊桓魋,)想用桓魋的大夫做人質(zhì)回都城去。沒有抓到大夫,也進(jìn)入曹邑,想抓一些百姓做人質(zhì);隔s說:"不能這樣。既不能侍奉國君,又得罪了百姓,將有什么結(jié)果"?便把百姓放走了。當(dāng)?shù)匕傩沼谑嵌寂央x了他。

  桓魋逃奔到了衛(wèi)國,向巢逃往魯國來,景公派人阻止他,說:"寡人我跟你有言在先,不能讓向氏斷絕香火"。向巢拒絕了,說:"臣下我罪過大,滅絕向氏家族也應(yīng)當(dāng)呀。如果因?yàn)槲覀兿热私o您做過臣子,使他們有后代,這是國君的恩惠。至于臣下本人,就不可以回國了"。

  【評析】

  春秋末期,諸侯國君與執(zhí)政大臣之間矛盾加劇,斗爭激烈,公室地位動搖,大臣日益驕橫,于是演出了一幕幕君臣互相殘殺的慘劇。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宋景公追殺向魋就是其中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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