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日記及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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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二十三日碧空晴朗，欲出南郊，先出鐵樓門。過艾行可家，登堂見其母，則行可尸已覓得兩日矣，蓋在遇難之地下流十里之云集潭也。其母言：“昨親至其地，撫尸一呼，忽眼中血迸而濺我�！眴韬�，死者猶若此，生何以堪!詢其所傷，云“面有兩槍”。蓋實(shí)為陽侯助虐，所云支解為四，皆訛傳也。時(shí)其棺停于城南洪君鑒山房之側(cè)。洪乃其友，并其親。畢君甫適挾青烏至，蓋將營葬也，遂與偕行。循回雁西麓，南越岡塢，四里而至其地。其處亂岡繚繞，間有掩關(guān)習(xí)梵之室，亦如桃花沖然，不能如其連扉接趾，而嬙寂過之。洪君之室，綠竹當(dāng)前。危岡環(huán)后，內(nèi)有三楹，中置佛像，左為讀書之所，右為僧爂cuān之處，而前后俱有軒可憩，庭中盆花紛列，亦幽棲凈界也。艾棺停于嶺側(cè)，亟同靜聞披荊拜之。余誦“同是天涯遇難人，一生何堪對(duì)一死”之句，洪、畢皆為拭淚。返抵回雁之南，有宮翼然于湘江之上，乃水府殿也。先是艾行可之弟為予言，始求兄尸不得，依其簽而獲之云集潭，聞之心動(dòng)。至是乃入謁之，以從荊、從粵兩道請(qǐng)決于神，而從粵大吉。時(shí)余欲從粵西入滇，被劫后，措資無所，或勸從荊州，求資于奎之叔者。時(shí)奎之為荊州別駕，從此至荊州，亦須半月程，而時(shí)事不可知，故決之神。以兩處貸金請(qǐng)決于神，而皆不能全。兩處謂金與劉。余益欽服神鑒。蓋此殿亦藩府新構(gòu)，其神極靈也。乃覓道者，俱錄其詞以藏之。復(fù)北登回雁峰，飯于千手觀音閣東寮，即從閣西小徑下，復(fù)西入花藥寺，再同覺空飯于方丈。薄暮，由南門入。是日風(fēng)和日麗，為入春第一日云。

　　二十四日在金寓，覺空來顧。下午獨(dú)出柴埠門，市蒸酥，由鐵樓入。是夜二鼓，聞城上遙吶聲，明晨知盜穴西城，幾被逾入，得巡者喊救集眾，始散去。

　　二十五日出小西門，觀西城被穴處。蓋衡城甚卑，而西尤敝甚，其東城則河街市房俱就城架柱，可攀而入，不待穴也。乃繞西華門，循王墻后門后宰門外肆，有白石三塊欲售。其一三峰尖削如指，長二尺，潔白可愛;其一方竟尺，中有溝池田塍可畜水，但少假人工，次之;其一亦峰乳也，又次之。返金寓。

　　是時(shí)衡郡有倡為神農(nóng)之言者，謂神農(nóng)、黃帝當(dāng)出世，小民翕和順然信之，初猶以法輪寺為窟，后遂家傳而戶奉之。以是日下界，察民善惡，民皆市紙焚獻(xiàn)，一時(shí)騰哄，市為之空。愚民之易惑如此。

　　二十六日金祥甫初為予措資，展轉(zhuǎn)不就。是日忽鬮jiǖ會(huì)一種民間集資方法，得百余金，予在寓知之，金難再辭，許假二十金，予以田租二十畝立券付之。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俱在金寓候銀，不出。

