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繪聲繪色地再現(xiàn)千變萬化的音樂形象,已不能不使我們驚佩作者的藝術才華。但作者的才華還不僅表現(xiàn)在再現(xiàn)音樂形象,更重要的是通過音樂形象的千變萬化,展現(xiàn)了琵琶女起伏回蕩的心潮,為下面的訴說身世作了音樂性的渲染。
正象在“邀相見”之后,省掉了請彈琵琶的細節(jié)一樣;在曲終之后,也略去了關于身世的詢問,而用兩個描寫肖像的句子向“自言”過渡:“沉吟”的神態(tài),顯然與詢問有關,這反映了她欲說還休的內心矛盾:“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等一系列動作和表情,則表現(xiàn)了她克服矛盾、一吐為快的心理活動。“自言”以下,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抒情筆調,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譜寫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與“說盡心中無限事”的樂曲互相補充,完成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得異常生動真實,并具有高度的典型性。通過這個形象,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被侮辱、被損害的樂伎們、藝人們的悲慘命運。面對這個形象,怎能不一灑同情之淚!
作者在被琵琶女的命運激起的情感波濤中坦露了自我形象。“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的那個“我”,是作者自己。作者由于要求革除暴政、實行仁政而遭受打擊,從長安貶到九江,心情很痛苦。當琵琶女第一次彈出哀怨的樂曲、表達心事的時候,就已經撥動了他的心弦,發(fā)出了深長的嘆息聲。當琵琶女自訴身世、講到“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的時候,就更激起他的情感的共鳴:“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同病相憐,同聲相應,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寫琵琶女自訴身世,詳昔而略今;寫自己的遭遇,則壓根兒不提被貶以前的事。這也許是意味著以彼之詳,補此之略吧!比方說,琵琶女昔日在京城里“曲罷常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的情況和作者被貶以前的情況是不是有某些相通之處呢?同樣,他被貶以后的處境和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婦”以后的處境是不是也有某些類似之處呢?看來是有的,要不然,怎么會發(fā)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我”的訴說,反轉來又撥動了琵琶女的心弦,當她又一次彈琵琶的時候,那聲音就更加凄苦感人,因而反轉來又激動了“我”的感情,以至熱淚直流,濕透青衫。
把處于封建社會底層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壓抑的正直的知識分子的遭遇相提并論,相互映襯,相互補充,作如此細致生動的描寫,并寄予無限同情,這在以前的詩歌中還是罕見的。
附白居易被貶江州的后因后果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于元和十年(815)七月被貶謫為江州司馬。這件事,對于白氏來說,當然是一次很大的打擊,也是他對于政治方面和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態(tài)度有所轉變的一個轉折點。
唐代自安史之亂以后,地方割據(jù)勢力(藩鎮(zhèn))越來越根深蒂固,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與唐王朝相對抗。唐憲宗(李純)元和中,盤踞在淮蔡的節(jié)度使吳元濟、鎮(zhèn)州的王承宗和淄青的李師道,互相勾結,擁兵叛唐。元和十年六月三日,王承宗派遣刺客刺殺主戰(zhàn)派宰相武元衡,刺傷御史中丞裴度,引起了一場政治上的軒然大波。當時,唐王朝的宰相為武元衡、張弘靖、韋貫之等人,武為積極主戰(zhàn)派,御史中丞裴度也主張用兵,而張、韋兩人表面上以不宜同時討伐兩河(河北、河南,即王、吳等)為辭,實際主張綏撫,息事寧人,承認既成事實,而與武元衡意見不合。事情發(fā)生以后,朝臣們大為驚恐。而這時白居易不過是一名閑官,但憂國憂民之心,卻仍舊非常強烈。他看不慣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僚們的行徑,首先向憲宗上疏,請求迅急逮捕兇犯,以雪國恥。遭到了張、韋等人的不滿,并對他加上了“宮官不當先諫官言事”和“傷名教”的罪名。在封建社會里,尤其對做官為宦的人,后一罪名非常嚴重。這兩種罪加起來,于是被貶官到長江以南邊遠地區(qū)去做刺史。但是,事情并沒完,中書舍人王涯利用自己的職權(中書舍人有權駁回皇帝下達的詔書),說他的罪太大,不宜作一州之長,這樣,從六月初到七月,這件事經過反復醞釀、制造,兩次下令,最后,追回前詔,另下一道命令,讓他做一名江州的副職——司馬。白居易在那兒整整呆了四年。這就是當時被貶的全部經過。
除了張弘靖、韋貫之兩人以外,其余那些“素惡居易者”是些什么人?因為什么“素惡”?白居易為什么得罪了他們?這就要從白居易的有名的詩歌說起。他在《與元九書》中明確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并在他創(chuàng)作的實踐中加以實現(xiàn)。他在元和初年,寫下了大量的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著名詩篇,用詩歌作為武器來揭露社會黑暗,反映民生疾苦,使得當權者有所警惕,在政治上有所改革,人民的痛苦有所減輕。正是這個緣故,得罪了“權豪貴近”“執(zhí)政柄者”“握軍要者”,招致了許多人的非議和不滿。這些人暗中懷恨在心,等待時機,對他或施明槍,或射暗箭;但因這時白居易正在皇帝跟前做翰林學士,雖“為奸人所排陷”,但有一道護身符保護,對他也莫可奈何,無從下手。而到元和十年,盜刺宰相這一公案發(fā)生時,白是一名閑官,不僅沒有保護傘,而且曾經信任他的那位皇帝,對他的“直言極諫”早已厭煩了。這時,白居易的敵手們看見有機可乘,便一窩蜂地、集中火力對準他開炮,一個罪名不夠,加一個,再加一個,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這幾年里,執(zhí)政柄、握軍要、掌大權的,具體是什么人呢?
元和三至五年,三公中,杜佑是勛舊貴戚,時年已七十多猶掌朝政。白居易在《秦中吟》第五首《不致仕》中對于七十以上高齡而貪戀祿位、不肯致仕(退休)的大官僚,諷刺備至,遭到杜佑(及其子孫和門生故吏)之忌,自是意料之中事。于是貞元末、元和初極為專橫的一個方鎮(zhèn),《舊唐書》本傳說他“公然聚斂,恣意虐殺,專以凌上威下為務”,德宗對他亦無可奈何。
對于這種人,白氏是深惡痛絕。元和三年九月,曾向憲宗上奏《論于裴均狀》,論其三不可,之后,又有《論于所進歌舞人事家狀》,揭露于的丑惡。這兩次勸諫自然會遭到于的嫉恨,于和他的黨羽打擊白氏,當然是十分可能的。其次宰相中的李吉甫和度支使中的裴均,也都是白氏的對手,這些人的黨羽,一直在朝掌權,“素惡居易者”之中,這些人和他們的黨羽自然也包括在內。至于一直被皇帝信任、統(tǒng)率禁軍的宦官吐突承璀,正是白居易在詩中斥責的“中尉”。元和十年,吐突承璀還在掌權,他不趁機報復,才是怪事呢!還有一個落井下石的中書舍人王涯,不顧公理私誼,反而恩將仇報,狠狠地在白氏頭上拋下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