　　【譯文】

　　二十三日天空晴朗，想出城到南郊。先出了鐵樓門。經(jīng)過艾行可家，進(jìn)到堂屋見了他母親，得知艾行可的尸體已經(jīng)找到兩天了，是在遇難處下游十里的云集潭找到的。他母親說：“昨天我親自到那地方，撫摸著尸體一呼喊，他眼眶中忽然噴涌出血來濺到我身上�！眴韬�，死了的人還如此，活著的人如何能忍受悲傷!問他傷的情形，說“臉上有兩處傷。”實(shí)際上是波濤之神幫助盜賊一起傷害了他，他的肢體被分解成四大塊等說法，都是訛傳。當(dāng)時(shí)他的棺材停放在城南洪鑒君的山房側(cè)邊。洪鑒是他的友人，并且是他的親戚。畢君甫正巧帶了個(gè)術(shù)士來到，大概將舉行喪葬之事，于是便與他們一同去。順回雁峰西麓，往南越過山岡山塢，四里就到了那地方。那里亂岡盤繞，其間有幾座僧人閉門修佛的屋子，也如桃花沖一樣，雖然未能像桃花沖那樣僧房眾多連門接址，但幽靜超過桃花沖。洪君的屋子，前面是翠綠的竹叢，后面是環(huán)繞高聳的山岡，里面有三間房，中間一間置立佛像，左邊一間是讀書的處所，右邊一間是燒火做飯的地方，前后都有走廊可供休息，庭中依次放著許多盆花草，也是個(gè)清幽潔凈的棲息地方。艾行可的棺材停放在嶺側(cè)，我趕忙同靜聞披開灌木走到棺材前下跪叩頭。我讀了“想先前你我同是行游遠(yuǎn)方遭遇不測之難的人，到如今一個(gè)生者何能忍受住面對(duì)死者的悲傷”的悼念詩句，洪、畢兩人聽了都禁不住抹淚水。返回到回雁峰的南面，有一座屋檐飛臨江流之上的神廟屹立在湘江邊，這是水府殿。這之前艾行可的弟弟對(duì)我說，起初他哥哥的尸體找不到，后來依殿中神簽所示而在云集潭找到，我聽了心被觸動(dòng)。到這里我便進(jìn)殿拜渴神像，把從荊州府走和從粵西走兩條道路交給神靈祈請(qǐng)裁決，結(jié)果從粵西走大為吉利�！伯�(dāng)時(shí)我想從粵西進(jìn)入云南，被搶劫后，無處籌借費(fèi)用，有人勸我從荊州府走，向奎之叔叔求借費(fèi)用。當(dāng)時(shí)奎之為荊州府通判，從此地到荊州府城，也需走半個(gè)月，而時(shí)事變化不可預(yù)知，所以讓神替我裁決�！澄覍�兩處借貸銀兩的事交給神裁決，而結(jié)果都不能成。〔兩處指的是金祥甫處和劉明宇處〕由此我更加敬服神靈的無邊法力。大約此殿也是桂王府新建的，殿中的神極其靈。于是我找了個(gè)道人，將簽牌上的詞語全部錄下來收藏著。又往北登上回雁峰，在千手觀音閣東面的小屋吃了飯，就從閣西邊的小路往下走，重新往西到花藥寺中，并再次同覺空一起吃了飯。傍晚，從南門進(jìn)入城內(nèi)。這天風(fēng)和日麗，為入春以來氣候最好的一天。

　　二十四日呆在金祥甫的寓所，覺空前來拜訪，下午獨(dú)自走出柴埠門，買了些蒸酥，從鐵樓門回到城中。這天夜里二更時(shí)，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城墻上有吶喊聲，第二天早晨得知夜間有盜賊挖掘西城墻，盜賊幾乎越墻而入，幸得巡邏的人發(fā)現(xiàn)后呼喊眾人救助，盜賊才逃離開。

　　二十五日走出小西門，觀看西城墻上被挖掘的地方。大略地說衡城的城墻很低矮，而西城墻尤其破敗，東城那一段卻是河街的店鋪房屋都就著城墻架立柱子，可以攀著它們就進(jìn)入城內(nèi)，不必要挖掘開城墻。而后我便繞過西華門，順桂王府城墻后門〔后宰門外一家店鋪中，有三塊白色的石頭想出售。其中公塊上有三根峰棱，尖削得如手指，長兩尺，潔白可愛;另有一塊約一尺見方，中間圖像如河渠池塘、田塊、田埂，可以蓄水，但稍經(jīng)人工雕鑿過，不如上述那一塊;還有一塊也是峰乳石，又更差一些�！撤祷亟鹣楦Φ脑⑺�。這段時(shí)期衡州府有人帶頭傳布關(guān)于神農(nóng)的流言，說神農(nóng)、黃帝正降臨人世，老百姓個(gè)個(gè)都很相信，開始還只是以法輪寺為流言傳布的場所，后來便家家相傳戶戶信奉。因?yàn)榱餮哉f神農(nóng)、黃帝在二十五日這天下到凡間，視察民眾的善事惡行，所以老百姓都買紙焚燒祭供，一時(shí)間紙價(jià)被哄抬而飛漲，市場上的紙張銷售一空。愚昧的民眾就是如此容易被迷惑!二十六日金祥甫開初為我籌措銀兩，反反復(fù)復(fù)都未能成。今天他上會(huì)拈閹，忽然拈中，得到百余兩銀錢，我在寓所中知道了這消息，金祥甫難以再推辭，答應(yīng)借給我二十兩，我用二十畝田租立了契據(jù)交付給他。

　　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都在金祥甫的寓所等候銀兩，沒有出門。

　　注釋

　�。�1）十七日——這是1637年（丁丑年）正月十七日。作者在正月十一日，從江西陸行進(jìn)入湖南（楚），隨后幾天游歷了茶陵以西的紫云山、去陽山、棗核嶺、龍頭嶺、絡(luò)絲潭等處。這一則日記，主要記錄了探訪麻葉洞的詳細(xì)經(jīng)過。

　�。�2）仍由新菴——作者在之前兩天（十五日、十六日）即已食宿新菴。

　�。�3）先是——起初。

　�。�4）《志》——指《大明一統(tǒng)志》上的記載：“秦人三洞，在茶陵縣南三十里。上洞有石門不可入。但時(shí)聞?dòng)戌婍嗦�，世傳秦人曾遯跡于此�！�

　�。�5）作者前一天（十六日）曾游秦人洞的東、西兩洞。

　　（6）覓（密mì）——找尋。

　�。�7）土人——當(dāng)?shù)厝恕?/p>

　�。�8）隘（愛ài）——狹窄。

　�。�9）奇勝——不同尋常的美景和奇遇。

　�。�10）蟄（直zhí）處——潛伏著。

　�。�11）非惟——不僅是。

　�。�12）故道——曾經(jīng)超過的路（作者在之前從云陽了經(jīng)棗核嶺來到絡(luò)絲潭）。

　�。�13）洪碧——山名。

　�。�14）出——經(jīng)過。指七道——通向把七的道路。

　�。�15）派——支，股。

　�。�16）匯——合，聚。

　�。�17）竇——洞里的小洞。

　�。�18）逾——過。

　�。�19）伏水入——從水里進(jìn)去。

　�。�20）導(dǎo)者——做向?qū)У娜�。止——只肯。炬——火把�?/p>

　�。�21）前驅(qū)——在前舊領(lǐng)。

　�。�22）石（戲xì）——石洞。

　�。�23）擎（晴qíng）——舉起。

　�。�24）平出水上——（火把）露出在水面上。

　�。�25）隙余水面——石洞不為不所浸沒的部分。

　�。�26）計(jì)——估計(jì)一下。

　�。�27）濡（如rú）——灌進(jìn)水去。

　�。�28）漬（字zì）——浸濕。

　�。�29）秦人洞水——指東洞，作者在十六日的日記上說：“四山環(huán)繞，亦成仰釜，釜底有澗，澗東西皆秦人洞也�！�…洞內(nèi)水匯成潭，深浸洞兩崖，旁無余隙可入�！�

　�。�30）萬厲——特別猛烈。

　�。�31）這句說：礙冷風(fēng)和洞水，再加上火把無法傳遞，只得出洞。

　�。�32）爇（熱rè）——燒。這句說：在洞口烤火很久。

　�。�33）去——距離。西垂——西麓。

　�。�34）正束澗下流——正好把澗水約束住往下奔流。

　�。�35）夾峙（志zhì）——兩山對(duì)立。

　�。�36）聳（松上sǒng）突——矗立著。

　�。�37）曰——名叫。

　�。�38）搗——水勢急湍地沖擊。

　�。�39）瞰（看kàn）——俯視（這里形容石硅佝僂之勢）。

　�。�40）水窮于下——水流到崖下為止。窮，盡。

　�。�41）竅（俏qiào）——洞。啟——張開。

　　（42）導(dǎo)——向?qū)А?/p>

　�。�43）俱以炬應(yīng)——都只肯供給火把。

　�。�44）導(dǎo)——引領(lǐng)。

　�。�45）符術(shù)——用法術(shù)畫的符。服——降服（神龍奇鬼）。

　　（46）問予乃儒——一問之下，聽說我是讀書人。

　�。�47）予以為大師——我以為（你）是大法師。

　�。�48）縱膽——壯著膽子。

　�。�49）狥——同“殉”字。這句說：我干嗎為你去送命呢？

　�。�50）舒首——把頭伸伸直。

　�。�51）乃以炬前向——這才能拿火把放到前面。

　　（52）闊等——寬度（與高度）相等。

　�。�53）蛇伏——伏下身子像蛇樣爬行。

　�。�54）背腹摩貼——背部和腹部都由往上下石壁，摩擦著前進(jìn)。

　�。�55）后聳——朝后翹起。

　�。�56）橫亙（根gèn）——貫通。

　�。�57）齊規(guī)——相等

　�。�58）石坳（傲ào）——凹陷的石洞。

　�。�59）縱裂——向上直裂。

　�。�60）穹（窮qióng）——高。

　�。�61）石幻殊形——石的形狀變幻萬端。

　�。�62）膚理——指石紋。頓易——突然改變了。

　�。�63）片竅俱欲生動(dòng)——石的各片各塊都像活的一樣想要?jiǎng)訌棥?/p>

　�。�64）如澗底潔溜——像溪澗的底一樣光滑。

　�。�65）鮮（險(xiǎn)xiǎn）——缺乏，沒有。

　�。�66）轟駕——高疊。

　�。�67）躋（基jī）——踩踏。

　�。�68）一縷——形容洞隙很小。

　�。�69）徹——通透。

　�。�70）宛如——很像。

　�。�71）覆石——石洞的上壁。

　　（72）鞍——形容地形像馬鞍子似的一高一低。歷——跨越。嶠（叫jiào）——尖峭的高山（這里也是用來形容地形）。

　�。�73）光瑩（迎yíng）——明潔。

　�。�74）垂柱——下垂的石柱。倒蓮——像倒懸的蓮（荷）花。

　�。�75）值——到時(shí)了。

　�。�76）衖（向xiàng）——同“巷”字；或音“l(fā)ong”，同“弄”字。

　�。�77）高殺其五尺——高度比它（指闊度）減少五尺。殺，差減。

　�。�78）幄——幔帳。

　　（79）北馳坦底半里放——向北半里多，洞底平坦，可以暢行。馳，通行無陰的意思。

　�。�80）庋（鬼guǐ）出為榻——伸出來像放著一張臥榻。

　�。�81）欞（靈líng）——邊上的梅子花紋，清晰可辨。

　�。�82）蓮英——荷花。

　�。�83）幃——帳幕。

　�。�84）大與榻并——像石榻一樣大小。

　�。�85）玉柱——形容石柱像玉。

　�。�86）素——白凈。

　�。�87）絕——極像。

　�。�88）齊（基jī）——攜帶。

　�。�89）已去其七——已用去一大半的意思。

　�。�90）割奇——舍棄奇景。

　�。�91）異吻——怪物的口。這句說：剛才等待好久不見（你們）出來，還以為是被怪物吃掉了呢。

　�。�92）但——只是。

　�。�93）何畏人乃爾——為什么這樣害怕進(jìn)去。

　�。�94）嶙峋林訓(xùn)（lín xún）——山勢重疊的樣子。插空——插入天際（形容峰高）。

　�。�95）去十里而近——距離不滿十里。

　　（96）詢——探訪。

　�。�97）漸伏——（山勢）逐漸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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